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生日
江妮妮二十岁生日的阳光,灿烂得有些过分,透过江家客厅巨大的落地窗,泼洒下一片晃眼的金色。空气里浮动着奶油甜香和喧闹的笑语,江妈妈刚把插着数字20蜡烛的蛋糕端上桌,粉色的糖霜玫瑰花簇拥着,娇艳欲滴。
妮妮,快吹蜡烛!许愿啊!几个死党闺蜜围着她,七嘴八舌地催促。
江妮妮深吸一口气,脸颊因为兴奋和蛋糕的热气染上红晕,像颗熟透的水蜜桃。她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愿望她脑子里像走马灯似的闪过几个模糊的念头——期末不挂科新出的游戏机或者……隔壁那个总是冷着一张脸、却让她莫名在意的林屿森
念头刚转到那人身上,门铃就响了。叮咚一声,清脆利落,穿透客厅的喧哗。
肯定是屿森!江妈妈眼睛一亮,快步走去开门,声音里满是熟稔的亲昵,就等你了,森森!
门开了。林屿森的身影嵌在门框的光影里。他今天穿了件质地很好的浅灰色衬衫,熨帖得一丝褶皱也无,衬得他肩线愈发挺括平直。他个子很高,客厅里热闹的光线似乎只肯吝啬地勾勒出他清俊冷峭的轮廓,那双深邃的眼睛习惯性地敛着,没什么情绪地扫过满屋子的人,最后落在被簇拥在中心的寿星身上。他手里拿着一个四四方方、用深蓝色丝绒纸精心包裹的盒子,低调沉稳的颜色,和他本人一样。
江阿姨,叔叔。他微微颔首,声音低沉悦耳,像某种质地冷硬的玉石相击,带着天生的距离感。
哎呀,森森来啦!快进来!就等你了!江爸爸也笑着招呼。
林屿森迈步进来,客厅里似乎因为他周身那股子清冽的气息安静了一瞬。他径直走到江妮妮面前,将那深蓝丝绒盒子递过去,动作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生日快乐,妮妮。
谢谢屿森哥!江妮妮的笑容瞬间放大,眼睛亮得惊人,毫不客气地一把接了过来。指尖触碰到那冰凉丝滑的丝绒表面,她心里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林屿森的礼物,永远值得期待。他话少得可怜,送的东西却总能精准地戳中她心底最隐秘的角落。
在周围朋友们好奇的注视下,江妮妮飞快地拆开包装。深蓝丝绒褪去,露出的硬壳封面让她的呼吸猛地一窒。
封面是熟悉的、梦幻般的星空蓝底色,正中印着一个穿着繁复洛丽塔裙装、眼神带着一丝忧郁和倔强的金发少女。画册边缘微微泛着经年累月才有的柔和旧色,透出一种时光沉淀的韵味。右下角,一行烫金的小字清晰无比:初版限量典藏,编号:007/500。
天……天啊!江妮妮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圆,难以置信地盯着手里的画册,指尖都在微微颤抖。她抬起头,看向林屿森那张依旧没什么表情的俊脸,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带着点破音的尖细,是《星尘物语》的初版典藏画集!十……十年前绝版的!屿森哥!你怎么找到的!我……我找了好久好久啊!
这本画册,是她少女时代梦寐以求的珍宝,代表着一种遥远的、近乎童话的憧憬。她曾经在旧书店的橱窗里看到过一次,惊鸿一瞥,价格高得令人绝望,后来再去找,早已杳无踪迹。她只在某个深夜,对着林屿森抱怨过一次,说自己和它大概是有缘无分。她以为他根本没听进去,或者早忘了。
原来……他一直记得。
巨大的惊喜像温热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鼻尖猛地一酸,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发胀。她宝贝似的紧紧把画册抱在胸前,仿佛拥抱着失而复得的整个少女梦境,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又哭又笑:屿森哥!你最懂我了!真的!这是我这辈子收到过最好的生日礼物!
林屿森垂眸看着她。她抱着画册,仰着脸,白皙的脸颊因为激动染着红晕,眼睛里亮晶晶的,盛满了纯粹的喜悦和依赖,像落满了揉碎的星光。他薄薄的嘴唇似乎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极细微,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口那块常年被冰雪覆盖的地方,被这双盛满星光的眼睛烫了一下。
你喜欢就好。他淡淡地应了一句,声音依旧平稳无波,仿佛只是递过一本普通的杂志。
2
咖啡馆
他很快被江爸爸拉去一边说话。江妮妮则被朋友们团团围住,兴奋地传阅着那本珍贵的画册,惊叹声此起彼伏。她小心地翻动着那些梦幻般精美的插画,指尖抚过细腻的纸张,每一次触碰都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珍惜。这本画册,是林屿森送的。这个认知像一小簇温暖的火焰,在她心底噼啪作响,比满屋子的蛋糕甜香和生日祝福更让她雀跃。
几天后的下午,阳光懒洋洋地洒在咖啡馆靠窗的小桌上。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豆烘焙后的焦香和甜腻的糖浆味。
坐在江妮妮对面的男生叫周扬,是隔壁体院的,校篮球队的后卫。阳光型的长相,小麦色皮肤,笑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带着点运动男孩特有的、没心没肺的活力。他刚结束一场训练,额角还带着未干的汗意,穿着件宽大的运动背心,手臂肌肉线条流畅。
喏,妮妮,给你的!周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小纸袋,笑嘻嘻地推到江妮妮面前,带着点邀功似的得意,昨儿逛夜市看到的,一眼就觉得特适合你!
江妮妮好奇地拿起纸袋,打开。里面是一条细细的银链子,坠着一颗小小的、切割粗糙的粉晶心形吊坠。材质很普通,在咖啡馆柔和的灯光下也显得有些黯淡,塑料感十足。链子接口处甚至有点细微的刮痕。
她脸上的笑容滞了一下。昨天夜市她记得昨天周扬在朋友圈发的是和一群队友在网吧开黑通宵的照片。
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悄然滑过心头。倒不是她多么物质,只是……下意识地,她把这条廉价的链子,和几天前林屿森送的那本沉甸甸、承载着时光与心意的绝版画册放在了一起。差距,像一道无声的鸿沟,瞬间横亘在眼前。
谢谢啊,挺……挺可爱的。江妮妮努力调动起脸上的肌肉,挤出一个笑容,声音却干巴巴的,没什么力气。她有点笨拙地把链子从纸袋里拿出来,粉晶吊坠在她指尖晃荡,折射着廉价的光泽。
喜欢吧我就知道!周扬显然没察觉她细微的情绪变化,或者根本不在意,他伸长手臂,隔着桌子就要去拿她手里的链子,来,我帮你戴上!肯定好看!
他动作有些急,带着运动后未散的汗味和一种不容拒绝的意味。江妮妮下意识地想缩回手,指尖却被他带着薄茧的手擦过。那触感让她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抗拒,身体微微后仰了一下。就在这时——
嗡……嗡……
她放在桌角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是一条新短信的提示。
周扬的动作被打断,也下意识地瞥了一眼亮起的屏幕。只一眼,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眼神瞬间变得有点沉。
江妮妮心里咯噔一下,也看向手机。屏幕清晰地显示着发信人:屿森哥。
内容只有言简意赅的一句:【六点前回家,有东西给你。】
是林屿森一贯的风格。命令式。不容置疑。仿佛她是他需要定点投喂的小动物。
周扬嗤笑一声,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身体重重地靠回椅背,抱起双臂:呵,又是你那个‘屿森哥’管得够宽的呀都大学生了,几点回家还要他批准你妈都没这么管你吧
他刻意加重了屿森哥三个字的语气,听着格外刺耳。
江妮妮的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半是尴尬,被周扬这样直接点破她和林屿森之间那种特殊又带着点不平等的关系;另一半是莫名的羞恼,林屿森这种理所当然的管束,让她在男朋友面前感到一丝难堪。她抓起手机,指尖有些用力地按着屏幕边缘,试图解释:不是…他就是…习惯了,怕我玩太晚……
习惯周扬的声音拔高了,带着明显的不爽和挑衅,我看他就是有病!占有欲太强了吧你又不是他亲妹妹!整天‘屿森哥’、‘屿森哥’的,听着就烦!他越说越激动,甚至带着点轻佻,怎么离了他,你连路都不会走了
周扬!你说话注意点!江妮妮也被他刻薄的话激起了火气,猛地抬起头,声音也冷了下来。她可以自己抱怨林屿森管太多,但绝不允许别人这样恶意地贬低他。
我注意点该注意点的是他!周扬猛地一拍桌子,引得邻座几个人侧目。他毫不在意,身体前倾,眼神带着强烈的压迫感,直勾勾地盯着江妮妮,江妮妮,你搞清楚,现在跟你谈恋爱的是我!是我周扬!不是你那个装模作样的邻居哥哥!他算老几整天摆着张死人脸给谁看一个书呆子,还真把自己当根葱了
他话语里的鄙夷和攻击性像冰冷的针,狠狠扎在江妮妮心上。她气得浑身发颤,手指紧紧攥着手机,骨节泛白。林屿森是她生命里一个极其特殊的存在,是沉默却稳固的依靠,是无论她多糟糕都会兜底的安全感。周扬凭什么这样侮辱他
你闭嘴!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和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胸脯剧烈起伏着,眼睛里燃着愤怒的火苗,你没资格说他!你什么都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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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我他妈只知道他碍眼!周扬也霍然起身,他个子高,带着一股运动员的蛮横气势,轻易就盖过了江妮妮的愤怒,行!你护着他是吧好!他一把抄起桌上那个装着廉价手链的皱巴巴纸袋,狠狠地揉成一团,用力摔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闷响。
江妮妮,我看你压根就没想好好谈恋爱!你跟你那个‘屿森哥’过去吧!他吼完,转身就走,动作粗暴地撞开旁边的椅子,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咖啡馆大门,留下玻璃门哐当一声巨响和一室尴尬的寂静。
江妮妮僵在原地,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愤怒、委屈、难堪……各种情绪在胸腔里翻江倒海。邻座投来的目光让她如芒在背。她颓然跌坐回椅子,眼眶发热,死死咬住下唇才没让眼泪掉下来。她颤抖着手拿起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林屿森那条简短又强势的短信上。
一股强烈的、无处发泄的怨气猛地冲上头顶。都怪他!如果不是他这条信息,周扬不会突然发疯!如果不是他总这样管头管脚,周扬也不会一直对他有这么大的敌意!凭什么他凭什么这样干涉她的生活,搅黄她的恋爱
手指因为愤怒而有些不受控制,她用力戳着屏幕,飞快地打下一行字,每一个按键都带着泄愤般的力道:【都怪你!管那么多干嘛!我男朋友都被你气跑了!你满意了!】
发送。
3
疤痕真相
看着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一股虚脱感袭来,随之而来的是更深重的委屈和迷茫。她趴在冰冷的桌面上,把发烫的脸颊埋进臂弯里,肩膀无声地抽动起来。那条被周扬揉皱的廉价手链孤零零地躺在桌面上,像她此刻一团糟的心情。
暮色四合,天边最后一丝橘红被灰蓝吞噬。江妮妮拖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慢吞吞地走回小区。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地上拉长她孤单的影子。和周扬的争吵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闷得她喘不过气,而那条冲动之下发给林屿森的信息,更是让她心里七上八下,又懊恼又忐忑。
他会怎么想会生气吗还是会像以前她闯祸时那样,只是冷冷地看她一眼,然后转身走开
单元楼下静悄悄的。她低着头,无意识地踢着地上的小石子,心里乱糟糟的。走到门禁前,习惯性地伸手去按密码。
回来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毫无预兆地在身侧响起,像冰凉的夜风,瞬间穿透了她混乱的思绪。
江妮妮吓得一个激灵,猛地抬头。
林屿森就站在单元门旁那棵高大的香樟树的浓重阴影里。他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高大的身影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依旧穿着白天那件挺括的浅灰色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挽到小臂,露出线条利落的手腕。树影斑驳地落在他脸上,模糊了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沉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清晰地映着她惊慌失措的脸。
屿……屿森哥江妮妮的心跳骤然失序,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他怎么会在这里专门等她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她。
林屿森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审视,又似乎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暗流。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小区里不知名昆虫的微弱鸣叫。
几秒钟的沉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他终于动了,从阴影里缓缓踱出一步。路灯的光线终于清晰地勾勒出他的面容,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冷淡模样,但江妮妮敏锐地捕捉到他紧抿的唇线和下颌绷紧的线条,像拉满的弓弦。
你那个男朋友,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却字字清晰,像冰珠砸落玉盘,周扬
江妮妮的心猛地一沉,不好的预感如藤蔓般缠绕上来。她攥紧了手心,指甲掐进肉里,强撑着反问:是……是又怎么样我的事不用你管!话虽硬气,尾音却控制不住地发飘。
林屿森扯了扯嘴角,那弧度冰冷,毫无温度。短信,我看到了。他陈述着,目光扫过她紧紧攥着的手机,眼神锐利如刀,他说我,碍眼装模作样死人脸书呆子
他每重复一句周扬的恶言,江妮妮的脸就白一分。他怎么会知道周扬那些话……难道……
你……你找他麻烦了江妮妮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惊恐。她了解林屿森,他外表冷漠,骨子里却有着近乎可怕的决断力和……护短。周扬那个暴脾气……
林屿森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他的手机。屏幕解锁,莹白的光映亮了他冷峻的侧脸。他指尖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然后翻转屏幕,递到江妮妮眼前。
屏幕上是短信界面。收件人赫然是周扬的名字。
最上面一条,是林屿森发过去的,时间显示就在半小时前,只有冰冷锋利的几个字:
【离江妮妮远点。】
下面紧跟着周扬的回复,充满了暴躁和挑衅:
【你他妈算什么东西老子爱跟谁好跟谁好!你管得着吗死书呆子!装什么大尾巴狼!】
再往下,是林屿森最后发出的那条,时间就在几分钟前,带着一种终结般的冷酷:
【他不配。】
这三个字,像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江妮妮的眼底。她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冲上头顶,又在瞬间冻结!
你……你凭什么!江妮妮猛地抬起头,愤怒和一种被彻底侵犯的羞耻感像岩浆般喷涌而出,烧得她理智全无。她指着林屿森的手机屏幕,指尖抖得不成样子,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变得尖利刺耳,林屿森!你凭什么删他短信!凭什么替我回信息!凭什么说他不配!你以为你是谁!
积压了一整晚的委屈、愤怒、对周扬的怨怼、对自己冲动发信息的懊悔,此刻全都找到了宣泄口,一股脑地倾泻向眼前这个永远冷静自持、永远替她做决定的男人!
你凭什么管我!我交什么样的男朋友是我的自由!你凭什么干涉!她像一只被彻底激怒的小兽,不管不顾地嘶喊着,眼泪终于冲破了堤坝,汹涌地滚落下来,烫得脸颊生疼。
面对她失控的爆发和汹涌的泪水,林屿森的表情依旧没有太大变化。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昏黄的路灯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翻涌、碎裂,最终沉淀为一片死寂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他沉默地看着她,任由她的质问和泪水在两人之间砸落。直到她喊得声音嘶哑,只剩下压抑的抽泣。
夜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吹动了林屿森额前的碎发。他忽然抬手,动作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猛地扯向自己衬衫的领口!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几颗精致的贝母纽扣崩飞开来,叮叮当当地滚落在地。他扯开了领口,露出了脖颈下方、靠近锁骨位置的一小片肌肤。
江妮妮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她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所有的愤怒和委屈都被眼前看到的景象冻结了。
昏黄的光线下,一道狰狞扭曲的疤痕,如同一条丑陋的暗红色蜈蚣,赫然盘踞在他冷白的皮肤上!那疤痕很深,即使早已愈合多年,边缘依旧凸起,蜿蜒着没入衬衫更深处,昭示着当初伤口的可怖。它与他清冷矜贵的气质形成了令人头皮发麻的强烈反差!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江妮妮的瞳孔骤然收缩,死死地盯着那道疤。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记忆深处某个早已模糊的碎片,被这道狰狞的疤痕猛地唤醒、拼凑——
那是初中二年级的夏天。放学路上,几个染着黄毛、流里流气的高年级混混堵住了她,嬉皮笑脸地抢走了她新买的、攒了好久零花钱才买到的卡通钱包。她吓得大哭,又急又怕。混乱中,一个熟悉的高瘦身影像一阵风一样冲了过来。是林屿森。他把她死死护在身后,声音是她从未听过的冰冷凶狠:滚开!
那几个混混仗着人多,骂骂咧咧地围了上来。推搡、叫骂……混乱中,她只记得刺眼的夕阳,模糊晃动的人影,还有一声压抑的闷哼……林屿森把她护得严严实实,混乱中不知被什么划伤了。后来有人路过,混混们才一哄而散。她只看到他校服领口被染红了一小片,但他只是皱着眉,用纸巾死死按住,脸色苍白得吓人,却还哑着声对她说:没事,别怕。
她当时吓懵了,只知道哭,甚至没看清伤口具体在哪里。后来他很快就换了衣服,也从不提这事。时间久了,那惊心动魄的一幕连同那道伤口,都渐渐在她无忧无虑的日子里淡忘了,沉入了记忆的湖底。
原来……在这里。
原来这么深,这么狰狞。
林屿森的手指还停留在被撕裂的领口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目光沉甸甸地落在江妮妮惨白失神的脸上,声音喑哑得像是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沉重的份量,砸在两人之间凝固的空气里:
凭我照顾你十年。
他的视线牢牢锁住她,那目光深处,是翻涌的痛楚和一种近乎偏执的执着,声音低下去,却字字如锤:
凭这道疤。
那年,为你打架留下的。
凭我照顾你十年。
凭这道疤。
那年,为你打架留下的。
林屿森的声音不高,却像裹挟着寒冰的巨石,沉沉砸在江妮妮的心湖,瞬间冻结了所有翻腾的怒火和委屈。世界陡然失声,只剩下他领口下那道狰狞暗红的疤痕,在昏黄路灯下,如同活物般盘踞着,散发着无声的、令人窒息的控诉。
她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被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迟来了近十年的钝痛死死扼住。原来……不是没事。原来他替她挡下的,是这么深、这么狠的一刀。记忆里那个苍白却依旧平静地说着没事的少年,和眼前这个扯开伤疤、眼神沉痛的男人重叠在一起,强烈的愧疚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疼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
4
深夜告白
林屿森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颤,有痛楚,有疲惫,还有一种她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沉郁。他没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一颗一颗地扣上被扯坏的衬衫领口,动作缓慢而僵硬,仿佛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牵扯着旧日的伤痛。然后,他转过身,挺拔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孤寂,一步一步,沉默地走进了单元门洞的黑暗里,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发出沉闷的回响,渐渐消失。
那扇冰冷的防盗门在他身后关上,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江妮妮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拂过她泪痕未干的脸颊,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她慢慢抬起手,指尖冰凉,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锁骨下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道疤痕在想象中的凸起和灼热。
照顾十年……为她打架留下的……
这两句话,连同那道狰狞的疤,像烧红的烙铁,反复在她脑海里灼烧、回响。她以为林屿森的照顾,是父母嘱托下的无奈责任,是邻居间的举手之劳。她心安理得地享受着他的庇护,抱怨着他的管束,却从未想过,这份沉默的守护背后,是那样沉重的付出,甚至流淌过他的鲜血。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压垮的酸涩感从心脏最深处翻涌上来,堵在喉咙口,让她呼吸困难。她猛地蹲下身,双臂紧紧环抱住自己,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无声地颤抖起来。不是为了和周扬争吵的委屈,而是为了林屿森。为了那道被岁月尘封却从未消失的伤痕,为了他十年如一日沉默的背负。
不知过了多久,腿脚都麻木了。小区里最后一盏晚归人家的灯火也熄灭了,四周陷入更深的寂静。江妮妮才慢慢地、有些踉跄地站起来。她没有回家。一种强烈的、无法抑制的冲动驱使着她,让她迫切地想要抓住点什么,想要更靠近那个沉默寡言、却为她挡过刀锋的男人一步。
去哪里
念头几乎是瞬间闪过——A大。林屿森的研究生实验室。他最近为了一个项目,几乎住在学校。
深夜的街道空旷寂寥。她几乎是跑着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出A大的地址时,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和不易察觉的颤抖。
车子驶入熟悉的大学校园。夜晚的校园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只有路灯在梧桐树投下斑驳的光影,偶尔有晚归的学生骑着单车匆匆掠过。江妮妮让司机停在靠近理学楼的路口,付了钱,推门下车。
夏夜的微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却丝毫吹不散她心头的沉重和混乱。她裹紧单薄的外套,凭着记忆,走向那栋林屿森所在院系的实验楼。楼里大部分窗户都是黑的,只有零星几间还亮着灯。
她放轻脚步,走上安静的楼梯。通往林屿森所在楼层的走廊一片漆黑,尽头那间属于他导师课题组的实验室,门缝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他果然还在。
心,没来由地跳得更快了。她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地靠近那扇门。里面很安静,没有仪器运行的嗡鸣,也没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她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或者干脆像个傻子一样在门外等到天亮,一个极轻微、极压抑的声音,却毫无预兆地穿透了门板,钻进了她的耳朵。
……妮妮。
是林屿森的声音!
江妮妮浑身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那声音低哑、干涩,带着一种她从未听过的、近乎痛苦的挣扎,完全不同于他平日里的冷静自持。
鬼使神差地,她像被那声音蛊惑了,小心翼翼地弯下腰,将耳朵贴近冰冷的门缝。
里面的人似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毫无察觉。那低沉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带着一种反复背诵、却又一次次失败的艰涩:
妮妮…我……
一个长长的停顿,只有压抑的呼吸声,……不行,重来。
江妮妮,我……
又卡住了,仿佛简单的几个字重逾千斤。
妮妮,听我说……
声音里透出浓浓的挫败和无力感。
他在说什么他在练习说什么
江妮妮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腔。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泄露一丝一毫的气息。一种近乎荒谬的、让她头皮发麻的预感,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
门缝里的声音沉默了片刻。然后,一声沉重得仿佛用尽全身力气的深呼吸响起。接着,那压抑的、带着孤注一掷般颤抖的声音,无比清晰地传了出来:
妮妮,我……
喜欢你。
四个字。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却像一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闪电,猝不及防地劈开了寂静的深夜,也狠狠劈中了门外偷听的江妮妮!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瞬间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彻骨的冰凉和难以置信的眩晕。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门内的声音,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
下一秒,实验室的门被猛地从里面拉开!
刺眼的白光瞬间倾泻而出,将走廊一角照得亮如白昼。林屿森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只有那骤然绷紧的、如同猎豹般警惕的身形轮廓,和他那双在强光下骤然收缩、锐利如鹰隼般扫视过来的眼眸!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瞬间就精准地捕捉到了僵在墙边、脸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惊惶的江妮妮。
空气彻底凝固了。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扭曲。
林屿森的身体在看清她的瞬间,僵硬得像一尊冰冷的石雕。他脸上惯有的冷漠面具寸寸碎裂,眼底翻涌起惊涛骇浪——震惊、愕然、一丝猝不及防的狼狈,最终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令人心悸的晦暗。
江妮妮的嘴唇微微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是那样看着他,看着这个刚刚在门内笨拙地练习着告白、此刻却浑身散发着骇人寒气的男人。路灯的光芒在他身后勾勒出沉默的轮廓,那道狰狞的疤痕仿佛在她眼前灼烧。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像是要咽下某种极其苦涩的东西。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牢牢锁住她,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激烈情绪,如同风暴前夕压抑的海面。
听到了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可怕,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生生磨出来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近乎绝望的平静。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暗涌,随时可能将她吞噬。
第一百遍……他向前一步,身影彻底将她笼罩在冰冷的阴影和刺眼的光线里,声音轻得像叹息,却又重如千钧,沉沉地砸在她摇摇欲坠的心上。
……还是被你撞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