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刹车声撕裂耳膜,像生锈的钢锯狠狠锯过头骨。剧痛,冰冷,黑暗如同浓稠的沥青,瞬间包裹挤压上来,塞满口鼻,窒息感汹涌而至。
身体轻飘飘的,像个被扯断了线的破布风筝,失控地飞旋,然后重重砸落。意识在尖锐的疼痛和冰冷的麻木之间来回撕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铁锈味,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像濒死的鼓点。
视野在疯狂旋转、破碎、重组。最后定格的画面,是顾辰那张俊朗却写满惊愕的脸,站在马路对面,离我那么远,那么远。他怀里抱着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盒,那是我精心挑选、准备在今晚他生日宴上送出的惊喜——一双他念叨了许久的限量版球鞋。他毫发无伤,只是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惨烈默片。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除了震惊,我看不到一丝一毫属于我的痛楚和绝望。心口最后一点温热,被那眼神彻底浇熄,冻成了冰渣。
原来……飞蛾扑火,真的只有灰烬。
黑暗彻底吞噬光亮之前,视野的边缘却猛地闯入另一个身影。那身影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毁灭的速度,撞开凝固的空气和人群,踉跄着扑到我身边。沉重的脚步声,膝盖砸在冰冷柏油路上的闷响,还有……那撕心裂肺、仿佛要将灵魂都呕出来的嘶吼,模糊地穿透了尖锐的耳鸣。
晚晚——!
是沈修言。
那双总是沉稳、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此刻沾满了从我身上涌出的温热粘稠的血,颤抖得如同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它们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试图捂住我身体上那些不断涌出生命热流的狰狞裂口,滚烫的液体却从指缝间更加汹涌地溢出。温热的液体,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在我的脸颊上,混着雨水,滚烫得几乎要灼伤皮肤。我涣散的视线努力聚焦,看到了他通红的、被绝望彻底撕裂的眼眸,里面翻涌着铺天盖地的痛苦和无措,那是我从未在沈修言脸上见过的表情,陌生得令人心惊。他一遍遍呼唤我的名字,声音破碎嘶哑,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哭腔。
别睡……苏晚!看着我!求你……看着我……
他的手臂小心翼翼地环过我破碎的身体,头颅深深地、绝望地埋进我染血的颈窝,温热的泪水混着雨水,不停地落下,砸在我的皮肤上,灼烫一片。那滚烫的湿意,和他身体剧烈的、无法抑制的颤抖,成了我意识沉入无边黑暗前最后感知到的、也是唯一真实的触感。
原来……会为我这样哭的人,是他。
意识彻底沉沦的前一瞬,一个荒谬绝伦、却又带着致命诱惑的念头,如同黑暗深渊里唯一的光点,猛地攫住了我:
如果……如果还能重来……
***
意识猛地从冰冷的深渊被拽回,失重的眩晕感瞬间攫住四肢百骸。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咚,震得耳膜生疼,几乎要破膛而出。
我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幻觉,四肢百骸却传来一种诡异而沉重的僵硬感,仿佛刚从冰封的河底被打捞上来。
入眼是熟悉的米白色天花板,悬着那盏造型简约的水晶吊灯,正散发着柔和却有些刺目的暖光。身下是柔软得有些不真实的床垫,带着淡淡的、属于自己房间的洗衣液清香。窗外,夕阳的余晖正懒洋洋地透过半开的百叶窗斜斜投射进来,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温暖的金色光斑。
没有冰冷刺骨的雨水,没有刺鼻的汽油和血腥混合的死亡气息,没有……那令人心碎的嘶吼和颤抖。
我回来了
我僵硬地转动脖颈,目光死死钉在床头柜上那个电子闹钟猩红的数字上。
20XX年,9月15日,下午17:28分。
日期和时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是今天!顾辰的生日宴就在今晚!那个……我前世的死亡之夜!
心脏骤然紧缩,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车祸前顾辰那张惊愕却疏离的脸,和沈修言沾满鲜血、绝望颤抖的手,两幅画面在脑海中激烈地碰撞、撕裂,带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恶心。
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枕边一个硬物。
啪嗒。
是一个长方形的硬纸卡片,掉落在米白色的被子上。素雅的浅蓝色底纹,上面用我最喜欢的那种银粉色墨水,一笔一划、饱含少女心事的笔触,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
……辰,今晚的星光一定很美,但我想,一定不及你看向我的万分之一……
…希望这份礼物,能替我传达我的心意……
…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
是那张贺卡。那张我花了整整一周,字斟句酌,耗尽所有羞涩与期待写下的、准备连同那双球鞋一起送给顾辰的生日贺卡!
前世临死前顾辰那冰冷的眼神,和他怀里那个属于我的礼盒,再次清晰地浮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拧了一把,尖锐的痛楚瞬间蔓延开。
恶心!一股强烈的生理性反胃猛地涌上喉咙。
几乎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我一把抓起那张承载了我前世全部愚蠢和绝望的蓝色卡片。脆弱的纸张在指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没有丝毫犹豫,我双手猛地用力,沿着那些甜蜜得令人作呕的字句,狠狠撕开!
嗤啦——!
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凶狠,我将那卡片撕成了碎片,再撕,直到它变成一堆无法辨认的、细碎的蓝色纸屑。我扬起手,任由那些碎屑纷纷扬扬地洒落,像一场为祭奠自己前世愚蠢而下的小雪,落满了被子和地板。
心底那口憋闷到极致的浊气,似乎随着这动作,终于吐出了一点点。
目光落在床头柜旁那个巨大的、印着知名运动品牌Logo的硬质鞋盒上。盒盖半开,露出里面那双崭新的、设计前卫的限量版球鞋。灯光下,昂贵的皮革和独特的配色泛着冷硬的光泽。
这双鞋,花了我整整三个月的兼职薪水。前世,它像个讽刺的祭品,和我一起,被碾碎在冰冷的车轮下。
顾辰……他不配!
一个名字,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滚烫温度,毫无预兆地撞入脑海——沈修言。他抱着我染血的身体、那绝望的嘶吼和滚烫的泪水……
身体比思维更快一步。我几乎是扑过去,一把抱起那个沉甸甸的鞋盒,紧紧搂在怀里,像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又像是抓住唯一的浮木。鞋盒坚硬的棱角硌着胸口,带来一丝钝痛,却奇异地让我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真实感。
这一次,绝不会错。
***
顾家别墅灯火通明,巨大的水晶吊灯折射出璀璨却冰冷的光。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里浮动着昂贵的香水、酒液和甜点的混合气息。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打理的花园,夜色里弥漫着一种浮华又疏离的味道。
我穿着一条剪裁简洁的薄荷绿连衣裙,独自站在靠近后门廊柱的阴影里,与喧嚣的大厅隔着一道透明的玻璃门。手中的鞋盒沉甸甸的,像一颗重新启动的心跳。目光穿过晃动的人影,精准地捕捉到人群的中心——顾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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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装,头发精心打理过,俊朗的脸上带着一贯的、恰到好处的迷人笑容,正被一群同样光鲜亮丽的男男女女簇拥着,像一颗理所当然的恒星。他微微侧着头,似乎在倾听旁边一个穿着火红吊带裙、妆容明艳的女孩说话,嘴角噙着笑意,眼神专注。
前世,就是这样的眼神,让我沉溺其中,万劫不复。如今再看,那笑意却像一层精致的油彩,浮在表面,底下是深不见底的淡漠和习惯性的游刃有余。
心脏的位置一片冰凉,再无波澜。只有怀里鞋盒的重量,真实地提醒着我此行的目的。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看那个方向,目光转向大厅另一侧相对安静的角落。
沈修言果然在那里。
他背靠着巨大的落地窗,窗外的夜色成了他沉默的背景板。一身挺括的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肩线平直。他手里端着一杯香槟,指骨分明,却只是无意识地轻轻晃动着杯中的液体,金黄的酒液在灯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点。他没有加入任何一个热闹的圈子,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目光沉静地投向喧嚣的中心,又或者,只是投向虚无的某处。水晶吊灯的光落在他线条利落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阴影里,有种遗世独立的疏离感。
他的眉头似乎习惯性地微微蹙着,唇线抿得很紧,整个人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气息。和周围那些高谈阔论、努力融入的人群格格不入。
前世的我,目光永远追逐着顾辰,从未真正留意过角落里这个沉默的影子。此刻,那些在死亡边缘看到的画面——他通红的眼,颤抖的手,滚烫的泪——无比清晰地涌上来,带着一种迟来的、钝重的痛感,狠狠敲击着我的心房。
不再犹豫。我抱着鞋盒,从廊柱的阴影里走出,径直穿过衣香鬓影的大厅。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声响,像某种宣示。
周围似乎有探究的目光投来,带着点惊讶和玩味——毕竟,谁都知道苏晚是顾辰最执着、也最不受待见的追求者,每次顾辰的场合,我都是最积极的那个。我目不斜视,径直走向那个安静的角落。
距离越来越近。
沈修言似乎察觉到我的靠近,目光从远处收回,转向我。那眼神,带着一丝惯常的平静,但在看清是我,并且目标明确地走向他时,那平静的湖面下,似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易察觉的波澜。他握着香槟杯的手指,几不可查地收紧了一下。
我停在他面前,很近的距离,能闻到他身上极淡的、清冽如雪松般的须后水味道。大厅的喧嚣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只剩下我们之间这方寸之地。
他的目光落在我脸上,带着惯有的询问,似乎在等我开口,像往常一样,也许是询问顾辰的去向,或是需要他帮什么忙。
我没有说话,只是在他带着一丝询问和习惯性准备倾听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将怀里那个沉甸甸的鞋盒,塞进了他怀里!
动作有点突兀,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沈修言的身体明显一僵,像是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击中。那双总是沉静深邃的眼眸,瞬间掠过巨大的惊愕,甚至有一丝茫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抱住了那个几乎撞进他怀里的盒子。昂贵的硬质纸盒棱角分明,隔着他挺括的西装面料。
他微微低下头,视线在我脸上和怀里的鞋盒之间快速逡巡了几个来回。那张棱角分明、总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出一种近乎空白的困惑。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结明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只发出一个短促而迟疑的音节。
你……
他顿住了,眉头拧得更紧,像是在极力理解眼前这超乎常理的一幕。几秒后,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沙哑和试探,目光紧紧锁住我的眼睛:
苏晚他顿了顿,似乎在确认我的状态,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紧绷,……你喝醉了
那语气里,有困惑,有惊疑,甚至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期待。他的目光灼灼,像探照灯,试图穿透我此刻平静的外表,看清里面的真实意图。
看着他难得一见的慌乱和那微微泛红的耳尖,我心底那根绷紧的弦,奇异地松弛了一点点。原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沈修言,也会有这样失措的时候。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迎着他探究的目光,微微弯起唇角,露出一个极浅、却无比清晰的微笑。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的嘈杂,一字一顿:
没有喝醉。我停顿了一下,目光坦然地直视着他眼中翻涌的情绪,沈修言,礼物,送错人了。
现在,我的视线扫过他紧紧抱着鞋盒的手臂,落回他脸上,它属于你。
他的瞳孔,在那瞬间,骤然收缩。
***
大厅另一侧,顾辰似乎终于摆脱了那个红裙女孩的纠缠。他端着酒杯,目光习惯性地扫视全场,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当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我和沈修言所在的角落时,那游刃有余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他看到了我站在沈修言面前,看到了我脸上那绝非面对他时惯有的羞涩或讨好、而是某种他从未见过的平静甚至带着点……轻松的笑意更刺眼的,是沈修言怀里那个无比眼熟的鞋盒——那是他念叨了很久的限量版,苏晚之前旁敲侧击问过他好几次尺码!
一股莫名的、被冒犯的怒火瞬间窜上顾辰的心头。他放下酒杯,几乎是立刻拨开挡在身前的人,迈开长腿,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隐隐含怒的气势,径直朝我们这个角落走了过来。
苏晚!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带着一种惯常的、居高临下的不悦。脚步声很快逼近。
我心底猛地一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感到一阵生理性的厌恶和抗拒。前世临死前他那冷漠的眼神和怀里的礼盒再次闪现。不行,不能在这里!不能让他靠近!至少现在,我还没准备好用平静的面具去面对这张脸!
几乎是同时,我下意识地往旁边退了一步,想要拉开与顾辰的距离。目光慌乱地扫视着周围,寻找任何可以暂时躲避的空间。
眼角余光瞥见沈修言身后不远处,有一扇虚掩着的深色木门。那扇门开在落地窗旁,通向别墅内部更私密的区域,平日里很少对客人开放。此刻,它像唯一的逃生出口。
来不及思考,也顾不上沈修言瞬间变得锐利的目光,我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一侧身,像一尾滑溜的鱼,迅速地从沈修言的身侧溜过,目标明确地冲向那扇虚掩的门!
喂!苏晚你去哪!顾辰的声音带着被忽视的恼怒,脚步更快了。
我充耳不闻,手指已经触碰到冰凉的门把手。猛地一推,门无声地向内滑开一道缝隙。我毫不犹豫地闪身而入,反手砰地一声将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顾辰的喊声和瞬间被放大的喧嚣。
世界骤然安静下来。
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声在耳膜里咚咚作响。我背靠着冰凉的门板,大口喘着气,试图平复刚才那瞬间涌起的惊悸。
几秒后,我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处。
这是一个异常整洁、甚至可以说是过分简洁的房间。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冽的、带着淡淡雪松和干净皂角混合的气息,熟悉得让人心头发颤——是沈修言身上特有的味道。
深色的木质地板光可鉴人。一张宽大的书桌靠墙摆放,上面除了几本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和一台合着的笔记本电脑,别无他物。旁边是一排嵌入墙壁的衣柜,柜门紧闭。房间的另一侧,是一张铺着深灰色床罩的大床。
这里……是沈修言的卧室顾家别墅里,有他固定的客房心口莫名地有些发紧。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房间,最终定格在靠床头的矮柜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我的呼吸猛地窒住,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矮柜上,安静地立着一个朴素的胡桃木相框。
相框里,是一张明显有些年头的高中毕业集体照。照片边缘微微泛黄,像素不算很高。穿着宽大、土气的蓝白校服的少男少女们挤在一起,笑容灿烂,背景是熟悉的操场和教学楼。
但我的视线,却像被磁石牢牢吸住,死死地钉在照片的某个角落。
照片的边缘,一个穿着同样校服的少女正侧着脸,对着镜头之外的方向,似乎在跟谁说话,只留下一个模糊的侧影。乌黑柔顺的马尾辫,额前几缕碎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侧脸的线条带着少女特有的青涩柔和。
那是……我!
我完全不记得这张照片是什么时候被拍下的!更不记得,在沈修言的房间里,为什么会有这样一张连我自己都毫无印象的照片!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一股无法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头皮阵阵发麻。我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只能死死地盯着那张照片。
目光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识,缓缓下移,落在相框旁边。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本深蓝色硬壳封面的笔记本。封面没有任何花纹,只有边角因为频繁的摩挲而显露出光滑的磨损痕迹。
一个更加荒谬、更加令人心悸的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倏然缠绕上我的心脏。
鬼使神差地,我忘记了身处何地,忘记了门外可能的顾辰,甚至忘记了呼吸。我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手指颤抖得厉害,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猛地翻开了那本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
哗啦——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刺耳。
映入眼帘的,是满页、满页,铺天盖地的字迹。
那不是工整的笔记,更像是无数个被反复书写、用力刻印下的名字。有些笔画清晰有力,带着一种沉静的专注;有些却显得凌乱潦草,透着一股压抑的焦躁;甚至有几处,笔尖深深地穿透了纸背,留下无法磨灭的凹痕。
所有的字迹,所有的笔触,所有的情绪……都只指向同一个名字——
苏晚。
苏晚。
苏晚。
……
像一场无声而盛大的仪式,像一种固执到近乎病态的烙印。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填满了纸页的每一个缝隙。从扉页到内页,几乎每一页,都被这个名字所占据。时间跨度似乎很长,笔迹从略显稚嫩到成熟稳重,不变的是那字里行间透出的、令人窒息的重量。
我的名字。
我的名字,以这种触目惊心的方式,填满了沈修言从不示人的私密领地。
大脑一片空白。前世濒死时他绝望的嘶吼、滚烫的泪水,他每一次看似不经意的援手,他长久而沉默的注视……那些被我一直忽略、从未深究的细节,如同被解开了封印的潮水,汹涌地冲垮了所有认知的堤坝,带着毁灭性的力量席卷而来。
原来……原来如此!
原来那双总是平静注视我的眼睛里,藏着的不是习惯性的关照,而是……如此汹涌、如此沉默、如此笨拙又如此绝望的爱意!
就在这巨大的震惊和难以言喻的心悸几乎要将我淹没时——
咔哒。
身后,门锁传来一声极轻微的转动声。
我如同惊弓之鸟,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跳出喉咙口!
卧室的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走廊的光线斜斜地切割进来,勾勒出一个高大沉默的轮廓。
沈修言站在门口。
他没有立刻进来,只是站在那里,身影几乎融在门框的阴影里。走廊暖黄的光线落在他半边脸上,照亮了他紧抿的唇线,和高挺鼻梁投下的冷峻阴影。他深邃的目光,像探照灯,越过门口的距离,精准地、沉沉地落在我……以及我手中那本摊开的、写满我名字的深蓝色日记本上。
空气瞬间凝固。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沉重得让人窒息。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我无法抑制的、急促的呼吸声,和他沉稳得近乎死寂的气息在无声地碰撞。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我发现了他的秘密,他最深、最不堪、最隐秘的角落。
他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了进来。皮鞋踩在木地板上,发出轻微却极具压迫感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神经上。反手,咔哒一声轻响,门被他在身后锁上了。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冷的闸门落下,彻底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也封住了我所有的退路。
他一步步走近,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极具侵略性的压迫感。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危险的低气压,瞬间将我包围。
我的背脊紧紧抵着冰冷的矮柜边缘,退无可退。手指死死捏着那本日记本,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终于停在我面前,近在咫尺。近得我能看清他深灰色西装上细微的纹理,看清他微微起伏的胸膛,看清他眼底翻涌的、如同风暴来临前深海般浓稠复杂的情绪——有被窥破秘密的狼狈和难堪,有长久压抑后濒临失控的汹涌暗流,还有一种……孤注一掷般的决绝。
他微微低下头,灼热的气息拂过我的额发,带着一种滚烫的、令人心悸的温度。他的目光像实质的火焰,牢牢锁住我的眼睛,声音低沉沙哑到了极致,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碾磨出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喘息感:
现在……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剧烈地滚动,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风暴中心似乎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开来,露出底下滚烫的岩浆,……逃,还来得及。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强势,将我彻底困在了他的胸膛和冰冷的矮柜之间。一只手臂撑在柜子上,将我圈禁在这方寸之地。灼热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绝望和……小心翼翼的试探。那双总是沉稳如深潭的眼睛,此刻清晰地倒映着我苍白而震惊的脸,里面翻涌的情绪几乎要将我吞噬。
逃
这个字眼像一根针,猛地刺穿了我被巨大震惊和迟来心痛搅得混沌一片的大脑。
前世飞蛾扑火的惨烈结局,冰冷车轮碾碎骨肉的剧痛,顾辰最后那冷漠疏离的眼神……一幕幕闪电般划过。而与之交织的,是濒死时他滚烫的泪水和绝望的嘶吼,是每一次我狼狈不堪时他沉默却及时伸出的援手,是那些被我刻意忽略、习以为常的、长久注视的目光……最后,都定格在这满纸触目惊心的苏晚上。
逃我还能逃到哪里去前世用命换来的教训还不够痛吗
一股强烈的、混杂着心疼、酸楚、迟来的醒悟和被命运捉弄的荒谬感的情绪,如同火山熔岩般猛地冲破所有桎梏,直冲头顶!
几乎是同时,身体的本能已经快于了思考。
在他那句逃还来得及的尾音尚未完全落下、在他那灼热而带着孤注一掷绝望的气息将我彻底笼罩的瞬间——
我猛地踮起了脚尖!
动作快得甚至带起一阵微小的气流。薄荷绿的裙摆扬起一个仓促的弧度。
双手下意识地攀上了他宽阔的肩,指尖隔着昂贵的西装面料,能清晰地感受到底下肌肉瞬间的紧绷。我仰起脸,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决绝,将自己送了上去。
目标明确。
我的唇,带着微微的颤抖和不容置疑的力道,精准地、用力地印在了他凸起的、上下剧烈滚动着的喉结之上!
温热的,带着男性特有气息的皮肤触感,清晰地传递到唇瓣。
他的身体,在我贴上来的瞬间,如同被一道十万伏特的电流狠狠击中!猛地一僵,整个人彻底石化。撑在矮柜上的手臂肌肉贲张,坚硬如铁。圈禁着我的空间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到极致的弓。
我清晰地感受到他喉间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像受伤的野兽。那滚烫的喉结在我唇下剧烈地颤动了一下,仿佛一颗濒临爆炸的心脏。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停滞。空气凝固,只剩下彼此骤然失控的心跳声在死寂的房间里疯狂擂动,震耳欲聋。
我稍稍退开一点,仰着脸,望进他那双彻底被震惊、狂喜和难以置信的风暴席卷的深邃眼眸里。声音带着微微的喘息,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小小的火星,烫在彼此之间紧绷的空气里:
沈修言……
我的目光扫过他微微滚动的喉结,那里还残留着我唇瓣的温度,然后坚定地落回他眼中,这次……换我来追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