1
相似的侧脸
梅雨季的雨丝像扯不断的银线,斜斜地织在青石板路上。秦晓叶蹲在文创店后门的屋檐下,指尖飞快地穿梭在竹篾间,竹条被雨水浸得泛出温润的光泽,很快就显露出蝴蝶的轮廓。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是医院的催款短信。她深吸一口气,把刚编好的竹蝴蝶别在围裙上,起身时撞见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
抱歉。她下意识后退,抬头时撞进一片深不见底的眼眸。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目光却像带着钩子,牢牢钉在她脸上。
秦晓叶被看得不自在,拢了拢额前被雨打湿的碎发——这是母亲总说的,她和那位最像的地方,都是细软的额发,低头时会遮住半只眼睛。
安总,这边请。店员殷勤的声音打断了沉默。男人收回目光,没再看她,径直走进店里,背影挺拔得像株雪松。秦晓叶松了口气,低头看见围裙上的竹蝴蝶翅膀在颤抖,像极了此刻自己的心跳。
半小时后,她正在柜台后核账,那男人的助理走了过来,递上一张名片和一个密封袋
秦小姐,我们安总想和你谈笔交易。
密封袋里是一沓现金,厚度让她指尖发麻。助理的声音平稳无波:安总需要一位女伴,应付一些家庭场合,为期一年。每月会按时支付你这个数,他比了个手势,一年后,这笔钱和袋子里的,都归你。
秦晓叶捏紧了名片,安凌枫三个字烫得她手心发疼。为什么是我
助理朝她的脸偏了偏头:你和苏小姐……很像。
苏曼薇。这个名字像根细针,轻轻刺了她一下。镇上的人总说,她和那位三年前意外去世的豪门千金有七分像,尤其是低头编竹活时的侧脸。以前她只当玩笑听,没想到真会因此被卷入什么交易里。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母亲病房的照片,监护仪的绿线在屏幕上微弱地跳动。秦晓叶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已经稳了:需要我做什么
很简单,助理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相册,翻开的页面上,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正举着竹编蝴蝶,和她围裙上那个几乎一模一样,模仿她。
安凌枫坐在车里,看着文创店的门被推开。秦晓叶走出来时,围裙上的竹蝴蝶不见了,大概是摘了。她的步子有些急,雨丝落在她肩上,晕开一小片深色,像幅没干透的水墨画。
司机发动车子,安凌枫的目光掠过她的背影,落在副驾座上那只苏曼薇留下的竹编蝴蝶上。三年了,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平静面对所有相似的影子,可刚才在屋檐下看见她低头的瞬间,心脏还是像被什么攥紧了。
查清楚她的情况了他问。
查清楚了,助理递上文件,母亲重病,急需手术费。工艺美术专业毕业,父亲早逝,跟着母亲学过竹编。
安凌枫没看文件,指尖无意识地敲着膝盖。竹编。苏曼薇生前最喜欢这些小东西,总说要学,却一直没来得及。
告诉她,明天上午九点,到这个地址来。他报了个地址,是市中心的一家私人会所,让张妈教她规矩。
车子驶离时,安凌枫最后看了一眼那家亮着暖黄灯光的文创店。雨还在下,秦晓叶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拐角,像从未出现过。他想,这一年大概会很漫长,又或许,会比想象中快得多。
而此刻站在医院缴费处的秦晓叶,捏着那张还带着体温的名片,第一次觉得,原来命运的重量,有时真的能被钱压得喘不过气来。她抬头望向母亲病房的窗户,玻璃上倒映着自己模糊的脸,那张和苏曼薇相似的脸上,写满了她自己都看不懂的茫然。
2
规训与破绽
私人会所的茶室飘着龙井的清香,张妈把一杯茶推到秦晓叶面前时,杯沿的温度烫得她指尖一缩。
苏小姐从不这样,张妈放下茶壶,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挑剔,她拿杯子时,食指会轻轻搭在杯耳上,像这样。
她示范着,手腕轻转间,茶杯稳稳落在掌心,姿态优雅得像场无声的表演。
秦晓叶学着她的样子,竹篾在指尖磨出的薄茧蹭过光滑的白瓷,总觉得别扭。从早上九点到现在,她已经学了三个小时——
苏曼薇喜欢的香水味(冷调雪松)、说话时的语速(比常人慢半拍)、甚至是笑起来时嘴角上扬的弧度(左边比右边稍高些)。
相册摊在茶几上,苏曼薇的照片从少女时代排到去世前。秦晓叶翻到其中一张,女孩穿着白色连衣裙,
站在竹林里编竹篮,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发梢,侧脸的轮廓确实和镜中的自己重叠了大半。
安先生说,您主要是应付家宴,张妈收起相册,递来一个平板电脑,这里有苏小姐参加宴会的视频,您多看看。
尤其是她和安先生说话时,总会轻轻晃一下手腕。
秦晓叶点开视频,画面里的苏曼薇正和安凌枫说话,眼波流转间,手腕果然有个极细微的晃动,像只振翅的蝶。
她试着模仿,却总觉得僵硬,仿佛在操控不属于自己的肢体。
安先生晚上有个家宴,张妈看了眼表,礼服已经准备好了,您去换上吧。
礼服是香槟色的长裙,肩线掐得极细,衬得秦晓叶原本因常年编竹活而略显结实的肩膀有些单薄。她对着镜子系拉链时,指尖触到后颈的一块浅疤——
那是小时候帮母亲劈竹条时不小心划到的,苏曼薇的照片里从没有这个痕迹。
家宴设在安家庄园,水晶灯的光芒落在光洁的地板上,晃得人眼晕。
秦晓叶跟在安凌枫身后走进客厅,立刻感受到十几道目光落在身上,好奇、探究,还有几分了然。
凌枫,这就是你说的朋友一个穿着旗袍的妇人走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停了很久,倒是和……很像。
安凌枫握住秦晓叶的手腕,力道不轻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感。秦晓叶,他介绍道,语气听不出情绪,我母亲。
秦晓叶赶紧弯唇微笑,努力放慢语速:伯母好。说话时,她刻意晃了晃手腕,却没注意到安凌枫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晚宴开始后,秦晓叶坐在安凌枫身边,学着视频里苏曼薇的样子用刀叉,动作生疏得像在完成某种仪式。安凌枫忽然低声问:会用筷子吗
她愣了一下,点头。
他没再说什么,却让侍者换了双筷子过来。秦晓叶握着熟悉的筷子,紧绷的肩膀悄悄松了些,夹起一块鱼时,自然地挑出了里面的细刺——
母亲小时候总怕她被鱼刺卡到,教了她这手本事。
曼薇以前最讨厌挑鱼刺,安凌枫的母亲忽然开口,每次吃鱼都要凌枫帮她挑。
秦晓叶的动作僵在半空,抬头时撞见安凌枫的目光。他的眼神很深,像结了冰的湖面,看不出情绪。
她慌忙把鱼肉放回盘子里,手心里沁出了汗。
中途去洗手间时,秦晓叶在走廊里撞见一个穿背带裤的女孩,看年纪不过十六七岁,正抱着个竹编灯笼发呆。
这是我哥以前给曼薇姐编的,女孩抬头看见她,眼睛亮了亮,你是谁呀跟曼薇姐长得好像!
是安凌枫的妹妹,安凌溪。秦晓叶想起助理给的资料,笑了笑没说话。
安凌溪却把灯笼递过来:你会修吗这里松了。灯笼的竹骨接口处脱了线,歪歪扭扭的。
秦晓叶接过灯笼,指尖触到竹条的瞬间,像是有本能在牵引。她从发间取下一根细发夹,拆开当成临时的篾刀,三两下就把松动的接口重新固定好,甚至还顺手编了个小小的绳结加固。
这样就不容易松了。
安凌溪看得眼睛瞪得溜圆:哇!你好厉害!我哥说曼薇姐学了好久都编不好绳结呢!
秦晓叶的心猛地一跳,刚想说什么,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安凌枫站在走廊尽头,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灯笼上,眉头微蹙。
哥!安凌溪举着灯笼跑过去,你看她修得多好!比曼薇姐厉害——
凌溪。安凌枫打断她,语气淡淡的,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安凌溪吐了吐舌头,抱着灯笼跑开了。
走廊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水晶灯的光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秦晓叶把灯笼递给他,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
安先生,我……她想解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安凌枫接过灯笼,目光掠过那个新编的绳结,绳结的样式很特别,是她早上在文创店编蝴蝶时常用的手法。他忽然开口:以后,不用做这些。
秦晓叶愣住。
你只需要像她就好。他的声音冷得像冰,转身时,灯笼的竹骨在他手里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秦晓叶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走廊的风从开着的窗户钻进来,吹得她礼服的裙摆轻轻摆动。
她抬手摸了摸后颈的疤痕,那里的皮肤似乎比别处更凉一些。
原来有些破绽,藏在最不经意的指尖,藏在那些刻进骨子里的习惯里。而安凌枫,好像比她以为的更在意这些不像的地方。
3
竹香里的心动
张妈教的规矩像层紧绷的茧,秦晓叶每天都在学着把自己裹进去。安凌枫给她在市中心租了套公寓,离医院近,也方便随时待命。
公寓的衣帽间挂着一排苏曼薇风格的衣服,香水在梳妆台上排得整整齐齐,唯独阳台被秦晓叶辟出一角,堆着她偷偷带来的竹篾和工具。
每天凌晨,她都会坐在阳台编竹活。晨光漫过晾衣绳,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竹条在指尖翻飞,沙沙的声响像在说只有她懂的话。
母亲的手术费凑得差不多了,可编竹编时那种踏实的感觉,是银行卡里的数字给不了的。
这天安凌枫突然打来电话,说晚上有个慈善晚宴。秦晓叶赶到约定的会所时,他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指尖夹着支没点燃的烟。
她走过去,习惯性地放慢语速:安先生,我来了。
他抬头看她,目光在她颈间停了停。今天她穿了件月白色旗袍,领口处别着枚竹制的小扣——
是她昨晚熬夜编的,样子很像苏曼薇照片里戴过的玉扣,却带着竹子特有的纹路。
谁让你戴这个的他的声音沉了沉。
秦晓叶下意识想把扣子摘下来:我以为……
算了。他别开眼,起身时碰倒了茶几上的水杯,水洒在文件上,晕开一片深色。秦晓叶反应极快地抽过纸巾去擦,指尖不小心蹭到他的手,两人同时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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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带着竹篾留下的薄茧,粗糙却温暖,和苏曼薇那双养尊处优的手完全不同。安凌枫猛地收回手,喉结动了动:走吧。
晚宴设在露天花园,晚风带着栀子花香。秦晓叶跟在安凌枫身边,应付着各路寒暄,努力模仿着苏曼薇的语调。
有人提起苏曼薇生前捐建的竹艺工坊,安凌枫的脸色沉了沉,秦晓叶却忍不住接话:苏小姐很有眼光,竹编其实能和现代设计结合,比如……
话没说完就被安凌枫打断:晓叶累了,我们去那边歇歇。他半扶半拉地把她带到角落,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我没让你多嘴。
对不起。秦晓叶低下头,额发遮住眼睛,像只受惊的鸟。
安凌枫看着她这副样子,忽然想起三年前苏曼薇闹脾气时,总是会梗着脖子瞪他,从来不会这样低眉顺眼。
他别开目光,递过一杯果汁:那边有竹编展,你要是闷,去看看。
花园角落果然摆着几个竹编展品,工艺算不上精细。秦晓叶看得入神,手指轻轻拂过一个歪扭的竹篮:这里的收边太松了,应该用双扣结才……
你很懂这个安凌枫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她吓了一跳,慌忙收回手:小时候学过一点。
他指着那个竹篮:双扣结怎么编
秦晓叶犹豫了一下,还是捡起地上掉落的细竹丝,指尖翻飞间,一个结实又精巧的结就编好了。这样就不会散了。她抬头时,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那里没有往日的冰冷,反而像落了星子。
安凌枫的目光落在她翻飞的指尖上,竹丝在她手里像有了生命。他忽然说:苏曼薇学了半年,都编不好一个单结。
秦晓叶的动作顿住。
她总说,竹子太硬,不像玫瑰听话。他的声音很轻,像在说给空气听,但她还是捐了工坊,说想让更多人知道……
安先生!一个穿红裙的女人走过来,亲昵地挽住他的胳膊,刚才怎么没看到你
安凌枫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语气恢复了疏离:有点事。他转向秦晓叶,你先回车里等我。
秦晓叶点点头,转身时听见红裙女人笑着说:这就是你找的那个替身除了脸像点,气质差远了,哪有曼薇半分灵气……
后面的话被风吹散了,秦晓叶却觉得像被竹篾抽了一下,生疼。
她坐进车里,看着窗外安凌枫和红裙女人交谈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一切很可笑。她到底在期待什么期待他透过那张相似的脸,看到她编竹结时的样子吗
不知过了多久,安凌枫拉开车门坐进来。他身上有淡淡的酒气,沉默了很久才开口:刚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
秦晓叶没看他:我知道自己的身份。
车子在沉默中行驶,快到公寓楼下时,安凌枫忽然说:你编的那个竹扣,挺好看的。
秦晓叶猛地抬头,他正看着窗外,侧脸在路灯下显得柔和了些。
她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旗袍领口的竹扣,那里还残留着阳台晨光的温度。
回到公寓,秦晓叶把自己扔进沙发。衣帽间的灯亮着,苏曼薇的香水味飘过来,她却突然打开阳台的门,竹篾的清香涌进来,瞬间驱散了那股陌生的味道。
她坐在竹篾堆里,拿出竹丝开始编东西。编到一半才发现,手里的竹条渐渐成形,是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和安凌枫西装口袋里常插着的那支钢笔的花纹,有几分相似。
秦晓叶看着那只竹蝴蝶,忽然捂住了脸。完了,她好像真的在这层名为替身的茧里,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而那点藏在竹香里的心动,像竹条上的毛刺,扎得她又痒又疼。
4
裂痕与真心
母亲的手术很成功。秦晓叶站在病房外,看着监护仪上平稳跳动的曲线,第一次觉得胸口的巨石落了地。她掏出手机想给安凌枫发消息——
按约定,她该汇报待命状态,指尖悬在屏幕上,却迟迟没按下发送键。
这些天安凌枫没再找她参加任何场合。公寓的阳台堆了越来越多的竹编半成品,有灯具的骨架,有装杂物的小筐,都是她偷偷设计的样式。
她甚至开始联系以前的同学,商量着要不要真的开个工作室。
晓叶护士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有位安先生来看望阿姨。
秦晓叶回头,看见安凌枫站在走廊尽头。他没穿西装,换了件简单的白衬衫,手里提着个果篮,样子比平时温和许多。恢复得怎么样他问。
挺好的,谢谢。秦晓叶侧身让他进来,母亲还在睡,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走廊。
手术费我让助理续上了。他说。
不用了,秦晓叶从包里拿出银行卡,我这些天接了些竹编订单,加上之前的钱,够用了。这张卡还你。
安凌枫没接,目光落在她手上——指甲缝里还嵌着竹篾的绿痕,和他第一次见她时一样。为什么突然想还钱
我妈情况稳定了,她抬头看他,眼神很亮,我想……结束我们的交易。
安凌枫的脸色沉了沉:是因为上次晚宴那个女人的话
不是,秦晓叶摇头,是我自己想清楚了。我不能一直活成别人的影子,我有我自己的事要做。她顿了顿,补充道,比如我的竹编。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秦晓叶以为他会发怒,他却忽然说:我能看看你的作品吗
公寓的阳台被竹篾占得满满当当,安凌枫站在门口,看着秦晓叶蹲在地上组装竹编灯罩。
阳光穿过竹条的缝隙,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她的动作熟练又专注,完全没了模仿苏曼薇时的僵硬。
这个叫‘流光’,秦晓叶举起灯罩,竹条交错的纹路在墙上映出流动的光影,用了新工艺,能调节明暗。
安凌枫伸手碰了碰竹条的接口,那里用了她独创的双扣结,结实又隐蔽。很特别。他说。
下个月有个文创展,我想申请参展。秦晓叶的语气里带着期待,像个分享秘密的孩子。
安凌枫看着她眼里的光,忽然想起苏曼薇。苏曼薇的眼睛也很亮,但那是被宠坏的、无忧无虑的亮;而秦晓叶的亮,是从泥土里挣扎着长出来的,带着韧劲儿。
需要帮忙吗他问。
秦晓叶愣了一下:不用,我自己可以。
那天安凌枫走后,秦晓叶坐在阳台上,看着他留下的果篮发呆。她发现自己竟然不讨厌他在这里的感觉,甚至有点喜欢他认真看她作品的样子。
这种念头让她心慌,赶紧拿起竹篾转移注意力。
可命运偏要给她更多试探。一周后,安凌枫的祖母八十大寿,他破天荒地再次联系她:就去露个面,半小时就走。
秦晓叶本想拒绝,却在他补充祖母很喜欢苏曼薇,看到相似的人会开心时,软了心肠。她想,就当是最后一次,彻底画上句号。
寿宴设在老宅,张妈早早等在门口,递给她一支香水:安先生说,今天还是用这个。
秦晓叶接过香水,却没往身上喷。她走进宴会厅时,安凌枫正陪祖母说话,老太太看见她,眼睛一亮:是曼薇吗快来让奶奶看看!
秦晓叶走过去,刚想按照剧本行礼,老太太却抓住她的手:孩子,你的手怎么这么糙曼薇的手可是嫩得像豆腐……
秦晓叶的脸僵了僵,安凌枫正要解围,安凌溪突然跑过来:奶奶,她不是曼薇姐,她是秦晓叶,会编超厉害的竹灯笼!
全场瞬间安静下来。安凌枫的母亲脸色沉了沉:凌溪,别胡说。
我没胡说!安凌溪从包里掏出个竹编书签,这是她给我编的,上面还有她的名字!曼薇姐才不会编这个!
书签上刻着极小的叶字,是秦晓叶的习惯。所有目光都落在秦晓叶身上,有惊讶,有鄙夷,还有看好戏的。
她的手心全是汗,却挺直了背,没看安凌枫,直接对老太太说:对不起,奶奶,我不是苏小姐。我叫秦晓叶。
安凌枫猛地攥紧了拳,喉结滚动着,想说什么,却被秦晓叶的眼神制止了。她的眼神很平静,甚至带着点解脱:
我和安先生是交易关系,他付钱,我扮演苏小姐。现在,交易结束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像在敲碎什么东西。安凌枫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突然觉得心脏空了一块。
他没去追。祖母在咳嗽,母亲在斥责,宾客在窃窃私语,他站在一片混乱里,指尖却清晰地记得她编竹结时的触感——
那些粗糙的、带着竹香的、属于秦晓叶的触感。
原来有些裂痕早就存在,从她修复竹扇的那天,从她挑出鱼刺的瞬间,从她编出那个特别的绳结开始。
只是他一直不肯承认,他在意的早已不是像不像,而是她本来的样子。
秦晓叶走出老宅,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凉意。她摘下头上的发饰,随手扔进垃圾桶,感觉像卸下了千斤重担。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安凌枫发来的消息:对不起。
她看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然后按下了删除键。
有些真心,迟到了太久,就不必再说了。她的路在前方,铺满了竹篾的清香,而不是别人的影子里。
5
各自的花期
秦晓叶搬出了那套公寓。搬走那天阳光很好,她把苏曼薇风格的衣服和香水都留在了衣帽间,只带走了阳台上的竹篾和工具。
搬家公司的师傅看着那堆不起眼的竹条直咂舌:姑娘,这破玩意儿还值得带走
秦晓叶笑了笑,没解释。这些破玩意儿是她的底气,是她在替身身份里唯一没丢掉的自己。
她在医院附近租了个带小院的一楼,院子里种着母亲喜欢的栀子花。白天她去医院照顾母亲,晚上就在小院里编竹活。
月光落在竹篾上,像给那些冰冷的线条镀了层银,她常常编到深夜,指尖的茧子越来越厚,心里却越来越踏实。
同学帮她联系的文创展申请通过了。开展前一周,她几乎住在了展厅。
流光灯罩被挂在最显眼的位置,竹条交错的光影在墙上流动,路过的人总会停下脚步。
有个戴眼镜的老先生看了很久,问她:这竹编里的结,是你自创的
是结合了传统手法改的。秦晓叶递过名片,我叫秦晓叶。
老先生接过名片笑了:我是市工艺美术协会的,你的作品很有灵气,有没有兴趣加入协会
秦晓叶愣在原地,直到老先生走远了才反应过来,眼眶突然有点热。原来不用靠着那张相似的脸,她也能被看见。
开展当天,秦晓叶在自己的展位前忙碌,忽然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安凌枫站在不远处,穿着件灰色风衣,手里拿着支竹编蝴蝶
——是她当初别在围裙上的那只,不知被他捡去了。
你的作品……他看着流光灯罩,声音有点哑,比我想象的更好。
谢谢。秦晓叶的语气很淡,像在对一个普通观众说话。
安凌枫的目光落在她手上,她今天没戴任何装饰,指尖沾着点竹青,却比任何珠宝都亮眼。那天在老宅,他深吸一口气,我该追出去的。
都过去了。秦晓叶低下头整理展品,安先生要是没别的事……
我辞掉了家族企业的职务。他突然说,接手了苏曼薇的竹艺工坊,想把它重新做起来。
秦晓叶猛地抬头。
以前总觉得,守住那些和她有关的东西,就是没忘记她。安凌枫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很认真,
但后来发现,真正的记得,是带着她的遗憾往前走。她没学会的竹编,没完成的事,我想帮她做完。
他顿了顿,声音放轻了些:也想……看看你走的路。
秦晓叶的心跳乱了节拍,却还是别开眼:安先生的路,和我没关系。
安凌枫没再说话,只是站在展位旁,帮着给好奇的观众介绍作品。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总能准确说出那些竹编里的巧思,仿佛那些设计他早就看过千百遍。
有观众问他们是不是搭档,秦晓叶刚想否认,安凌枫却先开口:我是她的……支持者。
傍晚闭馆时,秦晓叶收拾东西,发现安凌枫还没走。他蹲在院子里,正笨拙地学着编竹条,指尖被竹篾划了道口子,渗出血珠也没察觉。
别弄了。秦晓叶递过创可贴,竹子很尖,没那么好驯服。
他接过创可贴,却没贴,反而看着她:苏曼薇说过同样的话。但她还说,竹子有韧性,像活着的人。他抬头看她,你也很韧。
秦晓叶的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她转身想走,安凌枫却在身后说:我知道我以前很混蛋,把你当影子,忽略了你的感受。但我现在只想告诉你,秦晓叶,我看到你了。
看到你编竹活时眼里的光,看到你为了母亲咬牙坚持的样子,看到你……他的声音有点哽咽,看到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替身。
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那些竹编展品上,像幅温柔的画。秦晓叶站在原地,没回头,也没再往前走。
原来花期各有不同。苏曼薇是盛放的玫瑰,热烈而短暂;而她是山间的竹,沉默地扎根,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也能长出自己的姿态。
安凌枫来得太迟,但他似乎终于明白,该欣赏的是竹子的坚韧,而不是它偶然投下的、像玫瑰的影子。
晚风拂过展厅,带来栀子花的香气。秦晓叶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些被竹篾磨出的痕迹,突然觉得没那么疼了。
6
竹下共余生
竹艺工坊的重新开张仪式办得很简单。安凌枫剪彩时,手里握着的剪刀柄是秦晓叶编的竹制套子,纹路和她当初给安凌溪修灯笼时用的绳结如出一辙。
秦晓叶站在人群后,看着他对着媒体说:这里以后不仅是展示竹编的地方,更是培养新人的基地。
传统工艺不该只活在回忆里,要有人带着它往前走。他的目光穿过人群,准确地落在她身上,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紧张。
仪式结束后,安凌溪拉着秦晓叶往工坊里跑:晓叶姐,你看我哥把你的‘流光’系列都摆进橱窗了!他说这是镇店之宝!
橱窗里,竹编灯罩散发着柔和的光,旁边摆着块小木牌,上面写着设计师:秦晓叶。没有任何前缀,也没有任何比较。
安凌枫走过来时,手里拿着个竹编盒子。这是我学编的第一个像样的东西。他把盒子递给她,有点不好意思,编得不好。
秦晓叶打开盒子,里面是只竹编的栀子花,花瓣的弧度还带着生涩,却看得出来费了不少心思。
她想起母亲院里的栀子花,每年夏天都开得热热闹闹。
我妈说,下周想请你去家里吃顿饭。安凌枫的声音有点低,她……为上次老宅的事跟你道歉。
秦晓叶合上盒子,指尖摩挲着冰凉的竹面:阿姨没做错什么,不必道歉。
但我做错了。他看着她的眼睛,语气郑重,我花了太久才明白,你不是任何人的影子。你是秦晓叶,是那个在雨里编蝴蝶、在阳台上赶工、能用竹篾造出光的秦晓叶。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枚竹制的戒指,圈口处刻着个极小的枫字。我知道现在说这些很冒昧,但我想……
安先生。秦晓叶打断他,从自己包里拿出个东西递过去——是枚竹制的书签,上面刻着只展翅的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是她独有的双扣结。这个送你。
安凌枫愣了愣,接过书签时,指尖触到蝴蝶翅膀的纹路,突然反应过来——那纹路和他西装口袋里那支钢笔的花纹,确实一模一样。
秦晓叶的脸颊有点烫:我妈说,竹子要一起扎根,才能长得更稳。
安凌枫的眼睛亮了起来,像被竹编灯罩照亮的夜空。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枚竹戒套在她无名指上,大小刚刚好——
他曾经偷偷量过她编竹活时手指的尺寸。
那我们就一起扎根。他说。
半年后,秦晓叶的竹编品牌叶语在工坊开了发布会。最后展示的系列叫共生,每一件作品都融合了她的灵动和安凌枫笨拙却认真的初学痕迹。
解说牌上写着:最好的关系,是各自挺拔,又彼此缠绕。
发布会结束后,两人坐在工坊后院的竹荫下。
安凌枫正在学编竹篮,秦晓叶坐在旁边帮他修整歪掉的竹条,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落在两人交叠的手上,竹篾的清香混着泥土的气息,让人心里发暖。
安凌溪说,你把苏小姐的照片收进储藏室了。秦晓叶忽然说。
嗯。安凌枫的动作没停,放在该放的地方了。她是过去,而你是现在。他抬头看她,笑了笑,也是未来。
秦晓叶低头,看着他编得歪歪扭扭的篮底,伸手握住他的手,引导着竹条穿过正确的位置。这里要这样绕,才够结实。
她的指尖带着薄茧,他的指腹有新添的竹篾划痕,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把那些过去的影子、曾经的挣扎,都编进了细密的纹路里。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笑声,是工坊新来的学徒在做游戏。
安凌枫看着秦晓叶的侧脸,她低头教他编竹活时的样子,比任何照片里的影像都要清晰动人。
原来有些相遇,看似始于相似的表象,最终却会走向独一无二的真心。
就像那些坚韧的竹子,最初或许只是偶然并肩,后来却会在岁月里,根系相连,枝叶相覆,在同一个院子里,共赴漫长余生。
竹影摇曳,时光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