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建军第一次觉得客厅的水晶灯晃眼,是在儿子林晓峰说出那句话的瞬间。十七岁的少年坐在对面的真皮沙发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明天的天气,可每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林建军的天灵盖上。
爸,你也不想……妈妈是我们的女儿的事被发现吧
窗外的暴雨拍打着落地窗,把夏夜的闷热敲得粉碎。林建军握着茶杯的手猛地一颤,滚烫的茶水溅在虎口上,他却没感觉到疼,所有的神经都被那句荒谬的话攥紧了。
晓峰,你……你胡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你妈就是你妈,是我妻子,怎么会是……
怎么会是我姐林晓峰抬起头,灯光在他瞳孔里碎成一片冷光,可是爸,你藏在书房保险柜里的那份DNA鉴定报告,我昨天看到了。林婉晴,二十九岁,与林建军的亲权概率大于99.99%;林婉晴,与林晓峰的同胞亲权概率大于99.99%。
他顿了顿,看着父亲骤然惨白的脸,一字一顿地重复:也就是说,法律上是我妈的林婉晴,生物学上,是你女儿,是我亲姐姐。
茶杯哐当一声摔在地毯上,褐色的茶渍迅速晕开,像一滩凝固的血。
林建军的记忆在那一刻彻底失控,翻涌回十年前那个同样下着雨的下午。
那年林晓峰七岁,刚上小学一年级。他的姐姐林婉晴十二岁,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吵着要最新款的运动鞋。林建军带着女儿去商场,过马路时婉晴还在抱怨他小气,突然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划破雨幕——一辆失控的货车冲了过来,他只来得及推开女儿,自己被撞得飞出去两米远。
醒来时他在医院躺了三个月,断了三根肋骨,右腿神经受损,走路永远带着点跛。而婉晴,那个总爱扎高马尾、笑起来露出两颗小虎牙的女儿,在那场车祸里失踪了。警方搜寻了三个月,最后只找到一只染血的运动鞋,按照失踪人口处理。
妻子赵慧兰受不了打击,在他出院后不久就提出了离婚,带着林晓峰回了娘家。林建军的世界在半年内分崩离析,他辞掉了原本不错的工作,把自己关在空荡荡的房子里,靠着微薄的积蓄度日,活成了街坊邻里口中那个被女儿克死的可怜人。
直到五年后,他在城郊的疗养院遇到了林婉晴。
那时她化名苏晴,据说是被好心人送到疗养院的,失去了所有记忆,身上只有一张写着苏晴的纸条。林建军第一次见到她时,她正坐在樱花树下发呆,穿着洗得发白的病号服,侧脸的轮廓像极了婉晴十八岁的模样——车祸后五年,失踪的女儿如果还活着,正好是这个年纪。
他像着了魔一样接近她,给她带零食,讲城市里的新鲜事。她总是怯生生的,眼神干净得像张白纸,对他却有种天生的依赖。疗养院的医生说她可能是创伤后应激障碍导致的失忆,也许永远都恢复不了记忆。
林建军的心在那一刻疯狂地跳动起来。一个罪恶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上他的心脏——如果她不记得过去,那她就可以不是林婉晴。
他动用了所有关系,给她办了新的身份,取名林婉晴,对外宣称是远方亲戚家的孤女,父母双亡,投奔他来的。他带着她离开了那座伤心的城市,搬到了现在居住的海滨小城,开了一家五金店维持生计。
一年后,在一个飘着细雨的夜晚,他向她求婚了。她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小声问:林大哥,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真的愿意娶我吗
我愿意。林建军看着她清澈的眼睛,把所有的愧疚和恐惧都压进心底,婉晴,以后我就是你的亲人,我会一辈子对你好。
他们结婚了。又过了两年,林建军觉得时机成熟,把儿子林晓峰接了过来。那时晓峰已经十四岁,沉默寡言,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后妈没什么好感,但也没过多追问。林建军小心翼翼地维持着这个拼凑起来的家,以为只要他不说,晓峰不问,苏晴永远不恢复记忆,这个秘密就能埋进坟墓里。
可命运偏要撕开这层虚伪的遮羞布。
上个月,林婉晴突然持续低烧,去医院检查时,医生说她的血型很特殊,建议做个详细的基因检测。林建军当时就慌了,借口家里有事拉着她离开了医院,可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最终还是偷偷取了她和晓峰的头发样本,托人做了DNA鉴定。
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希望当年的猜测是错的,希望她只是长得像婉晴。直到三天前,鉴定报告寄到了他手里,那冰冷的数字像一把刀,彻底捅破了他自欺欺人的美梦。
他把报告锁进保险柜,以为能瞒到天荒地老,却没想到,最先发现的是自己的儿子。
爸,你说话啊。林晓峰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尖锐,你明知道她是我姐,你还娶她你让我怎么叫她叫妈,还是叫姐
林建军的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看着儿子泛红的眼眶,看着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照片里他站在中间,左边是穿着白色连衣裙的林婉晴,右边是穿着校服的林晓峰,三个人笑得那么幸福——只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揉碎了。
我……我不知道会这样。他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里带着哭腔,当年我找到她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记得了,我只是……只是太害怕再次失去她了。
所以你就把她变成你老婆林晓峰猛地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这叫爱她吗你这叫变态!你让她一辈子活在谎言里,让我活在这个畸形的家里,你有没有想过我们的感受
晓峰,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林建军瘫坐在沙发上,双手插进花白的头发里,可现在怎么办她还不知道,她要是知道了……
他不敢想下去。林婉晴这几年过得很幸福,她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插花,甚至在社区的老年大学里报了绘画班,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如果她知道自己不仅是丈夫的女儿,还是继子的姐姐,这个打击足以摧毁她的一切。
怎么办林晓峰冷笑一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暴雨,爸,现在不是讨论怎么办的时候。你想想,如果这件事被捅出去,你会怎么样
林建军浑身一僵。
重婚罪不,你和我妈早就离婚了。林晓峰转过身,眼神里的冷静让林建军感到陌生,但你娶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这在法律上叫什么我不知道,但在道德上,你会被千夫所指。五金店会倒闭,街坊邻居会戳我们的脊梁骨,我在学校会被人当成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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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林建军嘶吼道,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
那就要看你的表现了,爸。林晓峰走到他面前,弯下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下个月的同学聚会,我要最新款的游戏机,还要买一双限量版的球鞋。另外,我房间的电脑该换了,配置要最高的那种。
林建军猛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你……你在威胁我
我只是在提醒你。林晓峰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只要你满足我的要求,我就帮你保守这个秘密。毕竟,你也不想妈妈是我们的女儿的事被发现吧
暴雨还在下,客厅里的水晶灯依旧晃眼。林建军看着儿子转身离开的背影,第一次发现,这个他以为还没长大的少年,心里藏着比成年人更冰冷的算计。
而他,这个犯下弥天大错的父亲,只能被这个秘密和儿子的威胁牢牢捆住,一步步走向更深的深渊。
第二天早上,林婉晴像往常一样做好了早餐。她穿着浅蓝色的围裙,把煎好的鸡蛋端上桌,笑着问:建军,晓峰,昨晚睡得好吗我好像听到你们在客厅说话。
林建军的心脏猛地一跳,强装镇定地说:没什么,晓峰说学校要交资料费,我们商量了一下。
是吗林婉晴疑惑地看了林晓峰一眼,少年正低头扒着粥,头也不抬地说:嗯,爸已经答应给我了。
林婉晴没再追问,坐在林建军身边,给他递过一杯热牛奶:今天天气凉,喝点热的暖暖身子。对了,下午我想去趟超市,家里的洗衣液快没了。
我陪你去。林建军立刻说,他现在一刻也不想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仿佛只要她走出这个家门,秘密就会被揭穿。
林晓峰突然抬起头:妈,我也要去,我想买点零食。
你下午不是要补课吗林建军皱起眉。
老师临时通知停课了。林晓峰面不改色地撒谎,正好陪你们逛逛。
林建军看着儿子眼底一闪而过的狡黠,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他知道,儿子是想趁机提更多要求,把他的威胁落实在行动上。
超市里人来人往,林婉晴推着购物车,在洗护区认真地挑选洗衣液。林建军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弯着腰比对价格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
她的侧脸在超市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鼻尖上有颗小小的痣,和婉晴小时候一模一样。这些年,他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现她和女儿的共同点——喜欢吃草莓味的酸奶,害怕毛毛虫,看电视时会下意识地蜷缩起腿……
每发现一处,他的愧疚就加深一分。可他又贪恋着这份失而复得的温暖,像个饮鸩止渴的瘾君子,明知是错,却怎么也戒不掉。
爸,我去那边看看零食。林晓峰丢下一句话,转身走向零食区,临走前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林建军一眼。
林建军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能硬着头皮跟上去。果然,在零食区的角落里,林晓峰拿起一盒进口巧克力,漫不经心地说:这个巧克力很好吃,就是有点贵。
你不是不爱吃巧克力吗林建军压低声音。
同学爱吃啊。林晓峰把巧克力放进购物车,下次同学聚会,我得带点好东西去。对了,游戏机和球鞋,你什么时候给我买
晓峰,我们能不能……
爸。林晓峰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你看那是不是王阿姨
林建军下意识地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隔壁的王阿姨正推着购物车走过来,看到他们立刻笑着打招呼:建军,晓峰,也来买东西啊
是啊,王阿姨。林晓峰抢先回答,脸上堆起乖巧的笑容,我爸正说要给我买游戏机呢,说我最近学习辛苦,奖励我的。
林建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只能尴尬地附和:是……是啊。
王阿姨笑着说:你爸对你可真好。不像我家那小子,想要个篮球我都没给他买。
等王阿姨走远了,林建军才咬着牙说:你故意的
我只是在帮你巩固‘好爸爸’的形象。林晓峰把一袋薯片丢进购物车,放心,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保证不会出任何岔子。
林建军看着儿子冷漠的侧脸,突然觉得一阵寒意从脚底升起。他好像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这个儿子,在他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秘密里时,晓峰已经长成了一个他完全陌生的模样。
回到家,林婉晴去厨房收拾买回来的东西,林晓峰把书包甩在沙发上,径直走进房间关上门。林建军坐在客厅里,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是游戏官网的页面,最新款的游戏机要三千多,限量版的球鞋更是要五千块。
他的五金店生意一般,每个月除去房租和生活费,根本剩不下多少。可他不敢拒绝,只要儿子一句话,他这几年小心翼翼维持的一切就会化为乌有。
建军,发什么呆呢林婉晴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坐在他身边,是不是累了累了就去睡会儿。
她的手轻轻放在他的肩膀上,掌心的温度透过衬衫传过来,温暖而柔软。林建军看着她关切的眼神,突然产生了一种冲动——把一切都告诉她,哪怕会失去她,哪怕会身败名裂,也不想再这样苟延残喘下去。
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他想起她失忆后第一次露出笑容的样子,想起她小心翼翼地叫他老公的样子,想起她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样子……他不能失去她,哪怕是以这样一种扭曲的方式。
没事,就是在想店里的事。他握住她的手,勉强笑了笑,婉晴,谢谢你。
谢我干什么林婉晴笑了,眼角有淡淡的细纹,那是这些年幸福生活留下的痕迹,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林建军在心里苦笑。这个家,从一开始就是建立在谎言和罪恶之上的,哪里算得上是一家人
接下来的几天,林晓峰变本加厉地提出各种要求。今天要去高档餐厅吃饭,明天要买最新款的手机,后天又说同学要过生日,需要准备一份贵重的礼物。
林建军把自己多年的积蓄都取了出来,一点点满足儿子的要求,像个被抽线的木偶,完全失去了反抗的力气。他不敢跟林婉晴说,只能找各种借口搪塞她,说店里生意好,说自己拿到了一笔补偿金。
林婉晴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问,只是偶尔会担忧地说:建军,钱够用就好,别太拼了,我们现在的日子已经很好了。
她越体贴,林建军就越痛苦。他看着她每天开开心心地做饭、浇花、画画,觉得自己就像个刽子手,正在一点点扼杀她的幸福。
这天晚上,林建军正在书房算账,发现卡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了。他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只觉得一阵绝望。
这时,林晓峰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演唱会门票:爸,我同学有两张演唱会的票,想让我陪他去,你给我点钱,我买点应援物。
晓峰,家里的钱不多了。林建军疲惫地说,你能不能……
钱不多林晓峰挑眉,爸,你该不会是想反悔吧
我不是反悔,我是真的没钱了。
没钱可以去借啊,或者把店里的东西便宜点卖掉。林晓峰走到保险柜前,拍了拍柜门,反正,我明天就要看到钱。不然的话,我可不敢保证,妈妈会不会在打扫书房的时候,‘不小心’发现什么。
你!林建军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站起来,指着门口,你给我出去!
爸,别激动啊。林晓峰非但没走,反而凑近他,压低声音说,你说,如果我把那份鉴定报告拿给妈妈看,她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觉得你很恶心会不会……
闭嘴!林建军嘶吼着,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玻璃杯被震得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怎么了林婉晴听到声音推门进来,看到地上的碎片和两人紧绷的脸色,担忧地问,你们怎么吵架了
林晓峰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妈,我就是想让爸陪我去看演唱会,爸不同意,还发脾气。
建军,你怎么了林婉晴看向林建军,晓峰想去就让他去嘛,年轻人喜欢这些也正常。
林建军看着她温柔的脸,又看看儿子得意的表情,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颓然地坐回椅子上:……好,我给你钱。
林晓峰得意地笑了笑,转身对林婉晴说:妈,你看,爸还是疼我的。
林婉晴没察觉到他们之间诡异的气氛,只是叹了口气:你们父子俩啊,真是的。建军,你也别生气了,我去拿扫帚把碎片扫了。
她转身去拿扫帚,林建军看着她的背影,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要持续多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还能撑多久。
演唱会的前一天,林建军去店里盘点货物,想看看能不能便宜处理一些,凑够给儿子的钱。刚打开店门,就看到王阿姨站在门口,脸色不太好看。
建军,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林建军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跟着王阿姨走到街角,王阿姨才开门见山:建军,你老实告诉我,晓峰是不是在外面惹什么事了
怎么了
昨天我儿子去网吧,看到晓峰跟一群社会上的人混在一起,还说什么……说什么他手里有个大秘密,能让你给他买任何东西。王阿姨皱着眉,建军,晓峰这孩子是不是学坏了你可得好好管管啊。
林建军的脑袋嗡的一声,他没想到晓峰竟然把这件事告诉了外人。
王阿姨,你别听他胡说,小孩子不懂事,瞎吹牛呢。他强装镇定地说。
瞎吹牛王阿姨显然不信,我儿子说,晓峰还跟那些人赌钱,说要是赢了,就让你给他买辆车。建军,这可不是小事啊,你可不能惯着他!
林建军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他扶着墙,才勉强站稳。原来晓峰的贪婪根本没有尽头,他不仅威胁自己,还把这个秘密当成了炫耀的资本。
我知道了,王阿姨,谢谢你告诉我,我会好好说他的。
送走王阿姨,林建军失魂落魄地回到店里。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看着满屋子的五金零件,突然觉得无比讽刺。他这一生,勤勤恳恳,努力想做个好父亲,好丈夫,可到头来,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他掏出手机,翻到林晓峰的号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放下了。他不能打,也不能骂,他现在是儿子手里的囚徒,连反抗的资格都没有。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响了,是医院打来的。
请问是林婉晴女士的家属吗
我是她丈夫,她怎么了林建军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林女士今天早上来医院复查,突然晕倒了,我们检查后发现,她的脑部有个血块,可能是以前的旧伤引起的,需要立刻手术。你赶紧来一趟医院吧。
林建军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挂了电话,疯了一样往医院跑。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秘密,什么威胁,都没有林婉晴重要。
赶到医院时,林婉晴已经被推进了手术室。医生拿着一份同意书走过来:你是病人家属吧赶紧签字,手术需要家属同意。
林建军手抖得厉害,连笔都握不住。
医生,她……她不会有事吧
我们会尽力的,但病人的情况比较特殊,她的脑部血块压迫了神经,手术过程中可能会有风险,而且……医生顿了顿,手术有可能会让她恢复记忆。
恢复记忆……林建军的心猛地一沉。他不知道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他颤抖着在同意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双手合十,一遍遍地祈祷。无论她记不记得过去,他只希望她能平安无事。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灯灭了。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说:手术很成功,病人已经脱离危险了,但是……
但是什么林建军立刻站起来。
她醒了,而且恢复了记忆。医生叹了口气,她现在情绪很不稳定,你进去看看吧,好好开导她。
林建军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一步步走进病房,林婉晴正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泪无声地往下流。
听到脚步声,她转过头,看到林建军,眼神里充满了震惊、痛苦和难以置信。
爸……她颤抖着叫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林建军的心彻底碎了。他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婉晴……他哽咽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为什么林婉晴的眼泪流得更凶了,爸,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明知道我是婉晴,你为什么还要娶我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我对不起你,婉晴,我对不起你……林建军跪在病床前,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我那时候太害怕了,我以为失去你了,我看到你失忆了,就……就一时糊涂……
一时糊涂林婉晴苦笑起来,笑得比哭还难看,爸,你知道我这几年过得多幸福吗我以为我找到了真正的家,找到了爱我的人,可到头来,这一切都是假的!你是我爸啊,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
林建军无话可说,所有的解释在事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知道自己犯下了不可饶恕的错,无论怎么道歉都弥补不了对女儿的伤害。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了,林晓峰走了进来。他看到病房里的情景,愣了一下,然后走到林婉晴床边,语气复杂地叫了一声:姐……
林婉晴看到他,眼泪流得更凶了:晓峰,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你们都在骗我,对不对
林晓峰低下头,不敢看她的眼睛:对不起,姐,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所以你就威胁爸,让他给你买这买那林婉晴的声音里充满了失望,晓峰,我们是一家人啊,你怎么能这么做
林晓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低下了头。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三个人的哭声在空气中回荡。
几天后,林婉晴出院了。她没有回家,而是搬到了疗养院,她说想一个人静一静。林建军去看过她几次,她都没有见他。
林晓峰也像是变了个人,不再提任何要求,每天沉默寡言地待在房间里,偶尔会去疗养院看看林婉晴,但也只是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
林建军的五金店关了,他把房子也卖了,准备离开这座城市。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也不知道未来该怎么办。他只知道,自己亲手毁了一切,毁了女儿的幸福,毁了儿子的人生,也毁了自己。
离开的前一天,他去了疗养院,远远地看着林婉晴坐在樱花树下画画。她的侧脸依旧温柔,只是眼神里多了几分沧桑和疏离。
他没有上前打扰,只是站在远处,默默地看了很久,然后转身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遇到了林晓峰。少年看着他,眼神复杂:爸,你要走了
嗯。林建军点点头,你好好照顾自己,也……好好照顾你姐。
林晓峰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爸,对不起。
林建军笑了笑,笑容里充满了苦涩: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是我对不起你们姐弟俩,对不起这个家。
他转身走出疗养院,阳光刺眼,他却觉得浑身冰冷。他知道,自己这一辈子,都将活在愧疚和悔恨里,永远无法解脱。
而那个关于妈妈是女儿的秘密,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刻在了他们三个人的心里,成为了彼此生命中最沉重的枷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