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血染红妆
眼前的世界,只有一片刺目的、沉甸甸的红。
这不是喜庆的红绸,而是浸透了温热血水的红盖头,重重地压在她脸上。浓重得让人作呕的血腥味夹杂着铁锈般的腥气直冲口鼻。耳边喜庆的唢呐锣鼓声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布,听不真切,变得扭曲而遥远。
林见鹿——不,这具身体残留的最后意识告诉她这个陌生的名字——头像要炸开一样疼。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尖锐的碎玻璃,狠狠扎进脑子里: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心口突然撕裂般的剧痛,喉咙涌上的腥甜味道,整个世界在那片扭曲的红色里猛然崩塌……
她上一秒还在城市的高楼间追赶罪犯,身手敏捷得像一阵风,下一秒……灵魂却被硬生生塞进一具刚从出嫁花轿上断气的尸体里
冰冷的触感瞬间惊醒了她混乱的意识。顾不得头晕和身体深处不断传来的无力感,她猛地抬起戴着沉重金镯子的手,用尽力气狠狠扯掉了那块沾满自己鲜血的红布!
视线终于清晰。狭窄的空间正在摇晃。花轿里面装饰华丽,绣着金线的轿帘随着颠簸晃动着,投下忽明忽暗的光斑。她坐在铺着柔软锦缎的座位上,身上是无比沉重、镶嵌着各种珠宝的凤冠霞帔。地上,一滩暗红色的血迹还未完全凝固,无比刺眼,那就是她刚刚倒下的地方。空气里,新鲜血液的气味混着香粉香料的味道,闻起来异常诡异。
是谁在她(原主)大婚之日,在这防守森严、无数人看着的皇家规格的花轿里,这么准地要了她的命毒暗器还是什么邪门手段
念头飞快转动,林见鹿(特警林小鹿默默地认下了这个倒霉名字)瞬间镇定下来。作为曾经在枪炮威胁下拼过命的人,对死亡威胁的反应几乎成了本能。恐惧被她强行压下去,心里只剩下极致的冷静和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
绝对不能再待在轿子里!凶手如果发现目标没死透,随时可能再来补一下!而现在,花轿外面吵吵闹闹,喧哗声震天,正是最好的掩护!
她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扫过整个轿厢。除了那滩血,轿子里面看起来没有挣扎或者打斗的痕迹。物件不多:散落了几颗莲子(也许是嫁妆里的吉祥物)、一个固定在轿壁上的、装着喜果和精致点心的金色木头盒子、一个小小的铜制暖手炉(里面的炭火已经灭了),还有……她在宽大的嫁衣袖袋里,摸到了一个冰冷坚硬的小东西——是一把不到三寸长的、边缘磨得极其锋利的……黄铜小剪上面好像还刻着一行很小的字,但没时间细看了。
武器到手!
林见鹿眼中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抓紧了那把铜剪。她的动作又急又快,虽然因为重伤身体虚弱而带着颤抖,但目的无比明确——
嘶啦!嘶啦!
那身价值千金的精美嫁衣被她用尽全力撕开!不是慢慢脱,是直接用暴力扯破!复杂的盘扣精巧的刺绣全都顾不上了!逃命要紧!
她迅速地撕下几条坚韧结实的布条,用她当特警时绑绳子的手法,熟练地把黄铜小剪牢牢缠紧在右手的小指背面和手掌内侧,隐藏得非常巧妙,只有一点点致命的锐利尖角露出来。冰凉的铜器紧贴着手心温热的皮肤,带来一丝奇怪的安全感。
就在这时,轿身猛地一顿!外面喜庆的喧闹声好像一下子小了许多。
一个轿夫的声音,带着极度惊恐的变调,发着抖,从轿帘的缝隙里尖利地扎了进来:血……血滴出来了!坏……坏了!新娘子她……
那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抖得不成样子,像是破锣在刮。
林见鹿眼神猛地一厉。
糟了!被发现了!
几乎是那声音响起的同时,花轿外瞬间乱了阵脚!护卫急促跑来的脚步声、兵器出鞘的低沉摩擦声、人群压抑的惊呼声,像潮水一样迅速围了上来,死死封住了花轿的四面八方。
明晃晃的刀剑在正午的太阳下反射出刺眼的寒光,穿透厚实的轿帘,映在她满是血污的脸上。一个冰冷威严、不带一丝感情的声音,如同判决书一样穿透了轿帘:
海林侯府的大小姐,林见鹿皇上亲自指定嫁给宗室皇亲,却敢在大婚路上自杀或是施邪法害人扰乱皇家血脉,罪该万死!开轿,查清楚,若真有歹心,立刻……就地处决!
轰!
命令一下,数名护卫的刀锋已经架起,轿帘在一声厉喝中被猛地左右掀开!
刺眼的阳光伴随着凛冽的杀气疯狂涌入!
林见鹿端坐在轿中。她本该是无比华贵的新娘,此刻那身大红的嫁衣却浸透了自己大量的鲜血,还被她暴力撕扯开半边,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显得无比狼狈。那张本该是倾城之貌、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庞,此刻半脸血污,漆黑的头发散乱地粘在脸颊上。唯独那双眼睛!
在那苍白染血的脸上,她微微抬起眼皮,迎向刺目的天光。那双眼睛像是沉入最深黑夜的寒星,冰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寒冰,里面看不到新娘子应有的羞怯慌乱,更看不到因为干坏事被当场抓住的惊慌。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静,以及一丝极其锐利、仿佛能割开阳光的……冷酷杀气!
她的脊背挺得如同拉满了的弓弦。藏在血污袖袍下、被布条紧紧固定在手心的锋利铜剪尖,无声地闪过一点危险的反光。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冻结。轿内与轿外,狼狈染血的新娘与刀剑出鞘的护卫,皇权代表的威严与被指控的罪女,生与死就悬在这一线之间。
2
铜剪藏锋
刺目的阳光和冰冷的刀锋一同涌入花轿。
林见鹿端坐不动,迎向那无数惊疑、恐惧与审视的目光,只有一双眼睛冷静得如同深潭寒冰。她染血的半边脸在光线下透出诡异的苍白,散乱的发丝贴在颊边,衬得眼神愈发锐利逼人。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郎中被护卫推到轿门前。他伸出枯瘦、布满斑点的手,隔着帕子按在林见鹿的手腕上。几乎瞬间,一股微弱却带着明确探究意念的清凉气息,如同细丝般钻入她体内,快速游走!
林见鹿浑身肌肉瞬间绷紧!不是痛,而是一种被无形之手从内部摸索的不适感!她下意识想抽手,却死死忍住。
如何
护卫统领——一个满脸络腮胡、眼神阴沉的中年汉子——紧盯着老郎中,手始终按在刀柄上,声音冷硬如铁。
老郎中浑浊的双眼睁开一丝缝隙,精光微闪。他沉默片刻,收回手,躬身向统领回话:禀统领大人,林小姐脉象奇异。气血激荡如沸,脏腑虚弱似枯,元气耗损剧甚,乃是受了极重内伤之相。但……偏偏有一股强韧生机吊住一口气,似有外力强行护持。
那血呢血从何来
统领语气更冷,目光如刀刮过林见鹿身上被血浸透又被撕破的嫁衣。
老郎中继续道:嫁衣沾染血迹处,并无新破创口!依老朽看,这大量血污……并非新近崩裂所致,倒像是……更早之前内腑郁积之血,因方才激越心绪引动,由口鼻喷涌而出!
他指着林见鹿衣袖、胸前大片的暗红及轿底未凝固的血迹,小姐身上可见的外伤,仅颈侧、手腕处有……数道抓挠状的新伤痕,绝非致命之伤。
统领的眉头拧紧,显然对这个解释不满。他阴鸷的目光再次锁定林见鹿的脸,林小姐,郎中之言,你可认究竟谁伤了你还是……你自己冲撞了什么邪祟
邪祟二字咬得极重,带着试探与恶意。
四周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见鹿苍白染血的双唇上。
林见鹿心跳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伤痛。郎中洗脱了她当场寻死的嫌疑,但昨夜谁伤了她、为何心神激荡喷血、袖中利器、撕毁嫁衣……这些疑点仍是催命符!她必须在瞬息间,编织出一个严丝合缝的谎言!
她缓缓抬起下颚,动作牵动伤口,发出极低压抑的吸气声。她不闪不避,直直迎上统领审视的眼神。
害我的人……
她的声音嘶哑如磨砂,带着劫后惊悸与虚弱,却字字清晰,……是昨晚婚仪前夜,潜入我侯府闺阁的……影蛇刺客!
这浸染着血腥气息的名号一出,空气瞬间凝固了几分。统领眼中精光暴涨,护卫们下意识握紧兵器,抬轿壮汉惊惧后退。人群中炸开惊惶低语——影蛇传说中专替贵人干脏活的鬼影子天爷!侯府千金竟遭此横祸
林见鹿敏锐捕捉到统领和部分护卫眼中掠过的一丝凝重。赌对了!那刺客武功诡邪心狠手辣趁我沐浴香炉未散施放迷烟偷袭将我制住逼问一物她剧烈咳嗽起来,唇边又溢出一点血丝。
何物
统领追问,冰冷的杀气被一丝疑惑冲淡。
林见鹿微微垂眸,浓睫掩去眼底的冰冷算计。我不知道他逼得极紧掐着我的脖颈要我交出一把小剪刀
她喘息着,艰难抬起右手,颤抖着探入撕裂的嫁衣袖袋——这动作让护卫们瞬间刀光映目!她掏出的,正是那把边缘锋利、小巧的黄铜剪刀!他逼我交出此物我…我恐他得手后灭口,惊慌挣扎中抓伤了自己亦死攥此剪不放……
后来呢
后来府外巡逻护卫脚步声近刺客似有顾忌才狠击我心口一掌瞬即遁走
她手按左胸心口,那里正是隐痛之源。那一掌打得我五内如焚当场吐血昏厥……
她深吸一口气,积蓄着最后的气力,望向统领的眼中充满悲愤与后怕:今晨勉强苏醒只觉心口憋闷气机上涌顾念大婚吉时怕误大事才强撑梳妆不想轿行颠簸厉害心神再难控制竟……竟又口鼻喷血!惊骇交迫之下……方撕破这厚重衣襟碍事!
统领凝视着那柄小小的、异常锋利的黄铜剪刀,眼神变幻莫测。其尺寸确实难成自戕凶器,更像闺阁绣具或特殊信物。剪刀上细密的纹路与模糊古字清晰可见。
剪刀……
统领上前一步,意图取过细察。
小姐——!
一声凄厉沙哑的哭嚎猛地从巷口炸响!一个花白头发、管家打扮的老仆,带着一群惊恐万状的侯府下人,撞开兵卒,连滚带爬扑至轿前!他见到林见鹿浑身浴血、狼狈濒死的模样,噗通跪倒,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
老奴该死!万死难辞!护主不力啊!
他声音悲愤欲绝,昨夜…昨夜府内潜入了一身法极高明的飞贼重伤了小姐!我等搜寻半夜未果忧心损及小姐清誉误了今日大婚未敢……未敢报官,只严密封锁府邸。本以为贼人已远遁。岂料……岂料他竟凶残至此,一路追至花轿暗下毒手!老奴罪该万死!待侯爷归来……定将老奴剥皮抽筋啊!
这撕心裂肺的哭诉与精准指证,如同重锤彻底砸实了林见鹿的影蛇说辞!其情状,成了林见鹿故事最有力的旁证!
统领脸色骤变。目光在林见鹿枯槁却倔强的面容与那情真意切的老仆之间反复审视,握刀的手指微松。一个圣旨赐婚的侯府嫡女,一个忠心护主的老仆,证言竟严丝合缝指向影蛇——此事远超他权限!
他缓缓收回手,深深看了林见鹿一眼,目光深处是重新评估后的忌惮。
此案牵连甚广。
统领的声音依旧冰冷,但杀意已隐去大半。林小姐伤重不宜移动。来人!即刻护送小姐返回海林侯府!众护卫严守巷口,封锁一切消息!轿内血迹、物品,及那把剪刀,悉数严加看护,列为证物!任何人不得擅动!速报都尉衙门……与京兆府尹!
最后四字,宣告案件升级。
命令下达,兵卒开始驱散人群,场面肃杀。架在林见鹿颈间的冰冷刀锋,悄无声息撤下。
林见鹿背脊依旧挺直如松。染血嫁衣下,冰冷的铜剪紧贴掌心。她垂下眼帘,将翻涌奔腾的情绪狠狠压下。
侥幸!惊险!命悬一线!
死亡威胁暂退,旋涡开启。
海林侯府、侯爷、圣旨、宗室、神秘影蛇、身体原主之死……种种谜团如浓雾笼罩。袖中藏锋的黄铜小剪与其上模糊刻痕,如冰冷烙印——血腥开局落幕,真正的棋局才刚铺开。
老管家颤抖着捧来一件干净披风。林见鹿目光落在他布满皱纹、充满恐惧与悲痛的脸上,眼底深处,一道冰冷锐利的审视光芒无声闪过。
回府……方是试炼的开始。
3
侯门深渊
花轿并未驶向原定的宗王府,而是在重兵护送下,调转方向,朝着京城西面略显僻静的海林侯府行去。
帘子被放下,隔绝了外面嘈杂纷乱的议论声和兵甲摩擦声。光线骤然暗淡下来,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和她自己轻微的喘息声。林见鹿紧绷的背脊终于松弛了一丝,但身体深处传来的剧痛和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将她淹没。冷汗浸透了里衣,粘腻地贴在皮肤上。
她靠在冰冷的轿壁上,缓缓闭上眼,却不敢真的放松。老管家就在轿外,还有那些护卫……每一个都可能是新陷阱的开始。她抬起那只染血的右手,袖袍下被布条紧紧缠绕隐藏着的黄铜小剪,硌着手心的骨节,带来一丝冰冷的清醒。这把神秘的剪刀,是她目前握在手中唯一的利器,更是招来杀身之祸的源头。
必须藏好。至少在弄清楚它的来历和作用、以及……它是否与这场杀局有关之前,绝不能暴露。
她忍着剧痛,极其缓慢而隐蔽地将右手藏进破损嫁衣宽大的袖子里最深处,又将撕裂的红绸胡乱拉拢了一些,勉强遮住手臂。做完这一切,她本就消耗殆尽的力气几乎见底,只能维持着假寐的姿势,一边忍受身体的痛苦,一边调动全部精力去分辨轿子外传来的任何一丝声音,捕捉着属于海林侯府的点滴信息。
轿子在沉默而压抑的气氛中行进了大约一顿饭的功夫。外面的喧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刻意维持的低调肃静,只有护卫沉重的脚步声和马匹偶尔的响鼻声。终于,轿子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老管家压低的声音:小姐,侯府……到了。
紧接着,是兵卒交接的声音、沉重的门轴转动声……一股带着陈旧木质气息和淡淡灰尘味的空气,透过轿帘的缝隙钻了进来。
轿帘被小心地掀开一角,老管家那张布满皱纹、写满忧虑和某种难以言喻复杂情绪的脸露了出来。小姐,您慢点……老奴背您进去
他身后站着几个健壮的侯府仆妇,手里抬着一顶轻便的小软轿。
林见鹿没有立刻回答。她缓缓睁开眼,目光透过老管家的肩头,投向那敞开的府门。
府门宽阔,朱漆却有些褪色剥落,一对石狮子矗立门前,表面也已布满岁月的风霜痕迹,其中一只狮子的爪尖甚至还崩掉了一小块。往里望去,庭院深深,石板路上铺着的青石颜色深浅不一,显然是不同时期修补的痕迹。高大的树木枝叶还算繁茂,但几处回廊的漆柱色彩斑驳,透着一股空荡寂静的味道。远处的建筑虽轮廓尚存威仪,却掩盖不住那份沉寂已久的暮气和一丝掩盖不住的……窘迫。
这似乎并非想象中如日中天、烈火烹油的侯府模样。林见鹿心中微动。
不必背。她嘶哑开口,拒绝了老管家的好意。在一切不明的情况下,暴露自身的虚弱是愚蠢的。扶我上软轿。她要保留最后一份体面,更重要的是,避免在老管家背上这种完全受制于人的姿态。
老管家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应声:是,是。忙和仆妇一起上前,小心翼翼、仿佛对待一件易碎瓷器般,将她从染血的婚轿里搀扶出来。
就在她半边身子刚探出轿门,一只脚试探着踏上软轿踏板时——
哟!这不是我大命好的姐姐嘛!
一声清脆娇媚、却如同淬了冰针的女音,尖利地划破了侯府门前的安静!
林见鹿动作一顿,循声望去。
只见大门内一道垂花回廊下,站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女子。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桃红色挑金线对襟裙袄,梳着精致的飞云髻,发间插着一支赤金点翠的步摇,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她长得很美,杏眼桃腮,唇红齿白,只是那眼底深处藏着一抹浓得化不开的妒恨和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女子身边,是一个同样衣着华丽、年约三十多岁的美妇。妇人容颜艳丽,眉眼间却带着一股刻薄凌厉之气。她没说话,只是用挑剔而冰冷的目光,如同细密的针,一寸寸刮过林见鹿满身血污、撕破的嫁衣、以及苍白如鬼的脸庞。
周围所有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了。
赶车回来的管家和仆妇们瞬间噤若寒蝉,低下了头。负责护送实为监视的护卫头领,远远站在府门外,眼神冷峻地扫视着这一幕,没有插手的意思。
母亲,那年轻女子娇笑着,亲昵地挽住美妇的手臂,声音不大却能让整个门口的人都听见,您看姐姐这样子……大婚路上血溅花轿,多不吉利啊!皇家赐婚何等体面,如今闹出这种笑话,全京城怕都知道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侯府用了什么龌龊手段攀高枝,惹得新嫁娘宁死不屈呢!
字字诛心!句句往林见鹿心窝子,更往侯府的颜面上捅刀!
林见鹿冰冷的视线落在这两人身上。脑中残存的记忆碎片和管家此前含糊提及的话语瞬间串联起来——这刻薄的美妇,应是她父亲林侯爷的继室夫人,柳氏。而这娇声嘲讽的少女,则是柳氏所出的嫡次女,她的庶妹,林见薇。
柳氏终于开了口,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她没有斥责林见薇的出言不逊,反而把矛头直接对准了林见鹿,本以为你是个有福气的,能为你父亲、为侯府争光分忧!哪想到竟是个没福气的灾星!大喜之日,闹成这副鬼样子回来,满身是血,成何体统你可知这祸事有多大你自己作死不要紧,若是连累了侯爷的前程爵位,连累了你弟弟……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扒皮弟弟
林见鹿捕捉到了关键信息,但身体的重伤让她几乎站不住,喉头腥甜翻涌。她强咽下去,抬起那双依旧寒潭般的眼睛,冷冷地回视柳氏,声音虽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股破釜沉舟般的狠厉:
作死扒皮母亲怕是忘了我现在半条命是怎么来的!有功夫在这里咒骂自己‘家门不幸’,不如让管事备好客房给各位‘护送’我的大人,再请个可靠的郎中来……看看我这个‘灾星’,是不是真的命硬到还能连累父亲和……‘弟弟’!
她刻意在弟弟两字上加重了语气。柳氏最在意的,除了侯夫人的位置,就是这个儿子了!侯府的未来继承人呵……果然是她软肋。
柳氏被这冷硬的态度噎得一窒,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管家也忙不迭地开口:夫人息怒!小姐伤得极重!那刺客之事非同小可,京兆府尹已派人去查了!还是先让小姐进去救治要紧!若小姐有个好歹,外面的人怎么看我们侯府老爷……老爷回来也没法交代啊!他又一次搬出了刺客和京兆府的威慑力,并且点出了最终决定权的归属——林侯爷!
林见薇还想再说什么,被柳氏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得悻悻闭嘴,但一双杏眼依旧怨毒地钉在林见鹿身上,像是要在她身上烧出两个洞来。
哼!柳氏冷哼一声,显然也知道现在不是硬来的时机。她厌弃地挥了挥手,都愣着干什么还不把她抬进去!脏死了!别污了我这庭院新铺的青石!安置到她那个小偏院去!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打扰……也省得带坏了府里的干净气!
她这命令下的极其刻薄,直接剥夺了林见鹿作为嫡长女应有的院落和待遇。
管家脸色微变,张了张嘴想说话,但看到柳氏凌厉的眼神,终是没敢出声。
仆妇们不敢怠慢,将林见鹿扶上软轿,抬起来,几乎是贴着墙根,在柳氏和林见薇那两道淬了毒的目光监视下,飞快地朝着侯府深处最偏僻的一角行去。
道路越走越窄,房舍越走越旧。终于,在一处栽着几棵半死不活芭蕉的小院门前停下。院门紧闭,门环上甚至落着灰。
小姐……到了……这是您的……潇湘苑……管家打开门锁,声音带着尴尬和一丝小心翼翼。
林见鹿被扶下软轿,站在这个冷冷清清的小院门口。院子里静悄悄的,几间房舍门窗紧闭。没有预料中贴身丫鬟的惊慌哭喊或急切奔出,只有死寂和一种长久无人居住的萧条。
伺候的人呢林见鹿环视四周,语气平静,听不出喜怒。
管家叹了口气,小声道:小姐您……平时喜静……身边原就只有个哑丫头伺候……昨夜您出事前……那丫头……因为失手打碎了夫人赏的茶盏,被……被夫人罚去后院洗衣棚了……
一个哑巴丫头……还被罚走了。好个喜静!
林见鹿扯了扯嘴角,一个冰冷的弧度。她拒绝了仆妇的搀扶,咬着牙,忍着五脏六腑似乎都要碎裂开的剧痛,摇摇晃晃地,一步一顿,朝着那间正中的、还算干净的屋子走去。她的身体虚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但她的脊梁依旧挺得笔直,那双眼睛扫过这破败小院时的平静,让人无端地感到心悸。
管家看着她的背影,眼神复杂难明。他挥了挥手,让仆妇们退下,自己跟了进去。
门吱呀一声关上了。隔绝了外间的目光,也隔绝了风雨欲来的侯府波澜。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得近乎简陋,一桌一椅一榻,还算干净。林见鹿几乎是扑倒在床榻上,额头上瞬间渗出大颗冷汗。她蜷缩起身体,右手下意识地护住袖子里那冰冷的凶器或许也是救命稻草,如同受伤的猛兽,在最虚弱时也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
管家站在床前不远,看着她痛苦忍耐的样子,犹豫了一下,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低声说:小姐……这是老奴偷偷备下的一点金疮药……虽不是极好的东西……但对外伤……也有些许用处……
林见鹿猛地睁开眼!冰冷的审视目光瞬间锁定了管家!
管家被她看得心头一寒,连忙补充道:小姐莫要多想!老奴只是……只是心疼小姐受此无妄之灾……
他看着林见鹿那双洞察一切般的眼睛,心里一突,仿佛心底那点隐瞒都被看穿了。他咬了咬牙,终于抛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小姐……刚才外面人多……老奴不敢多问……那把……那把剪刀……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林见鹿藏起的右手,您……您怎么真拿它当兵器了还弄成这个样子……老奴当时心都要跳出来了!
——重点来了!林见鹿瞳孔微缩。这老管家,果然知道这把剪刀!而且态度如此奇怪!惊恐担忧显然不是为了伤她,而是……因为别的!
她沉默了一瞬,并未回答剪刀的问题,反而冷冷地反问:你怕的不是我伤别人,而是……这把剪刀本身
管家脸色剧变,眼神闪躲,嘴唇哆嗦了几下,似乎想辩解,却又无从说起。他脸上的恐惧和犹豫交织,似乎比看到林见鹿死而复生还要剧烈。
林见鹿紧紧盯着他,不给一丝逃避的机会,声音冷得掉冰渣:我差点被人在花轿里杀了!现在外面还有京兆府的人围着!府里柳氏母女虎视眈眈!你是我唯一的帮手……告诉我,这把剪刀……到底是怎么回事它惹上了什么人为什么……它偏偏在我手里
她用上了近乎逼迫的语气,同时抛出了孤立无援的处境,暗示他此刻是唯一的同盟。管家额头上的汗珠瞬间滚了下来,他张着嘴,脸色惨白,仿佛有天大的秘密即将脱口而出——
然而,就在这时!
砰!
房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林见薇娇俏的身影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后面跟着两个身材粗壮的仆妇。
好你个林见鹿!
林见薇杏眼圆睁,指着林见鹿,声音又尖又利,带着浓浓的恶意,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在母亲面前装得可怜!背着人就怂恿管家说三道四!怎么还想告状还想挑拨离间
她的目光像毒蛇一样扫过屋内的林见鹿和惊慌的管家,猛地一指林见鹿的手臂:哼!母亲心善,还惦记着你的伤!让我带大夫来给你‘好好’看看!来人!给我把她按住!我倒要看看,你藏得严严实实的地方……到底有没有藏什么……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话音未落,那两个粗壮仆妇狞笑着就朝虚弱无力的林见鹿扑了过来!目标明确——直指她死死护在身侧的右手手臂!
4
虎口拔牙
滚开!
林见鹿的声音并不高,却冷得像淬了毒的匕首,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戾气和极致的警告!她本就重伤在身,气血翻涌,被这两个凶神恶煞扑过来的仆妇一惊,更是感觉心口被无形重锤砸中,剧痛几乎让她眼前一黑。
但刻在骨子里的战斗本能,在这一刻超越了肉体的极限!
没有后退!没有求饶!
就在左侧那个身材臃肿、脸上横肉抖动的仆妇蒲扇般的大手即将抓住她右臂的瞬间——
林见鹿蜷缩的身体猛地如猎豹般弹起!动作虽因伤势滞涩,但胜在极度精准!她没有试图格挡那力量悬殊的臂膀,而是将重心不可思议地后倾下沉,同时左脚尖化作毒蛇的牙,快如闪电地朝对方立足未稳的右脚外踝侧面——那个脆弱而致命的关节连接点——狠戾一铲!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骤然响起!
嗷——!
那刚刚还狞笑的胖仆妇脸上瞬间褪尽血色,扭曲成了烂柿子!庞大的身躯像山崩一样轰然倒下,抱着变形的脚踝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电光火石!
右侧那个稍显干瘦、眼神狠毒的仆妇没想到同伴瞬间折戟,惊骇之余,动作慢了半拍。就是这半拍!
林见鹿借着铲倒胖仆妇的反作用力强行扭腰,右臂虽然剧痛让她动作变形,但那藏着的杀机早已在愤怒与求生欲的催逼下发动!
寒光乍现!黄铜小剪上淬冷的锋芒,被她紧握在手心,从宽大嫁衣袖子的掩护中,像毒蛇吐信般斜着向上疾刺!
目标——直指瘦仆妇抓向她胸口的咽喉!
快!狠!准!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
啊!
瘦仆妇魂飞魄散!她能清晰感觉到那剪刀尖端逼近皮肤的死亡寒意!什么命令、什么检查在这赤裸裸的死亡威胁前都成了笑话!她拼命缩手,狼狈至极地向后倒跌,撞在门框上,惊魂未定地看着林见鹿手中那一点冰冷的反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恐惧抽气声。
整个动作发生在呼吸之间!
当胖仆妇抱着断脚哀嚎、瘦仆妇瘫软在门口、林见薇脸上的幸灾乐祸彻底凝固为惊恐、管家赵伯惊得眼珠凸出之时——
林见鹿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强行催发的力气!剧烈的痛楚像汹涌的海啸瞬间将她吞没!心脏像是被无形大手捏紧!她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向后倒去,重重跌坐回冰冷的床沿,右手也无力地垂落下来,被宽大破损的袖口掩住大半,只露出紧握着剪刀手柄的染血指节。
剧烈的喘息撕裂着她的肺腑,冷汗像小溪般顺着鬓角流淌。她感觉身体正在被撕裂开,每一个动作都牵动着死亡线。但她依旧昂着头,冷冷地盯着门口脸色煞白的林见薇,唇边甚至扯起一个沾着血丝、疯狂又冰冷的讥诮弧度:
不是要查吗……怎么不继续了……怕死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沙哑如破锣,却比任何厉喝都更让林见薇胆寒!
地上胖仆妇的哀嚎还在继续,瘦仆妇如同受惊的鹌鹑瑟瑟发抖。林见薇看着林见鹿那双如同恶鬼般冰寒刺骨、却又燃烧着疯狂火焰的眼睛,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第一次从这个一向被她踩在脚下的懦弱嫡姐身上,感受到了实质性的、能要人命的恐惧!
你……你敢在侯府行凶!反了你了!你……
林见薇强撑着面子想尖叫,声音却抖得不成样子,手指着林见鹿直哆嗦。
薇儿!
一声冰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惊怒的呵斥,在门外响起!
夫人柳氏的身影,出现在小院门口。她显然听到了那声骨折的脆响和惨嚎,快步走了过来,脸上已收起了大半的刻薄,换上了一种故作严肃的阴沉表情。她身后的婆子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白玉小盒。
柳氏的目光迅速扫过屋内狼藉——断脚哀嚎的仆妇、瘫软在门边的仆妇、脸上血色尽褪惊恐万状的林见薇,最后落在那坐在床沿、虽然摇摇欲坠,却如同一头濒死也要咬断敌人喉咙的母狼般的林见鹿身上。柳氏眼底深处,一丝极深的忌惮终于压过了厌恶。
这丫头……真的脱胎换骨了还是被逼到了绝境激发了凶性刚才那一下……那股狠劲儿……绝不是装出来的!她手里……果然握着要命的东西!
管家赵伯早已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夫人!夫人明鉴!小姐她重伤在身,受不得惊吓啊!二小姐……二小姐这上来就……就要捆了小姐……
柳氏深吸一口气,厉声打断:住口!
她瞪了一眼赵伯,然后转向林见薇,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让你来看看你姐姐的伤势!看看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在这里大呼小叫、闹得乌烟瘴气成何体统谁让你带人来拉扯的伤了你自己担得起吗
她这话看似训斥林见薇,实则是给林见薇刚才的行为定了性——不懂事胡闹,试图将大事化小。
林见薇被母亲罕见的严厉吓住了,委屈地撅着嘴,却不敢再吱声,只恶狠狠地盯着林见鹿。
柳氏这才看向林见鹿,眼神复杂难明,努力放缓了语气,带上了一丝刻意的慈母关怀:见鹿,你受惊了。薇儿不懂事,莽撞了些,母亲替你教训她!你现在伤得这样重,最要紧的是安心静养。她挥挥手示意身后,快,把李大夫昨天配的九香续玉膏拿过来!这是生肌止血、调元固本的上好药膏,快给大小姐涂上!内服的药也煎了送来!一切都要用最好的!
婆子连忙捧着玉盒上前。
林见鹿冷冷地看着柳氏做戏。这药膏是不是真的好,她不知道,但这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无非是被自己刚才展现的凶悍和手里疑似把柄的东西给惊着了!柳氏现在投鼠忌器,不敢让自己立刻死掉!她需要弄清楚自己到底掌握了什么,或者……外面京兆府的人还在虎视眈眈,她需要一个体面的嫡长女活着应对局面!
她没有拒绝那盒药膏。现在不是硬顶的时候。她需要时间喘息,需要恢复一丝力气。
婆子小心翼翼地要给林见鹿涂药,却被林见鹿挥手挡开:放下!我自己来!
婆子为难地看向柳氏。柳氏眼神闪烁,最终还是点点头:也好,让大小姐静养。赵伯,你就留在这里好生伺候大小姐!有什么需要,立刻来回禀我!
她强调了伺候二字,既是安抚也是警告赵伯。又扫了一眼地上的两个仆妇,眼中满是厌弃:两个没用的东西!抬下去!堵了嘴,别在这污了大小姐的眼!
她雷厉风行地处理完,带着依旧心有不甘却又惊惧未消的林见薇,和那捧着药膏的婆子离开了。原本吵闹的小院,瞬间只剩下断脚仆妇被强行拖走时沉闷的哀哼声,以及……压抑的死寂。
人一走,管家赵伯才一屁股瘫软在地,老脸煞白,汗水浸透了衣领,如同刚刚在水里捞出来一样。他眼神惊恐地看着林见鹿,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位主子。
林见鹿靠坐在床柱上,闭着眼艰难喘息。刚才的反击,虽然震慑住了敌人,但也让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她能感觉到内腑的刺痛加剧,如同无数把小刀在割。她必须尽快处理伤势!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赵伯,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药……拿给我……
她指了指婆子留下的九香续玉膏玉盒和内服药包。
赵伯如梦初醒,连滚爬爬地递过去。
林见鹿没有立刻用药。作为一个前法医加特警,她对陌生药物有本能的警惕。她仔细闻了闻内服药包的气味,又打开玉盒,用指尖挑了一点玉白色晶莹剔透的药膏,观察其色泽、粘稠度,凑近嗅闻其成分——似乎是以冰片、血竭、麝香等名贵药材为主,气味清凉微苦,并无其他异常异味。柳氏现在要杀她,风险太大,下毒的动机不足。这药……应该暂时可用。
她不再犹豫。撕开被血浸透又撕烂的嫁衣,露出底下同样被血污染红的中衣。她解开中衣,一层层剥开,一直到最后露出雪白却布满青紫指印和心口那片深紫色掌印的左胸——那里,正是原主毙命的真正伤口!一个清晰的、发乌发紫、边缘微微凹陷的圆形掌印!
这绝对不是普通外伤!而像是被某种带有寒毒或特殊暗劲的手法所伤!
赵伯看到那恐怖的掌印,倒抽一口凉气!虽然先前林见鹿为了自救编造了影蛇刺客,但亲眼看到她心口这致命一掌留下的印痕,依旧令他惊恐万分!
林见鹿对自己的伤势也有新的认识。情况比她感知的还要严重!这掌力不仅震碎了心脉的一部分,更留下了一股阴寒歹毒的能量盘踞在要害,不停地侵蚀着生机!必须立刻拔除这股寒毒!否则,再好的药也撑不了多久!
她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没有麻醉,没有专业工具,只有一把锋利无比的剪刀和刚烈的决心!
她猛地抓过赵伯递过来的干净布帕塞进嘴里死死咬住,防止剧痛失声。然后,毫不犹豫地拿起那把冰凉锋利的黄铜小剪!
小姐!您……您要干什么!
赵伯惊骇欲绝!
嗤!
剪刀尖端狠狠刺入掌印边缘乌紫色最深、淤血凝结最硬的皮肉!
唔——!
尽管嘴里堵着布,林见鹿依旧发出一声沉闷到令人心悸的痛哼!浑身剧颤!豆大的汗珠瞬间迸发!但她握剪刀的手,稳如磐石!
锋利的剪刀在她精妙又冷酷的掌控下,如同最冷静外科医生的柳叶刀!没有切割多余的皮肉,精准地挑破那凝滞的坏死淤肿区域!一股带着刺骨寒意的黑紫色脓血,如同被挤压的墨汁,瞬间从破口激射而出!
林见鹿忍着刮骨剜心般的剧痛,用剪刀尖配合左手挤压,引导那股盘踞心脉的阴寒毒血尽可能多、尽可能快地排出!每一次挤压,都像是在心脏上撒盐!她眼前阵阵发黑,几次要昏厥过去,全靠一股非人的意志死死吊住!
黑血浸湿了身下的床单,屋子里弥漫开浓重的腥气和一丝奇异的寒意。
赵伯早已吓傻了,瘫在地上,连呼吸都忘记了。眼前的情景超出了他的认知极限。这位大小姐……太狠了!对自己都狠得让人头皮发麻!她不是人!是凶兽!
不知过了多久,当脓血颜色转淡,变成了鲜红还带着冰碴沫的血液流出时,林见鹿知道自己暂时逼出了大部分寒毒要害,达到了极限。她眼前彻底黑了,浑身湿透如同水里捞出,嘴唇被她咬破,嘴角溢出和血液混合的涎水。
她猛地拔出剪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起玉盒里那晶莹的药膏,狠狠地、报复般地将一大坨直接按在了那个刚刚被自己残酷剜过的心口伤口上!
清凉刺骨的药力混着钻心的剧痛猛地侵入!
哼……
她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一抽,直挺挺地向后昏倒在染血的床铺上!那把染着主人和敌人鲜血的黄铜小剪,叮当一声,从她虚脱无力的手中滑落在地!
剪身翻转间,其上细密的云纹深处,似乎有极其暗淡的流光一闪而逝,又很快隐没在血污之下。
小姐!小姐!
赵伯这才惊醒,连滚带爬地扑到床边,手抖得像风中落叶,探了探她的鼻息——极其微弱,但尚存!他又惊又怕,看着地上那把染血的铜剪,再看看林见鹿心口那个被药膏覆盖、依然狰狞的伤口……
他扑通一声彻底瘫跪在地,老泪纵横,声音嘶哑又带着无比的惊惧和一丝莫名的敬畏:
大小姐……是老奴眼瞎……是老奴无能啊!没想到……没想到您……您竟然走到了这一步……
他抬起布满泪水恐惧的脸,颤抖着,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力气,终于吐出了那个林见鹿迫切想要知道的秘密核心:
那把剪子……那把铜剪……侯爷……侯爷曾严令……要您在大婚前夜……将它……将它悄悄放进……放进他书房……西面书架最上面那个……那个暗格里啊!老奴……老奴不敢说……说了……怕……怕就是灭门之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