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推开那扇厚重的、隔音效果极佳的办公室大门时,顾琛正坐在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午后的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斜射进来,在光洁如镜的深色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影。他微微低着头,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昂贵的定制钢笔,笔尖悬停在摊开的文件上方,似乎在审阅着什么。阳光勾勒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眉宇间带着一丝惯有的、不易察觉的疏离和掌控一切的沉静。
空气里弥漫着顶级雪茄醇厚的余韵和昂贵木料的淡淡清香。一切都显得井然有序,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属于金字塔尖的绝对掌控感。
林安反手轻轻带上门,隔绝了外面秘书区隐约的键盘敲击声。他脸上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神情——三分玩味,三分戏谑,三分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还有一分不易察觉的、属于医者面对铁证时的笃定。他像只发现了惊天秘密的猫,脚步轻快地走到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前,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将手里那个薄薄的、印着医院醒目LOGO的牛皮纸档案袋,“啪”的一声,不轻不重地拍在了顾琛面前那份摊开的、价值可能上亿的合同书正中央!
纸张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打破了室内的宁静。
顾琛的笔尖顿住,悬停在半空。他没有立刻抬头,只是视线从文件上移开,落在那只突兀地盖住了关键条款的档案袋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在眼底飞快掠过。
“哟,忙着呢顾大总裁?”林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刻意拉长的、慵懒又欠揍的腔调。他双手插在白大褂口袋里,身体微微前倾,凑近办公桌,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锁住顾琛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不好意思啊,打扰您日理万机了。不过……这事儿,我觉得您得先看看。”
顾琛终于缓缓抬起头。那双深邃的黑眸平静无波,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看向林安。没有询问,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下文。那份沉静,带着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林安却像是完全没感受到这份压力,反而更来劲了。他伸出两根手指,极其轻佻地敲了敲那个档案袋,发出“叩叩”的轻响,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带着一种“我抓住了你小辫子”的得意洋洋:
“您那个‘小麻烦’……”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意有所指地在顾琛脸上逡巡,“我本着严谨负责的态度,又亲自去‘复核’了一下。啧啧啧……您猜怎么着?”
他故意停顿,卖了个关子,欣赏着顾琛脸上那丝几乎看不见的、因“小麻烦”三个字而微微绷紧的下颌线。
“时间线,卡得死死的,严丝合缝!魅色那晚之后,八周零三天!双胞胎!发育得还挺好!”林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外科医生宣告手术成功的兴奋和斩钉截铁,“至于‘父本’来源嘛……”
他身体前倾,几乎要凑到顾琛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混合着调侃和残忍的穿透力:
“……我可是费了老鼻子劲,把她祖宗八代都快刨出来了。干干净净,清清白白!A大医学院的学霸,除了图书馆就是打工点,连个男朋友的影子都没有!生活轨迹简单得像张白纸!唯一的‘污点’,就是摊上那么个烂赌鬼爹!”
林安直起身,摊开手,做了个极其夸张的“真相大白”的手势,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和看好戏的表情:
“所以,顾少,恭喜您啊!一击即中!还是双黄蛋!人家姑娘清清白白的身子,第一次就栽您手里了!这‘命中率’,啧啧啧……简直可以载入医学史册了!”
他每说一句,顾琛搭在红木桌面上的手指就微微收紧一分。那支昂贵的定制钢笔,被他无意识地捏在指间,笔尖的金属在阳光下反射出一点冰冷的寒光。他脸上的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似乎有更深的暗流在无声涌动。
林安像是没看到,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顾琛此刻内心的惊涛骇浪。他抱着胳膊,斜倚在桌沿,好整以暇地欣赏着顾琛的反应,继续火上浇油:
“哎,我说狐狸,”他叫着顾琛那个圈内人尽皆知的外号,语气更加轻佻,“您就打算这么着?让您顾家的血脉,您顾琛的种,而且还是俩!就这么在外头流浪?跟着那个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高利贷撕碎的妈?”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威胁和提醒:
“您家老爷子……最近身体可硬朗着呢。他老人家要是哪天心血来潮,想抱重孙子了,或者……不小心从哪个犄角旮旯听到点风声……”林安意味深长地拖长了调子,“您猜,他会怎么想?会怎么做?打断您的腿都是轻的吧?”
顾琛的指尖猛地收紧!钢笔坚硬的金属笔帽在他指腹下发出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咔哒”声。
林安像是没听见,又像是故意忽略,他话锋一转,脸上重新挂上那副看好戏的促狭笑容:
“哦,对了!还有您那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苏大小姐——苏晚!”他故意把“青梅竹马”几个字咬得又重又慢,“人家最近可是殷勤得很呐!三天两头往老爷子跟前凑,变着法儿地讨老爷子欢心!老爷子看她那眼神,啧啧……都快赶上亲孙女了!我看啊,老爷子心里那杆秤,早就偏向她那边了,就等着哪天开口,把她扶上顾家少奶奶的宝座呢!”
林安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能看清顾琛眼底那压抑的寒冰深处翻涌的暗流,他压低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恶意:
“您说,要是让苏大小姐知道,您这头跟她‘郎情妾意’(他故意加重了这四个字),那头连孩子都搞出来了,还是双胞胎……她会怎么样?嗯?以她那性子……怕不是要直接杀到老爷子面前哭诉吧?到时候……您这后院起火,可就不是打断腿那么简单了!搞不好……连您这总裁的位置,都得晃三晃!”
办公室里死寂一片。只有窗外远处城市模糊的车流声,和林安那带着戏谑余韵的话语在空气中缓缓消散。
顾琛依旧沉默着。他缓缓垂下眼帘,目光落在那份被林安的档案袋压住的合同上。阳光照在他浓密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秒钟后,顾琛才极其缓慢地、重新抬起眼。那双黑眸里,方才翻涌的暗流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如同极地寒冰般的平静和……一丝极其隐晦的、带着血腥气的锐利锋芒。
他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斩钉截铁、不容置疑的冰冷和……一种近乎刻薄的漠然:
“她喜欢我?”顾琛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勾起一个毫无温度的弧度,像是听到了世上最荒谬的笑话,“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安那张写满看好戏的脸,最终落回那份档案袋上。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决绝:
“顾家少奶奶?”他嗤笑一声,那笑声短促而冰冷,像冰碴子刮过玻璃,“是谁,也不可能是她。”
林安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又咧开一个更大的、带着“果然如此”和“这下更有好戏看了”的兴奋弧度。他刚想再说什么。
顾琛却已经不再看他。他伸出两根手指,极其随意地捏起那个沉甸甸的档案袋一角,动作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轻蔑,仿佛那里面装着的不是决定两条小生命和他未来走向的惊天秘密,而只是一份无关紧要的垃圾邮件。
“东西留下。”顾琛的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毫无波澜的平静,仿佛刚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他随手将档案袋丢在桌角一堆待处理的文件上,发出沉闷的轻响。
然后,他重新低下头,目光落回那份被压住的合同,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那只捏着钢笔的手,指节依旧泛着用力后的白,笔尖却稳稳地悬停在纸面,准备继续书写他的商业帝国蓝图。
林安脸上的兴奋和戏谑慢慢收敛,他看着顾琛这副沉静得近乎可怕的样子,眼底深处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耸了耸肩,转身,双手插回白大褂口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脚步轻快地离开了办公室。
厚重的门在他身后无声合拢。
办公室里,只剩下顾琛一人。阳光依旧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他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那只握着钢笔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着,泄露了主人内心那足以焚毁一切的、惊涛骇浪般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