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孙悟明。
可世人从未听过这个名字,只知那颗破天石中蹦出的,是齐天大圣孙悟空。
却无人晓得,山之暗面,还有着另一颗孕育待生的天石!
我和他,本是同根。
若他是那日初升的阳光,我便是他背后的阴影,是他无法逃脱的映像。
那日的雷声滚滚,天地震颤,可世人只望见那只金光灿灿、闯天宫的猴子。
而我,只是被遗忘在石缝之中,寒冷、孤独,没人问我是谁。
我看着他受万人敬仰,听着他的名号响彻云霄,
齐天大圣！
喊得山河震碎。
我却默默立于暗影中,双眼死死盯着他那耀眼的身影,
心里满是无法言说的愤怒和痛楚。
既然你是孙悟空,那我……
便是孙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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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果山的日头毒,晒得满山石头都泛着惨白的光。
我叫孙悟明,这名字是我自己刻在冰凉石壁上的,用指甲,一下,又一下,刻进这山岩的骨头里。
刻的时候,石粉簌簌地落,钻进我的皮毛,又冷又涩。世人只道那山顶的灵石受日精月华,一朝迸裂,蹦出个目运金光的石猴来,万猴朝拜,尊为美猴王。他们叫他,孙悟空。
喧天的欢呼,潮水一样拍打着山壁,震得我栖身的这片背阴石隙都在嗡嗡作响。
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砸在我蜷缩的背上。缝隙外,是泼天盖地的光亮,亮得刺眼。
我把自己更深地缩进这片嶙峋阴影的最深处,嶙峋的石棱硌着我的骨头。外面是灼人的光,是鼎沸的喧嚣,是山呼海啸的大王！；里面是渗骨的阴冷,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是岩石沉默而沉重的挤压。
我叫孙悟明,悟的是这石缝里永不见天日的幽冥。
我看着他在光里。
看着他率群猴入主水帘洞,那飞瀑激荡的轰鸣也盖不住洞府内外的喧嚣；看着他乘筏出海,消失在海天相接处,留下满山猴子翘首以盼的剪影；看着他再归来时,一身披挂,金光闪闪,手中擎着那根搅动东海、让整座山都隐隐震颤的定海神针——金箍棒。
每一次那棒子搅动风云的余波传来,都让我身下的岩石发出沉闷的呻吟。
外面是他泼天的热闹,泼天的威风。
而我这里,只有岩石亘古的冰冷,只有缝隙深处钻进来的、带着花果腐烂和泥土腥气的风,日复一日地吹着,吹不散这蚀骨的阴寒。
孙悟明谁认得孙悟明我不过是他耀眼光芒下,一道无人得见、连自己都快被这黑暗吞噬的影子。
直到那一天。
不是花果山的喧嚣。是另一种声音,从九天之上碾轧下来。战鼓！沉重得像是天穹本身在擂动胸膛。
雷！霹雳炸响,撕裂了云层,也撕裂了我头顶那片仅有的、灰暗的天空。
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攫住了我,比这山崩地裂的动静更甚。我猛地扑向那道被我经年累月磨得稍宽的缝隙,几乎将脸挤扁在冰冷的石棱上。
光！比花果山正午的太阳更暴烈、更凶戾的光！刺得我双目瞬间灼痛,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出。
不是日光,是无数道纵横交错的雷霆电光,是密密麻麻、遮蔽了整片苍穹的金色甲胄反射出的死亡寒芒！
天兵天将！刀戟如林,旌旗猎猎,冰冷的金属光泽汇聚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汪洋。
在那片汪洋的中心,一点炽烈燃烧的赤金,正疯狂地冲撞、搏杀！是他！那根定海神针在他手中,已化作一条咆哮的怒龙,每一次挥舞都带起撕裂耳膜的尖啸和刺破眼球的火光！
金箍棒扫过,天兵的阵列如同朽木枯草般崩碎,碎裂的金甲、断裂的兵刃、甚至……模糊的血肉,混着被巨力撕扯开的云气,像一场污浊腥臭的血雨,从九天之上瓢泼而下！
砸在花果山焦黑的土地上,砸在奔逃哭号的猴群中,也砸在我眼前这道窥视光明的石缝前,带来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气,猛地灌满我的口鼻。
我的心,像是被那只在血雨腥风、雷霆万钧中狂舞的金色巨猿,狠狠攥住,再狠狠揉碎！
一种前所未有的、滚烫的毒液,瞬间烧穿了我骨髓里沉积万年的阴冷和麻木！
凭什么！凭什么！
同是一块石头里蹦出来的生灵,同是汲取了天地精华的石胎！他就能沐浴在万灵朝拜的光里,就能在这九天之上搅动风云,让天地为之战栗,让诸神为之胆寒他就能拥有那响彻寰宇、令山河颤抖的名号——齐天大圣！
而我孙悟明呢
我只能像这山石缝隙里最卑贱的苔藓,蜷缩在永恒的阴影和冰冷里,啃噬着腐叶和血腥气,连一个名字都无人知晓！
那光芒！那力量！那名字！那泼天的威风！那本该……那本该也有我一份！
一股灼热的岩浆在我冰冷的胸腔里轰然炸开,烧得我四肢百骸都在颤抖！
呃啊——！一声压抑了千万年的、野兽般的嘶吼从我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带着岩石摩擦的粗粝和血腥味。
指甲深深抠进身侧的岩壁,坚硬的石屑崩裂,刺入皮肉,温热的血混着石粉流下,我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胸膛里那股名为不甘的毒火,在疯狂地舔舐、焚烧着我的五脏六腑,烧得我双目赤红如血！
看着他！看着他在这毁天灭地的狂潮中纵情燃烧,看着他每一次挥棒都仿佛砸碎了我心中最后一点卑微的侥幸！
一个从未如此清晰、如此狰狞、如此炽热的念头,如同淬毒的尖刀,狠狠捅进我意识深处：
夺过来！
把那光！把那名字！把他拥有的一切！统统夺过来！既然这天地不仁,只认一个孙悟空,只容一个齐天大圣！那为什么不能是我孙悟明！为什么不能！
唵——嘛——呢——叭——咪——吽——
六字真言,宏大如天钟,冰冷似万载玄冰,毫无征兆地响彻寰宇！每一个音节都像一座无形的山岳,裹挟着沛然莫御的佛力,狠狠砸落！
轰——！！！
整个天地猛地向下一沉！
缝隙外那片燃烧的天空,瞬间被一只无法想象的、遮蔽了所有星辰日月的巨大金色手掌所取代！五指如擎天巨柱,带着覆压万物的威严,缓缓合拢。
那一点在其中狂舞不屈的赤金光芒,如同被投入熔炉的萤火,猛地黯淡、收缩,被那无可抗拒的力量狠狠攥住,向着下方疾速坠落！
轰隆隆……
巨石崩塌的闷响在头顶炸开。
挤压！难以想象的巨力从四面八方碾压过来！我栖身的石缝发出最后的哀鸣,彻底扭曲、变形,更大的石块裹挟着尘土轰然砸落,带着那冰冷梵音的余威。
绝对的黑暗,绝对的冰冷。
花果山残存的最后一点喧嚣彻底死去了。外面,只剩下凌厉的山风穿过五指山嶙峋如指骨的石柱缝隙,发出呜呜咽咽、如同万鬼同哭的悲鸣。
石胎深处,那与他同源而生、却沉寂了万古的冰冷力量,第一次在我孱弱的四肢百骸里,缓慢地涌动起来,像一条苏醒的阴河。
黑暗中,我咧开嘴,尝到了一丝属于我自己的味道。
五指山的阴影,压得住他齐天大圣的万丈金光,却压不住我这道从石胎最深处爬出的、真正的影子。
第二章：取经消息
·
心起妒火
五指山的阴影,压了五百年。
花果山早已换了天地,群猴零落,水帘洞的飞瀑也失了往日的喧腾。
我像一缕真正的幽魂,潜行于这重新安定下来的三界缝隙。
披着凡人樵夫褴褛的皮囊,混迹于市井茶寮,听那些唾沫横飞的闲汉,咀嚼着天庭的威严与佛祖的慈悲。
听说了吗那无法无天的孙猴子,被佛祖压在山下,听说每日里铜汁铁丸伺候着,啧啧,报应！
可不是！不过最近倒有件奇事,说是有个东土来的圣僧,奉了唐王之命,要去西天拜佛求经……
求经那关猴子什么事
嘿！你这就不懂了！菩萨点化,说那猴子与佛有缘,只等那圣僧路过,揭了山顶的帖子,便能脱困,保着那和尚去西天呢！赎了罪孽,还能成佛作祖！
成佛
茶碗在我手中捏得死紧,劣质的粗陶硌着掌心,滚烫的茶水泼出来,烫红了皮肤也浑然不觉。
凭什么！
同是石中生,同是天地不容的异种！他闹天宫,闯地府,搅得四海不宁,最后被压山下,是天地的惩戒！可如今,一句与佛有缘,一场西行,就能洗净罪孽,登临莲台
而我呢孙悟明！我在这世间游荡五百年,像一块被天地遗忘的残渣,连名字都无人知晓！
寒冷、孤独、被遗弃的愤怒,早已在我心底淬炼成毒。他孙悟空凭什么凭什么总是他！凭什么这天地予取予夺,却连一丝机会都不肯给我
那点被五指山镇压下去的野火,轰地一声,再次从骨髓深处爆燃！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扭曲。
既然他能去……
我盯着碗底浑浊的茶沫,指甲深深掐进陶胚,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我为何不能去
一个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决绝的念头,如同淬火的利刃,斩断了最后一丝犹豫。
他若成佛,我便成佛！
他若洗去罪孽,我便也要那金身正果！
这取经路,他走得,我孙悟明——更走得！
我要的,是堂堂正正,站在光天化日之下,拿回本该属于我的名字,属于我的位置！
哪怕,是从他手里,硬生生夺过来！
我将几枚沾着汗渍的铜钱拍在油腻的桌面上,起身离开。茶寮的喧嚣被抛在身后,如同抛下一件破旧的蓑衣。
山风凛冽,吹动我褴褛的衣衫,却吹不散心头那团越烧越旺的毒焰。五指山的方向,在云层后若隐若现。
孙悟空,等着我。
这一次,你的影子,要走到你前面去了。
第三章：假作兄长
·
路遇真身
离了凡尘浊世,我径直投入了莽莽群山最幽深、灵气最混乱驳杂的绝域。
石胎孕化,本就夺天地造化。
我与孙悟空同源而生,他有的神通,我岂会没有
只是过去蜷缩于阴影,那力量如同冰封的暗河,沉寂万年。如今心念已决,那潜藏的力量便如决堤之水,汹涌澎湃地冲开我四肢百骸的桎梏！
火眼金睛我双目睁开,金光刺破迷雾,魑魅魍魉无所遁形！
筋斗云心念一动,脚下阴风汇聚,托起我身形,一个跟头便是十万八千里。
七十二般变化心随意转,山石草木、飞禽走兽,乃至贩夫走卒、仙佛神圣,皆可惟妙惟肖！
只缺一棒。
那根定海神针,搅动四海的威能,我无法凭空造出。焦躁如同毒蚁啃噬心尖。直到那一夜……
沉睡中,意识沉入一片混沌金光。一个模糊却无比伟岸的金色人影立于虚空,看不清面目,唯有那气息……炽热、刚烈、带着睥睨天地的桀骜,却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拿去。
金色人影抬手,一点炽烈到极致的金光射向我！
嗡——！
金光入体的瞬间,仿佛有亿万钧的巨力在我四肢百骸炸开！右耳深处传来一阵奇异的、撕裂般的灼痛！
呃啊！
我猛地惊醒,大汗淋漓,心脏狂跳如擂鼓。是梦可右耳深处那灼热感真实不虚,甚至带着微微的麻痒。
鬼使神差地,我抬手,学着记忆中他掏耳的模样,食指与拇指探入耳廓深处。
指尖触及的,并非血肉,而是一截冰冷、坚硬、仿佛与耳骨融为一体的……金属！
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轰然爆发！
出来！
心念狂催！
嗖——！
一道刺目的金光从我耳中激射而出！迎风便长！嗡鸣之声震荡山谷！
眨眼间,一根碗口粗细、两头金箍、霞光瑞气缭绕、重逾万钧的棒子,赫然横握在我手中！
金箍棒！
与我记忆中他手中那根,别无二致！冰冷沉重的触感顺着掌心蔓延全身,棒身嗡鸣,仿佛沉睡万古的凶兽在此刻苏醒,与我石胎本源之力产生着强烈共鸣！
我抚摸着棒身熟悉的纹路,感受着那毁天灭地的力量在血脉中奔流激荡。震惊、狂喜、还有一丝毛骨悚然的诡异感交织心头。这梦……这棒……从何而来是天地感应还是……
难道,是这天要助我！
齐天大圣！
我对着空寂的山谷,第一次,将这震铄寰宇的名号,用我自己的声音喊了出来。
声音在绝壁间碰撞回荡,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和……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够了。
我深吸一口气,那属于孙悟明的气息被彻底收敛,只留下属于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张扬与狂傲。
筋斗云起,直取西行大路！
山道崎岖,蝉鸣聒噪。
远远便见一行人：一个骑着白马、面容清俊却带着无尽疲惫与慈悲的和尚；一个肥头大耳、扛着钉耙、眼珠子滴溜乱转的猪妖；一个满脸晦气、挑着担子、沉默寡言的蓝皮水怪。
还有他,齐天大圣孙悟空！
热风卷着西梁女国界碑的沙砾,刮在脸上生疼。
我匿在云端,看那取经队伍如蝼蚁般在黄尘里挪动。
他跪下了。
跪在那迂腐的和尚面前,金箍深陷额角,鲜血混着冷汗淌过桀骜的眉眼。为几个拦路劫道的毛贼
师父！弟子打死的是恶徒,救的是无辜！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都未曾有过的屈辱和不解。
回答他的,是唐僧闭目合十,口中愈发急促的梵音,你走！我东土大唐,容不得你这等嗜杀的凶顽！
金光一闪,他消失在云端,只留下地上一个深深的跪痕,和空气里未散的、属于齐天大圣的暴怒与悲凉。
同坐云头……
一个微弱到几乎被淹没的念头,幽灵般闪过。如果我们能并肩,这天地间,还有何处不可去
若此刻现身,告诉他：那和尚不要你,我要。我们兄弟联手,掀了这天,踏碎这地,管他什么取经成佛！
但下一秒,那石缝里的阴冷、那无人知晓的孙悟明三个字刻骨的冰冷、那齐天大圣名号如芒刺背的灼痛,瞬间将这丝软弱焚烧殆尽！
不能！
我强迫嘴角咧开,模仿着他惯常的弧度,七分狂傲,三分戏谑,却冷得像冻了万年的玄冰。
我要的,不是与他并肩。
我要的,是堂堂正正立足于这天地,成为众生敬仰的‘齐天大圣’！
指尖金光流转,一根冰冷沉重的箍儿凭空出现,其上梵文隐现——正是他头上那要命金箍的翻版！
我冷笑,将它按在自己头顶,丝丝禁锢之力传来,更像一道逼真的符咒。
山风卷过,我已出现在惊魂未定的唐僧面前。
师父！
我模仿着他惯常的腔调,没有我你怎去得西天且喝口水解渴,待我再去化斋。
悟空
唐僧惊疑不定,眼中还有未散的余悸,你走！贫僧度不了你这泼猴！
你这秃驴,竟敢轻贱我！
话音未落,我眼中戾气暴涨！
手中金箍棒乌光一闪,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砸向那匹白马！
噗——！
血光迸溅！白马哀鸣倒地！巨大的冲击力将唐僧掀飞出去,锦斓袈裟染血,人已昏死过去！
我狂笑一声,卷起地上散落的通关文牒,化作金光冲天而起。
水帘洞内。
我高踞王座,头顶金箍刺眼,从今往后,俺老孙自领取经大业！速速收拾,这就启程！
几个伶俐猴精应声变化——呆板的唐僧,痴肥的八戒,木讷的沙僧,已列队站好。
猪八戒小眼珠滴溜乱转,搓着手凑近：猴哥儿,这……这也忒急了点师父刚赶你走,你这头打死马伤了人,那头就扯旗取经沙师弟你说是不是……
沙僧沉默如山。他放下担子,缓缓扫过那几个眼神空洞的师兄弟。
他声音低沉如闷雷,师父纵有千般不是,大师兄也断不会打伤师傅,更不会另组取经人！你究竟是谁！
沙悟净！
我勃然作色,金箍棒重重顿地,煞气弥漫,你敢疑我！
我眼中乌光一闪,铁棒卷起腥风砸向沙僧！
砰！
沙僧硬接一棒,脚下岩石寸裂,嘴角溢血,却借势暴退！
拦住他！
我厉喝。
猴群蜂拥而上！沙僧怒吼如狮,降妖杖舞成一片蓝光,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撞破水帘,直投南海而去！
水帘洞外,晴空万里。
我负手立于山巅,看着那道水蓝色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心中并无多少波澜。沙僧但愿你能把那猴子引来！
果然。
未过多久,两道熟悉又刺目的光芒撕裂长空,轰然落在花果山前！
金光灼灼,红披如火,手中定海神针嗡鸣不休——是他！
四目相对。
那个在九天之上桀骜狂舞的身影！那个被五指山压了五百年、又奉命走上成佛之路的齐天大圣！
他就站在我面前,带着我熟悉又憎恨的、属于阳光和荣耀的气息！
山风卷起我的赤翎,我缓缓抬起手中那根乌光流转、与他金箍棒别无二致的铁棒,嘴角勾起那抹练习了千万遍的、属于齐天大圣的狞笑。
这一刻,终于来了。
妖猴！
我抢先一步,铁棒直指他的面门,带着挑衅的尖利,胆敢变化俺老孙模样,欺瞒师父！
今日叫你原形毕露！
第四章：真假难辨
·
弟兄相斗
好孽障！看棒！
真正的孙悟空,何曾受过这等当面指摘冒充的奇耻大辱
怒火瞬间点燃了他的双眸,金芒暴涨！口中一声暴喝如同九天惊雷炸响,手中金箍棒早已化作一道撕裂长空的金色闪电,裹挟着风雷万钧之势,朝着我当头砸下！
那棒影未至,狂暴的气压已将我周遭的空气挤压得发出爆鸣！
来得好！
我心头亦是戾气翻涌,五百年积郁的不甘与愤怒在此刻找到了宣泄的出口！手中乌沉铁棒发出兴奋的嗡鸣,毫不示弱地迎着那金色闪电悍然挥出！
铛——！！！
两根定海神针,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带着同源而生却势不两立的决绝,狠狠撞击在一起！
无法形容的巨响！
仿佛两座金属巨山以超越想象的速度轰然对撞！肉眼可见的、凝成实质的冲击波呈环形猛地炸开！
轰隆！
大地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砸中,以我们交击之处为中心,蛛网般的巨大裂缝疯狂蔓延开去,深不见底！
方圆百丈内的古木、巨石,如同脆弱的纸片般被瞬间掀飞、撕碎！烟尘冲天而起,遮蔽了半片天空！
烟尘稍散,露出中心两道如神似魔的身影。
一击之下,竟是平分秋色！
我们各自震退数步,脚下坚硬的山岩被踏出深深的凹坑。他眼中的惊怒更甚,火眼金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而我,心中亦是翻江倒海。
这力量……这同出一源、仿佛镜像般的力量碰撞,带来的不是畅快,而是一种撕裂灵魂般的……痛楚！
好手段！再吃俺老孙一棒！
他厉啸再起,身形化作一道金色流光,棒影重重,如疾风骤雨,每一棒都蕴含着崩山裂海之力！
怕你不成！
我亦咆哮回应,乌铁棒舞动如黑龙翻腾,招式、身法、力量、速度,竟与他一般无二！
砰！砰！砰！铛！铛！铛！
金铁交鸣之声密集如雨点,响彻云霄！两道身影,一道金光璀璨,一道乌光森然,如同两道纠缠在一起的毁灭飓风,在山林间、在云层下疯狂碰撞、追逐、厮杀！
所过之处,山崩地裂,河流改道！参天古木成片倒下,化为齑粉！山峰被削平,大地被打穿！风云为之变色,日月为之无光！
猪八戒抱着头,躲在一块摇摇欲坠的巨石后面,吓得魂飞魄散：我的娘嘞！两个猴子！两个都一般厉害！这……这可如何是好
沙和尚勉力支撑着护罩,嘴角已溢出鲜血,看着天空中那两道毁天灭地的身影,眼中充满了深深的无力。
唐僧早已昏死过去。
师父！快念紧箍咒！两个都念！快啊！
猪八戒忽然想起救命稻草,对着昏迷的唐僧大喊。
沙和尚连忙掐人中,将唐僧唤醒。
唐僧惊魂未定,看着天上两个杀得难解难分的悟空,心乱如麻,哪里分得清真假只得闭目合十,嘴唇哆嗦着念诵起来：唵、嘛、呢、叭、咪、吽……
咒语声起！
呃啊——！
天空中两道激斗的身影同时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头颅！金光与乌光瞬间溃散！
我和他,如同两颗陨石般从高空直直坠落！
轰！轰！两声巨响,几乎同时砸在相隔不远的地面上,砸出两个深坑！
我们抱着头,蜷缩在各自的深坑里,痛苦地翻滚、嘶吼,声音扭曲变形,再也顾不得厮杀。
翻腾起的黄沙遮盖住我眼底的狡黠——果然如我所料,这笨秃驴,难道我连头痛都装不来吗
停！师父停啊！
猪八戒和沙和尚扑上来,死死按住唐僧。
咒语停下,我和他挣扎着从坑中爬起,浑身沾满泥土,狼狈不堪,但看向对方的眼神,却更加凶狠,如同两匹伤痕累累却更加暴戾的孤狼。
师父！师父！您快看看,哪个是真的哪个是假的
猪八戒急得跳脚。
唐僧脸色惨白,看着眼前两个一模一样的猴子,一样的痛苦,一样的愤怒,一样的桀骜眼神,他茫然无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
分不清那就打到分清楚为止！
我率先发难,铁棒直捣他心窝！
正合俺意！
他眼中凶光毕露,金箍棒再次迎上！
轰！
战火,再度点燃！更加惨烈！
棒影翻飞,法术轰鸣！我拔下一把毫毛,吹口气,化作千百个手持铁棒的我,结成战阵,铺天盖地涌去！他同样毫毛化身,金光闪闪的猴群迎击而上！两股洪流撞在一起,厮杀声震天动地！
我口吐三昧真火,赤红的烈焰焚天煮海！他深吸一口气,吹出九天罡风,将那火势倒卷而回！
我遁入地下,操控地脉,无数尖锐的石笋破土而出,刺向他立足之处！他一个筋斗翻上高空,金箍棒化作千丈巨柱,狠狠砸向地面,将石林震得粉碎！
天地失色,日月无光。
这场源于同根、势要分出生死的厮杀,惨烈到了极致。
每一次棒子相撞,每一次法术对轰,都像是在撕裂我自己的一部分。看着他眼中同样燃烧的愤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不对！
一个惊雷般的念头炸响在我脑海！
他的力量……变弱了！
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那焚天煮海、令诸神颤栗的狂暴气势呢
眼前这个他,棒法依旧精妙绝伦,但每一次硬碰硬的撞击,我都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棒上传来的力道……在衰减！
那曾经沛然莫御、仿佛能支撑天地的本源之力,此刻竟显得有些……虚浮像被生生抽走了一部分根基！
是因为五百年的镇压铜汁铁丸蚀骨销魂
还是因为……
我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中嗡鸣作响、光华流转的金箍棒！一个冰冷又灼热的念头,如同毒蛇般缠上心头：
因为我！因为我的存在,分走了本属于他的石胎本源连带着……分走了他的力量！
这念头让我心头巨震,动作不由得一滞。
妖猴！分心便是死路！
他厉啸再起,棒影如狂龙出海,直捣我面门！金光依旧刺目,但落在我眼中,却带上了一层惊疑不定的阴影。
我格开这一棒,反手一记横扫千军！乌沉煞气混合着金光爆发！
砰！
他竟被震得连退三步！脚下岩石寸寸龟裂！虽然立刻稳住,但那双火眼金睛里,第一次清晰地闪过了一抹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又猛地抬头死死盯住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我这个影子的力量！
果然！
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涌上心头,是狂喜是苦涩还是更深的嫉恨
我夺走的,不止是名字和机会……我连他赖以成名的力量,都在不知不觉中……窃取了吗
哈哈哈！
我发出一阵带着癫狂意味的长笑,棒势更加狠辣刁钻,齐天大圣不过如此！今日便让这三界看看,谁才是真悟空！
心中那点因他变弱而生出的莫名滞涩,瞬间被更汹涌的杀意和夺取一切的疯狂淹没！
既然天地不公,
让我生而为影！
那我就撕破这光！踏碎这天！
鼎立苍穹,俯瞰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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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如来之前
·
真相揭破
这场惊世之战,早已震动了三界十方。
金箍棒与乌铁棒撞出的雷暴,掀翻了花果山七十二洞妖府！
砰！轰！铛——！
每一次碰撞都炸开刺目的光轮,气浪如实质的刀锋削平山头！群猴惊恐逃窜,水帘倒卷！
哪里走！
筋斗云撕开海天,直追那道金光没入南海紫竹林！
观音净瓶杨枝轻洒,甘霖化作万顷碧波压来！
观音！辨个真假！
悟空厉喝。
我狂笑,乌铁棒搅动腥风,将漫天净水染成墨色。
……
凌霄殿上,照妖镜神光如柱！
镜中映出两只一模一样的暴猿,毛发怒张,獠牙毕露！
禀陛下……宝镜……照不出！
李靖声音发颤。
……
幽冥地府,孽镜台前！
十殿阎罗翻开生死簿,孙悟空名下空空如也,何来二魂
谛听！辨！
地藏菩萨低喝。
那狮首独角的神兽伏地,耳廓轻颤,万界之声汇于耳底。
突然,它浑身鬃毛倒竖,喉间发出呜咽：因果滔天！小兽……不敢言！唯西天如来,可断此孽！
……
灵山,大雷音寺。
祥云缭绕,瑞气千条,八宝莲池中金莲绽放,檀香弥漫。
三千诸佛、五百罗汉、金刚、菩萨,肃穆庄严,目光如炬,尽数聚焦在殿中那两个一模一样的猢狲身上。
宝相庄严的如来佛祖,端坐于九品莲台之上,慧眼如海,平静无波地俯视着下方。
佛祖！
我与他,几乎同时开口,指向对方,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和急切：
他是假的！变化俺老孙模样,欺瞒师父,搅乱取经大业！
佛祖明鉴！弟子才是护送师父西行的孙悟空！此乃妖猴,变化弟子,欲行不轨！
声音、语调、神情,惟妙惟肖,连那眼神中的急切和愤怒都别无二致。殿上诸佛菩萨,亦是面面相觑,议论纷纷,无人能断。
大殿之上,陷入了短暂的寂静。只有缭绕的檀香烟气,无声流淌。
如来佛祖的目光,缓缓扫过我们二人。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直抵灵魂本源。
良久,佛祖那宏大、平和,却又带着洞悉一切力量的声音,如同晨钟暮鼓,响彻整个大雄宝殿：
汝等皆非凡物,亦非妖邪变化。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花果山巅迸裂的灵石。
尔等本是一体双生,同源而出。一石孕阴阳二气,阳者显化于光天,成就齐天大圣之威名；阴者潜藏于暗影,乃天地造化之玄机。
佛祖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如同惊雷,在我和他心中炸开！
尔等实为石生双影,阴阳相济。此乃天地初开时便定下的缘法。
真相！
原来,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冒充！
有的,只是本为同根的双生子！一个在光中受尽荣光,一个在影中尝遍孤寒！
大雄宝殿内,死一般的寂静。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诸佛菩萨脸上的惊愕慢慢化为一种复杂的了然与……叹息。
双生阴阳
然而,这迟来的真相,带来的并非解脱,而是更深的冰寒。
因为佛祖接下来的话,如同冰冷的法旨,瞬间冻结了我刚刚升起的一丝暖意：
然,西行取经,乃定数所归。证道之路,功德所系,只可成就一人金身。
佛祖的目光带着悲悯,却又蕴含着天地法则的无情：
取经路上,只容得一个齐天大圣。既你二人已同时现世,一人成佛,则另一人……必将湮灭。此乃定数,亦是尔等同源双生之宿命。
宿命……湮灭……
这两个冰冷的字眼,狠狠捅进了我的心脏！刚刚燃起的一点关于存在的微光,瞬间被这残酷的宣判碾得粉碎！
原来,从石胎裂开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只能有一个被阳光照耀另一个,要么永远藏在影子里,要么……彻底消失
我猛地抬头,看向身边的他——他也正看着我,那双火眼金睛里,没有了愤怒,没有了杀意,只剩下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了万古的平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悲凉。
第六章：兄长的抉择
·
我的惊惧
佛祖的箴言如同冰冷的枷锁,沉甸甸地套在了整个大雷音寺之上。
一阴一阳,只容一人成佛,另一人必将湮灭。
宿命的宣判,将我和他——这对刚刚被揭示出同源真相的双生子,彻底推向了无法共存的对立面。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诸佛菩萨的悲悯目光,此刻也像针一样扎在身上。
我在等。
等那端坐莲台、掌控一切的佛祖,做出最终的裁决。
是依据那阳者显化于光天的所谓定数,将我孙悟明这潜藏于暗影的阴胎彻底抹去,成全他孙悟空的西行正果还是……会有别的可能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着绝望的回响。
石缝的阴冷仿佛再次从骨髓深处蔓延上来。湮灭……就是彻底消失,连孙悟明这个无人知晓的名字,也将归于虚无。
不！我不甘心！我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我死死盯着佛祖那无悲无喜的面容,等待着那决定我存亡的一刻。
然而,就在这死寂的、令人窒息的等待中,一个平静的声音,在我身旁响起。
如来。
是孙悟空。
他上前一步,朝着九品莲台深深一礼。那动作带着前所未有的庄重,甚至
……一丝决绝。
他抬起头,火眼金睛中不再有往日的桀骜不驯,而是澄澈如水,映着佛光
也映着殿中诸佛的倒影。
悟空,愿舍此身。
声音不大,却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
嗡——
整个大雷音寺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和低语！连佛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似乎都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涟漪。
他无视了所有的震惊,目光坦然,声音清晰而稳定地继续回荡在大殿之中：
石孕双生,阴阳相济,本是造化之奇。弟为阳,刚烈勇猛,显化于外；兄为阴,坚韧内敛,孕化于内,此乃本源之分。
他……在说什么
弟为阳兄为阴
我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在颠倒阴阳！明明他才是那个受尽荣光、显化于外的阳！我孙悟明才是那个被遗忘在暗影里的阴！
取经路险,需刚勇无畏之心破障前行,此乃阳刚之道,与我,实在不合！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终于落在了我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怨恨,没有不甘,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和一种深藏眼底的、难以言喻的温柔。
悟明。
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在诸佛面前,在天地之间,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清清楚楚地叫出了这个被天地遗忘的名字——孙悟明！
我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被无形的电流击中！所有的愤怒、不甘、算计,在这一声呼唤下,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慌和茫然！
不！你胡说！你撒谎！
我失控地嘶吼起来,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哭腔和巨大的恐惧,我才是阴！你是阳！你才是那个该成佛的！你凭什么……
我明明想赢！我想夺走他的一切！我想让他尝尝被遗忘的滋味！
可我从未想过……要他以这种方式消失！
哥——！
一声撕心裂肺的呼喊,不受控制地冲出了我的喉咙。
第七章：谎言与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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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字的代价
哥——！
那一声呼喊,带着石破天惊的悲怆与绝望,瞬间撕裂了大雷音寺庄严的寂静！
然而,回应我的,并非兄长的宽慰,而是如来那宏大、威严的声音：善哉！悟空深明大义,舍身护道,慈悲可悯。
佛祖的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抚平一切波澜的力量,轻易地盖过了我的嘶喊,也瞬间压制了殿中诸佛因那声哥而起的更大骚动。
他目光垂落,如同看着一枚注定被牺牲的棋子,又像在宣判不容更改的天条：
既如此,六耳猕猴,你擅变悟空,搅乱取经,其罪当诛。
六耳猕猴！
这四个字如同四道冰冷的闪电,狠狠劈在我的意识之上！
不！不是！什么六耳猕猴！哪里来的六耳猕猴！
可佛祖的目光并未停留在我身上,甚至没有再看孙悟空一眼。他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用来平息众议的谎言。
今悟空大义灭亲,护法有功,足见向佛赤诚。尔等取经人,当速速启程,勿再迟疑。
孙悟空,
佛祖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那目光深邃如渊,仿佛能看透我灵魂深处的所有挣扎与痛苦,却又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护送你师父西去吧。
孙悟空！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灵魂之上！
不——！
我猛地看向他——我的兄长！
只见他脸上那抹释然的微笑依旧未散,只是身体,从指尖开始,竟散发出淡淡的、柔和的金色光点！
那光点如同萤火,轻盈地向上飘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着,要回归那虚无的天地本源！
不！停下！我不要！
我发疯似的想要扑过去,想要抓住他,想要阻止那光点的逸散！
什么齐天大圣！什么成佛作祖！我统统不要！我只要我的兄长！
然而,一股庞大到无法想象的佛力,如同无形的墙壁,将我死死地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他看着我,眼中的温柔几乎要满溢出来。
嘴唇无声地开合,没有声音,但我却清晰地听到了那最后的、如同叹息般的话语：悟明……活下去……替我……看看那西天的光……
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整个身体,如同破碎的金色琉璃,骤然化作亿万点璀璨夺目的金色星芒！
那光芒是如此纯粹,如此温暖,照亮了整座大雄宝殿,甚至盖过了诸佛的宝光！
然后,在无数道惊愕、惋惜、或漠然的目光注视下,这亿万点承载着他全部生命与存在的光点,如同百川归海,无声无息地、决绝地涌向端坐莲台的如来佛祖！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惨烈的哀嚎。
只有光。
纯粹的光,被佛祖那无量的佛光所包容、所吸纳、所……湮灭。
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再无踪迹可寻。
大雄宝殿内,佛光依旧恢弘,檀香依旧袅袅。
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那石破天惊的真相,那撕裂灵魂的抉择,都只是一场幻梦。
真正的孙悟空,齐天大圣,就此彻底消失于天地之间。
留下的,只有佛祖口中那个用来粉饰太平的谎言——六耳猕猴伏诛。
以及……
一个被强行冠以孙悟空之名,站在大殿中央,如同失了魂的木偶般的…
孙悟明。
如来佛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平静无波：孙悟空,尔师在彼,还不速去护持
那一声孙悟空,如同万钧重锤,狠狠砸在我的脊梁上。
我僵硬地、如同提线木偶般转过身。
我成了孙悟空。
代价,是我兄长的生命,和他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这名字,从此成了我灵魂上最沉重、最鲜血淋漓的枷锁。
第八章：石生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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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终成你
西行路,依旧在脚下延伸。
山还是那些山,水还是那些水,妖魔鬼怪依旧层出不穷。只是,挥动金箍棒的手,似乎沉重了千万斤。每一次棒子砸下,溅起的血光里,仿佛都映着他消散时那温暖而决绝的光芒。
悟空！前面探路！
悟空！这妖怪好生厉害！
大师兄！救命啊！
悟空……
悟空……
悟空……
这名字,如同跗骨之蛆,日日夜夜,无休无止地钻进我的耳朵,刻在我的神魂之上。
起初,是尖锐的刺痛。
猪八戒那一声带着谄媚和试探的猴哥,会让我瞬间僵直,仿佛被剥光了皮毛扔在冰天雪地里。
沙和尚沉默却忠厚的目光投来时,我几乎要在他眼中看到那个消散的金色身影。
而唐僧……当他用那悲悯温和的声音唤我悟空时,我几乎要控制不住地嘶吼出来：我不是他！我不是孙悟空！我是孙悟明！
但我不能。
我只能死死地咬着牙,将那翻涌到喉头的腥甜硬生生咽回去。强迫自己咧开嘴,模仿着他惯常的、带着三分戏谑七分不耐的表情,粗声粗气地应道：知道了！师父！
或是：呆子！怕什么！有俺老孙在！
渐渐地,刺痛变成了钝痛,如同心脏被包裹在厚厚的冰层里,每一次跳动都带着沉闷的、几乎要将人逼疯的回响。
我开始沉默。
除了必要的应答,更多时候,只是扛着金箍棒,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或者落在最后面。背影挺直,却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铠甲。
火焰山的风沙滚烫,迷了我的眼。恍惚间,耳边似乎又响起了那个声音,不是呼唤悟空,而是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
悟明……
狮驼岭的阴风凄厉,吹得人骨头发冷。一个更遥远、更模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穿透岁月的尘埃：
悟明,替我去看看西天的光……。
女儿国的河水倒映着漫天星河,宁静得让人心碎。一个清晰得如同昨日的声音,带着最纯粹的、毫无保留的情感,在灵魂深处轰然回响：
悟明,哥在。
……
最后,所有纷杂的幻听都消失了。只剩下灵山大殿上,他化作光点消散前,那最后的光影：
悟明！
他嘴角带着疲惫与讥诮,你可知菩提祖师为何只授我筋斗云、七十二变这等逃命避祸的法门又告诫我不论何时都不能道出他的名讳！
不待我反应,他手指暴然戳向乌铁棒！
你再看看这棒！定海神针乃天河定乾坤之柱！除了‘天宫’,谁能复制难道真就凭你梦中所得！
这天庭,
孙悟空一字一顿,眼中是焚尽诸神的烈焰,何曾真正容得下敢捅破这天、踏碎凌霄的齐天大圣他们要的,不过是一个套着金箍、被磨去爪牙的棋子！
他猛地转身,目光穿透五百年的明暗阻隔,只剩下兄长般的悲悯与解脱：
我乃天地生养,若非自愿,纵使如来,又岂能令我形神俱灭罢了,这西行一路不过是场交易,我早不堪忍受！悟明,哥倦了,这天庭的蝇营狗苟,这满天神佛的算计,这永无止境的紧箍咒……我早已倦了。
温暖的金光自他周身毛孔溢出,纯净、决绝,带着石胎初生时的气息。
遂了你的意,遂了他们的棋……也遂了为兄,最后的清净。
……
呃……
一口滚烫的液体猛地冲上喉头,我死死捂住嘴,指缝间渗出刺目的猩红。
眼前瞬间被水雾模糊。
悟空你怎么了
唐僧关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猛地吸了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将那翻江倒海的悲恸和喉间的腥甜狠狠压下去！
不能哭。
孙悟明没有资格哭。
而孙悟空,齐天大圣更不能哭！
我抬手,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也抹去眼角那点失控的温热。转过身时,脸上已挂上了那副属于孙悟空的、玩世不恭又带着点不耐烦的表情。
没事！师父！风大,迷了眼！这鬼地方沙子忒多！
我故意大声嚷嚷着,声音带着刻意的粗粝,扛起金箍棒,大步流星地走到队伍最前面。
夕阳将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投在崎岖的西行路上。
我低头,看着脚下那道浓黑的、沉默的影子。
曾几何时,我就是这样一道影子,藏在他的光芒之下,无人知晓。
如今,我站在了光里,披着孙悟空的金甲,顶着齐天大圣的威名,受着万灵的敬畏或仰望。
可我比任何时候都更清楚。
我成了他。
却不再是他！
我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踏在自己的影子上,也踏在……他的影子里。
从此,世间再无孙悟明。
只有齐天大圣——孙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