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穿成古代贵女那天,系统说:宿主越努力越倒霉。
从此我安心当咸鱼,姐姐宅斗我烤红薯,庶妹下毒我分她半块点心。
宫宴上贵妃刁难,我手滑打翻酒壶浇灭毒香,皇帝拍桌:此乃祥瑞!
敌国使臣挑衅,我打瞌睡滚出座位,扯落屏风露出刺客真容。
战神将军跪地请旨:求陛下赐婚,此女福运可保我大梁百年!
回门日,姐姐在佛堂抄经悔过,我瘫在软榻指挥将军捶腿:
说了别跟本锦鲤斗,躺赢的快乐你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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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诫》的硬封面垫在油乎乎的荷叶包底下,完美地充当了一张临时饭桌。我,沈如意,正盘腿坐在花圃角落新翻的泥垄上,跟一只香喷喷的叫花鸡进行着殊死搏斗。油亮的鸡皮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手指轻轻一扯,骨肉分离,汁水丰沛,那滚烫鲜香的气味直冲天灵盖——这才是穿越后该有的正经事嘛。
至于什么系统哦,那玩意儿在我睁眼那天就蹦出来过,冷冰冰地甩下一句:宿主越努力越倒霉,请保持咸鱼心态,躺赢是您唯一的出路。然后就跟死机了一样再没动静。
挺好。努力多累啊。躺平多舒服。我爹沈砚,堂堂户部侍郎,俸禄养我这条咸鱼绰绰有余。长姐沈如心,京城才女,人尖子里的尖子,宅斗剧本的绝对女主,让她去发光发热好了。庶妹沈如兰,年纪小,心思浅,偶尔弄点不上台面的小花招,我也懒得计较,上次她往我茶盏里丢巴豆粉,我反手就分了她半块新得的御赐芙蓉糕,噎得她小脸通红,半天没敢再往我院子里瞄。
小姐!小姐!不好了!
贴身丫鬟翠果的尖叫由远及近,带着一种能把房顶掀翻的惊恐,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路炸着毛从月洞门那边滚了过来。她跑得太急,发髻都歪了,一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
我眼皮都没撩一下,专注地对付着鸡翅膀上那块最难啃的活肉,含糊道:鸡骨头卡喉咙了喝口水顺顺,多大点事儿。
不是啊小姐!翠果扑到我面前,双手撑着膝盖,呼哧带喘,脸色煞白,眼珠子瞪得溜圆,仿佛下一秒就要厥过去,是宫里!圣旨!给您赐婚的圣旨!到……到府门口了!指给……指给镇北将军陆珩了!
镇北将军
我脑子一时没转过弯,还在鸡翅膀的筋络里挣扎,哪个陆珩管北边粮草那个
哎呀我的小姐!翠果急得直跺脚,恨不得上手把我脑子里的油晃出来,是刚刚灭了北狄、砍了人家大单于脑袋、回京时马鞍上还挂着血葫芦那个‘血阎罗’!陆珩陆大将军啊!
吧嗒。
手里那根啃得溜光水滑、带着点可怜肉丝的鸡骨头,直直地掉了下来,正好砸在垫底的《女诫》封面上,精准地覆盖了贞静贤淑四个烫金大字。油腻迅速在纸面上晕开一团深色的污迹。
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有千百只蜜蜂炸了窝。
血阎罗陆珩那个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在战场上杀人如割草、据说眼神都能冻掉人一层皮的活阎王
让我嫁给他!
几乎是同时,一个冰冷、毫无感情、仿佛从生锈铁皮里挤出来的机械音,在我颅内骤然响起,带着一种久旱逢甘霖()的诡异欢快:
滴滴!检测到宿主面临重大生存危机!SSS级‘躺赢’任务触发!任务目标:活着!任务策略:保持咸鱼姿态,非必要不挪窝!系统能量补充中……躺赢模式,全力启动!
我:……
活着目标是不是定得太高了点嫁给陆珩,这跟直接跳进虎口里给老虎剔牙有什么区别
我低头,看着那根沾满泥和油、躺在贞静贤淑上的鸡骨头,再想想陆珩马鞍上挂着的血葫芦,一股凉气从脚底板嗖地窜到了天灵盖。
很好,这躺赢之路,开局就是地狱难度。
***
沈府正厅,香案高设。宣旨太监那特有的尖细嗓音还在梁上嗡嗡绕梁,余音不绝。什么温良恭俭、淑德昭彰……一串串华丽辞藻砸下来,砸得我爹沈砚那张保养得宜的儒雅面皮一阵青一阵白,捧着圣旨的手微微发抖,也不知是激动的还是吓的。我娘,那位素来以端方持重著称的侍郎夫人,此刻捏着帕子捂着心口,身形晃了晃,全靠旁边两个嬷嬷死死架住才没当场表演一个软倒。
长姐沈如心站在我娘身侧,一身素雅的月白襦裙,衬得她愈发气质出尘。她微微垂着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看不清具体神色,但那紧抿的、失了血色的唇线,和微微绞着帕子的纤纤玉指,无声地昭示着她内心的惊涛骇浪。庶妹沈如兰则缩在人群最后,小脸煞白,眼神里充满了看热闹的惊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偷偷瞄着我,像在看一个即将被架上祭坛的牲口。
整个厅堂弥漫着一股死寂,只有宣旨太监最后那句钦此的尾音,还在空气中尴尬地飘荡。
臣……臣女沈如意,叩谢陛下隆恩。
我顶着这能压死人的气氛,按照嬷嬷紧急培训的姿势,伏地叩拜。动作标准,声音平稳,就是膝盖磕在冰凉的金砖上时,心里把那个躺赢系统和陆珩的祖宗十八代都亲切问候了一遍。
赐婚的消息如同投石入水,瞬间在京城炸开了锅。沈府的门槛几乎被各色打着道贺旗号前来打探虚实的人踏破,茶楼酒肆的说书先生更是连夜赶出了新本子,名字一个比一个耸动——《咸鱼贵女撞煞神且看红鸾如何系血刃!》《天降福星侍郎府弱质女如何降伏活阎王》
外头沸反盈天,沈府内宅却陷入一种诡异的低压风暴中心。我那位才女长姐沈如心,看我的眼神彻底变了。不再是过去那种带着点居高临下、视我如无物的清冷,而是淬了冰、含着毒、又混杂着强烈不甘的怨愤。仿佛我抢走了原本该属于她的天大荣耀——虽然这荣耀在我看来跟催命符也差不了多少。
她开始频繁地在爹娘面前走动,引经据典,忧心忡忡地说着陆珩的凶名在外,说着武将的粗鄙不文,说着我嫁过去恐怕朝不保夕、有辱门楣。她说话总是那么滴水不漏,情真意切,仿佛字字句句都是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妹妹着想。
可惜,我爹娘此刻已经被皇恩浩荡和战神亲家的光环砸晕了头,非但没听进去,反而严厉斥责了她不识大体、妒忌妹妹。沈如心那张清丽绝伦的脸,第一次在我面前扭曲得有些骇人。
这日午后,我正歪在临窗的贵妃榻上,试图用新得的西域葡萄干平息内心的烦躁。翠果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盅炖品进来,声音压得极低:小姐,这是……大小姐院里的小厨房送来的燕窝羹,说是给小姐压惊。
炖盅盖子一掀,一股浓郁的甜香扑鼻而来。我拈起银勺搅了搅,晶莹的燕窝丝在琥珀色的汤汁里沉浮。脑子里那个沉寂多时的系统音突然诈尸,短促地滴了一声,像警报,又像提示:
滴滴!检测到轻微神经毒素‘醉芙蓉’!来源:燕窝羹。威胁等级:低(对宿主无效)。建议:保持咸鱼姿态,可分享。
哦豁沈如心这就忍不住了手段还挺……雅致醉芙蓉名字倒是好听,据说能让人昏沉几日,形如醉酒,错过吉日
我眼皮都没抬,随手把那盅价值不菲的燕窝羹往旁边矮几上一搁,对翠果懒洋洋地吩咐:嗯,闻着挺香。去,把兰妹妹请来,就说我这儿得了好东西,分她一半尝尝。
翠果惊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小、小姐这……
快去。我挥挥手,重新拈起一颗葡萄干丢进嘴里,甜滋滋的,好东西要分享,独食难肥嘛。
没过多久,沈如兰就被半请半拽地拖了过来。她看着那盅燕窝,又看看我,小脸上满是狐疑和警惕。
喏,长姐心疼我,特意送来的好东西。我努努嘴,示意那炖盅,姐姐我吃不完,分你一半。赶紧的,趁热。
沈如兰犹豫再三,终究抵不过燕窝的诱惑和对长姐心意的好奇,拿起旁边的小碗,舀了半碗,小心翼翼地吃了下去。
结果可想而知。
不到半个时辰,沈如兰的院子里就鸡飞狗跳。她先是脚步虚浮,咯咯傻笑,抱着柱子喊娘亲,接着又指着空无一人的角落惊恐尖叫有鬼,最后彻底软倒在地,呼呼大睡,任人怎么叫都叫不醒,小脸酡红,呼吸间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
消息传到沈如心耳中时,她正对着一幅未完成的工笔牡丹图调色。据说她手一抖,那蘸饱了胭脂红的画笔啪嗒一下掉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开一大片刺目的猩红,如同心头滴落的血。
而我,作为好心分享反遭连累的受害者,被爹娘好一通安慰,勒令在院子里好好静养。沈如心则被沈砚厉声训斥,罚抄《女诫》百遍,禁足一月。
我躺在更软的榻上,吃着更甜的葡萄干,听着系统在脑子里毫无波澜地播报:躺赢积分+10。咸鱼值提升。请宿主继续保持。
行吧,躺赢第一步,化解投毒危机(虽然毒不是我下的),顺便给想使坏的人添点堵。这感觉……还不赖
***
大婚的日子,在一种全京城都伸长了脖子的诡异期盼中,轰隆隆地碾到了眼前。
将军府的气派远超我的想象。朱漆大门高耸,门前蹲踞的石狮子张牙舞爪,比沈府门口那对儿大了整整一圈,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凛冽煞气。府内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披坚执锐的亲兵目光如电,钉子般钉在回廊、庭院各处。空气都仿佛被无形的铁血之气冻结了,沉甸甸地压在人胸口,连呼吸都得小心翼翼的。别说寻常的喧嚣热闹,就连树上的鸟雀都识相地闭了嘴。
我顶着能压断脖子的赤金嵌宝凤冠,穿着繁复到让人窒息的厚重嫁衣,像个被华丽绸缎裹起来的提线木偶,被一群同样紧张得大气不敢出的嬷嬷丫鬟簇拥着,穿过一道道肃杀的回廊,送进了所谓的新房。
新房倒是宽敞明亮,陈设也极尽奢华,紫檀木的拔步床精雕细琢,红烛高燃,映得一室通明。只是那份奢华里透着一股冷硬,毫无暖意。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类似铁器擦拭后的冷冽气息,混合着新家具的木头味,闻得人心里发毛。
几个陪嫁过来的小丫头,手脚麻利地收拾着箱笼,动作轻得几乎没有声音,眼神却不时惊恐地瞟向门外那些如影子般无声矗立的亲兵。
小姐,哦不,夫人……翠果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她一边替我拆解头上那沉重得能把人颈椎压断的凤冠,一边压低嗓子,带着哭腔,外头……外头那些人……眼神好吓人……像刀子似的……姑爷他……他会不会……
会不会什么我活动了一下几乎僵掉的脖子,感觉血液终于重新流向了大脑,把我也挂马鞍上当血葫芦
我嗤笑一声,自己动手把最后一根固定发髻的赤金簪子拔了下来,满头青丝瀑布般散落,瞬间轻松了大半。
夫人!慎言啊!
翠果吓得脸都白了,恨不得扑上来捂住我的嘴。
慎什么言。我摆摆手,毫不在意,累了一天,饿得前胸贴后背。去,找厨房看看有什么吃的,不拘什么,快些端来。
翠果还想再劝,被我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只得一步三回头、忧心忡忡地去了。
新房的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外面森严的守卫。我走到那张巨大的紫檀木桌旁,上面倒是按规矩摆着几碟象征喜庆吉祥的干果点心:红枣、花生、桂圆、莲子,还有几块精致的龙凤喜饼。我拈起一块喜饼咬了一口,甜腻得齁嗓子,又干又硬,差点没噎死我。
呸呸呸……我嫌弃地把剩下的半块扔回碟子里,灌了一大口冷茶才顺下去。目光扫过这空旷冷寂得能跑马的新房,最后落在那张巨大的、铺着大红百子千孙被的拔步床上。
行吧。咸鱼守则第一条:环境恶劣创造条件也要躺!
我三下五除二把身上那身累赘的、绣着金凤牡丹的厚重外袍扒了下来,随手丢在昂贵的波斯地毯上。然后,在翠果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鸡丝面、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我抱着那床看起来最厚实柔软的大红锦被,毫不犹豫地把自己卷成了个巨大的、只露出一点头发的红色春卷,直接滚到了拔步床内侧最靠墙、光线最暗、也最不容易被注意到的角落里。
夫人!您……您这是做什么呀!姑爷还没来呢!
翠果捧着面碗,急得快哭了。
等他干嘛等他来砍我啊
我的声音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累死了,天塌下来也别叫我。面放桌上,我醒了吃。
说完,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意识很快就沉入了黑甜乡。管他什么血阎罗活阎王,睡觉最大!系统都说了,躺赢!躺平才是王道!
至于那位煞神夫君爱来不来。
***
意识沉浮间,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感觉一股强烈的、极具压迫感的气息笼罩了整个房间。像一头在黑暗中无声踱步、审视领地的猛兽,冰冷,锐利,带着铁锈和风雪的凛冽味道。那气息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即使隔着厚厚的锦被,也让我在睡梦中本能地缩了缩脖子。
沉重的脚步声停在拔步床边,没有立刻靠近,似乎在审视床上那个突兀的、巨大的红色茧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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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把自己往墙角又缩了缩,假装睡得更沉,呼吸尽量放得绵长均匀。心里的小鼓却敲得震天响:来了来了!传说中的血阎罗!是骡子是马,总得拉出来遛遛……啊呸,是人是鬼,总得看一眼!我悄悄把眼睛掀开一条细缝,借着昏暗的光线,努力朝床边瞟去。
只一眼。
嘶——!
我猛地倒抽一口冷气,差点没当场表演一个原地去世!
床前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一身玄色暗纹的常服,勾勒出宽肩窄腰、充满爆发力的精悍身形。面容……该怎么形容刀削斧凿不足以形容其轮廓的冷硬深刻,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得近乎凌厉,薄唇抿成一条毫无温度的直线。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如同浸在万年寒潭里的墨玉,幽深,冰冷,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温度,此刻正沉沉地、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探究,落在我这个……卷着被子、缩在墙角、头发睡得乱糟糟的春卷身上。
那眼神,比外面那些亲兵的加起来还要锋利一百倍!仿佛能穿透被子,直接把我骨头缝里的那点咸鱼本质都刮出来看个清楚明白!
陆珩!
这绝对是那个杀神陆珩!
他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锋刮过,半晌,才从紧抿的薄唇里挤出两个字,声音低沉冷冽,带着沙场磨砺出的金石之质,敲在寂静的空气里,震得人心头发麻:
起来。
***
空气像是凝固成了冰坨子,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刮过喉咙的刺痛感。那双寒潭似的眼睛钉在我身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一种……近乎荒诞的探究仿佛在打量一件意外落入他领地的、用途不明的奇怪物品。
我下意识地又往墙角缩了缩,把锦被的边缘拉高,试图挡住他那能把人冻僵的视线。脑子里的咸鱼系统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滴滴起来,欢快得像抽了风:
滴滴!检测到高能量目标锁定!生存压力指数飙升!躺赢核心被动技能:‘咸鱼の绝对防御’(物理&精神层面)激活!效果:降低存在感,提升运气值(玄学范畴)。请宿主保持咸鱼姿态,非必要不睁眼!
神特么咸鱼の绝对防御!还物理精神双重防护这破系统怕不是个中二病晚期!
心里疯狂吐槽,身体却很诚实地执行了非必要不睁眼的最高指令。我把眼睛闭得死紧,长而密的睫毛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像受惊蝴蝶的翅膀。被子里的手悄悄攥紧了,指甲掐进掌心,用那点微不足道的痛感提醒自己别怂。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房间里静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细微的噼啪声,还有我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咚咚!咚咚!响得我自己都怕他听见。
终于,那迫人的脚步声再次响起,却并未靠近床榻,而是转向了外间。接着是椅子被拉开时发出的轻微摩擦声。
他坐下了。
那股几乎冻结灵魂的压迫感似乎随之减弱了一丝丝。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点点,但依旧不敢放松警惕,像只受惊的兔子竖着耳朵捕捉着外间的一切动静。
安静。
令人窒息的安静。
只有他沉稳而均匀的呼吸声,隔着屏风隐隐传来,像某种蛰伏巨兽的吐纳,昭示着存在感。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刀剑相加更折磨人。它像一张无形的网,慢慢收紧,考验着猎物的神经。就在我快要被这死寂逼疯,琢磨着要不要醒来时,外间终于传来了声音。
名字。
依旧是那冷硬的、毫无起伏的调子,像在审问犯人。
我:……
这开场白是不是太简洁了点洞房花烛夜,夫妻对坐,第一句问名字
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带着点刚睡醒的沙哑和……茫然():沈……沈如意。
想了想,又小心翼翼地补充了一句,侍郎沈砚之女。
虽然这身份在他面前大概连盘菜都算不上。
外面又是一阵沉默。这沉默让我心里七上八下,感觉自己像被放在砧板上的鱼,等着他决定是清蒸还是红烧。
为何是我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似乎带上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意味。不像疑问,更像一种冰冷的陈述,带着洞悉一切的锐利。
为何是你我哪知道皇帝老头抽什么风!系统抽风才是真的!
圣……圣意难测。我干巴巴地回答,把锅甩给皇帝总没错。被子里,我的手心全是汗。
外面没了声音。我能想象他此刻的表情,那双寒潭般的眸子肯定更冷了,或许嘴角还会勾起一丝嘲讽的弧度圣意难测敷衍得如此直白。
就在我以为这场诡异的新婚夜审问会以沉默告终时,外面又传来了动静。是瓷器轻微碰撞的声音,接着是倒水声。
然后,我听到他用那依旧没什么温度、却似乎多了点……难以言喻的复杂语气,说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
你,很好。
噗——
我没忍住,一口老血(不是)差点喷在被子上。
很好哪里好是指我睡得像个死猪还是指我卷被子的技术一流
这血阎罗的脑回路是不是被北狄的风沙吹坏了!
***
将军府的日子,就在这种诡异莫测的氛围里一天天滑过。陆珩很忙,神龙见首不见尾。偌大的府邸像个巨大的、冰冷的铁笼,规矩森严,气氛压抑。下人们走路都踮着脚尖,说话如同蚊蚋。只有我住的听澜院,因着主人那条咸鱼的本质,勉强透出点活气。
我严格执行着系统的躺赢方针: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每日的日常就是睡到日上三竿,在院子里寻摸个阳光最好的角落瘫着,指挥翠果给我找些话本子、零嘴儿,或者研究一下怎么把厨房送来的精致点心做得更合我口味(主要是更咸更辣)。
至于陆珩他不来找我,我绝对不去触霉头。偶尔在回廊里狭路相逢,我立马低头垂眼,摆出最标准、最无害的鹌鹑姿态,力求把存在感降到最低。他似乎也默许了我这种近乎透明的状态,那双冰冷的眸子从我身上扫过时,连一丝多余的停顿都没有,仿佛我只是院子里一块长了腿会自己移动的石头。
直到那次宫宴。
中秋宫宴,帝后同席,百官携眷。偌大的麟德殿灯火辉煌,丝竹盈耳,衣香鬓影。空气里浮动着酒香、脂粉香和食物混合的甜腻气息。我穿着符合规制的命妇礼服,坐在陆珩下首的位置,努力把自己缩成一个不起眼的背景板。桌上摆满了珍馐美味,但我胃口缺缺,只觉得这大殿里无形的刀光剑影比战场还凶险。
陆珩作为新晋的帝国战神、皇帝面前炙手可热的红人,自然成了全场的焦点。敬酒的人络绎不绝,他那张冷硬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偶尔举杯应酬,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军人的利落。高位上,皇帝笑容满面,皇后雍容华贵,一派祥和。
然而,坐在皇后下首的萧贵妃,那双精心描绘过的美目,却时不时地、带着淬毒的冷意,扫过陆珩,最终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毒蛇的信子,黏腻又阴寒。我知道原因,陆珩此次大胜,风头无两,严重威胁了她兄长萧国公在军中的势力。而她,似乎一直对陆珩……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
果然,酒过三巡,歌舞稍歇。萧贵妃端起一杯酒,袅袅婷婷地站起身,声音娇媚得能滴出水来:陛下,今日良辰美景,臣妾瞧着陆将军新娶的夫人甚是娴静可人。听闻沈夫人亦是书香门第出身,想必才情不俗不若请沈夫人也来献上一段才艺,为陛下和诸位大人助兴,如何
她话音一落,无数道目光唰地一下集中到我身上。有好奇,有审视,更多的,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谁不知道沈家二小姐是个出了名的草包琴棋书画样样稀松让她献艺,这不是明摆着要她在御前出丑,狠狠打陆珩的脸吗
我头皮瞬间发麻。完了完了,咸鱼要被迫上岸表演胸口碎大石了我下意识地看向旁边的陆珩。他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侧脸线条绷紧,下颌线如同刀刻,那双寒潭似的眸子扫向萧贵妃,冷意几乎要凝成实质。但碍于御前,他并未立刻发作。
皇帝似乎来了点兴致,捋着胡须,笑眯眯地看向我:哦沈爱卿之女朕倒也想看看。陆卿,你以为如何
压力如同山岳般压来。我能感觉到陆珩身上散发的寒气更重了,他放在膝上的手,指节微微泛白。
不行!绝对不能表演!弹琴我只会弹棉花!跳舞我能把自己绊个狗吃屎!画画画个王八都嫌丑!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社死边缘,脑子里那个该死的系统突然又滴滴滴地疯狂叫嚣起来:
滴滴!检测到强烈恶意攻击意图!SS级‘躺赢’被动触发!核心指令:保持咸鱼姿态,制造意外干扰!系统能量注入中……
保持姿态制造意外
电光火石间,我急中生智。眼看萧贵妃身边一个面容刻薄、眼神精明的老嬷嬷端着一个小巧精致的紫铜鎏金香炉,正不动声色地往我这边挪动,那袅袅升起的淡紫色烟雾带着一股奇异的甜香,目标似乎正是陆珩的桌案方向!醉芙蓉升级版还是别的什么要命的东西
我吓得浑身一哆嗦,手猛地一抖,像是被那嬷嬷的动作惊到了,又像是太过紧张,手里刚端起来准备掩饰尴尬的那杯温热的果酒,哎呀一声惊呼,脱手而出!
酒杯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里面的琼浆玉液倾泻而下,不偏不倚,正好——
哗啦!
精准地浇在了那个缓缓靠近的紫铜香炉上!
滋啦——
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声响。香炉里那点微弱的火光瞬间熄灭!淡紫色的甜腻烟雾被酒水一激,猛地升腾起一大股呛人的白烟,随即迅速消散。一股浓烈的、酒水混合着奇异香料又瞬间被浇灭的焦糊怪味,顿时弥漫开来,将原本大殿里浮动的馨香冲得七零八落。
啊!
那老嬷嬷惊呼一声,手一抖,香炉差点脱手,狼狈地后退一步。
整个麟德殿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丝竹声停了,谈笑声停了,连帝后都愕然地看了过来。
萧贵妃脸上的娇媚笑容彻底僵住,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和慌乱。
陆珩猛地转头看向我,那双冰冷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我的身影,带着震惊和一丝……极其复杂的探究
我则吓得小脸煞白(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被那怪味呛的),手足无措地站起身,慌乱地绞着帕子,声音带着哭腔:陛、陛下恕罪!娘娘恕罪!臣妇……臣妇不是故意的!臣妇……臣妇手滑……
我一边惊慌失措地告罪,一边状似无意地指着那还在冒着微弱白烟的香炉,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茫然和惊恐,那……那烟……那烟怎么……怎么好像……显了个‘凶’字
最后这句话,如同投入滚油锅里的冷水,瞬间炸了!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到那个被酒水浇熄、还在袅袅冒着最后一点白烟的香炉上!那焦糊的灰烬和未燃尽的香料被酒水冲开,在紫铜炉盖上,竟真的隐约糊成了一个歪歪扭扭、极其抽象、但仔细辨认又确实有几分像凶字的痕迹!
嘶——!
大殿里响起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凶兆!
天哪!那烟……那灰……
贵妃娘娘的香炉……
议论声如同沸腾的水,瞬间淹没了死寂。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看向萧贵妃的眼神充满了惊疑不定。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钦天监监正,那位须发皆白的老大人,猛地站起身,几步走到御阶之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因为激动而发颤:
陛下!陛下!此乃天降祥瑞,大吉之兆啊!
皇帝霍然起身,脸上惊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狂喜:爱卿此言何解
老监正指着那香炉,激动得胡子都在抖:陛下请看!酒者,水德之精,上应天禄!此酒浇灭妖氛,显化‘凶’字于紫铜炉鼎!此乃天意示警,以水德破邪祟,化凶为吉!预示我大梁国运昌隆,邪魅不侵!实乃百年难遇之大吉兆!陛下洪福齐天,天佑大梁啊!
他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唾沫横飞,眼神狂热。
皇帝龙颜大悦,看着那香炉和地上泼洒的酒渍,越看越觉得那痕迹玄妙无比,充满了上天的启示。他抚掌大笑,声震殿宇:哈哈哈哈!好!好一个‘以水德破邪祟,化凶为吉’!天佑大梁!沈氏女!你很好!无意之举,竟引动天象,显此祥瑞!当赏!重重有赏!
萧贵妃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变得惨白如纸,精心描绘的妆容也掩盖不住那份灰败。她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而我,在一片歌功颂德和皇帝爽朗的笑声中,维持着受宠若惊、惶恐不安的表情,心里的小人却已经叉腰狂笑:躺赢!看见没!这就是躺赢的艺术!系统诚不我欺!
我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的陆珩。他正看着我,那双深不见底的寒潭眸子里,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情绪——震惊、困惑、审视,还有一丝……极其古怪的、近乎荒谬的了然
他薄唇微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看口型,似乎是:
又是你
***
中秋宫宴那场祥瑞风波,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京城权贵圈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沈如意这个名字,以一种极其荒诞离奇的方式,从草包贵女、煞神夫人的标签中脱颖而出,被镀上了一层神秘莫测的福星金光。茶余饭后,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听说了吗那沈二小姐,一杯酒泼下去,竟泼出个‘化凶为吉’的天大祥瑞!连钦天监的老神仙都说是百年难遇!
可不是!要不说人家命好呢!嫁了战神不算,自己还是个招福的!
我看啊,是傻人有傻福!换个人,敢在御前失仪
嘘!小声点!人家现在可是陆将军的心头……呃,福星
最后这个词说得有些迟疑,毕竟陆珩那张冰封脸,实在看不出心头什么。
外界的喧嚣传进肃穆的将军府高墙,似乎也被过滤掉了几分。府内的气氛依旧冷硬,如同它的主人。但细微之处,又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比如,守卫们那钉子般锐利的目光,偶尔扫过听澜院的方向时,似乎不再那么充满审视,反而带上了一丝……敬畏或者说是对未知祥瑞的谨慎避让下人们对我这个名义上的主母,态度也愈发恭敬,甚至有些战战兢兢,送来的点心瓜果,分量明显更足,品相也更精致了。
我乐得清闲,继续我的咸鱼大业。躺在铺了厚厚软垫的摇椅上,享受着深秋难得的暖阳,吃着新得的蜜渍金桔,翻着新淘换来的、画工粗糙但情节狗血的话本子,只觉得人生圆满。至于陆珩自宫宴后,他似乎更忙了,神出鬼没,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偶尔在府里远远瞥见那抹玄色身影,我也立刻低头垂眼,完美执行非必要不接触的咸鱼策略。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或者说,我这条咸鱼散发出的福气,似乎自动吸引了麻烦。
这日,宫里突然传出旨意,宣镇北将军陆珩携夫人即刻入宫。传旨太监神色凝重,只道是北狄新派了使臣团入京,态度强硬,谈判陷入僵局,陛下急召陆将军商议对策。
陆珩接到旨意时,我正在院子里指挥小丫头们尝试用新挖的小红薯做拔丝。他大步流星地走进听澜院,玄色的披风带起一阵冷风,脸色比平日更沉凝几分,眉宇间压着一层化不开的阴翳,周身散发的低气压让院子里几个小丫头瞬间噤若寒蝉,手里的红薯差点掉地上。
他目光锐利地扫过我沾着糖渍和泥点子的裙角,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声音沉冷如铁:更衣。随我入宫。
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命令。
我心里咯噔一下。北狄使臣谈判僵局这听着就像龙潭虎穴!我一个咸鱼去干嘛当吉祥物现场表演泼酒显灵吗
将军……臣妾愚钝,恐……
我试图挣扎一下,摆出最诚恳的无能姿态。
旨意是‘携夫人’。
他打断我,视线落在我脸上,那双寒潭般的眸子深不见底,带着一种我无法理解的、近乎固执的意味,圣命难违。
得,搬出皇帝压我。
我认命地叹了口气,在翠果手忙脚乱的帮助下,换上了一身相对庄重的湖蓝色织锦宫装。坐在进宫的马车里,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单调的辘辘声。车厢内空间宽敞,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沉默。陆珩闭目养神,侧脸线条冷硬如石刻,仿佛一座散发着寒气的冰山。我则努力把自己缩在角落,降低存在感,心里默默祈祷:系统爸爸保佑,这次千万别搞幺蛾子,让我安安静静当个壁花,苟到回家吃拔丝红薯就行!
马车驶入宫门,在宣政殿外的广场停下。殿内隐隐传出激烈的争吵声,带着异域口音的北狄语和朝臣们愤怒的反驳声交织在一起,气氛剑拔弩张。
引路的内侍将我们带入大殿侧后方一个相对僻静的暖阁稍候。暖阁布置雅致,燃着淡淡的龙涎香,与外殿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陆珩进去后,便与早已等候在此的几位重臣(包括脸色铁青的萧国公)低声交谈起来,语速极快,神色严峻。他们讨论的似乎是北狄使臣提出的某个极其苛刻、甚至带有侮辱性的条款,以及如何应对。
那些军国大事、邦交辞令,听在我耳朵里如同天书,比话本子里最晦涩的段落还难懂。暖阁里燃着的地龙很足,熏香暖融融的,加上昨夜看话本子熬了夜,一阵阵浓重的困意如同潮水般袭来。我努力想睁大眼睛,眼皮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不行……不能睡……这可是在宫里……在陆珩眼皮子底下……
我强撑着,脑袋却不受控制地一点、一点……像小鸡啄米。视线开始模糊,重臣们严肃的脸在眼前晃动、重叠。陆珩那低沉冷冽的嗓音也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滴滴!宿主精神阈值过低,进入‘节能待机’状态。躺赢核心被动:‘咸鱼の绝对防御’(物理层面)待命中……
系统的提示音都带着一股慵懒的睡意。
节能待机物理防御待命这破系统还挺会找借口……
最后的意识彻底沉沦前,我只来得及把自己往身后那架巨大的、绣着江山社稷图的紫檀木屏风角落又缩了缩,希望能借它挡住自己打瞌睡的丑态。
然后,世界陷入一片黑暗香甜。
***
不知睡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也许更久。我是被一阵骤然爆发的、极其刺耳的金属摩擦和碎裂声惊醒的!
哐当——!!咔嚓嚓——!!!
那声音近在咫尺,尖锐得仿佛要撕裂耳膜!伴随着重物轰然倒地的巨响和一片惊恐的尖叫声!
啊——!
刺客!有刺客!
护驾!快护驾!
我猛地一个激灵,心脏差点从喉咙里跳出来!发生了什么!敌国打进来了!
睡眼惺忪,脑子一片混沌,我惊慌失措地想要站起来看个究竟。然而,刚睡醒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手脚发软,加上刚才为了躲藏缩在屏风角落的姿势极其别扭——
哎呀!
脚下一滑,身体完全失去了平衡!我像个笨拙的麻袋,直挺挺地、不受控制地朝着前面扑倒下去!
噗通!
没有预想中摔在冰冷金砖上的疼痛。
我似乎……砸在了一个人身上触感坚硬温热,带着一股熟悉的、混合着铁锈和冷冽气息的味道,还有……一声被强行压抑在喉咙里的闷哼
我慌乱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双近在咫尺、因剧痛和惊怒而骤然睁大的寒眸!
陆珩!
我竟然把他当成了人肉垫子!此刻他半躺在地上,眉头紧锁,脸色铁青,而我,正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整个人扑倒在他胸口!
更要命的是,我摔倒时双手下意识地乱抓,似乎……好像……揪住了什么东西
我僵硬地、一寸寸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右手。
手里,赫然紧紧攥着一大块撕裂下来的、玄色暗纹的锦缎布料!边缘参差不齐,正是从陆珩胸前衣襟上硬生生扯下来的!
暖阁里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正在激烈争论的重臣们,包括脸色铁青的萧国公,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镇北将军被自家夫人扑倒在地,还被撕烂了前襟,露出里面深色的中衣和一片紧实的胸膛轮廓……
陆珩的脸色,已经不是铁青能形容的了,那是火山爆发前压抑到极致的黑沉。他胸膛剧烈起伏,盯着我的眼神,像要喷出火来,又像是要把我生吞活剥!
我……我……
我吓得魂飞魄散,舌头打结,手一抖,那块撕下来的布料飘然落地。
夫、夫人小心!
翠果带着哭腔的尖叫打破死寂。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顺着众人的目光,看向暖阁门口,看向那声音爆发的源头——
那架巨大的、沉重的紫檀木屏风,此刻已经彻底倒塌在地,四分五裂!而在原本屏风遮挡的、紧贴着暖阁雕花木格窗的阴暗角落里,一个穿着内侍服饰、却明显身材高大健硕、手持淬毒匕首、脸上还残留着惊愕和狠戾的男人,正被几个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死死地按在地上!
他藏匿的位置极其刁钻隐蔽,若非屏风倒塌,将他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根本无人察觉!他手里的匕首,距离暖阁通往主殿的那道侧门,仅仅几步之遥!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暖阁内,落针可闻。只有那被按在地上的刺客粗重的喘息和挣扎声,还有我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
皇帝在一众侍卫的严密护卫下,不知何时已站在了暖阁门口,龙袍的下摆还在微微晃动,显然也是被惊动而来。他脸上的震怒尚未完全退去,目光如电,先是扫过地上狼狈的刺客,继而猛地转向暖阁内——视线精准地落在了还扑在陆珩身上、手里攥着半截破布、一脸懵懂茫然加惊恐的我身上。
皇帝眼中的震怒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古怪、近乎荒诞的……狂喜和难以置信
这……这……
老皇帝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指着被按得死死的刺客,又指向还处于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干了什么状态的我,手指抖得如同风中的枯枝,沈氏!又是你!
陆珩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胸口(物理和心理双重意义上)的剧痛,手臂一撑地面,带着还趴在他身上的我一起坐了起来。他迅速整理了一下残破的衣襟,遮住那片引人遐想的胸膛,动作依旧带着军人的利落,但脸色已经黑如锅底,看向我的眼神复杂到了极点——糅合着惊怒、后怕、难以置信,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无法理解的、荒谬的宿命感
他无视自己此刻的狼狈,单膝点地,声音沉凝却清晰地响彻寂静的暖阁:
陛下!臣妻沈如意,于危急关头,虽举止……略有失当,
他顿了顿,似乎咬着后槽牙才挤出后面的话,然其福泽深厚,气运所钟!此番阴差阳错,撞破屏风,使刺客无所遁形,化解惊天危局!此乃天佑我大梁,赐福星于臣侧!臣,陆珩,恳请陛下厚赏!此女福运,实乃我大梁国祚之祥瑞,可保边疆百年无忧!
噗——
这次,我是真的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福泽深厚气运所钟天佑大梁还保边疆百年无忧!
陆珩!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比你的刀法还厉害啊!
我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地上那块被我撕下来的玄色破布,再看看被按在地上、一脸老子死不瞑目的刺客,最后对上皇帝那越来越亮、几乎要放出光来的眼神……
完了。这躺赢的锦鲤人设,怕是彻底焊死在我身上了!
皇帝激动得抚掌大笑,声音洪亮,响彻殿宇:哈哈哈哈!好!好一个福泽深厚!好一个天佑大梁!陆卿所言极是!沈氏女!你屡立奇功,福星高照!实乃我大梁之瑰宝!传朕旨意,重重有赏!封一品诰命夫人!赐‘护国福锦’匾额!
萧国公站在一旁,那张老脸,此刻已经不能用铁青来形容,简直是五颜六色,精彩纷呈,最后定格在一片死灰般的绝望上。
***
将军府那扇曾令我望而生畏的朱漆大门,今日在深秋明净的阳光下,竟也显出了几分亲切。门楣之上,新悬挂的御赐金匾镇北将军府旁边,赫然多了一块同样金光熠熠、龙飞凤舞的大匾——护国福锦。阳光下,四个大字灼灼生辉,几乎要闪瞎路人的眼。
马车稳稳停下。车帘掀开,一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伸了进来,稳稳地扶住了我的胳膊。力道不轻不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支撑。
是陆珩。
他率先下了车,玄色暗金的常服衬得身姿挺拔如松,那张惯常冰封的脸上,虽依旧没什么笑意,但眉宇间那股慑人的煞气似乎淡去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凝内敛的威势。他回身,动作带着几分……生疏的刻意扶着我,一步一步,踏上了将军府门前光洁的石阶。
府内早已是另一番景象。管家率领着所有管事、仆役、亲兵,齐刷刷地跪伏在道路两侧,黑压压一片,鸦雀无声。但那份沉默中,却再无往日的肃杀和冰冷,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敬畏和……狂热的崇拜目光所及之处,所有头颅都深深地低下,姿态恭谨虔诚得如同参拜神佛。
恭迎将军、夫人回府!
整齐划一的声音洪亮地响起,在空旷的庭院里回荡,震得枝头的落叶都簌簌飘下。
我被这阵仗搞得有点懵,下意识地想把手抽回来,却被陆珩不动声色地攥得更紧了些。他目不斜视,扶着我,如同护卫着最珍贵的战利品(),穿过那跪拜的人群,径直走向内院。
回门日。
沈府门口同样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侍郎沈砚带着夫人早已等候多时,脸上堆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谄媚的笑容。然而,当看到陆珩亲自扶着我下车,看到我身后那浩浩荡荡、抬着无数御赐珍宝的仪仗,再看到陆珩那不经意间扫过的、带着无形威压的眼神时,沈砚脸上的笑容明显僵硬了一瞬,腰弯得更低了。
寒暄是乏味而客套的。陆珩被沈砚和一众男宾簇拥着去了前厅。我则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女眷围着,送往内院歇息。那些或真心或假意的恭维话,如同糖水般腻人。
哎哟,瞧瞧我们如意,如今可是一品诰命夫人了!这通身的气派!
可不是!护国福锦啊!陛下亲封!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如意姐姐好福气!陆将军待您可真是……
我听得耳朵起茧,只想找个地方瘫着。目光随意一扫,掠过花园深处那座清幽的佛堂。半开的窗棂里,隐隐约约映出一个素衣跪坐的、挺得笔直却又透出无尽孤寂与落寞的身影。
是沈如心。
听翠果说,自宫宴祥瑞和暖阁擒刺客两件事后,沈如心在沈府的地位一落千丈。父亲沈砚对她失望透顶,斥责她心术不正、嫉妒成性,连累门楣。母亲也对她冷淡了许多。她被勒令在佛堂清修悔过,每日抄写经书,为家族祈福,也为她自己赎罪。
佛堂里光线昏暗,檀香袅袅。沈如心跪在蒲团上,背对着门口,身形单薄。她面前的矮几上,堆着厚厚一摞抄好的经文。她握笔的手很稳,一笔一划,力透纸背,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愤不甘都倾注在那墨迹里。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身周投下孤寂的光影,那曾经引以为傲的京城才女光环,早已黯淡无光,只剩下一个被家族厌弃、被命运嘲弄的倔强背影。
我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心中并无多少波澜。路是自己选的,怨不得旁人。
回到特意为我准备、熏暖了地龙、铺着厚厚软垫的暖阁里,我挥退了所有聒噪的女眷,只留下翠果。脱下那身沉重的命妇礼服,换上柔软的家常旧衫,我毫无形象地把自己摔进了那张铺着雪白狐裘的宽大软榻里,舒服地喟叹一声。
啊!还是躺着舒服!
刚闭上眼,准备享受这难得的清净,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门帘被一只大手掀开,高大的身影带着屋外的清冽气息走了进来。
是陆珩。他显然也结束了前厅那无聊的应酬。
他走到软榻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我笼罩其中。我掀开眼皮,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他低头看着我,深邃的眸光如同静夜下的深海,翻涌着太多复杂难辨的情绪——探究、无奈、纵容,还有一丝……认命般的了然
没等他开口,我先一步伸出了脚,用脚尖轻轻踢了踢他那玄色锦袍包裹下、结实有力的小腿肚,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十足的惫懒和理直气壮:
将军,腿酸。
暖阁内一片寂静。伺候的翠果吓得小脸煞白,倒抽一口凉气,慌忙垂下头,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
陆珩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垂眸,视线落在我那只不安分地搁在他腿上的、穿着素色软缎袜子的脚上,眼神深暗不明。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就在我以为这位煞神将军下一秒就要拔刀砍了我这条咸鱼腿时,他却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在软榻边坐了下来。
然后,一只带着薄茧、骨节分明、曾握惯了杀人刀戟的大手,带着一种生疏却又不容抗拒的力道,轻轻地、覆上了我的小腿。
力道适中,不轻不重地按揉起来。
温热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我舒服地眯起眼,像只被顺了毛的猫,从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咕哝声。
窗外,佛堂的方向,隐约传来压抑的、细碎的啜泣声,如同秋虫最后的悲鸣,很快又被风吹散。
我惬意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带着阳光味道的柔软狐裘里,感受着小腿上那力道恰到好处的揉捏,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暖意融融的房间里:
早说了嘛……别跟本锦鲤斗。
躺赢的快乐,
我满足地喟叹,尾音慵懒地上扬,带着一丝气死人不偿命的得意,你们不懂。
陆珩按揉的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他低头看着软榻上那滩毫无形象、却仿佛沐浴着世间一切好运的泥,深不见底的眸中,最后一丝冰封的锐利终于彻底化开,无奈地、纵容地,甚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暖阁外,秋风扫过庭院,卷起几片枯黄的落叶。沈府花园深处,那株曾经被沈如心精心呵护、引以为傲的极品姚黄牡丹,不知为何,一夜之间,所有雍容华贵、象征富贵的硕大花朵,尽数凋零枯萎。而在那枯死的花枝根部,厚厚的泥土之下,几颗金灿灿、圆滚滚、沾着新鲜泥土的金元宝,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反射着秋日慵懒的阳光。
冥冥之中,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如同最终审判的余响,在某个意识深处彻底归于沉寂:
滴。终极躺赢成就:‘心想事成(物理)’达成。系统解绑。宿主,咸鱼快乐。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