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偷喝爸爸酿的米酒,我缩成拇指大小。
老鼠把我当成点心,獠牙寒光闪闪。
千钧一发时,家猫吉米从天而降,尾巴卷起我就跑。
骑在它背上穿越草丛森林,我们看见会发光的蘑菇精灵。
花仙子用蒲公英送我回家,睁眼只见父母担忧的脸。
原来只是醉酒一场梦可吉米爪缝里残留的花粉却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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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的气味,永远像是被遗忘的旧书和潮湿泥土混在一起,又闷又沉。我踮着脚尖溜进去,心脏在肋骨后面擂鼓,每一下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放学书包随手扔在门口,目标就在角落——那个深褐色、肚皮圆滚滚的陶瓮,爸的宝贝疙瘩,据说是酿的米酒。
盖子沉得像块铁,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它掀开一条缝。一股难以形容的浓郁甜香猛地窜了出来,霸道地冲进鼻腔,带着点发酵的酸和粮食的醇厚,瞬间盖过了地下室的霉味儿。
喉咙里像有只小手在挠,又痒又渴。爸总板着脸警告:小虎,这酒烈,一滴都不许沾!可这香味……简直像在勾魂。
管他呢!我眯起眼,凑过去,双手捧起冰凉的瓮边,对着那窄窄的缝隙,狠狠吸溜了一大口。
一股滚烫的液体猛地冲下喉咙,像吞了块烧红的炭!紧接着,一股蛮横的力道从肚子里炸开,直冲头顶。
天旋地转!眼前的陶瓮、堆放的杂物、墙壁上剥落的墙皮……所有东西都在疯狂地扭曲、拉长、膨胀!天花板仿佛塌陷下来,脚下的水泥地骤然变成了深不见底的悬崖。我像颗被弹弓射出去的石头,身不由己地向下、向下坠落!耳边全是尖锐的呼啸,肺里的空气被狠狠挤压出去,连惊叫都卡死在喉咙里。
咚!
后背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骨头架子都快散了。我眼冒金星,挣扎着撑起身体,剧烈的眩晕感还在脑子里搅动。等等……这地水泥地怎么变成了粗糙的深褐色平原上面还纵横交错着巨大的、如同干涸河床般的裂缝我茫然抬头,瞬间被眼前的景象冻住——
那巨大的、散发着熟悉甜酸气的陶瓮,此刻巍峨得如同摩天大楼,黑沉沉地矗立在地平线的尽头,简直要戳破这昏暗的地下室天空!旁边散落的旧报纸堆,像连绵起伏、覆盖着怪异灰色苔藓的丘陵。空气里浮动的灰尘颗粒,此刻如同鹅毛大雪般缓慢飘落。而我,渺小得仿佛一粒被风吹散的尘埃。
恐惧像冰水,瞬间浸透四肢百骸。我猛地跳起来,手脚并用,只想离那恐怖的陶瓮远一点。可这身体,轻飘飘的,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使不上劲。刚跑出没几步——
吱吱…吱吱…
一种尖锐、密集、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声音,毫无预兆地从旁边巨大的灰色丘陵(那堆旧报纸)后面响起!
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我僵在原地,脖子像生了锈的齿轮,一寸寸、无比艰难地扭过去。
报纸堆的阴影里,两点猩红的光点骤然亮起,如同地狱里燃起的鬼火,死死地锁定了我!紧接着,一个硕大的、覆盖着肮脏灰毛的头颅探了出来。然后是布满褶皱的尖鼻子,不断翕动着,贪婪地捕捉着空气中的气味。
最后,是那张开的嘴——那根本不能称之为嘴!那是两排交错、黄得发黑、如同生锈锯齿般的獠牙!粘稠的唾液顺着牙缝滴落,砸在水泥地上,竟发出啪嗒一声清晰的轻响。
一只老鼠!一只对我此刻渺小身躯而言,庞大如史前巨兽的灰老鼠!
那两点猩红的凶光死死钉在我身上,带着赤裸裸的、看待盘中餐的贪婪。它喉咙里滚动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布满利爪的脚掌猛地在地上一蹬,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致命的灰影,裹挟着浓烈的腥臊恶臭,朝我猛扑过来!那獠牙撕裂空气,带着死亡的气息,直刺我的面门!
啊——!
恐惧的尖叫终于冲破了喉咙,却微弱得可怜。巨大的阴影完全笼罩了我,死亡的气息浓稠得无法呼吸。我下意识地抱头蜷缩,绝望地等待着被碾碎、被撕裂的剧痛降临。
时间仿佛凝固了半秒。
就在那腥臭的獠牙几乎要碰到我发梢的刹那——
喵呜——!
一声炸雷般的、充满了野性威吓的咆哮,如同利剑劈开了凝固的空气!
头顶上方,一道更巨大、更迅猛的黑影,如同陨石般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从天而降!黑影的边缘,一抹闪电般的白光掠过——是尾巴!
那强韧有力的尾巴,像一条灵巧而精准的钢鞭,在千钧一发之际,嗖地卷住了我的腰!一股巨大却又不至于勒断我的力量传来,我整个人瞬间被向上提起,双脚离地!老鼠那腥臭扑鼻的獠牙尖,几乎是擦着我的鞋底扫了过去!
扑空的巨鼠发出一声愤怒不甘的尖啸。我眼前景物疯狂旋转、模糊,只有急速掠过的巨大杂物阴影和呛人的灰尘。卷着我的尾巴温暖而有力,带着熟悉的、家猫特有的微腥气味。
吉米!是我家那只懒洋洋、总爱睡在窗台晒太阳的大白猫吉米!
它根本没有任何停顿,落地瞬间,柔韧的腰肢爆发出惊人的弹力,后腿猛蹬地面,带着我就向地下室那扇虚掩着的、通往外面世界的门冲去!那里透进来一线微弱的、带着希望的光。
风声在耳边尖锐地呼啸。吉米的速度快得像一道贴地飞行的白色闪电。它灵活地在杂物堆砌成的崇山峻岭间跳跃、穿梭。每一次蹬踏、每一次转向,都带着一种近乎狂暴的流畅。我像一片被狂风卷起的叶子,死死抓住它背上温暖厚实的毛发,指节都捏得发白。失重感让我头晕目眩,胃里翻江倒海。
慢…慢点啊吉米!
我的喊声被风撕扯得破碎不堪,瞬间就消散了。
吉米充耳不闻,它矫健的身影猛地窜出地下室那扇矮门,一头扎进了外面傍晚的天光里。
世界骤然开阔,却也变得更加巨大而陌生。夕阳金色的余晖如同熔化的金子,泼洒下来,将眼前的一切都染上了不真实的色彩。
脚下是庭院里再熟悉不过的草坪。然而此刻,每一片草叶都化作了参天的碧绿巨柱,笔直地刺向橘红色的天空!草茎粗壮如百年古树的树干,上面布满沟壑般的纹路。
头顶上方,那些细长的草叶相互交错、重叠,织成一片无边无际、深邃浓绿的穹顶,遮蔽了大半的天空。吉米就在这由巨柱和穹顶构成的奇异森林里风驰电掣。它每一次有力的蹬踏,都让我感觉像是在驾驭着一头狂野的巨兽。草叶被它撞开、拂过,发出沙沙沙连绵不绝的巨响,如同暴雨击打着森林。
细小的露珠被震落,噼里啪啦砸在我脸上、身上,冰凉刺骨。
小心!左边!
我尖叫起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前方,一根巨大的、带着倒刺的柱子横亘在吉米的必经之路上——那分明是邻居家伸过来的蔷薇花茎!尖锐的刺在夕阳下闪着寒光,每一根都粗壮得如同骑士的长矛!
吉米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咕噜,像是回应,又像是引擎的轰鸣。就在即将撞上的瞬间,它那强健的后肢猛地发力,整个身体不可思议地在高速中腾空而起!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失重感再次攫住了我。
风声在耳畔呼啸。吉米在空中划出一道优雅而充满力量的弧线,精准无比地越过了那排致命的荆棘长矛,稳稳落在另一片绿色巨柱之间。柔软的草叶缓冲了落地的冲击,它毫不停留,继续向前狂奔。
我们冲出了庭院草坪的边界,一头扎进了屋后那片小小的荒地。这里的植被更加复杂、荒蛮。枯黄的草茎如同倒塌的巨塔,横七竖八地倒伏着,形成天然的障碍赛道。巨大的碎石如同小山丘般散布其间。
吉米展现出令人惊叹的敏捷,时而从倒伏的巨塔下灵巧钻过,时而跃上嶙峋的石山顶端,白色的身影在夕阳下起落,像一道跃动的光。
当它又一次从一块布满青苔的巨石顶端轻盈跃下时,一片全新的、奇异的光景毫无征兆地撞入眼帘。
那是在几块巨大岩石的环抱之下,一小片湿润的洼地。洼地的中心,生长着几株形态奇特的巨树。不,那并非树木。它们有着粗壮如手臂、覆盖着细腻鳞片的菌柄,顶端撑开巨大的、如同伞盖般的菌伞。最令人窒息的是,这些巨大的蘑菇,正在发光!
不是反射夕阳的光,而是它们自身在由内而外地散发出柔和而迷幻的光芒!有的菌伞边缘流淌着幽幽的蓝色荧光,如同凝固的月光;有的则在伞盖下缘垂落着细密的菌褶,散发出温暖的、如同萤火虫聚集般的橙黄色光晕;还有一株最为巨大的,通体呈现出梦幻的淡紫色,伞盖边缘点缀着细小的、如同钻石般闪烁的白色光点,神秘而圣洁。
光芒流转,交织成一片静谧而奇异的彩色光雾,将这片小小的洼地笼罩其中,仿佛一个与世隔绝的梦幻仙境。
蘑菇…会发光的蘑菇!
我忘记了恐惧,趴在吉米温暖的背上,眼睛瞪得溜圆,只剩下纯粹的惊叹,好漂亮!
吉米似乎也被这奇景吸引了,奔跑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它昂起头,鼻子翕动着,似乎在嗅探这片奇异光雾的气息。
就在我们靠近洼地边缘,几乎要踏入那片彩色光晕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最细小的银铃震颤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头顶响起。
紧接着,一道细碎的、闪烁着微光的旋风,毫无预兆地在我们面前凭空卷起!那旋风由无数极其细小的、闪烁着淡金色和浅绿色光芒的颗粒组成,像是由亿万颗微缩的星辰构成。光尘急速旋转,带来一阵清甜馥郁、混合着雨后青草和无数种鲜花初绽的气息,瞬间盖过了荒地的土腥味和吉米身上微腥的猫味。
光芒和香气太过浓烈,我和吉米都下意识地闭了一下眼睛。
再睁开时,那璀璨的光尘旋风已经渐渐平息、沉降。在沉降的光点中央,一个身影清晰地悬浮在空中。
那是一个女孩。一个只有我此刻拇指大小、却美得令人屏息的女孩。
她纤细得仿佛月光凝成,穿着一件由无数片不知名花瓣精巧缝制而成的短裙,花瓣的颜色在流转,时而粉嫩如朝霞,时而淡紫如薄暮。
她的脸庞精致得如同最完美的瓷偶,一双眼睛是纯粹的、青翠的猕猴桃绿色,此刻正带着一种温和而了然的笑意,静静地注视着我和我身下同样有些呆滞的吉米。
花…仙子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仰望着她,张着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吉米也完全安静了下来,喉咙里的咕噜声消失了,它仰着头,琥珀色的猫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空中那个发光的精灵,耳朵微微向前转动着。
花仙子的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祖母绿色的眼眸里笑意加深了些许。她没有开口,一个温柔得如同春日溪水流淌、又直接在我脑海里响起的声音,清晰地传递过来:迷途的小家伙,该回家了。
她的声音仿佛带着奇异的安抚力量,我紧绷的神经和身体里残留的恐惧感,竟在这声音里奇异地松弛下来。
接着,她纤细如嫩芽的手指轻轻抬起,指向我们旁边一株枯黄的狗尾巴草。那草穗早已干枯,无数细小的、带着白色绒毛的种子簇拥在顶端,如同一个蓬松的蒲公英球。
随着花仙子指尖一点微不可查的光芒闪过,一股柔和的风凭空而生,温柔地拂过那巨大的狗尾巴草穗。
噗——
一声极其轻微的破裂声。草穗顶端,一小簇带着白色绒毛的种子,被那阵柔风精准地、完整地吹离了母株!那一小簇种子,每一粒都带着细长柔软的白色冠毛,像一把微缩的降落伞,飘飘悠悠,缓缓地、稳稳地,恰好落在我和吉米面前的地面上。
花仙子透明的翅膀再次高频振动起来,她悬浮着靠近,伸出纤细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拂过我和吉米。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微凉而令人无比安心的触感,像清晨最纯净的露珠。
乘着它,
那温柔的声音再次直接在我心间响起,带着毋庸置疑的指引,风会带你们回到起点。闭上眼睛吧。
回家!这两个字像温暖的泉水注入心田。一种强烈的、近乎本能的信任感油然而生。我毫不犹豫地松开一直紧抓着吉米毛发的手,手脚并用地爬向那簇静静躺在地上的、毛茸茸的白色种子。吉米也跟了过来,它用鼻子轻轻嗅了嗅那簇种子,喉咙里发出一声低低的、表示顺从的呼噜。
我小心翼翼地爬上那簇蓬松的绒毛中央,整个人瞬间陷了进去,柔软得像躺在最上等的天鹅绒上。吉米庞大的身躯也挤了进来,挨着我趴下,温热的身体紧贴着我,带来一种踏实的安全感。
花仙子悬浮在我们旁边,淡金色的长发在微风中轻轻飘拂。她抬起双手,掌心朝向我们,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
一股更加强劲、却依旧无比温柔的上升气流,骤然从我们身下腾起!这股力量如此柔和,却又如此坚定。巨大的白色绒毛簇,像被一只无形而温暖的大手稳稳托起,载着我和吉米,开始缓缓地、平稳地向上攀升!
我紧紧依偎着吉米温暖的毛发,依言闭上了眼睛。风声在耳边变得和缓,失重感却异常平稳。身体轻飘飘的,仿佛融化在温暖的云朵里。鼻尖萦绕着绒毛本身干燥的草籽气息,混合着花仙子留下的、那清甜的花草馨香。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眼皮沉重得再也无法睁开。吉米温暖的体温包裹着我,它平稳的呼吸一起一伏。意识在这安心的暖流和温柔的上升中,迅速模糊、下沉,沉入一片无梦的、温暖的黑暗……
……
有什么温热、湿润的东西,一下,又一下,轻轻拂过我的脸颊。痒痒的。
眼皮沉重得像坠了铅块,我费力地掀开一丝缝隙。视线模糊不清,只有一片晃动着的、带着重影的暖黄色光晕,像是台灯的光芒。耳边传来压抑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啜泣声,还有一个低沉沙哑、强作镇定的男声在断断续续地说话。
……醒了感觉怎么样小虎小虎能听见爸爸说话吗
视线艰难地聚焦。妈妈哭得通红的双眼首先映入眼帘,里面盛满了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未干的泪水。爸爸的脸凑得很近,眉头紧锁,眼角的皱纹深得像刀刻出来的一样,脸色是吓人的灰白。他的手,粗糙而带着厚茧,正紧紧握着我的手,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把我的骨头捏碎。
我正躺在自己房间的小床上。熟悉的蓝色星球图案被罩,熟悉的木头书桌,台灯散发着柔和的暖光。
爸…妈
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破风箱。
醒了!真醒了!
妈妈猛地爆发出一声哭喊,整个人扑下来,紧紧抱住我,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我的脖颈,你这孩子!你这孩子要吓死妈妈啊!怎么跑地下室去了!怎么敢喝那酒啊!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爸爸的声音也在发抖,他松开我的手,转而用力抹了一把自己的脸,手背上湿漉漉的,臭小子!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那酒是你能碰的吗才一口,就醉得不省人事!脸白得像纸,怎么叫都叫不醒!差点把你妈魂都吓没了!
醉不省人事
我茫然地看着父母焦急后怕的脸庞,巨大的困惑和记忆的碎片在脑海里激烈冲撞。昏暗的地下室,庞大的陶瓮,那口灼烧喉咙的液体,天旋地转的坠落,恐怖的巨鼠,闪电般出现的吉米,发光的蘑菇森林,还有……那个悬浮在光尘中、美得不似凡尘的身影
难道……真的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醉梦
身体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脑袋里也像塞了一团乱麻,闷闷地疼。妈妈还在抱着我哭,爸爸在一旁絮絮叨叨地数落,声音里是藏不住的后怕。我疲惫地闭上眼,混乱的思绪沉甸甸地压着。
就在这时,床边传来一点细微的响动。
喵……
一声轻轻的、带着点慵懒和满足的猫叫。
我下意识地侧过头,循声望去。
我家那只大白猫吉米,正蜷成一个毛茸茸的雪球,卧在我枕头的另一边。它似乎刚睡醒,琥珀色的大眼睛半眯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露出粉嫩的牙床和尖尖的小牙。
它的动作牵动了搭在床边的一只前爪。
就在那只毛茸茸的白爪子上,靠近粉嫩肉垫的缝隙里,几点极其细微的金绿色光点,正黏附在白色的毛发之间。
在床头台灯暖黄的光线下,那几点光尘,正闪烁着微弱却无比清晰的、梦幻般的光芒。
真就……只是醉倒了
我忍不住小声嘀咕,声音嘶哑。
不然呢
爸爸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浑身酒气,倒在瓮旁边,喊都喊不醒!要不是吉米一直在你旁边叫,用爪子扒拉你,我们还发现不了!臭小子,胆子肥了!
吉米我猛地扭头看向枕边。那只大白猫不知何时又凑了过来,正用脑袋亲昵地蹭着我的手臂,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呼噜声,像个小马达。它的爪子……我几乎是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捧起它搭在床边的那只前爪。
暖黄的台灯光线下,白色的毛发蓬松柔软。我凑近了,几乎把脸贴上去,眼睛瞪得发酸,细细地寻找。
没有了爪缝里干干净净,粉嫩的肉垫清晰可见。哪里还有什么闪烁的金绿色光点仿佛昨夜那惊鸿一瞥的梦幻微光,只是我眩晕视线里的错觉。
巨大的失落感瞬间攫住了我。难道真的……只是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因为偷喝了那口烈酒
看什么呢吉米爪子脏了
妈妈疑惑地问。
没…没什么。
我松开吉米的爪子,有些失落地躺回去。吉米喵了一声,轻盈地跳下床,走到窗边,熟练地跃上窗台,蜷缩在月光下,只留给我一个优雅的白色背影。它的尾巴尖,在月光里轻轻晃动。
闭上眼睛,脑海里却像炸开了锅。巨鼠獠牙的寒光,吉米尾巴卷起我时的力量,发光的蘑菇森林那迷幻的色彩,还有花仙子祖母绿的眼眸……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灼人,真实得可怕。怎么会是梦
不行……
一个念头像野草一样疯长起来,我得去看看……
第二天,阳光刺眼。宿醉的头痛像有把小锤子在脑子里敲,走路还有点发飘。爸妈严厉警告不许再去地下室,并勒令我在家好好休息。吉米懒洋洋地趴在窗台上晒太阳,舔着爪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悠闲模样。
趁着妈妈在厨房忙碌,爸爸在院子里修理工具的当口,我悄悄溜出了后门。目标明确——屋后那片荒地,那片在梦里吉米驮着我狂奔、最终遇见发光蘑菇和花仙子的地方。
午后的阳光将荒地的土坷垃晒得发白,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尘土和野草的气味。眼前的景象,与我梦中所见,简直是天壤之别。
没有参天的绿色巨柱森林,只有稀疏、低矮、蒙着一层灰的杂草,蔫头耷脑地戳在龟裂的硬土上。几块半埋在土里的石头,灰扑扑的,毫不起眼,哪里还有半分嶙峋石山的气势
至于那片洼地……我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过去,只看到一个浅浅的、布满干涸泥浆印子的小坑,坑底龟裂得像干旱的河床。别说会发光的巨型蘑菇了,连个普通的蘑菇丁都没见着。只有几根枯黄的狗尾巴草,在微风中无精打采地摇晃着干瘪的穗子。
现实像一盆冰水,浇灭了我心头最后一点侥幸的火星。果然是醉糊涂了。我沮丧地踢开脚边一块小石子,石子滚了几下,撞在一丛茂密的、贴着地皮生长的荆棘藤上。
沙沙……
就在我准备转身离开时,那丛荆棘藤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荒地里格外清晰。
我瞬间僵住,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昨天梦境里,那灰老鼠就是从旧报纸堆后面发出这种声音扑出来的!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理智告诉我,这荒地里顶多有只小虫或者小蜥蜴,但身体却本能地感到了危险。我屏住呼吸,死死盯着那丛微微晃动的荆棘藤。
沙沙…沙沙…
声音更近了!有什么东西,正在荆棘藤的掩护下,快速向我这边移动!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住了脚踝。我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跑,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那窸窣声仿佛就在耳边,下一秒,荆棘的枝叶猛地向两边一分——
一道暗褐色的影子,带着一股土腥和腐败植物的混合气味,闪电般地从荆棘丛底下的空隙里窜了出来!
不是老鼠!
那东西大概有我半个手掌长,身体扁平宽阔,覆盖着一层油亮、坚硬的深褐色甲壳,边缘带着锯齿状的突起,像披着一身厚重的古代铠甲。它的头部很小,几乎缩在宽大的前胸背板下面,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它头部前方,那对巨大、弯曲、如同两把淬了毒的黑色镰刀般的颚!颚尖在阳光下闪着幽冷的光泽。六条布满细密倒刺的长腿,支撑着它那副沉重的铠甲,移动起来却异常迅捷,沙沙作响。
一只巨大的步甲虫!一只对现在的我来说,充满了攻击性和压迫感的捕食者!
它那对复眼似乎锁定了我,巨大的镰刀颚示威性地开合着,发出咔哒、咔哒轻微却令人胆寒的脆响。它没有像老鼠那样直接扑过来,而是以一种捕食者特有的、充满威胁的压迫感,迈着六条长腿,步步紧逼!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活生生的噩梦生物吓得魂飞魄散,所有的理智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我尖叫一声,转身就跑!什么头痛,什么脚软,在生存的本能面前都不值一提。我拼命迈开双腿,在坑洼不平的荒地上跌跌撞撞地狂奔,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
身后那沙沙沙沙的爬行声,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而且越来越近!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带着腐败气息的腥风逼近后背!
救命!吉米!吉米!
我一边跑一边绝望地嘶喊,声音都变了调。
就在我快要被那巨大的步甲虫扑倒的千钧一发之际——
喵呜——!
一声熟悉而充满野性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头顶响起!
一道白色的闪电,带着雷霆万钧之势,从我侧前方的土坡上凌空扑下!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那只耀武扬威的步甲虫!
是吉米!
它精准无比地落在步甲虫的前方,巨大的猫爪带着风雷之声,狠狠拍下!不是那种逗弄小虫的轻拍,而是带着捕猎本能的、足以拍碎骨头的一击!
啪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
那只前一秒还凶神恶煞、对我穷追不舍的巨大步甲虫,在吉米绝对的力量面前,脆弱得如同一个空心的核桃壳。它那身引以为傲的坚硬甲壳,瞬间被拍得四分五裂,暗绿色的体液混合着破碎的肢体组织迸溅出来,沾在了吉米的爪垫和旁边的泥土上。
整个过程快得如同电光火石!从吉米出现到一击毙敌,可能连一秒钟都不到。
吉米低头嗅了嗅那堆破碎的虫尸,喉咙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噗声,仿佛在嫌弃这猎物的气味。它甩了甩前爪,似乎想甩掉爪垫上沾到的恶心粘液,然后才抬起头,琥珀色的眼睛看向惊魂未定、瘫坐在地上的我。那眼神里,没有梦里的那种灵性十足的伙伴感,只有一种……完成了某种任务的平静,还有一丝丝你怎么跑这儿来了的慵懒。
它踱着优雅的步子走过来,用带着倒刺的温热舌头,轻轻舔了舔我满是冷汗和尘土的脸颊,带来一阵微微的刺痛感。
我大口喘着气,看着地上那滩狼藉的虫尸,又看看眼前这只慵懒舔毛的大白猫。心脏还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后怕的寒意顺着脊椎往上爬。
刚才那惊险的一幕,是真实的吗那只可怕的、如同微型装甲车般的步甲虫吉米那雷霆万钧的一爪
可如果不是真实的,我脸上的冷汗,狂跳的心脏,还有地上那滩散发着怪味的虫尸碎片,又该如何解释
荒野的风吹过,带着荒草和泥土的气息,也带来了吉米身上淡淡的、熟悉的猫味,混合着那丝若有若无的……虫子的腥气。
这荒地的午后阳光,似乎也变得有些灼人。我撑着发软的腿站起来,看着吉米阳光下闪闪发亮的白色毛发,一个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来,挥之不去:
也许,那场醉梦里的冒险,并非完全虚幻。而这片看似平凡的荒地之下,对某些渺小的存在来说,每一刻,都是危机四伏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