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摔在银行冰冷的大理石上,
名字碎成满地嘲弄。
撬开生锈铁盒,
U盘里的黑幕直指伪造她命运的权贵。
法庭之上,审判竟变考场——
十年前的高考作文,能否还我清白
1锈蚀的名字
我的名字林晚摔在银行光可鉴人的大理石上。
碎成了我听不清的回声。
那声音被更刺耳的刮擦取代——
骗子!赵磊的声音像钝刀刮擦生锈的铁皮。
刺得人耳朵发麻。
林晚,你还有脸来办贷款
膝盖狠狠砸在冰冷的地砖上。
寒气直往骨头缝里钻。
我抬起头。
他胸前那块支行经理的胸牌。
在银行惨白的顶灯下闪着不近人情的光。
三天前。
就在这家银行门口。
这个男人笨拙地捧着大束红玫瑰。
把花香和他承诺要给的家一起塞进我怀里。
那不是我……辩解的话冲到嘴边。
像虚弱的气泡。
瞬间就被四周涌上来的窃窃私语淹没。
有人举起了手机。
闪光灯白花花地刺过来。
像把我焊在了无形的审讯椅上。
关键信息根本对不上!赵磊几乎是甩着把平板砸在我面前。
屏幕上那个血红的错误提示弹窗。
像一道豁开的、止不住血的伤口。
连最基本的档案都……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贴着腿侧嗡嗡地响。
一点幽蓝的光透过廉价的布料。
在锃亮的地砖上投下一小片暗淡、不祥的水洼。
我几乎是凭着某种麻木的本能。
划开了那条短信:
【权威监督通知】您反映的问题已收到。
正在按流程处理…
演!接着演!赵磊猛地一扯领带。
领口瞬间歪了——
这个强迫症晚期患者。
只有被逼到绝处才会任由自己一丝不苟的外表崩溃。
当年你说父母病重需要钱。现在又……
我猛地抓起那张伪造的毕业证。
薄薄的硬纸片在我手里发出不堪的撕裂声。
纸屑像苍白的雪片乱飞。
一根不属于我的栗色长卷发。
轻盈地、带着奢侈护发素特有的浓郁茉莉香。
飘落在冰冷的银行地面上。
空气里那股令人作呕的甜香。
瞬间盖过了玫瑰凋零后的腐烂气息。
2
铁盒的秘密
出租屋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老家具陈年的木头气息。
那个褪了漆的老式铁盒就搁在唯一一张不瘸腿的桌子上。
盒盖上的锈斑像凝固的血迹。
在昏黄的灯泡下泛着令人不安的冷光。
真……真要撬开林浩的声音有点干。
喉结紧张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爸以前说过。这是妈的遗物。动不得……
铁盒锈死的铰链在我们用改锥强硬的撬动下。
发出濒死般的、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扑簌簌掉落的铁锈和霉斑像是黑色的雪花。
终于露出了底下压着的——
一本边缘卷曲泛黄、字迹模糊的病历簿。
和一个磨花了外壳的蓝色塑料小U盘。
灰尘呛得我咳了几声。
心里沉甸甸的。
像压着那块生锈的铁。
网吧里的烟味、汗味混杂着廉价香水和泡面汤的味道。
熏得人脑仁疼。
窗外大雨如注。
霓虹灯牌在肮脏的玻璃窗上晕开一片片迷离的血色光斑。
林浩的键盘敲得噼啪作响。
隔壁情侣忽高忽低的争吵和键盘声缠在一起。
可乐罐壁上凝结的冰凉水珠。
一滴滴滚落。
在他面前的塑料桌面上聚成小小的一滩。
他的眉头锁得死紧。
额头上渗着细汗。
眼镜片反着屏幕上不断跳动的、我看不懂的代码洪流。
军用级的加密。他突然压低了声音。
身体前倾凑过来。
屏幕上幽幽的光映得他镜片后的眼睛格外亮。
很难啃。但里头有个标记为2003年的子文件夹。
外头套了一层更麻烦的二级锁。
第四天凌晨。
我趴在油腻的键盘上。
胳膊压麻了半边脸。
一声清脆的提示音像锥子一样刺穿了网吧深夜的昏沉。
猛地扎醒了我。
U盘里那段偷录视频的画面在屏幕上亮起:
光线很暗。
一只戴着硕大、油润玉扳指的手。
慢条斯理地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推过桌面。
信封没封口。
隐约可见里面露出的钞票边角。
那个重点师范的指标。一个带着点倨傲的声音响起。
陈总就出这个数。
放心。对面西装革履的男人笑了。
声音在劣质录音里带着令人烦躁的电流杂音。
某些人的档案……操作得当。
就像没存在过一样。
痕迹
我们有最好的橡皮擦。
3
假面的天使
市重点中学的走廊。
刚消过毒。
浓重的消毒水味儿直往鼻子里钻。
混杂着青春期特有的汗味和纸墨的气息。
我隔着教室门上的小窗看进去。
陈雪背对着我。
正在黑板上书写李绅的《悯农》。
她穿着剪裁考究的米色套裙。
阳光穿过窗格斜斜地打在她身上。
像给她整个人镀了一层圣洁的金边。
连她微微蜷曲的发梢都闪闪发亮。
每一根都精心打理过。
一丝不苟得像艺术品。
我拉下口罩。
就在那一刻。
仿佛有感应似的。
她手里的硬壳教案啪嗒一声。
重重地砸落在讲台前的瓷砖地上。
书页散开。
保安!!她的尖叫像玻璃碎片般划过下课铃声的余音。
带着能刺穿耳膜的惊恐。
她仓皇后退。
尖细的高跟鞋在慌乱中一崴。
一个趔趄才勉强站稳。
拦住她!这个疯子要伤人!她指向门外的我。
声音颤抖却极具煽动力。
我没有看她。
只是弯下腰。
默默拾起散落在地上的几页备课笔记。
目光落到那熟悉的笔迹上时。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
握着纸张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发抖——
不会认错的。
那每一个字的转折。
每一笔的收势。
甚至连的字最后一笔那微不可察的小勾…
和我被认定造假的高考作文试卷。
如出一辙!
赝品也配……
她不知何时竟已闪到我身侧。
带着那股惯用的、昂贵的茉莉甜香的气息。
压低的声音冰冷又傲慢。
吹进我的耳朵。
你爸没告诉你。
我爸是谁吗每一个字都带着淬毒的蔑视。
窗外由远及近传来一阵改装引擎的低沉轰鸣。
带着嚣张的震感。
我猛地转头。
透过蒙尘的走廊玻璃。
清楚地看见那辆连临时牌照都没有的灰色面包车就停在路边。
轮廓冰冷熟悉——
和偷录视频里接走那些消失档案的。
是同一辆车!
胃里一阵翻搅。
那冰冷的引擎声仿佛碾过我的心脏。
4血色警告
湿漉漉、腥气扑鼻的鱼腥味和腐烂菜叶的馊味混杂在一起。
猛地冲进肺里。
让人窒息。
菜市场入口拐角那堆被踩烂的菜叶里。
蜷缩着那个我至亲的身影。
妈——!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喉咙口涌上铁锈般的腥甜。
我扑跪下去。
顾不得满地肮脏。
徒手死死按住她额角正汩汩冒血的伤口。
那温热的血液顺着指缝溢出。
黏稠得化不开。
颜色暗沉得…
就像铁锈。
旁边。
那只装着速效降压药的廉价塑料袋已经撕裂。
滚圆的白色药丸撒了一地。
几颗正沿着湿漉漉、布满污垢的排水沟边缘慢慢滚向深处。
旁边摊主窃窃私语。
指指点点。
却没人上前。
急救室门外惨白的日光灯。
照得人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父亲佝偻的背影。
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吹走的旧纸。
紧紧贴在磨砂玻璃上。
我看见他从皱巴巴的旧夹克口袋里摸出一张缴费单。
用袖口一遍又一遍、极其专注地擦拭着单子一角不知沾上的一点污渍——
那动作机械、笨拙。
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绝望。
看得人心如刀绞。
尖锐刺耳的手机铃声。
像一把钝刀突然撕裂了走廊的死寂。
父亲的手剧烈地一抖。
那个用了十几年的老旧翻盖手机从他松脱的指间滑落。
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后盖电池板直接崩飞出来。
磕在护士站的金属桌角上。
滚出老远。
林老师。电话那头一个刻意压低、粗糙得像砂纸摩擦般的男声响起。
即使隔着摔出来的话筒裂缝。
也清晰得让人遍体生寒。
您那闺女。
怎么就……
非要掘坟呢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
同时。
我那同样廉价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
一张照片跳了出来:
我家那堵早已斑驳剥落的老屋外墙上。
被人用肮脏的红漆淋淋漓漓地泼满了巨大的死字。
油漆未干。
还在往下淌。
像一道道血泪。
字迹歪斜狰狞如毒虫。
触目惊心。
而在墙角最下方。
一个荆棘缠绕的刺青图案M。
如同魔鬼的签名。
狠狠烙在那里。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彻骨的恐惧瞬间攥住了我的呼吸。
5
漩涡
心电监护仪嘀、嘀、嘀的单调声响。
在急诊留观区的安静里被无限放大。
护士站的电话隔几秒就执拗地响一次。
刺耳的声音搅得人心烦意乱。
又是那些记者值班的小护士嘟囔着。
带着明显的不耐烦重重扣下话筒。
刚转过身。
眼睛却猛地瞪圆了。
声音一下子拔高。
林小姐!你快看……
你上热搜了!
她把自己的手机屏幕杵到我眼前。
守护母亲
追寻真相的标签后面。
那醒目的爆字图标像一团真实的火焰在燃烧。
屏幕下方。
一个民间自发募捐的进度条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向右冲刺。
代表捐助金额的数字不断滚动、刷新、跳跃。
凌晨三点。
困倦沉得像铅块压在眼皮上。
护士台却无声无息地堆满了二十个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纸杯。
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在台面上。
每一杯都贴着同样字迹的便签纸:
给守护林妈妈的护士天使——一个关心真相的人。
墨迹似乎被氤氲的热气烘得微散。
像滴落的泪痕。
然而。
在这黎明前最浓的黑暗里。
手机突然疯狂震动。
密集的消息提示音如同冰雹砸向脆弱的玻璃。
一个精心编造的谣言正以病毒般的速度在网络蔓延。
他们将父亲二十多年前一次早已澄清、无关紧要的工作失误断章取义。
描绘成罪大恶极的污点。
几乎同时。
基金会页面后台那串令人温暖的总金额里。
一笔高达五万元的捐款。
如同从未出现过一样。
瞬间被精准撤回。
更讽刺的是。
页面角落清晰记录着因此产生的手续费——
那数字精确到了小数点后两位。
精准到如此地步的撤回……一个熟悉又疲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陈雪那边……
这是有备而来。
步步紧逼。
一点活路都不给你留啊。
他的话。
如同一盆冰水。
浇透了我心里仅存的最后一点侥幸。
赵磊不知何时站在了阴影里。
走廊的光勾勒出他轮廓的疲惫。
他白衬衫的第三颗纽扣系错了位置——
这个强迫症到了骨髓里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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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在内心遭受剧烈冲击、慌乱到极点时。
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林晚。他的声音很低。
对不起,我应该相信你的……
我沉默片刻,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见此,苦涩一笑:我会帮你的!
6
法庭的对决
法庭的冷气开得太足了。
裸露的胳膊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空气里是消毒水混合着陈旧木材和紧张汗液的味道。
陈雪坐在被告席上。
那身湖蓝色的真丝旗袍在射灯下反射着过于完美、近乎炫耀的光泽。
每一根丝线都在无声地诉说着与这个庄重空间的格格不入。
反对!她的律师。
一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男人猛地站起来。
声音洪亮得像是要震碎屋顶悬着的那枚国徽。
这些所谓的网络截屏完全可以通过技术手段伪造!
更何况——
他故意拖长了音调。
目光锐利地射向旁听席后排的林浩。
被告的亲弟弟。
恰好就是一位技术高手。
我们有理由质疑证据来源的合法性!
我的心沉了一下。
下意识攥紧了拳头。
指甲掐进了掌心。
就在这时。
证人席沉重的木门开了。
当年负责档案调阅的王主任。
比记忆里佝偻得更厉害了。
像一张被风吹雨打过的旧纸片。
他几乎是拖着脚挪向那方小小的讲台。
……我……他抬起浑浊的眼睛。
声音含混得像含着一口浓痰。
眼神飘忽不定。
努力回避着任何方向的注视。
时间太久……
我记不清了……
记不清我的律师追问。
我真的……
记……话音未落。
这位老人突然双眼翻白。
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
如同被无形的重拳击中。
直挺挺地向后栽去!
法警惊呼着冲上去扶住他软瘫的身体。
法庭瞬间炸开了锅。
就在这片混乱的惊愕与嘈杂中。
我的目光像被无形的手牵引。
精准地捕捉到被告席上的陈雪。
她没有看倒下的王主任。
反而以极小的幅度。
飞快地对旁听席某个角落比划了一个唇形。
一种冰冷的直觉让我倏然扭头——
那个戴着玉扳指的男人!
陈茂林的心腹!
他就坐在角落里。
像一条蛰伏的毒蛇。
此刻竟泰然自若地用手机镜头记录着法庭里的一切骚动。
就在这时。
独立督导员。
一位面容严肃的中年女士。
示意书记员给我们递来了两张雪白的A4纸。
她的声音不高。
却压过了喧哗:
鉴于本案核心争议涉及身份真实性问题。
请原告林晚与被告陈雪。
当场默写2003年本市语文高考作文《感情亲疏与认知》的首段内容。
她的目光扫过法庭。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冽。
原始试卷笔迹对照即可。
现在开始。
整个法庭瞬间死寂。
连王主任被仓促抬走的声响都被这命令般的寂静吞噬了。
陈雪的嘴角先是扯出一丝冷笑。
似乎在嘲笑这种原始的手段。
但当笔尖触碰到纸张。
她流畅的姿态猛地卡壳了。
那支昂贵的签字笔在她手中变得滞涩起来。
墨点晕开。
笔迹僵硬。
她深吸一口气。
试图掩饰。
但那份掩饰不及的慌乱从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出来。
我低下头。
屏住了呼吸。
钢笔握在手里有些沉。
十年了。
那些字词早已不再是考场上的机械记忆。
而是无数次在噩梦里反复浮现的、浸透血泪的烙印。
笔尖落下的第一个字——天(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几乎带着复仇般的力度透过了薄薄的纸背。
嘶——旁听席上有人不由自主地倒抽一口冷气。
陈雪猛地抬起了头。
瞳孔骤然缩紧成针尖。
死死钉在我正在书写的纸上。
我的笔锋转折。
每一次顿挫与回勾。
都仿佛拥有穿越时空的魔力。
从纸背清晰地映透出来。
与密封保存了十年的那张高考答题卡上的墨迹。
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
严丝合缝地重叠、重合、融为一体!
这可怕的、不容置疑的吻合像无声的惊雷在她脑中炸响!
验指纹!旁听席角落。
一个年轻的声音猛地爆发出来。
充满了激愤。
让司法鉴定!
现在就鉴定她十年前考试登记的指纹!
这句石破天惊的呐喊像投入滚油的水滴。
彻底击溃了陈雪最后的伪装。
她精致的脸庞瞬间扭曲。
歇斯底里地尖叫一声。
完全不顾形象地抓挠起自己价值不菲的旗袍前襟!
线头崩断的噼啪声分外刺耳。
腋下那廉价内衬粗糙的接缝和裸露的里料。
猝不及防地暴露在法庭惨白的灯光下。
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抽掉了她高贵的假面!
法警立刻上前试图控制她疯狂的挣扎。
一片混乱中。
旁听席那个角落的男人。
戴着玉扳指的身影一闪。
如同滑入深水的影子。
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后门通道的昏暗里。
只留下一张空荡荡的座椅。
7光之所向
日光存证联盟那枚小小的金属徽章躺在手心。
中心代表太阳的凸起浮雕在斜射进办公室的午后阳光下。
泛着沉甸甸的、温润的暖光。
手指习惯性地摩挲着徽章边缘那道不规则的划痕。
冰凉的金属在无数次触碰下已经变得圆滑。
指尖掠过那道凹痕的轮廓……
像一弯新月。
脑海里瞬间闪过母亲额角那道在菜市场肮脏地面上撞出的、渗血的伤口。
形状竟然莫名地重合了。
我的心像被那冰冷的弧形轻轻刺了一下。
又迅速被徽章中心反射的阳光所熨帖。
窗外。
夕阳开始下沉。
整座城市的灯光渐次点亮。
如同黑暗中缓缓摊开的、温暖而坚韧的星河。
手机轻微震动。
屏幕亮起。
是一条新接到的求助消息:
【求助】林晚姐。我是贵州小寨中学的王娟。刚收到录取通知书。可……可我咋觉得钢印的位置有点偏。墨色也不均匀和我们老师在光荣榜上展示的好像不太一样。我记得您采访里说过。当年您的通知书……钢印歪了……
我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这熟悉的字眼。
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
激起了层层叠叠、未曾消散的涟漪。
抬起头。
望向光洁的落地窗。
无数个我的侧影映在明亮的玻璃上。
低头专注在案卷、在键盘、在电话里。
每一个模糊的倒影都沉静而执拗。
像是无数个小小的、安静的灯塔。
在各自的位置上等待被重新点亮的那一刻。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赵磊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逆着走廊的光线。
轮廓显得有些模糊。
他手里端着一个透明的亚克力方盒。
格外小心翼翼。
盒子中央静静躺着一朵早已干枯、蜷缩成灰褐色的玫瑰标本。
花瓣脆弱得像一触即碎的旧信纸。
但那些坚硬的刺。
即使隔着一层透明罩。
依然锋芒毕露。
尖锐地指向四面八方。
他的视线越过那朵枯败的玫瑰落在我脸上。
办公室暖黄的灯光落在他眼底。
那里不再有银行相见时的猜忌和愤怒。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共同跋涉过深渊的默契与凝重。
我挑了挑眉。
目光落在那依然带着锋芒的刺上。
无声地询问。
战友他无声地用口型说。
声音很轻。
却清晰地抵达耳边。
战友。我点了下头。
一个字回应过去。
带着心照不宣的沉重和坚定。
他将那个装着带刺过去的盒子轻轻放在我堆满文件的办公桌上。
刚收到林浩的加密信息。
他那台宝贝电脑没白折腾。
说摸到一个暗网里的加密服务器线索。
和我们手上正在追的那个教育设备招标黑幕案子……
脉络搭上了。
他顿了顿。
手指无意识地在亚克力盒盖上敲了敲。
发出轻微的声响。
贵州那边的线索得尽快理一理。
你什么时候能抽开身
他的目光投向我桌面摊开的、写满王娟名字的山区资助计划表。
小寨那边……
也等不起了。
8暗影重现
档案室永远弥漫着一种纸张氧化混合灰尘的、类似枯草的味道。
头顶几排惨白的冷光灯管从凌晨起就嗡嗡作响。
在这死寂的时刻显得格外烦躁。
手指小心地翻动着陈雪一案封存归档的厚厚副本。
试图在这些墨迹里理清流向那个贵州小寨的可能线索。
指尖划过一份证物清单附件装订线的厚实位置。
指腹突然被什么东西细微地硌了一下。
我停下动作。
凑近灯光。
用指甲轻轻拨开缝线的边缘。
一粒极其微小的硬物嵌在纸缝深处——
半片边缘锐利的、温润的碎片。
沾染着暗褐色的、几乎像铁锈凝固后的污迹。
玉的质地。
心脏猛地一跳。
是那个玉扳指!
法庭上消失的那个!
几乎是同时。
口袋里的手机像感应到什么似的。
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
屏幕亮起。
显示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
没有文字。
只有一张照片被发了进来。
照片像素粗糙。
背景是在夜晚。
光线很暗。
一盏孤零零挂着的白炽灯泡勉强照亮了土路和低矮的院墙——
是我老家村口!
而那辆没有牌照、像是从地狱里开出来的灰色面包车。
就那样嚣张地、冷冷地停在画面中央。
车头正对着母亲去年春天带着无比期待亲手种下的那株桃树苗!
细瘦的枝条在冰冷的车灯前显得如此脆弱无助。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窜上来。
老家!
林组长!林组长!办公室的门猛地被撞开。
刚分来实习的小女孩方玲。
小脸煞白。
手里死死抓着一个淡黄色、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信封。
指尖都在抖。
刚……刚才我在工位上发现的!
它就塞在门缝下面……
没人看见是谁……
信封摸上去很普通。
薄薄的。
凑到鼻端一闻。
一股淡淡的、却异常熟悉的浓郁茉莉香气钻入鼻孔——
那是陈雪标志性的香水味。
经过时间稀释。
却依然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腻和恶意。
拆信封的手很稳。
动作却很快。
里面空空如也。
然而。
就在我将信封完全打开、对着头顶惨白灯光晃动时。
一缕长长的栗色卷发。
带着明显的、不自然的微卷弧度。
从里面悄无声息地飘落出来。
落在冰冷的档案桌上。
我捏起那根头发。
发丝在强光下能看出精心烫染和护理的痕迹。
尾端残留着昂贵精油的油润光感。
我将发根凑近眼睛——
一点微小的、皮屑似的灰白色碎屑粘附在那里。
信封的内侧似乎有深色的划痕。
我将它完全摊平、迎着光仔细观察——
一行极其潦草、像是用某种深红色的膏体(口红)匆忙划下的字迹。
几乎与纸张纹理融为一体:
真的结束了吗
最后一个问号的尾巴拉得又长又颤。
仿佛带着某种歇斯底里的不甘和嘲讽。
就在这句阴冷的质问映入眼帘的瞬间。
哗啦——砰!!!一声尖锐刺耳的玻璃爆裂声猛地从走廊尽头传来。
划破了档案室死水般的寂静!
我和方玲几乎同时冲了出去。
监控屏幕上。
一个穿着宽大、沾满不明污迹的灰蓝色工装、帽檐压得极低的背影。
正以一种训练有素的敏捷从消防通道的暗门处消失。
闪身进入楼梯间。
画面晃动得厉害。
但在那个身影即将彻底没入黑暗前的最后一帧。
监控镜头似乎捕捉到了那低垂着、戴着劳保手套的手指缝隙里。
有什么东西飞快地反了一下光——
一抹冰冷、温润的质地。
与那半片刚发现的玉扳指碎片……
完美契合。
9
终局时刻
废钢厂空旷得像个巨兽死去后被掏空的腹腔。
巨大的、布满铁锈的龙门吊骨架如同折断的肋骨。
在稀薄的月光和远处城市映来的微弱天光下投下蛛网般扭曲交织的阴影。
空气里充斥着浓烈的铁锈味和一股陈年机油闷头闷脑的滞涩感。
……十二年……一个淬毒的、饱含怨憎的沙哑女声从那排布满锈孔的集装箱后幽幽传来。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刺。
高墙里面……
铁窗后面……
那些没有尽头的日夜……高跟鞋踩在凹凸不平的锈铁皮上。
每一步都发出空洞、迟缓的咚…咚…声。
像是死神不紧不慢的鼓点。
直直踩在紧绷的神经末梢上。
全都……
拜你所赐啊。
林组长。
陈雪的身影终于从集装箱的阴影里拖曳而出。
当年一丝不苟精心打理的长卷发被齐耳剪短。
显得硬邦邦的。
身上那身昂贵得刺眼的真丝旗袍换成了一套洗得发白的普通深灰色棉布衣裤。
像是随意从某个城中村出租屋门口晾衣绳上扯下来的。
但她的脸依旧保养得过于干净。
只有那双眼睛。
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冰窟。
淬满了最阴毒的恨意。
指甲修剪得依然圆润。
涂着裸色。
几乎与周围这破败环境融为一体。
却又透着一股格格不入的精致恶毒。
她没有看我。
目光落在我脚边不远处一个半人高的方形金属容器上。
眼神像在看一件有趣的玩具。
嘴角勾起一丝刻薄残忍的笑意。
他的耐心耗尽了。她抬起穿着廉价硬底高跟鞋的脚。
用鞋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那个冰冷的金属外壳。
你说……要是今晚这儿『意外』起了一场大火。
干干净净地。
把所有麻烦人……麻烦事……
统统烧个精光……她顿了顿。
目光终于像冰冷的针一样刺到我脸上。
……够不够干净
远处隐约传来了车辆引擎低沉单调的嘶吼。
正在由远及近地撕破沉寂。
我的手心一直插在外套口袋里。
紧紧攥着那半片从档案袋里抠出的玉扳指碎片。
冰冷的、棱角分明的玉石边缘。
此刻正以一个极其疼痛的角度膈着我的皮肤。
提醒我它的存在。
刚才走进厂区时。
我刻意在几个关键点——
生锈的门轴旁、废弃配电箱的反光面、甚至某处监控探头的伪装盲区前——
用手指不经意地多次拂过口袋位置。
确保那份冰冷的、带有污渍的质感暴露给隐藏在暗处的眼睛。
陈雪那饱含恶意的自白还没完全消散在充满铁锈味的空气中。
她的脸上那种掌控一切的、如同玩弄猎物的从容。
像一块骤然遭遇高温的薄冰。
咔嚓一下裂开了一道猝不及防的缝隙!
因为她左侧和右后方——
赵磊和林浩——
如同幽灵般。
举着手机屏光莹莹亮着的光源。
稳稳地从她预想中绝对安全的两个方位的集装箱暗影里同时现身!
他们的位置封死了她逃离的最佳路线。
啧。直播间人气爆了哦。林浩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在紧张时刻反而更显锐利的嘲讽和兴奋。
手机屏幕幽幽的光映着他眼镜片后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
观众峰值……呵。比你爸当年那块地王竞标成功开香槟发布会那会儿的在线人数。
还多滚了好几圈儿呢!
来。陈大小姐。他刻意把镜头对准了脸色瞬间煞白的陈雪。
看这儿。笑一个
对着这么多关心你的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
不想跟你亲爱的爸爸说句『晚安』
这句话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尖锐的警笛声。
以远超想象的速度撕裂了厂区上空沉闷的死寂!
红蓝交错的警灯疯狂旋转着。
光芒如同利剑般交织切割着锈蚀的钢铁丛林。
引擎的咆哮声瞬间从四面八方涌来。
将这小小的区域彻底封锁、包围!
陈雪脸上最后一点血色被彻底抽干。
惨白如纸。
她眼中闪过一丝困兽犹斗的疯狂。
猛地扑向脚边那个金属容器。
双手急切地去拧那个厚重的盖子——
动作完全是凭借着一股濒死的本能!
然而。
当那双精心保养过的手指触碰到冰冷的桶壁时。
却只沾上了满手刺目、粘稠的鲜蓝水剂——
赵磊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潜入。
将真正的危险品调换成了用于工业标记的无害染色水!
她浑身脱力。
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骨头。
跌坐在冰冷肮脏的铁屑地上。
在徒劳挣扎扭动中。
一张泛黄的、边缘卷曲的旧照片。
从她裤袋滑出。
无声飘落在地。
我的目光凝固在照片上。
照片是彩色打印纸的质地。
但褪色严重。
年轻的陈茂林意气风发。
穿着略显过时的宽肩西装。
一只手搂着旁边一个笑容模糊、但轮廓依稀可辨的男人肩膀——
是那个戴玉扳指的心腹!
在他们两人身后。
是市教育局那栋标志性的深色、庄严的苏式办公楼大门。
照片的下方角落。
一只戴着完整、圆润、更大更醒目玉扳指的手。
以一种极其亲昵的姿态。
就那么随意地搭在陈茂林的肩膀上!
扳指的光泽。
与陈茂林后来自己常戴的那枚如出一辙。
10微光长明
时间像是裹着金粉的溪流。
无声淌过一年。
站在梦想中大学那扇未曾真正踏足过的朱红大门前。
脚下花岗岩的校碑重新被打磨过。
新刻的八个字——
真理之光。恒然长存——
在透过层层叠叠梧桐叶罅隙流泻下来的光影里。
显得格外沉甸甸的。
似乎要把这永恒的份量压进每一个仰视它的人心底。
阳光是暖的。
落在皮肤上微微发烫。
空气里有泥土、青草和某种蓬勃生长着的、属于青春的气息。
林组长!林、林组长!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带着喘息、明显克制却难掩激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是那个刚跟了我半个月的实习生小吴。
脸蛋涨得通红。
一路小跑过来。
手里高高举着她的手机。
屏幕光在树影下闪亮。
贵州!那个贵州山区的女孩……小寨的!
她的通知书……
刚收到!
老师发的照片!
钢印!
是真的!
端端正正!
就在那个位置!
清清楚楚!
她的声音带着点尖。
又猛地压低了。
好像怕惊扰了这座学府的宁静。
屏幕被她颤抖地递到眼前:
是两张拼在一起的照片。
背景是简陋但整洁的堂屋。
泥土地面扫得发亮。
靠墙的木桌上铺着旧花布。
王娟穿着过年也舍不得穿几回的花布衬衫。
梳着两条油亮亮的辫子。
双手紧紧捧着一份崭新的大红色录取通知书。
脸上是腼腆到极致、几乎有些呆滞的笑容。
仿佛不敢相信这份属于她的命运真的变得如此踏实可靠。
通知书的左下方。
那一枚鲜红清晰的钢印。
犹如一颗饱满的血珠。
又像一枚小小的、终于得以安放的勋章。
指尖下意识地抬起。
抚上胸前那枚紧贴着皮肤的金属徽章。
阳光天平的线条圆润。
早已被体温捂得温热。
在阳光下流转着一种内敛而坚定的微光。
我微微用力将它重新按在胸口位置。
让那一小块冰凉的金属与肌肤嵌合得更深。
仿佛能从那里汲取源源不断的、来自无数个暗夜和鏖战积淀下来的力量与勇气。
一阵风骤然兴起。
满树金灿灿的梧桐叶如受惊的蝶群般哗啦啦翻飞飘落。
一片恰好打着旋儿。
轻飘飘地贴上我胸前的徽章。
叶脉舒展清晰。
叶柄微微颤动。
像一个来自广袤自然无声而轻盈的亲吻与加冕。
口袋里的手机发出熟悉的、专门设置过的提示音。
解锁。
赵磊的头像刚刚更新。
他发了两张照片。
第一张。
就是那个亚克力盒里的枯玫瑰。
背景是逆光。
枯枝残瓣在强光下只剩下漆黑锐利、如同刀锋般的剪影和那些倔强挺立的尖刺。
在暖褐色的虚化背景里散发着一种破灭后的永恒张力。
第二张照片显然拍得很匆忙。
构图歪斜。
入眼是崎岖颠簸的黄泥山路和层叠的、尚未完全开发的山峦剪影。
配文只有一句。
简洁得没有一丝波澜。
却带着千钧的力量:
带刺的战友。永不掉线。
下方定位的小红点。
清晰地钉在贵州某山区教育局的门牌坐标上。
我唇角微微弯起一个很小的弧度。
没有点回复。
只是抬起手机。
对着校碑上被阳光照得耀眼的真理之光四个大字。
咔嚓一声。
按下了快门键。
图片预览框里。
画面定格。
然而。
在画面的边缘。
靠近校碑旁的树后。
林浩那张笑嘻嘻、带着点邀功和顽劣的脸不知何时鬼祟地探了出来!
他冲着镜头挤眉弄眼。
右手比着嚣张的V字剪刀手。
左手正高高举起一个刚拆封的、银光闪闪的小东西——
一个巴掌大的、显然是特制的高强度加密硬盘!
他甚至特意努了努嘴。
夸张地做着口型。
无声地喊出两个大字:


个!
此时。
下课铃声骤然从远处教学楼的方向响起。
清脆、悠长。
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
瞬间激起一片青春的涟漪。
无数扇门被推开。
年轻的身影像挣脱束缚的溪流般奔涌而出。
喧哗声、笑语声、书本翻页声、球鞋摩擦地面的声响汇成一股庞大而生机勃勃的声浪。
如同春潮。
席卷了这片沉淀着历史的林荫道。
一个穿着简单运动服、扎着高马尾的女孩。
原本跟着人流奔跑的路线突然顿住。
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吸引。
她左右看了看。
稍作犹豫。
竟直直地朝着树下的我跑了过来。
阳光勾勒着她年轻而饱满的面庞。
细碎的汗珠沾在鼻尖。
眼睛里像是燃着两簇小火苗。
既紧张又满是无法掩饰的崇拜光芒。
请、请问……她在我面前停下。
微微喘着气。
胸口起伏。
声音清脆干净。
您是……
日光存证的林晚学姐吗她问得小心翼翼。
仿佛怕惊扰了眼前的偶像。
那双眼睛亮得惊人。
像倒映着整个无垠的晴空。
澄澈见底。
充满了一种未经世事却无比坚定的憧憬。
我……我在新闻里看过你们的故事!
也看过你们写的报道!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了一点。
随即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
我也想……
也想成为您这样的人!她顿了顿。
深深吸了一口气。
像是鼓起巨大的勇气。
将那炽热的梦想喊了出来。
用光!
照亮那些……
被谎言和阴影遮蔽的角落!每一个字都清脆、有力。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少年意气。
风在这一刻陡然变大了。
满树的、满地的金色梧桐叶被风卷起。
如同无数细碎的金箔在澄澈的蓝天与苍翠的树影间纷飞、盘旋、碰撞。
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响。
阳光穿过这些飞舞的金色精灵。
碎成无数跳跃的光斑。
落在女孩因激动而泛红的脸上。
落在我胸口的徽章上。
落在那片未曾离去的梧桐叶上。
在女孩那毫无保留、充满希望的热切目光里。
在这片被金色洗礼的天地间。
在这无数学子青春交织成的宏大背景音里——
无数个微小却坚定的声音。
自我的胸腔深处、自记忆中并肩的身影、自遥远山区的回应、自更辽阔天地间的共鸣中悄然苏醒、升腾、汇聚。
它们掠过飞舞的叶雨。
拂过炙热的阳光。
穿越时间的回廊。
最终交织、碰撞、融合成一片浩荡而清晰的信念。
如同无形的洪流。
回响在耳畔:
我们都可以。
是的。我们都可以。
一个无声的回答。
在这金色的风暴中心。
悄然落地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