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何以饲狼,葱花伴油锅 > 第一章

我亲手养大的白眼狼,用我的祖传医方换了侯爵之位,害我满门抄斩。
他穿着我用三年私房钱买的狐裘,踩着我爹的尸骨,受封医道圣手。
而我,在流放的破车上,咳出了最后一口混着碎肉的血。
再次睁眼,他正跪在我面前,眼里的野心像坟头的磷火。
他求我:姐姐,帮我。
我笑了,扶起他:好弟弟,姐姐帮你。
这一次,我要用他最爱的权势,把他活活凌迟。
1.
一睁眼,便是陆清珩那张俊秀清雅的脸。
他跪在我面前,一双眼水汽氤氲,姐姐,求你,再帮我一次。
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话。
上一世,他也是这么跪着。
然后,他穿着我亲手缝制的官袍,在金銮殿上,将我爹的头颅当成脚凳,声泪俱下地控诉我姜家藏私,该满门抄斩!
刻骨的恨意让胃里翻江倒海,我几乎要当场吐出来。
我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去眸底翻滚的杀意,声音却轻柔得能滴出水来:清珩,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他眼中闪过一丝得计的微光。
蠢货。
他不知道,这次我给他的,不是青云梯,而是通往地狱的断头台。
2.
太医院的选拔在即,我的策论虽得了院判大人的青眼,但临场诊脉,若无一两样压箱底的绝活,终究是行百里者半九十。
他顺着我的力道站起身,语气孺慕又恳切。
他说的绝活,是我姜家济安堂历代相传的秘方。
我爹是杏林魁首,一手金针术出神入化。而陆清珩,是我爹十年前从死人堆里刨出来的孤儿,我亲手教他辨药识理,视若亲弟。
上一世,我心软了。
我将我爹最珍视的几张古方,连同那张禁方续命丹的残卷,一并给了他。
然后,他踩着我爹和我整个家族的尸骨,平步青云。
我爹被污蔑为医贼,死在天牢里。济安堂百年清誉,毁于一旦。而我,被赶出京城,最终病死在回乡的破马车上。
临死前,我仿佛看到陆清珩穿着一身崭新的太医院官服,在一群同僚的簇拥下,意气风发地走进皇城。
他再也不是那个跟在我身后,怯生生喊姐姐的少年了。
他是陆医官,是陛下亲封的医道圣手。
3.
不是姐姐不帮你。
我叹了口气,引他到一旁的红木椅上坐下,只是爹爹临终前再三嘱咐,济安堂的秘方,不可轻易示人。
提到我爹,陆清珩的眼神黯了黯,随即又被更大的野心覆盖。
姐姐,此一时彼一时。父亲大人若在天有灵,也定希望我能光耀门楣,重振济安堂的声威。
他说得大义凛然。
上一世,他也是用这副嘴脸,将我爹钉在耻辱柱上的。
我笑了笑,给他续上一杯茶。
你的心意,姐姐明白。只是太医院人才济济,即便有了秘方,想要脱颖而出,也并非易事。
我话锋一转,看似在为他着想,寻常的病症,自有那些老大夫应付。你一个新人,就算治好了,功劳也显不出来。要想一步登天,就得知难而上。
陆清珩的眼睛亮了。
请姐姐指点。
我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从容:你可曾听说,七皇子殿下自幼体弱,遍寻名医而不得解
4.
七皇子
陆清珩的呼吸骤然一滞,眼中爆发出灼热的光芒。
当今陛下子嗣单薄,太子体弱,其余皇子庸碌。唯有七皇子萧景琰,聪慧过人,极得圣心。
唯一的缺憾,便是他那身子,如同一个千疮百孔的瓷器,全靠名贵药材吊着一口气。
太医院上下,没一人敢接这个烫手山芋。
治好了,是从龙之功。治不好,便是万劫不复。
陆清珩的手指,在膝上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风险越大,回报越大。这个道理,他比谁都懂。
姐姐的意思是……他试探着问我。
七皇子的病,非寻常汤药能解。我放下茶杯,目光直视着他,我姜家有一古方,名为『九转还阳针』,专治此类沉疴顽疾。只是此针法凶险,需配合独门心法,稍有不慎,便会反噬自身。
九转还阳针确实存在。
但它并非用于治病,而是我姜家先祖用来惩戒叛徒的刑罚。
中针者,初时精神百倍,龙精虎猛,宛如脱胎换骨。可半年之后,精气神便会加速流失,直至成为一具失去神智的活尸。
这比杀了他还残忍。
5.
陆清珩显然不知其中关窍。
他只听到了专治沉疴顽疾和一步登天。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贪婪和野心在他的脸上交织。
姐姐,我愿意学!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我看着他,缓缓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
好。但你要答应姐姐,此针法关系重大,在你没有十足把握之前,绝不可泄露出去,更不可轻易尝试。我故作凝重地叮嘱。
他忙不迭地点头,像个得到了糖吃的孩子。
姐姐放心,清珩晓得轻重。
真是个好孩子。
连撒谎时的表情,都和上一世一模一样。
从那天起,我开始向陆清珩传授九转还阳针。
我将真的针法图谱给他,却在心法口诀上,做了小小的改动。最关键的那几句,被我用完全相反的意思替换了。
他学得很刻苦,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
我则像个最尽职的姐姐,每天为他准备药膳,调理身体。
看着他日益消瘦却眼神愈发明亮的脸,我心中的恨意,便如同藤蔓一般,疯狂滋长。
6.
很快,太医院的选拔到了。
陆清珩凭借着我教给他的几招普通但精妙的推拿手法,和一篇花团锦簇的策论,顺利通过了初选。
他回来时,喜不自胜。
姐姐,我进了!虽然只是个末等医士,但总算是进去了!
我笑着为他庆贺,亲自下厨做了他最爱吃的几道菜。
席间,他喝了几杯酒,话便多了起来。
姐姐,你不知道,院判大人看了我的策论,直夸我有先父之风。还有那些同僚,对我也是客客气气的。他脸上泛着红光,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只是……他话锋一转,医士的俸禄实在太低了,平日里还要被那些老大夫呼来喝去,连研读医案的资格都没有。
我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我知道,他的野心,已经不满足于做一个小小的医士了。
清珩,我轻声开口,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你还年轻,有的是机会。
他闻言,放下酒杯,眼神灼灼地看着我。
姐姐,我等不了了。
他压低声音,凑到我耳边:我听说,七皇子的病,又重了。
7.
我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一丝担忧。
此事非同小可,你千万不可冒进。
姐姐,富贵险中求!陆清珩握住我的手,掌心一片滚烫,『九转还阳针』我已经练得差不多了,只差一个机会。
我抽出手,端起茶杯,指尖微微泛白。
你有几成把握
十成!他答得斩钉截铁。
真是自信。
和我那谨慎了一辈子的爹,截然不同。
我爹常说,为医者,当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人命关天,容不得半点疏忽。
可陆清珩,却把人命当成了他飞黄腾达的垫脚石。
既然如此,姐姐便帮你最后一次。
我起身,从书房最深处的暗格里,取出一个紫檀木盒。
盒子里,是我爹的手记。
上面详细记载了九转还阳针的来历,以及他对正确心法口诀的批注和修正。
上一世,这本手记,成了陆清珩指控我爹藏私的铁证。
这一世,它将成为陆清珩自掘坟墓的铁锹。
我将手记交给陆清珩,郑重地嘱咐他:这是爹爹毕生的心血,里面有他对『九转还阳针』的注解,或许对你有用。但你要记住,里面的内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绝不可让第三人看到。
陆清珩如获至宝,双手颤抖地接过。
姐姐放心!
8.
他转身回房,迫不及待地研读那本催命符。
我站在门后,听着他远去的马蹄声,缓缓抚上小腹。
这里,有一个孽种。
是那晚,他醉酒后,哭着说要报答我,然后撕碎我衣衫时留下的。
我走进内堂,从药柜最深处,取出那包他曾为我准备的安胎药。
他当年说:姐姐,你身子弱,我为你配的,定是世上最好的。
是啊,最好的。
我亲手将这包安胎药——实则是虎狼之药的红花与莪术,倒进药罐。
炉火映着我的脸,我笑了一下。
陆清珩,你给我的孽种,我就用你配的好药亲手送走。
药汁入喉,苦得发腥。
小腹的绞痛如约而至,像有无数只手在撕扯我的子宫。
血,顺着大腿内侧流下,在冰冷的青石砖上,开出一朵妖冶的、绝望的花。
我们之间,两清了。
9.
时机很快就来了。
秋日围猎,七皇子坠马,昏迷不醒。太医院上下束手无策。
皇帝在朝堂上大发雷霆,下旨遍寻天下名医,若能救回七皇子,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
陆清珩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那晚,他来找我。神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和兴奋。
姐姐,我要进宫。
我正在灯下绣一方手帕,闻言,针尖刺破了指腹。一滴血珠渗了出来,像一朵小小的红梅。
我将手指含进口中,淡淡的血腥味在舌尖弥散。
想好了
想好了。他点头,眼神坚定,不成功,便成仁。
我站起身,替他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衣襟。
我没什么能给你的,这件狐裘,是我去年冬天就给你备下的,宫里夜寒,你穿着吧。
我取出一件雪白的狐裘披风,披在他身上。
毛色纯白,没有一丝杂质。是我用攒了三年的私房钱,从最好的皮货商那里买来的。
上一世,他穿着这件狐裘,去见了皇帝。
这一世,也该如此。
他看着我,眼圈有些红:姐姐……
去吧。我打断他,别让七皇子等急了。
data-fanqie-type=pay_tag>
他重重点了下头,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我站在廊下,目送他消失在夜色中。
10.
陆清珩进宫的第三天,宫里传出消息。
七皇子醒了。
一时间,陆清珩的名字,传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济安堂的门前,又开始车水马龙。
不少人慕名而来,想要请我这位神医的姐姐看诊。
我一概回绝了。
只说自己医术不精,怕误了病人。
陆清珩在宫里又待了七天。这七天里,七皇子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皇帝龙颜大悦。
不仅兑现了黄金万两、万户侯的承诺,还破格将陆清珩提拔为太医院院判,与原先的老院判平起平坐。
二十出头的院判,大周开国以来,头一个。
陆清珩出宫那天,半个京城的百姓都去围观。
他骑着高头大马,穿着御赐的绯色官袍,金线绣成的仙鹤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那张俊秀的脸上,再也看不到半分从前的卑微和讨好。只剩下志得意满的骄矜。
11.
他路过济安堂门口,停了下来。
彼时,我正在门口的药圃里,修剪一株枯萎的草药。
他翻身下马,在一众艳羡和敬畏的目光中,朝我走来。
姐姐。他开口,声音已经带上了久居上位的威严。
我没有抬头,继续专注地剪着手里的枯枝。
陆大人,有何贵干
他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似乎对我的冷淡有些不满。
姐姐,我们家,终于熬出头了。
他说的是我们家。可他的眼神,却像是在看一个与他无关的陌生人。
是陆大人的家,与我何干我扔掉剪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他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姐姐,我知道,你还在为父亲的事怪我。他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无奈的表情,可我也是为了我们好。父亲若是在世,看到我今日的成就,定会……
他会让你把窃取来的东西,还回去。我冷冷地打断他。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周围的议论声渐渐大了起来。
12.
陆清珩显然不想在这种场合与我争执。
他深吸一口气,恢复了那副温和的模样。
姐姐,过去的事,我们不提了。我这次来,是想接你搬去侯府。那里亭台楼阁,比这小小的济安堂,不知好了多少倍。
不必了。我拒绝得很干脆,我住惯了。
姐姐!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耐,你不要不识好歹!我如今是侯爷,是院判,你跟着我,只会享福!
那也要看,你这福气,能享多久。我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他。
我的眼神很冷,像深冬的寒潭。
他被我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收回目光,转身回了药堂,陆大人若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济安堂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说完,我砰地一声,关上了大门。
门外,陆清珩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身后的随从,连忙上前:侯爷,这……
无妨。陆清珩摆了摆手,眼底闪过一丝阴鸷,我这个姐姐,性子倔。让她自己想几天,想通了,自然会来求我。
他整理了一下官袍,重新翻身上马,走了。
13.
日子一天天过去,很快就入了冬。
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我关了药堂,坐在窗边,看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我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七皇子府的王管家。
他一脸焦急,看到我,像是看到了救星。
姜姑娘,求求您,救救我们殿下吧!
我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王管家,出什么事了
殿下他……殿下他快不行了!
我将他让进屋,倒了杯热茶给他。
王管家喝了口茶,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
自从陆侯爷为殿下施针之后,殿下的身体确实好了很多。可就在半个月前,殿下他……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奇怪
是。王管家点点头,脸上带着一丝恐惧,殿下开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脾气也变得越来越暴躁,动不动就摔东西,骂人。昨天,他甚至……甚至说看到有刺客要害他,差点用剑砍伤了一个伺候的宫女。
我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去眸中的寒意。
开始了。
九转还阳针的反噬,开始了。
14.
陆侯爷怎么说我问道。
陆侯爷说,这是正常的。是殿下体内多年的郁结之气在往外排,排干净了,就好了。王管家一脸愁容,可奴才瞧着,殿下这模样,不像是要好了,倒像是……像是中邪了。
那你们怎么不请别的太医看看
请了!王管家一拍大腿,可那些太医,一听说是给殿下看诊,个个都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他们说,殿下的病,一直是陆侯爷在治,他们不敢插手。
这倒也是实话。
陆清珩如今圣眷正浓,谁敢去触他的霉头
所以,你们就来找我了我淡淡地问。
王管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姜姑娘,奴才知道,您才是济安堂真正的传人。陆侯爷的医术,都是您教的。现在能救殿下的,只有您了!
我没有立刻扶他。
王管家,你凭什么觉得,我能救
姜姑娘,只要您肯出手,无论什么条件,我们殿下都答应!王管家急道。
什么条件都答应我重复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是!黄金、珠宝、官爵……只要您开口!
我笑了。
我对这些,不感兴趣。
那……那您要什么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冷风夹杂着雪花,扑面而来。
我要陆清珩,身败名裂。
15.
王管家愣住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化作一声长叹。
姜姑娘,您和陆侯爷之间……
这是我的条件。我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回去告诉七皇子,他若答应,我便出手。若不答应,就另请高明。
王管家看着我,眼神复杂。许久,他才点了点头。
好。奴才这就回去禀告殿下。
我知道,七皇子会答应的。
他生性多疑,如今身体出了状况,第一个怀疑的,必定是陆清珩。
我需要的,只是在他心里,再添一把火。
果然,不出一个时辰,王管家又回来了。
同行的,还有一顶八人抬的暖轿,和一队神情肃杀的王府侍卫。
姜姑娘,殿下有请。
我披上斗篷,跟着他走出了济安堂。
府邸还是和记忆中一样,富丽堂皇,戒备森严。只是空气中,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名贵熏香和药材混合的味道。
王管家引着我,来到一处僻静的院落。
殿下就在里面,他只见您一人。
16.
我推门而入。
屋子里烧着地龙,温暖如春。
一个身穿明黄色锦袍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我,站在一幅山水画前。
他身形清瘦,透着一股病态的苍白。
听到我进来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极为俊美的脸,五官精致得如同画中人。只是那双眼睛,却布满了血丝,眼神锐利而警惕,像一头受了伤的困兽。
他就是七皇子,萧景琰。
你就是姜知夏他的声音很好听,清越如玉石相击,却带着一丝沙哑。
民女姜知夏,见过殿下。我福了福身,不卑不亢。
他没有叫我起来,只是用那双审视的眼睛,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抬起头来。
我依言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他的眼神,比我想象中还要锐利。
王管家说,你能治好本王的病。他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上位者天生的压迫感。
民女不敢保证。我实话实说,但民女知道,殿下的病,因何而起。
他的瞳孔,猛地一缩。
说。
殿下中的,并非是病,而是一种针法。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此针法名为『九转还阳针』,是我姜家不传之秘。施针之后,能在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潜能,使人精神焕发,百病全消。但……
我顿了顿,看着他的眼睛。
但这只是表象。实际上,此针法是在透支人的精血。不出半年,中针者便会心神衰竭,五脏俱焚,最终……成为一具没有神智的行尸走肉。
我的话音刚落,屋子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降到了冰点。
17.
萧景琰的脸色,变得惨白。
他扶着身后的桌子,才勉强站稳。
陆清珩……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里,是滔天的恨意和杀气。
他为何要害本王萧景琰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这个,民女不知。我垂下眼,民女只知道,此针法的心法口诀,早已失传。陆清珩所学的,只是残篇。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这针法的后果如此严重。
我替陆清珩辩解了一句。
但这句辩解,在盛怒的萧景琰听来,无异于火上浇油。
一句轻飘飘的不知道,就想抹去他谋害皇子的滔天大罪
好一个陆清珩!萧景琰怒极反笑,眼中杀意毕现,本王待他不薄,他竟敢如此算计本王!
他猛地一拳砸在桌上,上好的梨花木桌,应声裂开一道缝。
等到他情绪稍稍平复,我才再次开口。
殿下,当务之急,不是追究责任,而是尽快解针。否则,一旦拖过三个月,大罗神仙也救不了您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浇熄了萧景琰的怒火。
他转过头,死死地盯着我:你有办法
有。我点头,但需要殿下的配合。
18.
说!
解铃还须系铃人。『九转还阳针』的解法,就在陆清珩身上。或者说,在我爹留给他的那本手记里。
我爹的手记里,确实记载了解法。
但解法的前提,是施针者必须自损修为,用自己的心头血做药引。
以陆清珩自私自利的性子,他绝不可能为了救萧景琰,而牺牲自己。
所以,我需要萧景琰去逼他。
手记萧景琰显然是第一次听说。
是。我解释道,那本手记,是我爹毕生的心血。里面不仅有『九转还阳针』的完整心法,还有各种疑难杂症的解法。陆清珩能有今日,全靠那本手记。
我故意将手记的价值,说得神乎其神。
果然,萧景琰的眼中,闪过一丝贪婪。
一个能让人起死回生的皇子,和一个能让他永葆健康的医学宝典。孰轻孰重,他分得清。
本王要那本手记。
殿下放心。我微微一笑,民女今日来,就是为了帮殿下,拿回手记,解开此针。
你要如何做
很简单。我从袖中取出一包药粉,递了过去,此药名为『蚀心散』,无色无味,混入饮食之中,神不知鬼不觉。中毒者,初时并无异样,但七日之后,便会心痛如绞,若无解药,必死无疑。
19.
萧景琰接过药包,眼神闪烁。
你要本王,给他下毒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我语气平淡,殿下,对付陆清珩这种人,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他沉默了。
良久,他才攥紧了手中的药包。
好。本王信你一次。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但你记住,若你敢骗本王,本王定让你,生不如死。
我笑了。
殿下放心,民女的命,和殿下绑在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离开七皇子府时,天已经黑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闭门不出,安心待在济安堂。
京城里,关于七皇子病重的流言,愈演愈烈。
陆清珩作为主治大夫,自然被推上了风口浪尖。
他焦头烂额,整日将自己关在侯府里,研究医书,却始终找不到解决的办法。
他开始怀疑了。
怀疑我给他的针法,有问题。
第七日的傍晚,他来了。
来得悄无声息,没有惊动任何人。
20.
我正在内堂捣药,他像个鬼魅一样,出现在我身后。
姐姐。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没有回头。
陆侯爷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他一步步朝我走来,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七皇子的病,是不是你搞的鬼他开门见山,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质问。
我停下手中的动作,转过身。
他瘦了很多,眼窝深陷,下巴上全是青色的胡茬,一身的锦衣华服,也穿得皱皱巴巴。
哪里还有半点新贵侯爷的意气风发。
倒像个丧家之犬。
我看着他狼狈的模样,心里涌上一阵快意。
我搞的鬼我笑了,笑得有些讽刺,陆侯爷,你未免太看得起我了。我一个弱女子,能有什么通天的本事,去谋害一位皇子
你少装蒜!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将我的骨头捏碎,那『九转还阳针』,根本就有问题!你给我的,是假的!
哦我挑了挑眉,忍着痛,直视着他的眼睛,那你倒是说说,哪里有问题
他被我问住了。
他只知道有问题,却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我爹的手记,他翻了无数遍,上面的注解,和我教给他的心法,并无二致。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学艺不精,练错了。
你……他气得说不出话来。
就在这时,他脸色一白,猛地捂住胸口,额头上渗出豆大的汗珠。
蚀心散发作了。
他痛苦地弯下腰,身体蜷缩成一团。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一丝同情。
陆侯爷,这是怎么了可是旧疾复发了
他抬起头,那张因疼痛而扭曲的脸上,满是惊恐和不敢置信。
你……你对我下毒
21.
是又如何我甩开他的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陆清珩,你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他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为……为什么
他想不明白。我这个对他百依百顺,甚至连身子都给了他的姐姐,为什么会突然变得如此狠毒。
为什么我蹲下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因为,我重生了。
他的瞳孔,骤然放大。
我看到了。看到你如何踩着我爹的尸骨,登上高位。看到济安堂如何被你弄得家破人亡。看到我……如何惨死在流放的路上。
我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钝刀,一刀一刀地将他的心凌迟。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恐惧。
不……不是的……姐姐,你听我解释……他想抓住我的手,却被我嫌恶地避开。
解释我冷笑,事到如今,你还想解释什么解释你所谓的『大义灭亲』,不过是你贪慕虚荣的借口还是解释你所谓的『报答』,就是将我们全家推入深渊
我没有!他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我们好!爹他太固执了,守着那些破规矩有什么用只有我,只有我才能让济安堂的名声,响彻天下!
所以,你就污蔑他,害死他
是他自己找死!陆清珩的眼睛变得通红,面目狰狞,他要是不那么迂腐,把方子交出来,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是他逼我的!是他逼我的!
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推卸责任。
22.
我彻底心寒了。
我站起身,不再看他。
解药,就在我爹的手记里。我淡淡地说道,你自己,去拿吧。
我爹的手记,我早就放在了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陆清珩听到解药两个字,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他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冲进了书房。
很快,他便拿着那本手记,冲了出来。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找到了蚀心散的记载。
当他看到解药的配方时,整个人都僵住了。
解药很简单。
只需要一味药引。
施针者的,心头血。
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这……这是……
没错。我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想要解『蚀心散』的毒,就要先解七皇子的『九转还阳针』。而解针的唯一办法,就是用你自己的心头血,做药引。
我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继续说道:陆清珩,我爹在手记里写得很清楚。『九转还阳针』,伤人伤己。施针者,必须做好以命换命的准备。现在,轮到你选择了。
是选择救七皇子,保住你得来不易的富贵荣华,但从此元气大伤,变成一个废人。
还是选择保全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七皇子死去,然后,你也跟着陪葬。
我把选择题,摆在了他的面前。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手中的手记,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
他的脸上,血色尽褪。
绝望,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济安堂的大门,被人一脚踹开。
七皇子萧景琰,带着一队侍卫,出现在门口。
他看着屋内心痛如绞的陆清珩,和散落一地的手记,脸上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陆侯爷,本王的手记,看得可还习惯
23.
陆清珩看到萧景琰,如同老鼠见了猫,吓得魂飞魄散。
他下意识地想跑,却被两个侍卫死死地按在了地上。
殿……殿下……他抖得像风中的落叶,您……您怎么来了
本王若不来,岂不是要错过一出好戏萧景琰缓步走了进来,一脚踩在那本手记上。
他弯下腰,捡起手记,随意地翻了翻。
『九转还阳针』,以命换命……陆清珩,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猛地将手记砸在陆清珩的脸上,力道之大,让陆清珩的嘴角,瞬间见了血。
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陆清珩不停地磕头,额头在青石砖上,撞得砰砰作响,臣……臣也是被奸人所害!是她!是姜知夏!是她给了我假的针法,是她想害您,也想害我!
他像一条疯狗,开始胡乱攀咬。
萧景琰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转过头,看向我。
他的眼神,依旧锐利,但多了一丝探究。
我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坦然。
殿下,民女状告陆清珩,欺君罔上,谋害皇嗣。其罪一。
窃取济安堂秘方,构陷养父,致其惨死狱中。其罪二。
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其罪三。
请殿下,为民女,为济安堂,主持公道。
我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他瘫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他完了。
24.
萧景琰看着我,沉默了片刻。
你想要什么他问。
我只要公道。
好。他点了点头,本王,给你这个公道。
他转过身,对侍卫下令。
把他带回府,取心头血,为本王解针。
侍卫领命,将像一滩烂泥的陆清珩,拖了出去。
屋子里,又只剩下我和萧景琰。
他走到我面前,将那本手记,递还给我。
这东西,你自己收好。
我没有接。
殿下,这本手记,民女愿献给您。
萧景琰有些意外。
你可知,这本手记的价值
知道。我点头,正因如此,它才应该属于最需要它的人。
与其让这本手记,再招来第二个、第三个陆清珩,不如将它交给一个,能让它发挥最大价值,也能保护好它的人。
萧景琰,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想从我脸上,看出些什么。
但我脸上,只有一片平静。
最终,他收回了手记。
姜知夏,你是个聪明的女人。
他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25.
陆清珩的下场,比我想象中要惨。
萧景琰没有杀他。
他只是每日取他一碗心头血,作为自己解针的药引。不多不少,正好能吊着他的命,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失去了心头血的滋养,陆清珩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他的头发,从乌黑,到花白,再到全白,只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他的皮肤,变得干枯、松弛,布满了皱纹。
曾经那个俊秀挺拔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形容枯槁,垂垂老矣的怪物。
他疯了。时而哭,时而笑。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两个名字。一个是我爹。一个是我。
后来,皇帝知道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雷霆震怒。
下旨将陆清珩谋害皇嗣,大逆不道的罪名昭告天下,剥夺其所有封赏,抄没家产。
我爹的冤屈,也得以昭雪。
皇帝下旨,恢复了我爹杏林魁首的封号,并追封为忠义伯。同时,下令重开济安堂。
圣旨送来的那天,是个晴天。
我跪在堂前,接了旨。
我拿着那份明黄的圣旨,走到了我爹的牌位前。
爹,您看到了吗
我将圣旨,在香炉里,点燃。
火光映着我的脸,也映着我眼角的泪。
女儿,为您报仇了。
26.
济安堂重开了。
但我变了。
我变得冷酷多疑,再也不信任何人。
我医术通神,却只救该救之人,对那些趋炎附势之徒见死不救。
京城里的人,都叫我罗刹医仙。
我终身未嫁,每到梨花开的季节,就会在后院那座埋着过去的坟前,喝上一夜的烈酒。
几年后,老皇帝驾崩,七皇子萧景琰登基为帝。
他成了一个好皇帝,勤政爱民,励精图治。
他给了我无上荣光,封我为安康县主,却也派了无数探子监视济安堂的一举一动。
我知道,他感念我的功劳,也忌惮我的智计与狠辣。
他时常在深夜,独自把玩那本《姜氏手记》,对着我的画像自语:知夏,这天下是朕的,你……也只能是朕的。
这不是爱,是帝王的占有欲。
我听着探子的回报,只是冷笑。
27.
陆清珩的结局,被萧景琰安排得明明白白。
他没有让他咬舌自尽那么痛快。
萧景琰登基后,下旨将疯癫痴傻、形容枯槁的陆清珩锁在京城最繁华的午门外,旁边立一石碑,上书其所有罪状。
每日由百姓喂食馊水烂菜,让他受尽世人唾骂围观。
他死后,尸体不准下葬,被做成人彘,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置于太医院门口,警示后人。
那方我送他的,绣着红梅的手帕,被萧景琰当众焚毁。
骨灰拌进了喂他的猪食里。
王管家来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正在修剪药草,头也未抬。
知道了。
我们之间,早就两清了。他的下场,与我无关。
28.
又过了许多年。
我老了,头发白了,脸上也起了皱纹。
济安堂传给了我收养的孤女,她心性纯良,医术也好。
我终于可以放下一切。
一个阳光和煦的午后,我在后院的梨树下打盹。
梨花开得正好,像一场洁白的雪。
一个酷似陆清珩的年轻太监,跪在我面前,捧着一道圣旨。
安康县主,陛下……驾崩了。
我缓缓睁开眼。
临终前,他下旨,命您……殉葬。
我看着圣旨上永世相伴四个字,笑了。
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好一个……一生来还。
我拿起桌上的金针,不是刺向自己,而是刺向那个小太监的眉心。
他惊恐地瞪大眼睛,倒了下去。
回去告诉你的新主子,我姜知夏的命,从不属于任何人。
风吹过,梨花簌簌落下。
像一场,终于醒来的,洁白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