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宏徵十一年的春闱因为各地春汛灾情不断而延期了九日。
但即便如此,考试的那几天京陵城里也是阴雨不断,湿冷难捱。
待到开考的第三日天色稍微放晴了些后,郭氏便怎么都坐不住了,一心要去东禅寺的文殊殿给许禀承请香。
沉玉驳不过她,婆媳俩一大早就出了门。
一路上,郭氏对沉玉的冷嘲热讽就没有断过,不是说她成天抛头露面的不着家,就是说她接了私活也不见往家里贴补家用。
我儿也是命苦,寒窗十年只为这一朝,要不是我这个当娘的记得给他去菩萨面前请个愿,谁还能体恤他那些数九严寒熬过日子
沉玉闭着眼,对郭氏的这些碎碎念充耳不闻。
郭氏说到后来也是口干舌燥,对着沉玉这么个闷葫芦的性子她是打哪儿都瞧不顺眼。
更别说许禀承出事那会儿,是她这个做婆母的亲自把媳妇送上小轿供贵人享乐的,所以早在那时候郭氏就已经盘算好了,不管春闱许禀承考得如何,但是沉玉这个儿媳,迟早是要被她扫地出门的。
一个破鞋而已,哪里配得上她那仕途无量的好大儿。
马车在郭氏的盘算中到了东禅寺,可等两人下了车却傻了眼。
不大的东禅寺寺门前挤满了人,乌泱泱的一波接着一波,根本看不见路。
沉玉正犯愁要不要硬挤,忽听一旁还未离开的马车夫说道,这东禅寺的文殊菩萨是最灵验的,每每遇着京陵城里有恩科大考,寺前寺后都是人山人海的,除非......
沉玉心领神会,掏出一粒碎银往对方掌心里一塞,笑道,我们是外乡人,不懂门道,还请大哥指点。
车夫掂了掂银子,咧嘴一笑,又冲沉玉伸出两根手指。
小娘子真是爽快人,您二位呐从东边小道上去,绕去偏门,那是城里大户人家走的,您给看门的小沙弥这个数儿,便能避开人群,先拜上菩萨。
沉玉谢过他,带着郭氏直往东边走去。
郭氏虽跟着却又有些不甘心,一路上嘀咕不停。
二两银子,他们这是打劫啊,佛门净地,菩萨......
娘,菩萨都有顺风耳,您可要谨言啊。
沉玉实在有些忍不了郭氏的脾气,当即就顶了她一句。
郭氏被她这么一噎愣了愣,又白了她一眼以后才快步地往前走去。
这东禅寺两人都是头一回来,没想到外面门头看着不大,里面几座高低起伏的殿宇却非常壮观恢宏,令人叹为观止。
郭氏不认路,但顺着人潮也很快就找到了通往文殊殿的石板道,沉玉跟在后面走得慢,片刻后便已瞧不见郭氏的身影了。
春闱当下,入寺的人大多都是来替家中学子请愿的,沉玉跑了两步没能追上郭氏,索性避开人群绕了道。
按着之前她与老柯的约定,今日日落以前,老柯肯定能赶回旧宅,所以这两天沉玉一直都是心神不宁的。
当初隐隐猜想是一回事,可眼下即将揭晓真相了又是另外一回事。
沉玉很矛盾,怕自己猜对了,可又怕......猜错了。
忽然,一衣衫体面的婆子莫名地站定在沉玉面前,瞪着她猛瞧的模样仿佛如同见了鬼一般惊悚。
沉玉被拦住了去路,无奈只能同她面面相觑。
周围人潮涌动,有几匆匆赶路的妇人走得急,撞了那婆子也不停脚,嘴里还骂骂咧咧。
杵在这儿挡什么道儿啊,碍眼。
沉玉眼看着那婆子身子一晃似有些站不稳,便下意识地抬手扶了一把。
可那婆子被她这么一搀,竟如惊弓之鸟般避开了。
您......仔细些。沉玉见状便收回了手,迈开步子就要走。
谁知那婆子却又忽然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捏得死死地。
我瞧着姑娘眼熟得很,敢问姑娘是哪里人
如此冒昧的话自一个陌生婆子口中问出,沉玉只当没听见,抽了手想继续走。
可那婆子却不依不饶地跟在她身后,沉玉无奈,转了身刚想与那婆子讲理,忽见不远处跑来一个黄衫小丫鬟,冲着二人站的廊下直喊。
罗妈妈,罗妈妈您赶紧回来啊,夫人正找您了！
那婆子闻言脚步一顿,又眼神古怪地细细将沉玉打量了一番,然后才火急火燎地碎步跑开了......
与此同时,东禅寺后殿的禅房内,裴肃正坐在一扇巨大的屏风前,单手托腮,手执茶碗盖,单脚跷膝,歪歪斜斜,很是不端。
站在一旁的同喜已经用衣袖擦了五次汗了,眼见主子脸上不耐烦的表情越来越明显,同喜咽了一下口水,抬手准备悄默默地擦第六次汗。
忽然,咔嚓一记清脆的合盖声响起,同喜只见裴肃甩开了长衫下摆站起了身,拔腿就要走。
同喜在心里默念了一声祖宗,然后裂开嘴冲到了裴肃面前。
爷,老夫人吩咐了,只见一面,您再等等,小的方才去问了,宋家大小姐已经从旁道赶过来了。同喜虚拦着裴肃,又不敢把人往椅子上按,只能继续废着唇舌道,怪就怪今儿这东禅寺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大小姐金枝玉叶的,怎么着也得避个嫌,爷您多担待啊！
裴肃咋舌,满眼不耐道,老夫人私下给了你多少好处
同喜嘿嘿干笑,爷您这话说的,您只当心疼小的,再等一等,您回去也能同老夫人交差不是
裴肃冷笑,可到底还是沉着脸退回了椅子上。
同喜松了一口气,立刻给裴肃添了新茶,然后恭恭谨谨地双手奉上。
就在这时,屏风后面终于传来了窸窣的脚步声和轻声细语地话音。
同喜眉梢飞舞,想着这下总算是熬出头了。
但裴肃却老神在在地端起茶碗,目不斜视地低头吹起了茶沫子,做足了事不关己的模样。
真是没想到今儿这东禅寺的人多得竟都挤不动道儿了。只眨眼的功夫,一声娇滴滴的轻叹便飘了过来,让您久等了,是宜贞的不是。
对方带着礼数来,裴肃心里再不痛快,伸手也打不得笑脸人。
宋姑娘言重了,在下今儿闲得很,正好细细品品这东禅寺独产的春上......
话没说完,裴肃却被眼前这位宋家大小姐惊得险些失手砸了茶碗盖。
哐当一声,瓷盖重扣茶碗,引得宋姑娘那双清亮如水的眸子波澜连连,轻颤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