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哑女天工谱 > 第一章

>机关城暴乱之夜,我拆掉追来的巨兽傀儡。
>瞳孔中浮现天工符文,那是父亲刻进我骨髓的秘术。
>朝廷密探擒住我时,却见齿轮咬合我的伤口。
>疯王在把活人炼成机关他惊疑不定。
>我扯过他的手,沾血写下:他拆了我爹的右臂。
>密探盯着我缺失舌根的嘴,突然撕开档案:你爹是叛逃的首席工匠
>蒸汽巨舰的阴影笼罩码头,我们握紧残破的齿轮。
>——要么成为新的兵器,要么碾碎这个吃人的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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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本该是沉睡的时辰。但墨家机关城——这座盘踞在长江天险峭壁上的钢铁巨兽,今夜却在燃烧。
暴乱毫无征兆,却如山崩海啸。沉闷的撞击声、金属扭曲的尖啸、蒸汽喷发的嘶吼,混杂着绝望的哭喊,撕碎了浓稠的黑暗。巨大的齿轮结构在城体深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这头钢铁巨兽正被无形的力量从内部撕扯、肢解。火光在冰冷的金属塔楼和纵横交错的管道间跳跃,将扭曲的浓烟映照成狰狞的鬼影。
我伏在千机坊陡峭的瓦顶,粗粝冰冷的瓦片透过薄薄的单衣硌着肋骨。冰冷的雨水裹着呛人的烟灰和滚烫的铁屑,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模糊了视线。身下,这座墨家匠人引以为傲的钢铁心脏,正发出垂死的哀鸣。每一次震动都透过瓦片和梁柱,狠狠撞击着我的胸腔。不是恐惧,是另一种更深沉的东西在灼烧,一种冰冷的、齿轮般精准啮合的愤怒。
目光穿过雨幕,死死钉在下方街道。那里,一座巍峨如小山的塔楼型机关守卫,正进行着它最后的、也是最疯狂的巡狩。它庞大的金属底座碾过青石路面,留下蛛网般的裂痕。四条粗壮的金属臂膀不再是守卫的屏障,而是彻底化为了杀戮的凶器,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毫无章法地横扫、砸击!每一次沉重的撞击,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声、建筑崩塌的轰响,以及……那瞬间被碾碎、又被喷薄而出的滚烫蒸汽瞬间蒸腾成一片血雾的惨叫。
血雾在火光和蒸汽中弥漫,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甜腥味。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混合气息:滚烫蒸汽的湿闷、新鲜血液的腥甜、木头燃烧的焦糊、金属摩擦过热的刺鼻。这气息灌入鼻腔,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几乎让人窒息。齿轮的咬合声、蒸汽的喷射声、金属的断裂声、建筑的崩塌声、垂死的哀嚎声……无数种噪音汇聚成一股狂暴的洪流,冲击着耳膜,也冲击着神经的极限。
我认得那巨兽。它的代号是戍卫者·叁。就在昨天,我还和几个学徒在它的底盘下更换过磨损的传动轴承。那时它沉默、稳定,像一块冰冷的磐石。而现在,它体内奔腾的不是墨家引以为傲的秩序,而是纯粹的、失控的毁灭欲望。驱动它的核心,那枚被层层防护包裹、据说坚不可摧的天工核,此刻正透过它胸甲上被撕裂的缝隙,泄露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红光。红光如同活物的心脏般搏动,每一次闪烁,都让巨兽的动作更加狂乱暴戾。
那红光……像一颗滴血的眼球,死死地盯着我所在的方位。一种被锁定的、冰冷的寒意瞬间爬上脊椎。
它发现了!
呜——!
一声撕裂雨夜的尖啸,不再是蒸汽的嘶鸣,更像是某种扭曲灵魂发出的咆哮。戍卫者叁庞大的身躯猛地转向,胸甲上那道裂开的缝隙正对着我藏身的屋顶,那搏动的红光骤然变得炽烈!四条巨大的金属臂猛地扬起,其中一条末端喷射出刺目的白炽蒸汽,如同被无形巨力投掷出的攻城锤,裹挟着毁灭一切的威势,撕裂雨幕,朝着千机坊的屋顶狠狠砸来!
死亡的阴影瞬间覆盖了所有感官。屋顶在脚下疯狂震动,瓦片像脆弱的蛋壳般纷纷碎裂、跳跃、飞溅。脚下的支撑点正在瓦解!
没有时间思考,身体比意识更快地做出了反应。在屋顶彻底崩塌的前一刹,我猛地向侧后方翻滚。灼热的气浪和碎裂的砖石碎片擦着后背呼啸而过,带起一片火辣辣的痛楚。身体重重摔在下方一条狭窄的、布满冷凝管道的金属栈桥上,撞击的闷响被淹没在巨兽的咆哮和建筑的垮塌声中。
栈桥在脚下剧烈摇晃,冰冷的雨水和凝结在管道上的水珠混合着,让脚下湿滑无比。戍卫者叁那条刚刚完成毁灭一击的巨臂,正带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缓缓收回。它的头部——那个布满复杂传感器和猩红独眼的金属结构,已经牢牢锁定了栈桥上渺小的我。
视野被那冰冷的金属和炽热的红光填满。恐惧不,那感觉早已被更原始、更冰冷的东西取代。是愤怒,是憎恶,是父亲刻在我骨血里的本能,在死亡的压迫下骤然苏醒,沸腾!
瞳孔深处,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细微却清晰的灼热刺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针尖,在眼球深处急速旋转、排列。视野中,那狂乱挥舞的巨臂、那搏动着红光的核心缝隙、那遍布全身的复杂传动结构……瞬间褪去了金属的坚硬外壳,化作无数纵横交错、急速流淌的幽蓝色线条和符号!它们并非虚幻,而是像烙印般清晰无比,直接呈现在我的意识之中——每一根连杆的受力方向、每一个齿轮的啮合状态、每一股蒸汽压力的流向、每一处能量节点最细微的震颤……以及,那隐藏在狂暴表象之下,如同毒瘤般不断滋生、蔓延、最终导致一切失控的源头——核心深处一个极细微却致命的能量回流节点!
天工谱!
父亲的声音,遥远而清晰,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冷硬质感,在记忆的深渊里回响:…阿锈…看…不是用眼…是用血…用骨…用魂…看透它…拆了它!
这念头如闪电劈开混沌!
就在戍卫者叁的另一条巨臂,带着碾碎一切的威势,横扫栈桥的瞬间!栈桥发出绝望的呻吟,金属护栏扭曲断裂。我猛地矮身,几乎是贴着那呼啸而过的巨大金属臂膀下方滚了过去。冰冷的金属摩擦着后背的衣物,带来一片火辣辣的刺痛。翻滚中,右手闪电般探出,指尖精准地抠进巨臂肘部关节一块微微翘起的防护盖板缝隙!
嗤啦——!
刺耳的金属撕裂声!那看似坚固的盖板竟被硬生生撕开,露出里面急速旋转、火花四溅的复杂齿轮组!混乱的蓝光符号在我眼中疯狂闪烁,瞬间标定出一个关键点——一枚承受着巨大扭力、边缘已经出现细微裂纹的二级传动齿轮!
就是它!
左手早已握紧从千机坊废墟中顺手捞起的一截断裂的合金撬棍。没有丝毫犹豫,借着身体滚动的余势,撬棍带着全身的重量和积压已久的狂暴力量,像一柄精准的手术刀,狠狠楔入那枚被标记出的、布满裂纹的齿轮辐条空隙!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铁交鸣!火星如烟花般猛烈炸开,刺得人睁不开眼!
戍卫者叁横扫的动作猛地一滞!那条横扫的巨臂,如同被瞬间冻结的巨蟒,僵在了半空。巨兽核心处传来的咆哮瞬间变成了某种痛苦的、混乱的嘶鸣!齿轮疯狂空转、打滑的刺耳噪音从肘部关节爆发出来!
成了!
但这只是开始!眼中的幽蓝符文疯狂流转,瞬间锁定了下一个更致命的弱点——巨兽胸甲裂口深处,那搏动着疯狂红光的核心边缘,一根输送高压蒸汽、此刻却因能量回流而剧烈震颤、随时可能破裂的粗大铜管!
机会只有一次!
身体在湿滑的栈桥上奋力一蹬,如同离弦之箭,朝着那因巨臂失控而短暂失去平衡、胸甲裂口大开的巨兽猛扑过去!冰冷的雨水打在脸上,混合着汗水,视线一片模糊,唯有瞳孔深处那指引毁灭的幽蓝符文清晰无比。
目标:那根震颤的铜管!
戍卫者叁似乎也感受到了致命的威胁,仅存的两条巨臂疯狂地回防,巨大的金属阴影带着呼啸的风声当头压下!但我更快!身体险之又险地擦着一条回防巨臂的边缘滑过,灼热的气浪几乎燎焦了头发。撬棍脱手甩出,化作一道致命的金属流光,精准无比地射入那胸甲裂开的红光深处!
噗嗤!
一声沉闷的、如同扎破巨大皮囊的异响!
撬棍深深贯入那根剧烈震颤的铜管!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轰——!!!
无法形容的巨响!仿佛地底熔岩冲破束缚!一道无法直视的炽白光芒猛地从戍卫者叁的胸腔裂口处爆发出来!紧随其后的,是毁灭性的高压蒸汽洪流,如同挣脱地狱束缚的狂龙,带着撕裂一切的尖啸和恐怖的高温,瞬间喷薄而出!巨兽庞大的金属身躯,被这源自内部的爆炸性力量狠狠掀离地面,像一个被孩童粗暴抛弃的破旧玩偶,翻滚着、扭曲着、解体着,砸向下方燃烧的街道!
轰隆——!
惊天动地的撞击声传来,伴随着更多建筑的呻吟和垮塌。
我重重摔在冰冷的栈桥尽头,后背撞在粗粝的金属护栏上,剧痛几乎让呼吸停止。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上的油污和不知是谁的血迹。力气仿佛在刚才那搏命一击中被彻底抽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针扎似的疼痛。视野边缘的金星乱舞,瞳孔深处那灼热的符文感正在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种被掏空般的虚脱和尖锐的头痛。
就在这意识模糊的边缘,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猛地攫住了我!那不是雨水的寒冷,而是某种实质性的、带着铁锈和杀气的风压!
警兆骤升!
几乎在念头闪过的同时,身体已经凭借残留的本能做出了反应——猛地向侧面翻滚!
嗤!
一道锐利的破空声紧贴着耳畔掠过!冰冷的金属触感擦过脸颊,带起一丝细微却火辣辣的疼痛。一支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弩矢,深深钉入我刚才靠着的湿漉漉的金属护栏,箭尾兀自嗡嗡震颤!
没有喘息的机会!
栈桥前后狭窄的出口处,鬼魅般闪出四条黑影。他们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动作迅捷而无声,包裹在紧身的黑色劲装里,脸上覆盖着只露出冰冷双眼的金属面具。手中持有的并非寻常刀剑,而是闪烁着金属冷光、结构异常精巧的机括弩和带着锯齿的短柄钩爪。钩爪的尖端,反射着下方燃烧的火光,如同毒蛇的獠牙。
是影牙!朝廷直属、专门处理机巧之乱的密探!他们竟然来得这么快!
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刚经历生死搏杀,身体已是强弩之末,如何能抵挡这些训练有素、专门克制机关术的朝廷鹰犬
为首的影牙密探,身材比其他三人更为精悍,面具下那双眼睛锐利如鹰隼,似乎并未因我拆掉戍卫者叁而有丝毫动容。他没有任何言语,只是右手猛地向下一挥,一个干净利落的攻击手势!
咻!咻!咻!
三支弩矢成品字形,撕裂雨幕,带着致命的尖啸,分别射向我的眉心、咽喉和心脏!角度刁钻狠辣,封死了所有闪避的空间!
绝境!
瞳孔猛地收缩!残存的力气不足以支撑大幅度的闪避。身体只能凭借本能,在狭窄的栈桥上做出一个极限的侧旋扭身!
噗!噗!
左肩和右大腿外侧同时传来剧痛!两支弩矢擦过皮肉,带起两蓬血花。冰冷的刺痛瞬间蔓延开来。第三支射向心脏的弩矢,几乎是贴着胸前衣襟掠过,劲风刮得皮肤生疼!
动作不可避免地被弩矢的冲击带得一滞!
就在这一滞的瞬间,栈桥两侧,另外两名影牙密探如同捕食的猎豹,猛地弹射而出!他们手中的锯齿钩爪带着凄厉的破空声,一左一右,精准无比地扣向我的肩胛骨和脚踝!那森然的锯齿,一旦扣实,足以瞬间废掉行动能力!
避无可避!
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既然躲不开,那就……赌一把!
面对左侧袭来的钩爪,我没有格挡,反而猛地侧身,将受伤流血的左肩主动迎了上去!同时,右脚在湿滑的栈桥上狠狠一蹬,身体不退反进,如同扑火的飞蛾,朝着右侧袭来的钩爪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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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完全是自残式的打法!
左侧的钩爪锯齿,瞬间狠狠咬入了左肩的皮肉!剧痛如同电流般窜遍全身!但借着这剧痛带来的瞬间爆发力,身体加速前冲!
咔嚓!
右侧袭来的钩爪,并未如愿扣住脚踝,而是狠狠砸在了我前冲时抬起的右小腿胫骨上!骨头似乎发出了令人牙酸的呻吟,剧痛让眼前一黑!
但这搏命的冲击,也让我瞬间冲到了右侧那名影牙密探的怀中!他显然没料到我会用这种方式硬闯,动作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迟滞。
就是现在!
染血的右手,如同铁钳般探出!无视了左肩和右腿的剧痛,指尖带着一股狠绝的力道,精准地抠向对方握持钩爪的手臂肘部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细小机括——那是一个用于快速释放钩爪的保险栓!
父亲的声音再次在脑海炸响:…机括…皆有枢…寻其弱…破其节…
啪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机括弹开声!
那影牙密探只觉手臂一麻,精巧的钩爪竟瞬间脱手!他面具下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愕!
钩爪脱手,但去势未减!带着惯性,那布满锯齿的狰狞爪刃,狠狠划过我因前冲而暴露的右侧腰腹!
嗤啦——!
布帛撕裂声伴随着皮肉被割开的闷响!一股滚烫的液体瞬间涌出,浸透了半边衣襟!剧烈的疼痛让我身体猛地一弓,几乎跪倒在地。
但目的达到了!右侧的包围圈被这疯狂的一撞撕开了一道口子!
没有丝毫停留!甚至顾不上看一眼腰腹间狰狞的伤口,身体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栈桥尽头的方向——那通往更高层、更复杂管道区域的狭窄检修梯——亡命扑去!
拦住她!为首那名鹰眼密探的声音第一次响起,冰冷而急促,带着一丝被猎物逃脱的恼怒。
身后的破空声再次袭来!是弩矢!还有钩爪!
不能回头!不能停!
身体扑到检修梯冰冷的铁架前,手脚并用,疯狂向上攀爬!冰冷的雨水、汗水和不断涌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让每一次抓握都变得湿滑无比,几乎脱手。左肩的钩爪还深深嵌在肉里,每一次动作都牵扯出钻心的剧痛。腰腹的伤口更是如同燃烧的火炭,每一次呼吸都带来剧烈的撕扯感。
下方,影牙密探的身影已经追至梯下。冰冷的杀气如同跗骨之蛆,紧紧咬在身后。
就在我攀爬到梯子中段,下方一名影牙密探的钩爪带着啸音再次抓向我的脚踝时——
嗡——!
一阵奇异而低沉的震动,毫无征兆地从我右侧腰腹的伤口深处传来!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痛猛地爆发!仿佛伤口里不是被切开皮肉,而是埋藏了一台失控的微型引擎!那剧痛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摩擦的质感,瞬间席卷了半边身体!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从喉咙深处挤出。
攀爬的动作骤然僵硬!身体失去平衡,猛地一晃,差点直接从梯子上栽落下去!千钧一发之际,左手死死抓住了上方一根冰冷的冷凝管,才勉强稳住身形。
冷汗瞬间浸透全身,与雨水混在一起。剧痛如同潮水般一波波冲击着意识,视野阵阵发黑。
下方的影牙密探显然也捕捉到了我这瞬间的异常停滞。为首的鹰眼密探眼中厉芒一闪,脚尖在梯子上一点,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瞬间拔高数尺,一只戴着金属护手、冰冷如铁钳的手掌,带着凌厉的劲风,朝着我受伤的左肩狠狠抓来!他显然看出那里嵌着的钩爪是最大的拖累!
避无可避!力量耗尽!伤口深处那诡异的剧痛还在肆虐!
冰冷的绝望再次弥漫开来。难道……
就在那只铁钳般的手即将扣住我肩头钩爪的刹那——
滋……咔哒…咔哒咔哒…
一阵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械咬合声,再次从我右侧腰腹那道狰狞的伤口深处传来!
这一次,声音更加清晰!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冰冷的金属零件,正在血肉深处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强行驱动、旋转、啮合!
一股难以想象的、非人的力量,伴随着那冰冷刺骨的金属摩擦感和撕裂血肉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伤口深处爆发出来!
这股力量是如此狂暴、如此陌生,完全不受我的控制!它猛地驱动着我的腰肢,带动整个身体,做出了一个完全违背常理、快如鬼魅的拧转动作!
嗖!
那只戴着金属护手、势在必得的手掌,带着凌厉的劲风,竟险之又险地擦着我的肩头衣料掠过!抓了个空!
为首的鹰眼密探身体前冲的势头被这意外落空带得一滞,他面具下的瞳孔骤然收缩,锐利的目光如同两柄实质的冰锥,死死钉在我右侧腰腹那道被钩爪撕裂、此刻正诡异蠕动的伤口上!那目光里,第一次出现了强烈的惊疑和难以置信!
他看到了!
就在他抓空的瞬间,透过那被撕裂的、被雨水和血水浸透的衣料,伤口深处,有什么东西在火光的映照下,极其短暂地反射出了冰冷的金属光泽!伴随着细微却清晰的咔哒咬合声!
那不是骨头!不是血肉!
那是……齿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半拍。栈桥上下的空气,因这诡异的一幕而骤然绷紧,连下方街道的混乱喧嚣似乎都短暂地远离了。冰冷的雨水砸在金属栈桥上,发出单调而急促的嗒嗒声,像在为这诡异的对峙敲着节拍。
鹰眼密探的动作凝固在半空,那只抓空的手还保持着前伸的姿势,冰冷的金属护手上沾着雨水和一丝从我肩头蹭到的血迹。面具之下,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腰腹间那道狰狞的伤口,瞳孔深处翻涌着惊涛骇浪——惊疑、审视,还有一丝被强烈冲击的动摇。
他看到了。他一定看到了那血肉模糊深处,转瞬即逝的金属反光,听到了那绝非人体能发出的、冰冷的机械咬合声。
滋…咔哒…
伤口深处,那诡异的震动和啮合感并未停歇,反而在短暂的爆发后,转为一种低沉的、持续的嗡鸣,仿佛一台被强行启动后无法停止的微型引擎,在血肉深处徒劳地空转。每一次细微的震动,都带来钻心的、混合着冰冷金属质感的剧痛,撕扯着神经。冷汗如同溪流般从额角滑落,混着雨水,模糊了视线。攀住冷凝管的手指因为剧痛和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下方的另外三名影牙密探也明显察觉到了首领的异状和上方诡异的停滞。他们动作放缓,包围的阵型微微调整,手中的机括弩和钩爪依旧蓄势待发,但那股必杀的凌厉气势,却因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滞。他们的目光,同样惊疑不定地在首领和我的伤口之间游移。
栈桥上只剩下雨声、远处燃烧的噼啪声、以及那来自我伤口深处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细微嗡鸣和断续的咔哒声。
鹰眼密探缓缓收回了抓空的手。他没有再试图攻击,只是站在那里,隔着冰冷的雨水和弥漫的血腥气,用一种全新的、审视一件非人怪物的目光,重新打量着我。那目光仿佛带着无形的钩子,试图穿透皮肉,看清里面那正在蠕动的冰冷机械。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冰冷,但先前的杀伐决断被一种深沉的凝重和探究所取代:伤口……那是什么
我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喉咙里堵满了铁锈般的腥甜气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眩晕。只能用同样冰冷的、带着不屈和痛苦的眼神,回敬他的审视。
他向前逼近了一步。这一步很慢,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他锐利的目光扫过我因剧痛而扭曲的脸,扫过我残缺的、无法言语的口腔,最终,再次落在那道不断渗出鲜血、深处却隐隐传来非人嗡鸣的伤口上。
疯王……他低声吐出两个字,像是在确认一个可怕的猜想,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那声音压得很低,却清晰地穿透雨幕,带着一种令人心头发寒的沉重。……他真的在把人……炼成机关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我混乱的意识!
疯王!又是这个名字!
父亲最后刻在齿轮上的血字……那些被黑市流通、总缺少右臂的武者傀儡……还有此刻我伤口深处这诡异的、冰冷的机械感……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被这句冰冷的话语粗暴地串联起来!一股比伤口剧痛更甚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和滔天恨意瞬间席卷全身!身体因这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地颤抖起来,攀住冷凝管的手指几乎要嵌入冰冷的金属!
就是他!那个吞噬了无数生命、将活人变成冰冷零件的恶魔!
看着眼前这个朝廷密探,这个代表着秩序(至少表面如此)的鹰犬,看着他眼中那无法掩饰的惊疑和凝重,一个近乎疯狂的念头在我被剧痛和仇恨灼烧的脑海中炸开!
他或许……是钥匙!打开那座囚禁着真相和复仇之路的牢笼的钥匙!
力量!我需要力量!哪怕这力量来自于血肉深处的冰冷机械!
强烈的意念如同无形的火焰,猛地冲向腰腹间那持续嗡鸣、带来剧痛的伤口深处!去!去驱动它!去抓住眼前这个人!
嗡——!!!
伤口深处骤然爆发出比之前强烈数倍的震动!那持续的低沉嗡鸣瞬间拔高,变成一种刺耳的、失控般的尖啸!仿佛里面的微型引擎被强行超载!无数细小的、冰冷的齿轮和连杆,在血肉深处疯狂地、无序地旋转、撞击、啮合!
呃啊啊——!
难以言喻的剧痛如同无数把烧红的钢针,从伤口瞬间刺向四肢百骸!眼前猛地一黑,意识几乎被这非人的痛苦彻底撕碎!
就在这剧痛爆发的瞬间,身体再次被那股狂暴的、不受控制的力量猛地驱动!它驱动着我的右臂,如同一条被强电流激活的机械臂,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和远超我极限的速度,朝着近在咫尺的鹰眼密探猛地抓去!
目标——他戴着金属护手的左手!
这动作太快!太诡异!完全超出了人体结构的极限!
鹰眼密探瞳孔骤缩!他显然没想到我在承受如此剧痛的情况下还能发动如此迅猛的攻击,更没想到这攻击的目标如此明确——是他的手!他下意识地想要缩手格挡,但那只染血的、带着冰冷机械质感的右手,已经如同铁箍般,死死攥住了他的手腕!指尖的力道大得惊人,几乎要捏碎他的护手!
入手是冰冷的金属触感和布料下的坚实骨骼。那触感,与我伤口深处蠕动的冰冷,形成了一种诡异而恐怖的呼应。
他身体猛地一震,试图挣脱,但我的手指如同焊死在他腕骨上!剧痛和那股失控的力量让我面容扭曲,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
就是现在!
染血的、沾满油污和雨水的左手,猛地抬起!食指如同蘸饱了墨汁的笔,带着一股决绝的狠厉,狠狠戳向他那只被我死死攥住的、戴着金属护手的手背!
血!我的血!伤口涌出的、滚烫的、带着恨意的血!
指尖沾满粘稠的鲜血,带着身体里最后的力气和灵魂深处燃烧的烈焰,狠狠戳在鹰眼密探那只被我死死攥住的、冰冷的金属护手上!
嘶——
温热的血珠在冰冷的金属表面短暂停留,随即被无情的雨水冲刷稀释,留下一道道蜿蜒的、迅速变淡的红痕。我的手指因为剧痛和用力而剧烈颤抖,每一次移动都像是在滚烫的刀尖上跳舞。冰冷的雨水砸在手指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试图冻结那沸腾的恨意。
不能停!必须写完!
指尖蘸着从腰腹伤口不断涌出的、带着自己体温的鲜血,在那冰冷的金属护手表面,狠狠地、一笔一划地移动。每一笔都牵扯着伤口深处那失控引擎般的剧痛,带来一阵阵眼前发黑的眩晕。血水在雨水的冲刷下不断化开,模糊了字形,但我不管不顾,只是用尽残存的全部意志,一遍遍重复着那刻骨铭心的控诉!
他拆了我爹的右臂!
七个字!七个用血和痛写下的字!在冰冷的金属和冰冷的雨水冲刷下,显得如此脆弱,却又如此触目惊心!
写完最后一个字,手指的力量仿佛被彻底抽空,无力地垂落。身体靠着冰冷的冷凝管道剧烈喘息,每一次吸气都如同吞咽刀片,视线因剧痛和失血而阵阵发黑,唯有那七个血字,在鹰眼密探的手背上,在雨水的冲刷下,如同烙印般刺眼。
鹰眼密探的身体彻底僵住了。他低头,死死盯着自己手背上那七个迅速被雨水晕染、却依然清晰可辨的血字。时间仿佛在他身上凝固。雨水顺着他冰冷的面具边缘滑落,滴在金属护手上,冲刷着血迹,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栈桥下方,另外三名影牙密探也屏住了呼吸,惊疑不定地看着上方这诡异而震撼的一幕。无人敢动。
死寂。只有雨声、远处的燃烧声,和我粗重艰难的喘息。
许久,鹰眼密探才缓缓抬起头。他的目光,第一次越过了我扭曲痛苦的脸,越过了我腰腹间那依旧传来细微嗡鸣的伤口,最终,死死地、如同两道实质的探针,钉在了我的脸上——更准确地说,是钉在了我无法闭合、暴露在冰冷空气中的口腔深处!
那里面,本该是柔软舌根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个深不见底的、被暴力撕裂的、早已愈合却永远狰狞的黑暗空洞。
残缺!无法发声的残缺!一个无声的、血淋淋的证据!
鹰眼密探的目光,在那一刻,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剧烈地波动起来。惊疑、震撼、难以置信……最终,统统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封般的寒意和凝重。
你的舌头……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绝对的冰冷,带上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颤抖,仿佛连他自己都无法消化眼前这残酷的证据链。……是被‘处理’掉的
他没有等待答案。答案早已血淋淋地摆在那里。
他猛地做了一个手势,动作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下方三名影牙密探瞬间收起了攻击姿态,如同收到指令的猎犬,无声地向后退开几步,让出了通往检修梯上方的空间,但警惕的目光依旧如同实质的锁链,牢牢锁在我身上。
鹰眼密探自己则上前一步,距离我更近。他没有再试图触碰我,但那审视的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如同无形的解剖刀,似乎要将我的皮肉骨骼连同里面那冰冷的秘密一同剖开。
你爹……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在绝密档案室翻动尘封卷宗时才有的沉重和沙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的,……是墨家机关院……十七年前叛逃的首席大匠……沈孤鸿!
沈孤鸿!
这三个字,如同三道裹挟着万钧雷霆的巨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
嗡——!
脑海深处一片空白!瞳孔骤然放大!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瞬间停止了跳动!父亲!那个总是沉默地俯身在冰冷金属和图纸前,手指永远沾着油污,眼神却像星空一样深邃的男人!那个在暴风雨之夜,用最后的力量将我塞进逃生密道,自己却消失在追兵火光中的身影!那个名字,那个被尘封了十七年、带着血泪和叛徒污名的名字!
他怎么会知道!朝廷的绝密档案!首席大匠!叛逃!
巨大的震惊如同滔天巨浪,瞬间淹没了伤口的剧痛和身体的虚弱!一股混杂着狂喜、悲恸、求证和更深的恨意的洪流,在胸中猛烈冲撞!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连攀住冷凝管的手指都无法控制地痉挛。
我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鹰眼密探面具下那双锐利的眼睛!喉咙深处发出嗬嗬的声响,残缺的舌根徒劳地搅动着空气,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无声的质问和滔天的情绪在眼中燃烧!
看到我剧烈的反应,鹰眼密探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复杂。震惊、了然、某种沉重的确认,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紧迫
他没有再问,也无需我再回答。
走!他突然低喝一声,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与之前的冰冷追杀截然不同!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天工院’的‘巡狩者’舰队马上就到!落到他们手里,你只会变成另一堆实验室的零件!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语——
呜——!!!
一声悠长、浑厚、穿透层层雨幕和城市喧嚣的汽笛声,如同远古巨鲸的悲鸣,骤然从长江方向滚滚传来!那声音低沉而宏大,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冰冷质感,瞬间压过了机关城所有的混乱噪音!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一声比一声近!一声比一声更具压迫感!
鹰眼密探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投向栈桥外侧、雨幕笼罩的江面方向。我也下意识地循声望去。
透过迷蒙的雨雾和燃烧城市升腾的浓烟,只见江面之上,几个庞大得令人窒息的钢铁轮廓,正劈开浑浊的江水,如同移动的山峦,朝着机关城码头方向缓缓逼近!
那是……船
不!
那是漂浮在江面上的钢铁堡垒!巨大的船体覆盖着厚重的铆接装甲板,在火光和偶尔划破夜空的闪电映照下,反射出冰冷而沉重的金属幽光。高耸的烟囱如同擎天巨柱,喷吐着比机关城任何一处都要浓烈、都要粗壮的黑烟,直冲铅灰色的天穹。更令人心悸的,是船体两侧伸出的、密密麻麻如同钢铁森林般的炮管——那绝非旧式火炮,而是闪烁着复杂金属光泽、带有旋转基座和多重瞄准镜的蒸汽机炮!冰冷的炮口,如同无数只来自深渊的巨眼,漠然地俯瞰着这座正在燃烧、崩溃的机关城。
在为首那艘最为庞大的钢铁巨舰的舰桥顶端,一面巨大的旗帜在狂风中猎猎展开!深蓝色的底,上面用银线绣着一枚繁复无比的、由无数齿轮和量具环绕的徽记——那是代表绝对秩序、绝对掌控的天工院徽记!
巡狩者舰队!朝廷镇压机巧之乱的终极武力!他们不是来救援,是来收割!来将一切失控的、可疑的、有价值的……统统碾碎或者回收!
一股比面对戍卫者叁和影牙密探时更加冰冷、更加绝望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落到他们手里……父亲的下场就是我的未来!不!甚至更糟!我会被拆解、被研究、变成一堆冰冷的零件和实验报告!
鹰眼密探猛地收回目光,再次看向我。这一次,他眼中所有的犹豫和探究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和一丝……同病相怜般的紧迫
想活命想报仇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子弹,就跟我走!现在!立刻!
他的目光飞快地扫过我腰腹间那道依旧在嗡鸣渗血的伤口,扫过我因剧痛和震惊而苍白扭曲的脸,最后,落在了我那只染血的、此刻正紧紧攥着冷凝管道、指节发白的手上。
那只手上,还沾着写血字时留下的粘稠血迹,以及……一片在刚才疯狂搏杀和攀爬中,不知何时从某个破碎机关上剥落下来的、边缘锋利如刀的、染着油污和血锈的残破齿轮碎片。
我下意识地,死死攥紧了那片冰冷、粗糙、带着死亡和毁灭气息的金属碎片。锋利的边缘瞬间割破了掌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这痛楚,却像一剂强心针,刺穿了绝望的迷雾!
鹰眼密探也握紧了他的武器,指节同样因用力而泛白。我们隔着一臂的距离,隔着冰冷的雨幕,隔着身份的天堑和血仇的深渊,目光在空中狠狠碰撞!
没有言语。只有远处那越来越近、越来越沉重的钢铁巨舰的汽笛轰鸣,如同催命的丧钟!
要么,成为他们新的兵器,被拆解,被吞噬。
要么,握紧手中这残破的齿轮,用血,用骨,用里面冰冷的机械,碾碎这个吃人的江湖!
掌心被齿轮锋利的边缘割破,温热的血混着冰冷的雨水,沿着指缝蜿蜒流下,滴落在脚下冰冷的金属栈桥上,绽开一朵朵转瞬即逝的暗红小花。那细微的刺痛感,奇异地压过了腰腹间失控引擎般肆虐的剧痛,带来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鹰眼密探的目光,如同两枚淬了冰的钉子,牢牢钉在我紧握齿轮碎片、鲜血直流的手上。他面具下紧绷的线条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那眼神深处翻涌的复杂情绪——惊疑、震撼、沉重的确认,最终被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所取代。他不再等待我的回应,仿佛那紧握的染血齿轮,本身就是最明确的答案。
走!
一声短促的低喝,如同点燃引信的火星!
他猛地转身,动作迅捷如扑食的猎豹,不再理会下方三名严阵以待的影牙密探,脚尖在湿滑的栈桥边缘一点,身体借力,如同没有重量的鬼影,率先扑向上方检修梯尽头那片更黑暗、更错综复杂的巨大冷凝管道森林!
机会只有一次!
身体里那源自伤口的、冰冷狂暴的力量还在失控地嗡鸣肆虐,每一次震动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但此刻,这股非人的力量,竟成了唯一的依仗!在那嗡鸣爆发的间隙,我猛地咬紧牙关,将残存的意志全部灌注到双腿,强忍着左肩钩爪嵌入的剧痛和右腿胫骨传来的闷痛,借着身体被那失控力量带动的瞬间失衡之势,狠狠一蹬脚下冰冷的金属梯级!
哐当!
梯级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弹弓射出,带着一股狼狈却迅猛的势头,紧随着那道黑色的身影,撞进了上方那片由巨大冷凝管道构筑的、冰冷、黑暗、弥漫着浓重水汽的钢铁迷宫!
追!下方传来影牙密探首领冰冷的命令,但声音被管道间巨大的回响和远处越来越近的汽笛声瞬间吞没。
一进入管道区域,世界骤然改变。巨大的、包裹着厚厚隔热材料的金属管道如同史前巨蟒的遗骸,在黑暗中纵横交错,构筑出无数狭窄、曲折、布满凝结水珠的通道。冰冷的白汽从管道接缝处丝丝缕缕地渗出,混杂着浓重的铁锈味和冷凝水的湿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冷的棉花。光线几乎被完全吞噬,只有远处机关城燃烧的火光,透过管道缝隙偶尔投射进来,在湿漉漉的金属壁上扭曲成跳跃晃动的鬼影。
前方的黑色身影没有丝毫停顿,他对这片钢铁迷宫似乎极为熟悉,如同游鱼入水。在错综复杂的管道夹缝中急速穿行,每一次转折、每一次矮身钻过狭窄空隙,都精准无比,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冰冷的雨滴从上方管道的缝隙不断滴落,砸在头上、脸上、颈后,带来阵阵寒意。
我紧随其后,伤口深处那失控引擎的嗡鸣成了唯一的驱动力,驱动着早已超出极限的身体在黑暗中亡命狂奔。每一次落脚,湿滑的管道表面都让脚步踉跄不稳;每一次钻过狭窄的缝隙,左肩嵌入的钩爪都会狠狠刮擦冰冷的金属壁,带出刺耳的噪音和一阵阵眼前发黑的剧痛。腰腹间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下更是如同被反复撕扯,温热的液体不断涌出,浸透衣襟,又被冰冷的雨水和凝结水汽冲刷。肺叶如同破旧的风箱,每一次扩张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灼痛。
身后的追击声并未消失。影牙密探如同跗骨之蛆,他们的脚步声虽轻,但在密闭的管道空间里却被无限放大,带着回音,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在身后嘶嘶游走。偶尔,一道锐利的破空声会擦着耳边掠过,夺地钉在前方的管道壁上——是弩矢!他们在用弩箭封锁路径!
左!前方传来鹰眼密探一声短促的提醒,声音在管道中显得异常沉闷。
几乎是本能反应,身体猛地向左侧一个狭窄的、被巨大阀门遮挡的凹陷处扑去!
嗖!嗖!两支弩矢带着死亡的尖啸,几乎贴着后背的衣料射过,狠狠钉在右侧的管道上,箭尾嗡嗡震颤!
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汗水、雨水、血水混合在一起,在脸上肆意流淌,视线一片模糊,只能死死盯着前方那道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黑色身影,那是唯一的灯塔。
不知在黑暗中奔逃了多久,时间失去了意义。体力和意志都在剧痛和失血的冰冷中飞速流逝。就在意识开始模糊、脚步沉重得如同灌铅时,前方的鹰眼密探猛地停了下来!
他停在一处相对开阔的管道交汇处。这里像一个巨大的金属腹腔,几根粗壮的主管道在这里汇合,发出低沉持续的嗡鸣。交汇处的中央,是一个锈迹斑斑、布满阀门的巨大金属平台。平台的一侧,紧贴着机关城冰冷陡峭的外墙。
鹰眼密探迅速蹲下身,双手在平台边缘一个不起眼的、覆盖着厚厚油污和锈迹的检修盖板上快速摸索着。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刻不容缓的急迫。
快!打开它!他头也不回地低喝,声音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
我跌跌撞撞地扑到平台边缘,剧痛和失血让眼前阵阵发黑。顺着他的指引,借着远处火光微弱的光线,勉强看清了那个深嵌在金属壁里的方形盖板。盖板中央,是一个需要特殊扳手才能开启的六角形凹槽。
扳手哪里还有扳手
念头刚起,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自己那只依旧紧握着染血齿轮碎片的右手上。那齿轮碎片边缘锋利,大小……似乎……
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
没有犹豫!右手猛地抬起,将那片沾满自己鲜血和油污、边缘锋利的齿轮碎片,狠狠怼进盖板中央的六角形凹槽中!
咔哒!
一声轻响!尺寸竟严丝合缝!
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手腕猛地一拧!
嘎吱——嘎吱吱——
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锈死的盖板在巨大的扭力下,硬生生被撬开了一道缝隙!浓烈的铁锈粉尘和一股陈腐的、带着机油味的冰冷气流瞬间喷涌而出!
鹰眼密探眼中闪过一丝异色,显然没料到我会用这种方式开锁。他不再耽搁,双手抓住盖板边缘,猛地发力!
哐当!
沉重的金属盖板被彻底掀开,露出下方一个黑黢黢的、仅容一人通过的垂直通道!一股更加强劲的、带着浓重水汽和铁锈味的冷风从下方倒灌上来,吹得人遍体生寒。
下去!他指着洞口,语气斩钉截铁,直通江边废弃的旧引水涵洞!快!
与此同时——
呜——!!!
那催命的钢铁巨舰汽笛声,如同贴着耳膜响起!前所未有的近!巨大的声浪震得整个管道平台都在嗡嗡颤抖!透过旁边墙壁上一道巨大的裂缝,可以看到江面上那几座移动的钢铁山峦,其狰狞的轮廓已经清晰无比!舰首狰狞的撞角,密密麻麻的炮管,还有舰桥上那冰冷的天工院徽记,在燃烧城市的火光映照下,散发着令人绝望的金属寒光!它们庞大的阴影,已经如同死神的斗篷,沉沉地笼罩了整个机关城码头区!
巡狩者,降临了!
追兵的脚步声也骤然逼近!就在身后不远处的管道拐角!影牙密探首领冰冷的声音穿透管道传来:目标在前方平台!封锁出口!格杀勿论!
没有时间了!
鹰眼密探猛地看向我,又看了一眼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洞口,眼神凌厉如刀:跳!
跳跳入这未知的黑暗深渊
腰腹间那失控的嗡鸣引擎仿佛感受到了绝境的压迫,猛地爆发出更强烈的震动!剧痛如同海啸般袭来!眼前彻底被黑暗和金星占据!
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彻底淹没的瞬间,身体被那股狂暴的力量和求生的本能驱动,朝着那黑黢黢的洞口,猛地纵身一跃!
冰冷的、带着浓重水腥味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所有感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