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哲在车祸后获得预见他人死亡的能力,每次干预都加速自身时间流逝。
他拼命拯救濒死的流浪汉、意外坠楼的咖啡师、突发心梗的医生,却在抢救妻子时发现真相:
所有死亡预演都是未来自己的意识投射,他必须亲手制造闭环才能结束这场时间酷刑。
冰冷的、无机质的消毒水气味像无数细小的针,顽固地钻进方哲的鼻腔深处,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每一次心跳,都在耳膜深处沉重地擂动,仿佛濒临崩溃的鼓点。沉重的眼皮挣扎着掀开一条缝隙,视野里是模糊晃动的白色天花板,像一片被搅浑的牛奶。他试着转动眼球,视野边缘,那盏惨白的长条形吸顶灯散发出过于明亮、过于锐利的光线,刺得他立刻闭上了眼,眼前残留着灼烧般的红色光斑。身体像被拆散了又胡乱拼凑回去,每一块骨头、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尖锐的酸楚和钝痛。他想抬手揉一揉发胀的太阳穴,手臂却沉重得如同灌满了铅水,徒劳地牵动了一下手指。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砂纸反复打磨过,每一次微弱的吞咽动作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他张开嘴,试图吸入一点湿润的空气,却只发出一声嘶哑破碎的、连自己都几乎无法辨认的喘息。
醒了!他醒了!一个带着明显惊喜和年轻气息的女声在耳边炸开,紧接着是急促而略显慌乱的脚步声靠近。
方哲努力地再次聚焦视线。一张年轻护士的脸庞在视野上方晃动,口罩上方露出的眼睛里盛满了如释重负的关切。她身后,另一个身影沉稳地靠近——是陈时序医生,他的主治医师。陈医生的脸上没有太多波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而冷静,像手术刀般精准地审视着他。
方哲能听到我说话吗陈医生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穿透力,感觉怎么样试着动动手指和脚趾。
方哲依言,笨拙地调动着仿佛不属于自己的肢体,轻微的抽搐感从指尖和脚尖传来。他艰难地点头,喉咙里挤出几个模糊的音节:…水…
温热的吸管小心地凑近他的嘴唇,清流滋润了干涸的荒漠,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他贪婪地吮吸了几口,意识如同退潮后显露的礁石,一点点清晰起来。记忆的碎片带着刺耳的刹车声、金属剧烈扭曲的尖啸、玻璃碎裂如冰雹般砸落的声响,猛地撞进脑海。那失控的、打着旋冲向隔离带的车身,妻子林见夏惊骇到扭曲的面容在眼前一闪而过…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窒息。
见夏…他猛地挣扎起来,不顾身体的剧痛,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撕裂般的恐慌,见夏呢!她怎么样!
冷静!方哲!冷静!陈医生有力的手按住了他的肩膀,力道沉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林女士在隔壁病房,她只是软组织挫伤和轻微脑震荡,比你轻得多!她需要休息,别担心!
如同紧绷到极限的弓弦骤然松弛,方哲的身体猛地瘫软下去,急促的喘息在寂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一股劫后余生的巨大疲惫感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他闭上眼,眼角控制不住地渗出一点温热湿润的液体。
护士细心调整着他手臂上输液管的流速,冰凉的药液无声地流入血管。陈医生则开始一项项检查他的瞳孔反应、肢体活动度,记录着监护仪上不断跳跃的数字。方哲任由他们摆布,意识在清醒与恍惚的边界漂浮。就在陈医生检查完毕,转身准备离开的瞬间,方哲的目光无意间追随着他的背影,望向门口。
刹那间,世界的声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彻底抽空。绝对的死寂笼罩下来,静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轰鸣。病房门框的轮廓在视野里骤然扭曲、拉伸、变形,像投入石子的水面荡漾开诡异的涟漪。陈医生刚走到门口的身影,就在这扭曲的视觉中心,猛地爆开一团极其刺目、极其不祥的猩红色光芒!那光芒并非火焰,更像是某种粘稠、污秽的血浆在瞬间被高压气泵喷溅开来,覆盖了门框、墙壁,甚至溅射到天花板上,形成一片令人作呕的猩红泼墨。在这片刺眼的猩红中央,一个模糊但极度扭曲的人形轮廓在疯狂地、无声地抽搐、痉挛,如同被高压电流反复击穿。整个过程只有短短一瞬,快得如同幻觉,但那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死亡气息和视觉上的恐怖冲击,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方哲的视网膜和灵魂深处。
呃——!方哲发出一声短促、压抑的抽气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胃里翻江倒海。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陈医生立刻停下脚步,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异常,迅速折返床边,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扫过监护仪屏幕。屏幕上,心率曲线正剧烈地上下波动,发出短促的警报声。
方哲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他死死盯着门口,那里一片洁净,白色的门板,浅灰色的墙壁,只有护士推着治疗车走过的身影。刚才那血腥恐怖的景象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没…没事…他强迫自己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突然…有点…心慌。他不敢说出刚才看到的景象,那太荒谬,太疯狂,只能归结为车祸后遗症产生的可怕幻视。他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门口,生怕那恐怖的画面再次浮现。
可能是神经系统的应激反应,创伤后常见的现象。放轻松,深呼吸。陈医生安慰道,手指熟练地在他几个穴位上按压,帮助舒缓紧张,多休息,别胡思乱想。我们会密切观察。他示意护士调整了一下输液的药物,低声嘱咐了几句。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方哲闭上眼,但那片猩红的泼墨和扭曲抽搐的人影,却顽固地烙印在他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一种冰冷的、源自未知的恐惧,像藤蔓一样悄然缠绕上他的心脏。这不是幻觉。他心底有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在反驳。那感觉太真实,太…具体了。那不仅仅是一种颜色,一种光影,它带着一种…信息。一种关于终结、关于彻底毁灭的、冰冷而确凿的信息。它指向陈医生,指向一个极其短暂、极其暴烈的未来瞬间。
几天后,方哲的身体恢复了许多,已能在走廊里缓慢行走。妻子林见夏的伤势恢复得更快,她坚持陪在他身边。那天下午,她扶着他慢慢踱步,进行恢复性锻炼。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地面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里飘着消毒水和隐约的食物味道。他们走到一处人迹稍少的转角,那里靠着巨大的玻璃窗,窗外是医院的小花园。一个蜷缩在长椅上的身影吸引了方哲的目光。
那是个流浪汉,裹着肮脏破旧的军绿色棉大衣,头发胡子纠结成一团,像一丛枯败的杂草。他蜷缩在长椅一角,即使在阳光下也微微发着抖,身边放着一个空了一半的廉价塑料酒瓶。方哲的目光扫过他时,那种熟悉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嗡声再次在颅内低低响起。
眼前的世界瞬间被抽离了色彩和声音。长椅、阳光、窗外的绿树,都变成了模糊晃动的灰色背景板。唯有那个蜷缩的身影,像被舞台追光灯锁定,骤然爆发出刺目的红光!这一次,红光并非泼溅,而是如同无数条猩红的毒蛇,从流浪汉破旧棉衣的领口、袖口、甚至衣物的破洞里疯狂地钻出来、蔓延开!它们扭曲缠绕,迅速覆盖了他的全身,将他包裹成一个剧烈搏动着的、令人作呕的血色茧。茧的内部,一个蜷缩的人形轮廓在无声地、痛苦地翻滚、抽搐。红光越来越亮,越来越刺眼,仿佛下一秒就要炸裂开来!方哲甚至能感觉到那红光中蕴含的冰冷信息——窒息、循环衰竭、体温急剧丧失…就在下一刻!
呃…方哲猛地抓紧了身旁妻子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她的肉里,身体剧烈一晃。
怎么了哲林见夏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和煞白的脸色吓了一跳,赶紧扶稳他,是不是走太快了哪里不舒服
那个人…方哲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在红光中无声挣扎的身影,心脏狂跳,那个…流浪汉…快…快不行了!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笃定和恐慌。
林见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流浪汉只是安静地蜷缩着,似乎睡得很沉,并无异样。她疑惑地皱起眉:哲,你看错了吧他只是睡着了…
不!不是!方哲猛地挣脱妻子的搀扶,一种莫名的力量驱使着他,踉跄着朝那个长椅冲去,完全不顾自己尚未痊愈的身体。他冲到长椅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几乎要破膛而出。他颤抖着伸出手,用力去摇晃那流浪汉的肩膀:醒醒!喂!醒醒!
那具身体软绵绵的,毫无反应。方哲的手指触碰到对方裸露的脖颈皮肤,冰冷得可怕,几乎感觉不到一丝活人的温度。他探向对方的鼻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时断时续。
医生!护士!快来!这里有人不行了!方哲用尽全身力气嘶喊起来,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一种撕裂般的绝望和不容置疑的急迫。
急促的脚步声纷至沓来。医护人员迅速赶到,训练有素地将流浪汉抬上担架车,一路飞奔送往急救室。方哲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着气,冷汗浸透了后背。林见夏紧紧扶着他,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担忧:哲…你…你怎么知道的
方哲没有回答。就在流浪汉被推走的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流失。仿佛身体里某种极其宝贵、维系生命根基的东西,被硬生生地抽走了一部分。不是体力,不是血液,而是某种更抽象、更本质的东西——一种难以名状的量。紧接着,一阵强烈的眩晕毫无预兆地袭来,眼前阵阵发黑,耳中嗡鸣不止。他双腿一软,若非妻子死死搀扶,几乎要瘫倒在地。他下意识地抬起自己的手,看向手背的皮肤——那皮肤似乎变得…更薄了一些底下淡青色的血管似乎更加清晰可见,带着一种脆弱易碎的感觉。这变化极其细微,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几天后,方哲在医院的咖啡角遇到了周瞬。他是这里的咖啡师,一个年轻、充满活力的小伙子,笑容阳光,手法熟练,对咖啡有着近乎痴迷的热爱。方哲有时会来这里坐坐,点一杯温热的牛奶,试图摆脱病房里挥之不去的压抑感。周瞬总喜欢和他聊几句,讲讲咖啡豆的产地、烘焙的深浅、拉花的技巧,声音清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朝气。
这天下午,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咖啡角弥漫着暖融融的烘焙香气。周瞬正在吧台后专注地擦拭着咖啡机的蒸汽棒,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方哲坐在靠窗的位置,小口啜饮着温热的牛奶,目光有些放空。当他的视线不经意间掠过周瞬的身影时,那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嗡声再次在颅内响起,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锐利,像一把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
世界再次被剥离了色彩和声音,只剩下灰白晃动的背景。吧台后,周瞬的身影瞬间被刺目的红光吞噬!这一次,红光的形态更加具象、更加骇人——它模拟出下坠!周瞬的身体在红光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头下脚上的姿态,高速向下坠落!猩红的光影在他周围扭曲变形,模拟出粗糙的墙壁、冰冷的栏杆、以及最终猛烈撞击地面的瞬间!方哲甚至能看到红光中模拟出的骨骼在巨大冲击下扭曲、断裂、刺破皮肉的恐怖细节!整个过程无声而迅疾,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粉身碎骨的终结感!
不要!!方哲失声惊叫,猛地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带倒了面前的牛奶杯。温热的液体泼洒出来,溅湿了他的裤子和桌面。巨大的惊恐攫住了他,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冲破喉咙。
方先生您怎么了周瞬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工具,关切地探身问道。
方哲脸色惨白如纸,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他死死盯着周瞬,眼神如同看到了最恐怖的景象,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天台…别去天台!危险!千万不要靠近栏杆!他的警告没头没尾,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绝望的急迫。
周瞬愣住了,脸上阳光的笑容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和一丝被冒犯的不悦:方先生您…您说什么呢我好好的去天台干嘛我还要工作呢。他显然觉得方哲是车祸后遗症导致的胡言乱语。
相信我!!方哲猛地向前一步,双手撑在吧台上,身体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微微发抖,眼神死死锁住周瞬,不要去!就待在这里!远离任何高处!危险!真的危险!他的语气近乎哀求,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真诚。
周瞬被他眼中的疯狂和绝望震住了,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困惑地皱紧眉头,嘟囔了一句:…您还是好好休息吧。便低下头,不再理会他,继续擦拭着咖啡机,但动作明显僵硬了许多。
方哲颓然坐回椅子,心脏狂跳不止,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带来阵阵虚弱的眩晕。那种被强行抽离的感觉再次清晰地出现,比上次救助流浪汉时更加猛烈!仿佛身体里无形的沙漏被强行翻转,时间的流沙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倾泻!他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冷和虚弱,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他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到的皮肤异常干涩、紧绷,像是风干的纸张,眼角似乎也多了几道陌生的、细微的纹路。
他失魂落魄地回到病房,一头栽倒在床上,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急促的、由远及近的救护车鸣笛声将他从半昏迷状态中惊醒。紧接着,外面走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压抑的惊呼和议论声。
听说了吗咖啡角那个小伙子…
太惨了…送咖啡豆到天台库房,那老栏杆突然就断了…
当场就…唉…
门外的议论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方哲的耳膜,刺穿了他的心脏。他猛地坐起身,巨大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知道了,他知道了!那个坠落的身影,那猩红的光芒…就是周瞬!他试图阻止了!他拼命警告了!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发生了!难道他看到的不是预警,而是…无可更改的预告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陈时序医生走了进来,他的表情异常凝重,眉头紧锁,眼神深处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悲悯。他走到方哲床边,没有像往常一样先检查体征,而是沉默了几秒,才沉声开口:方哲,天台的事情…你知道了
方哲僵硬地点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医生看着他惨白如纸、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的脸,目光锐利地扫过他眼角的细纹和手背上格外清晰的静脉血管,缓缓道:我查了监控。事发前,你在咖啡角…对他说过话你警告他不要去天台
方哲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我…我看到了!我看到他掉下去!我想阻止他!可我…我说不清楚!他不信我!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无助和巨大的痛苦。
陈医生的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探究,更有一丝深沉的忧虑。他拉过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方哲,你听我说。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看到了什么。但有些事情…强行干预,代价可能远超你的想象。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时间…或者说生命本身的流动,有其既定的轨迹和力量。强行去扭曲它,去‘逆流而上’,就像试图用手掌去阻挡奔涌的江河…那反噬的力量,会首先撕碎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方哲憔悴的面容上,你在燃烧你自己!每一次…都在加速燃烧!
那我能怎么办!方哲猛地抓住陈医生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几乎嵌进对方的皮肤里,眼中是近乎疯狂的痛苦和绝望,看着他死!看着一个又一个…在我眼前…而我明明知道!
巨大的无力感和撕裂般的痛苦几乎将他撕成两半。
陈医生没有挣脱,任由他抓着,只是深深地、沉沉地叹了口气,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深重的无奈:这就是最残酷的悖论。你的‘看见’,或许本身就是这‘轨迹’的一部分。你的‘干预’,或许正是推动它走向终点的…那一环。停止吧,方哲。为了你自己,也为了…林见夏。他最后一句说得极轻,却像重锤狠狠砸在方哲心上。
陈医生一个护士探头进来,3床呼叫。
好,我马上过去。陈医生应道,轻轻但坚定地掰开方哲紧抓的手,站起身。就在他转身走向门口,手刚搭上门把手的瞬间——
嗡!!!
尖锐到几乎刺破耳膜的蜂鸣在方哲脑中炸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猛烈、更急促!眼前的景象瞬间被猩红的死亡之光完全吞噬!
这一次,红光爆发的源头,是陈医生!那光芒不再是模拟某种场景,而是直接、赤裸地呈现出一个器官——一颗剧烈搏动的心脏!就在陈医生左胸的位置!那颗心脏在猩红刺目的光芒中,清晰地呈现出一种病态的、令人心悸的形态:冠状动脉的某一处,如同被淤泥堵塞的河道,骤然变得漆黑、扭曲、膨胀!紧接着,那漆黑处猛地爆裂开来!猩红的血液(纯粹由光构成)如同火山喷发般从心脏内部猛烈地喷射、扩散!瞬间充满了整个视野!整个门框、墙壁、甚至陈医生转身时惊愕回望的脸庞,都被这喷溅的猩红心脏之光所覆盖!那光芒中蕴含的信息冰冷而直接:心肌大面积坏死!室颤!瞬间死亡!就在此刻!
不——!!方哲爆发出撕心裂肺的狂吼,身体爆发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从病床上弹射而起,像一头绝望的困兽扑向门口!
陈医生刚拉开门,听到身后的吼叫和动静,错愕地回头。就在他回头的刹那,脸上的血色骤然褪得一干二净!他猛地捂住自己的左胸口,身体剧烈地一晃,眼中瞬间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的惊恐!他的嘴唇瞬间变得青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的抽气声,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前栽倒!
方哲扑到了!他用自己的身体,在陈医生轰然倒地的前一瞬,险之又险地垫在了下面!沉重的撞击让他眼前一黑,剧痛传遍全身。他根本顾不上自己,用尽全身力气,在陈医生倒地的瞬间,将他翻过身,让他仰面平躺。
陈医生!陈医生!坚持住!方哲嘶吼着,声音带着哭腔,双手交叠,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一下又一下地按压着陈医生剧烈起伏、却已经失去有效搏动的胸膛!每一次按压,都伴随着他自己骨骼不堪重负的呻吟和心脏撕裂般的剧痛。
来人啊!救命!医生!护士!除颤仪!快拿除颤仪!林见夏也冲了过来,看到这一幕,吓得面无血色,但她立刻反应过来,一边尖叫着呼救,一边扑跪在陈医生头侧,颤抖着去清理他口中可能存在的分泌物,试图进行人工呼吸。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方哲机械地、疯狂地按压着,汗水、泪水混杂着从他扭曲的脸上滚落。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每一次竭尽全力的按压,一股股滚烫的生命力正从自己体内被疯狂地抽离出去,注入身下这具正在迅速冷却的身体。他的视野边缘开始发黑,心跳快得像是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如同拉动破旧的风箱,带着血腥味。
让开!快让开!急救人员终于推着除颤仪和设备车狂奔而至。
方哲被粗暴地拉开,踉跄着跌坐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肺里火烧火燎。他看着医护人员迅速剪开陈医生的衣服,将电极片贴上他的胸膛。除颤仪充电时发出尖锐的、令人心悸的嘀——声。
所有人离床!清空!医生大吼。
嘭!陈医生的身体在电流冲击下剧烈地弹跳了一下。监护仪上,那条代表心跳的直线依旧顽固地延伸着,没有任何波澜。
充电!200焦耳!再来!医生声音急促。
嘀——嘭!第二次电击!
方哲死死盯着那屏幕,指甲深深抠进墙壁的缝隙里,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着,带着一种濒临碎裂的剧痛。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如同开闸的洪水,正随着每一次抢救的努力而汹涌流逝。皮肤变得异常干燥紧绷,眼窝深陷,鬓角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刺痒——几缕刺眼的灰白,正悄然爬出。
嘀——嘭!第三次电击!
就在所有人都几乎绝望的时刻,那条顽固的直线猛地向上跳动了一下!紧接着,开始出现微弱的、不规则的波动!
有心跳了!快!推去手术室!准备介入!通知心内科!急救医生快速下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激动。
方哲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在坠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秒,他最后看到的,是自己按在冰冷地面上的手——那手背的皮肤,已然松弛,清晰地布满了深色的老年斑,如同枯叶上的斑点。
方哲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被转移到了重症监护病房。身上连接着更多、更复杂的管线,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氧气面罩下费力的气流声,每一次心跳都显得格外沉重而迟缓。监护仪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屏幕上的数字和曲线显示着他的生命体征极其脆弱。
林见夏日夜守在他床边,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整个人憔悴不堪。她紧紧握着他那只枯瘦、布满斑点的手,仿佛一松手,他就会化作尘埃消散。
哲…你感觉怎么样她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鼻音,小心翼翼地问,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力气。
方哲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只能微微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指,算是回应。他的目光落在妻子疲惫不堪的脸上,心中充满了无尽的愧疚和痛苦。他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旁边桌子上放着的一杯水。
就在他的视线掠过那个普通玻璃杯的瞬间——嗡!!!
那致命的蜂鸣声,如同地狱的丧钟,再次在他颅内疯狂炸响!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近!都要响!都要…绝望!
眼前的景象瞬间被一片粘稠、污秽、散发着腐朽铁锈气味的猩红彻底淹没!这一次,红光的源头,不是别人,正是他深爱的妻子,林见夏!那猩红的光芒并非模拟,而是直接覆盖在她身体上,呈现出极其诡异、令人毛骨悚然的形态——无数细密的、如同红色蛛网般的裂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左侧太阳穴的位置疯狂蔓延开!瞬间覆盖了她半张美丽的脸庞,并向脖颈、肩部急速扩散!那裂纹中仿佛有粘稠的暗红色液体在涌动!紧接着,红光模拟出巨大的冲击力——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锤,狠狠砸在她那布满裂纹的头颅上!
呃…噗!方哲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心脏被一只冰冷的巨手狠狠攥紧、捏碎!巨大的惊恐和绝望让他眼前彻底一黑,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从喉咙里呛咳出来,染红了氧气面罩的内壁!
哲!!林见夏吓得魂飞魄散,失声尖叫,手忙脚乱地想去按呼叫铃。
别…别动!方哲用尽残存的所有力气,嘶哑地吼出声,眼神死死锁定着她,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近乎疯狂的恐惧和决绝。他猛地拔掉了手背上的输液针头,带出一串血珠,又挣扎着去扯身上的心电监护贴片。
你干什么!哲!你疯了!林见夏扑上来想阻止他。
走!离开这房间!现在!立刻!方哲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恐怖威严,危险!就在这里!马上要发生!!他语无伦次,眼神却死死盯着妻子刚刚坐着的椅子后方——那里,是悬挂着输液袋的金属支架,顶端尖锐的挂钩在灯光下闪着冷光。
危险什么危险哲你别吓我!林见夏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看着他疯狂的样子,又惊又怕,泪水汹涌而出。
走啊——!!方哲爆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猛地从床上翻滚下来!身体重重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剧烈的疼痛几乎让他瞬间昏厥。他顾不上这些,手脚并用地、极其狼狈地爬向妻子刚刚站立的位置。
就在他刚刚爬到那里,用身体死死护住那片空间的瞬间——
哐当——!!!哗啦——!!!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天花板正上方,一盏巨大的、用于手术无影灯调试的沉重金属吊灯,毫无征兆地脱离了固定装置!带着呼啸的风声和无数断裂的电线火花,如同陨石般狠狠砸落下来!
位置,不偏不倚,正是林见夏刚才坐着的那把椅子!
沉重的灯体狠狠砸在椅子上,将坚固的金属椅背瞬间砸得扭曲变形!无数碎裂的玻璃片和金属零件如同致命的霰弹般向四周激射!巨大的冲击力让整个病房都似乎震动了一下!
千钧一发!如果林见夏还坐在那里,或者方哲没有将她推开、并用身体挡住飞溅的碎片…
林见夏瘫软在几步之外的地上,面无人色,惊恐地看着那一片狼藉和扑倒在地、被玻璃碎片划伤、正剧烈呛咳出血沫的丈夫,大脑一片空白,连尖叫都发不出来。
方哲趴在地上,身体因为剧痛和极致的虚弱而剧烈抽搐着。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最后一股庞大的、滚烫的生命洪流,正以摧枯拉朽之势,从自己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每一条血管里被强行抽离、剥离!仿佛无形的沙漏终于流尽了最后一粒沙。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光泽,变得如同揉皱的羊皮纸,皱纹如同干涸河床的裂纹般疯狂加深、蔓延。头发大片大片地脱落、变得雪白。骨骼在皮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视线迅速模糊、黯淡下去,听力也在急剧衰退,周围护士冲进来的惊呼声、脚步声,都变得遥远而模糊,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迅速抽空了填充物的破旧布偶,正在飞快地干瘪、腐朽。意识如同风中的残烛,飘摇欲灭。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珠,看向瘫软在不远处、吓得失魂落魄的妻子。他想给她一个安慰的眼神,想最后对她说一句别怕…可他已经做不到了。无尽的黑暗如同冰冷沉重的潮水,正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要将他彻底吞没。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边缘,在那片无边无际、冰冷死寂的黑暗深处,一点微弱却极其坚韧的光芒,如同穿透亿万光年的星辰,骤然亮起。
那光芒并非来自外界,而是源自他意识的最核心。它迅速扩大、凝聚,最终清晰地显露出一个身影。
方哲。
是方哲自己。
但又不是此刻油尽灯枯、行将就木的他。那个身影同样苍老、枯槁、衰弱不堪,皮肤松弛地包裹着嶙峋的骨骼,白发稀疏,深陷的眼窝里却燃烧着两簇近乎疯狂、带着无尽痛苦和疲惫的火焰。他穿着和方哲此刻身上一模一样的病号服,但更加破旧污秽。他就悬浮在这片意识的黑暗虚空中,与濒死的方哲无声地对视着。
终于…等到了…那个苍老的、属于未来的方哲的意识体,发出了声音。那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烙印在方哲濒死的意识里,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解脱
你…是谁方哲残存的意识发出微弱的疑问,如同风中残烛的摇曳。
我是你。未来的意识体声音嘶哑,如同砂纸摩擦,是无数个轮回之后,被这诅咒彻底磨损殆尽的…你。他枯槁的手缓缓抬起,指向这片意识黑暗的深处。
随着他的指向,一幕幕破碎而清晰的画面,如同被强光投射的幻灯片,在方哲的意识中疯狂闪现:
——他看到自己(年轻的自己)躺在病床上,第一次看到陈医生门口爆开的猩红血光,惊恐万状。
——他看到自己(另一个时间线的自己)在咖啡角对着周瞬绝望嘶吼,却被无视。
——他看到自己(又一个时间线的自己)在病房里扑向倒地的陈医生,疯狂按压。
——他看到自己(无数个自己)在不同的时间节点,以不同的方式,试图拯救林见夏,却总是功亏一篑,眼睁睁看着那盏吊灯将她吞噬…每一次失败,都伴随着自身更快的、更彻底的衰老和腐朽…
画面飞速流转,最终定格在一个令人窒息的循环上:每一次他试图拯救妻子,都必然导致那盏吊灯的坠落。而每一次吊灯的坠落,都将他推向更彻底的崩溃边缘,直至意识在无尽的痛苦和时间的磨损中,终于领悟了这个终极的解法。
看到…了吗未来的意识体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冷静,这个诅咒…这份‘预见’…从来不是恩赐。它是时间…最残酷的刑罚。每一次‘预见’,都是未来的我…向过去的我…发出的求救信号。
方哲残存的意识在巨大的冲击下剧烈震荡,如同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他艰难地理解着这颠覆一切的真相。
我…在求救他问,声音微弱而颤抖。
是。未来的意识体给出了冰冷的确认,被困在这无尽循环的牢笼里…每一次目睹她的死亡…每一次徒劳的挣扎…都让这牢笼的墙壁更厚一层。只有…只有当你,作为‘过去’的我,亲手完成这个闭环…当你,在‘现在’这个精确的时间点,以你此刻的死亡…去‘触发’那盏吊灯的坠落…只有这个‘因’,才能终结未来那个永恒轮回的‘果’。他的目光穿透意识的重重迷雾,仿佛看到了病房里惊魂未定的林见夏,你的死亡…是换取她彻底脱离这个死亡循环的…唯一钥匙。
未来方哲的意识体缓缓靠近,那枯槁的、带着无尽疲惫和疯狂的面容在方哲濒死的意识中无限放大:我们…都是时间的囚徒。这具残躯…这燃烧殆尽的意识…已经承受了太多次她的死亡…太多次徒劳的挣扎…太多次…轮回的磨损。这痛苦…这绝望…永无止境。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令人心碎的疲惫和解脱的渴望,结束它吧。完成这个闭环。用你此刻的死亡…作为锚点…将这循环…彻底…锁死。
他枯槁的手,带着一种奇异的、非物质的触感,缓缓探向方哲濒死意识的核心。
把你的痛苦…你的挣扎…你此刻走向终结的‘全部’…交给我。未来的意识体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引力,让我…成为这闭环中…最后…也是唯一…完整的碎片。这是唯一的…慈悲。也是…唯一的…残酷。
方哲的意识在巨大的冲击和濒死的混沌中剧烈翻腾。无数个自己在不同时间线上的绝望面孔在眼前疯狂闪现。那盏吊灯无数次砸落、妻子无数次在猩红光芒中碎裂的画面交替出现。未来自己眼中那燃烧了无数个轮回、已然扭曲的痛苦火焰…
巨大的、冰冷的明悟,如同极地的冰川,瞬间冻结了他所有的思维和情感。
原来如此。
原来所有的看见,所有的拯救,都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跨越时间长河的…自我献祭。他以为自己是拯救者,却不过是祭坛上,被更高纬度的自己亲手奉上的牺牲。他燃烧自己的时间,拼命去扑灭那些死亡的火焰,却不知那些火焰,正是未来的自己,为了引他走向这最终的祭坛而点燃的灯塔!
一股无法言喻的、混合着荒谬、悲凉、愤怒和最终解脱的复杂洪流,冲垮了他意识中最后一丝抵抗。没有选择。从来就没有选择。从他第一次看见陈医生的死亡开始,命运的绞索就已经套上了他的脖颈,而拉紧绞索的…正是未来的他自己。
在这彻底的、冰冷的绝望中,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平静。
他不再抵抗。任由那来自未来的、枯槁冰冷的意识触角,深深地探入自己濒死的核心。那感觉并非吞噬,更像是一种…融合,一种信息的传递,一种宿命的交接。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生命最后一点残余的微光、最后一丝挣扎的轨迹、以及此刻走向彻底终结的全部过程,都被对方精准地、贪婪地吸收、铭刻。
谢…谢…一个微弱的、带着无尽疲惫和解脱的意念,从未来的意识体传来,仿佛穿越了万古的叹息。
然后,那悬浮在意识黑暗中的、枯槁的身影,如同完成了最后使命的沙雕,开始无声地崩塌、消散。构成他身体的微弱光芒,化作无数细碎的光点,如同逆向飞升的星辰,迅速湮灭在无边的黑暗里。
随着未来意识体的彻底消散,方哲感觉到最后一丝维系着自己存在的纽带,彻底断裂了。
重症监护病房里,刺耳的警报声如同垂死野兽的哀嚎,凄厉地响彻整个空间。心电监护仪屏幕上,那条代表生命的曲线,在经历了最后一阵疯狂而无序的波动后,终于彻底拉直,变成一条冰冷、僵硬的直线。
林见夏瘫坐在几步之外冰冷的地面上,浑身僵硬,脸上还残留着劫后余生的巨大惊恐和茫然。她呆呆地看着那一片狼藉——扭曲变形的椅子、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和金属零件、那盏沉重破碎的吊灯…最后,她的目光缓缓移向不远处,那个扑倒在地、一动不动、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枯槁身影。
护士们惊慌地冲进来,有人去检查方哲,有人试图搀扶她。
林女士林女士您没事吧护士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却显得那么遥远。
林见夏没有反应。她的目光空洞地掠过医护人员围拢在丈夫身边的身影,掠过他们徒劳地进行着心肺复苏的动作,掠过丈夫那枯瘦苍白、布满深褐色老年斑的手无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她的视线,最终凝固在病房角落里,那个被吊灯坠落时飞溅的碎片波及到的金属置物架上。架子上,一个她精心挑选、送给方哲的小小沙漏摆件,被震落在地,摔得粉碎。透明的玻璃外壳四分五裂,里面洁白的细沙如同时光的尘埃,静静地、无声地流淌出来,在冰冷的地板上,在窗外骤然响起的、沉闷的雷雨声中,汇成了一小滩绝望而静默的沙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