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仇人骨血 > 第一章

1
血雨夜仇
冷雨如铁,敲在青瓦上,发出空洞而急促的回响,像是催命的鼓点。更漏艰难地滴答着,在这死寂的雨夜里,微弱得几乎被淹没。我伏在萧家后院冰冷的屋脊上,湿透的夜行衣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却压不住心头那团烧了十年的火。
萧府,这座盘踞在江南膏腴之地、煊赫了数十年的武林世家,此刻在重重雨幕中沉睡,如同盘踞的巨兽,毫无防备。亭台楼阁,飞檐斗拱,在惨淡的月光下勾勒出庞大而模糊的轮廓,每一处雕梁画栋,都仿佛浸透了沈家祠堂里未干的血。
十年前那个同样冰冷的雨夜,也是这样粘稠的黑暗,也是这样令人窒息的死寂。火光冲天而起,映亮了爹娘惊怒绝望的脸,映亮了那些黑衣人胸前狰狞的银线狼头徽记——萧家的家徽!惨叫声、兵刃的撞击声、房屋倒塌的轰鸣……最后都归于沉寂,只剩下血水在冰冷的雨水中肆意流淌,漫过我的脚踝,那黏腻的触感,至今仍烙印在骨髓深处。
十年饮冰,难凉热血。今夜,该还债了。
我如同一抹真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下屋脊,落地无声。指尖几枚淬了剧毒的铁蒺藜带着破空的微响弹出,精准地没入墙根下两个打着哈欠的护院咽喉。他们甚至连闷哼都来不及发出,便软软倒下,眼中还残留着一丝未尽的困倦。
萧府的地图早已烂熟于心。我穿过曲折的回廊,避过几队巡夜的家丁。书房里,还亮着昏黄的烛火。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正伏案书写,身形魁梧,正是萧家家主,萧震霆——那个当年亲手将长剑捅进我父亲胸膛的魔头。
就是这里了。复仇的起点,也将是终点。我深吸一口气,冰冷的雨腥气混着杀意灌入肺腑。内力在经脉中奔涌,凝聚于紧握的刀柄之上。刀名寒鸦,刀身狭长,漆黑如墨,此刻在鞘中微微嗡鸣,渴望着饮血。
不再有丝毫犹豫。我如离弦之箭般撞开紧闭的雕花木门!
谁!伏案的萧震霆猛地抬头,烛光下,一张国字脸写满惊怒与难以置信。他反应不可谓不快,右手瞬间抓向桌角倚着的九环金背大砍刀,左手已下意识地拍出一掌,雄浑的掌风卷向门口。
晚了。
寒鸦出鞘,没有惊天动地的光华,只有一道比夜色更浓、比冷雨更寒的乌光,撕裂了烛火昏黄的光晕,也撕裂了萧震霆仓促拍出的掌风。刀光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只留下一道凄厉的破空尖啸,如同夜枭的悲啼。
乌光一闪即没。
萧震霆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惊怒的表情凝固,眼中爆发出极度的恐惧和一丝茫然。他喉间出现一道极细的红线,随即猛地扩大。鲜血,滚烫的鲜血,如喷泉般激射而出,溅上他刚刚书写的宣纸,晕开大朵大朵刺目的猩红梅花。他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沉重地砸在书案上,将笔墨纸砚震落一地。
烛火被他倒下的身躯带起的风猛烈摇曳,光影在他死不瞑目的脸上疯狂跳动。
没有停留。寒鸦刀冰冷的锋刃,今夜注定要饱饮萧家的血。
2
寒鸦饮血
杀戮,正式展开。我像一道索命的阴风,卷过萧府的重重院落。刀光起落,简洁、精准、致命。护院、家丁、闻声赶来的萧家子侄……没有人能挡住一刀。惊呼、惨嚎、兵刃断裂的脆响、躯体倒地的闷响,在滂沱的雨声中交织成一首血腥的安魂曲。雨水冲刷着石板地面,血水混着雨水肆意流淌,汇成一道道蜿蜒的小溪,空气中弥漫开令人作呕的浓重铁锈味。
一个手持双钩、面目凶狠的汉子嘶吼着扑来,是萧震霆的胞弟萧震山。钩影如毒蛇吐信,刁钻狠辣。我侧身避过,刀锋顺势反撩,轻易破开他的护身罡气,冰冷的刀尖从他前胸刺入,后背透出。他眼中的凶悍瞬间化为死灰,软倒下去。
又一个年轻子弟,大概是萧震霆的某个儿子,剑法倒有几分凌厉,带着一股不顾一切的疯狂刺向我心口。我手腕一抖,寒鸦刀画出一个诡异的弧线,后发先至,冰冷的刀锋抹过他的颈侧,带出一蓬血雨。他眼中的疯狂凝固,变成空洞。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偌大的萧府,曾经煊赫的武林世家,在寒鸦刀的锋芒下,如同被投入滚水的积雪,迅速消融。喊杀声由最初的喧嚣,渐渐变得零落,最终只剩下雨声和偶尔一两声濒死的呻吟。
最后一名挡在面前的家将,胸口被洞穿,带着满脸的不甘轰然倒下。眼前,是萧府最深处的内宅。这里是女眷和幼童的居所。我提着兀自滴血的寒鸦刀,一步步踏上湿滑的石阶。刀尖拖过地面,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湿冷,还有女眷特有的脂粉香气,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味道。几个丫鬟仆妇蜷缩在角落,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面无人色,牙齿咯咯作响。一个衣着华贵、钗环凌乱的美妇人瘫坐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襁褓,她死死盯着我,眼中是刻骨的仇恨和绝望的疯狂。
魔头!你不得好死!萧家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她声音嘶哑地尖叫,声音穿透雨幕。
刀光再起。妇人怨毒的诅咒戛然而止。她软倒下去,至死,双臂仍紧紧护着怀中的襁褓。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雨水敲打瓦片、冲刷地面的单调声响。偌大的萧府,再无一个活着的萧姓成年之人。血水顺着台阶流下,汇入门前的积水洼,倒映着廊下惨淡摇晃的灯笼光,一片猩红。
复仇的火焰,在这一刻似乎得到了暂时的平息,只留下无尽的空虚和冰冷。
我走到那妇人的尸体旁,她僵硬的怀抱微微敞开。襁褓里,一个小小的婴儿露了出来。他似乎刚被惊醒,小嘴撇了撇,却没有哭。大概是冰冷的雨水溅到了他脸上,他小小的身子扭动了一下,一双乌溜溜、纯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眼睛,茫然地睁开了。
那眼睛清澈得如同山涧最深处的泉水,倒映着廊下摇晃的灯笼光,也倒映着我沾满血污、如同恶鬼般的脸。
寒鸦刀在我手中微微震颤。斩草除根,江湖铁律。这婴儿,是萧家最后的血脉,是仇恨延续的种子。留着他,便是留着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祸端。杀了他,才是真正的干净利落,才是对沈家满门亡魂彻底的告慰。
冰冷的杀意再次凝聚。刀尖,缓缓抬起,指向那毫无防备的、柔嫩的脖颈。
就在刀锋即将触及婴儿肌肤的刹那——
一只小小的、温热的手,从襁褓里伸了出来。
那只小手,那么小,那么柔软,带着初生婴儿特有的红润。它笨拙地、毫无目的地挥舞了一下,然后,竟然精准地、轻轻地,抓住了我握刀那只手的食指指尖。
指尖上,还沾着黏腻的、尚未完全被雨水冲掉的血污。
婴儿似乎感觉到了指尖的温热触感。他小小的眉头舒展开来,咧开没有牙齿的嘴巴,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无比清晰的:
咯…咯咯…
那是一种纯粹的、懵懂的、对世界毫无戒备的笑声。像初春融化冰雪的第一缕暖风,猝不及防地,撞进了我满是血腥和仇恨的冰冷世界。
我浑身猛地一僵。
寒鸦刀上凝聚的杀意,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在这一声细微的、无邪的笑声中,竟如同烈日下的薄冰,悄然出现了一丝裂痕。
指尖传来的触感,不再是冰冷的刀柄和黏腻的血污,而是那只小手的温热和柔软。那温度,微弱却异常鲜明,顺着指尖,逆流而上,直直刺入我早已被复仇淬炼得坚硬如铁的心脏深处。
十年。整整十年。我活在仇恨的深渊里,心早已冻成了寒潭底最冷的石头。我忘了阳光的温度,忘了花朵的香气,忘了世上还有如此纯粹、不掺杂任何杂质的东西。
眼前这双清澈见底的眼睛,这毫无心机的笑声,像一根最细的针,猛地刺破了包裹我心脏的那层厚厚坚冰。冰层下,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颤抖了一下。那是一种久远的、几乎被遗忘的感觉,遥远得如同前世的记忆。
握着刀的手,第一次,不可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刀尖悬停在婴儿脖颈上方不足一寸之处,却再也无法落下。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顺着我的额发流下,淌过脸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别的什么。廊下灯笼的光,在血水和雨水中摇曳不定,映照着眼前这生与死、仇恨与纯真交织的诡异一幕。
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婴儿那小小的手,依旧紧紧抓着我的手指,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依赖。
终于,我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将寒鸦刀一寸寸移开。
呛啷!
一声清越的鸣响,长刀归鞘。
我俯下身,用另一只没有沾血的手,极其笨拙地、小心翼翼地,将那襁褓从死去的妇人僵硬冰冷的臂弯里抱了出来。婴儿小小的身体温热柔软,带着奶香和一丝血腥混合的奇异味道。他似乎感受到了温暖,在我怀里蹭了蹭,发出满足的细小咕哝声,然后闭上那双纯净的眼睛,沉沉地睡去。
雨夜依旧冰冷,血污依旧刺鼻,但怀中的这份重量,这份微弱却真实的温度,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暂时隔绝了周围地狱般的景象。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萧家大宅,十年积郁的仇恨仿佛被这啼哭声和血色冲开了一道缝隙,涌上来的却是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言喻的疲惫和茫然。
然后,我紧了紧怀中的襁褓,转身,头也不回地,投入了门外无边无际的冰冷雨幕之中。身后,是冲天的火光开始吞噬一切,将所有的恩怨、罪孽与刚刚诞生的一丝暖意,都付之一炬。
3
血焰初现
十年光阴,弹指一瞬。
江南水乡的氤氲水汽,早已洗去了北地风霜的凛冽。我隐姓埋名,在这片远离江湖纷争的僻静之地,筑起几间竹舍,开垦几亩薄田,成了一个沉默寡言、几乎不与外人往来的普通农夫。外人只知我叫沈三,一个带着一个男孩在此落脚的外乡人。
那个雨夜襁褓中的婴儿,如今已长成了十五岁的少年。我为他取名念生。沈念生。这名字像一根细刺,时时提醒着我他的来历,也提醒着我那场焚尽一切的业火之后,所余下的唯一生机。
竹篱围起的小院里,晨光熹微。念生赤着上身,露出少年人初具轮廓的肌肉线条,汗水在阳光下闪着光。他手持一柄寻常的青竹剑,身形矫健如龙,正在演练一套最基础的流云剑法。剑招在他手中,却早已脱离了基础的框架。竹剑破空,嗤嗤作响,时而如溪流潺潺,轻灵流转;时而如疾风骤雨,迅捷刚猛。点、刺、撩、抹,每一个动作都精准得近乎苛刻,发力收势间圆融无碍,带着一种浑然天成的韵律感。
他练剑时的神情专注得近乎虔诚,眼神锐利明亮,仿佛整个世界都凝聚在那一柄小小的竹剑之上。那专注的模样,像极了当年在演武场上废寝忘食的……某个身影。这念头如毒蛇般猛地噬咬了一下我的心,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手里捏着一把晒干的草药,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看似平静无波,心底却暗流汹涌。
他的天赋,高得令人心惊。无论是最基础的吐纳,还是繁复的招式,往往只需稍加点拨,便能举一反三,甚至推陈出新。这份根骨,这份悟性,这份对武学近乎本能的契合……像极了那个早已化为枯骨的萧震霆。
师父,您看这一式‘云散星沉’,念生收势站定,气息平稳,额上汗珠滚落,脸上却带着兴奋的光彩,我总觉得按剑谱上说的发力,手腕最后那一下会有些滞涩,若是在气机流转到‘少府穴’时,指力内收半分,同时足尖‘涌泉’轻点借力,似乎更顺,剑势也更飘忽难测,您说呢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眼神清澈明亮,带着毫不掩饰的求教与亲近,如同竹叶尖上滚动的露珠。阳光落在他年轻朝气的脸上,没有一丝阴霾。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纯粹的信任和依赖,那雨夜襁褓中的小手抓住我血污指尖的触感,又一次清晰地浮现。喉头有些发紧。我移开目光,看向他手中的竹剑,声音刻意放得低沉平稳,不带一丝波澜:嗯。想法不错。但根基未牢,莫要一味求变。流云剑法的‘散’字诀,重意不重力,过于刻意追求飘忽,反失其真意。先按剑谱练熟,体悟其中‘云卷云舒’的自然之道。
念生脸上的兴奋略略收敛,认真地点头:是,师父!我明白了。他挠了挠头,露出一个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我就是觉得…这样改一下,好像…更痛快些。少年的心性,终究是喜欢新奇和突破的。
练武,不是图痛快。我淡淡道,将手中的草药放下,去把昨日教你的‘抱元守一’心法,静坐运行三个周天。心浮气躁,是武学大忌。
是,师父!念生收起竹剑,对我恭敬地行了一礼,转身跑向静室。那背影挺拔如竹,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勃勃生机。
院中只剩下我一人。阳光依旧温暖,药草的清香在空气中浮动。我拿起竹椅旁的水烟筒,粗糙的手指摩挲着冰凉的竹管,点起一锅烟丝。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丝熟悉的灼痛感,却无法驱散心底那份日益沉重的阴翳。
念生练剑时偶尔流露出的那种近乎本能的、对力量和速度极致追求的渴望,还有他体内那股随着年龄增长而愈发难以压制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灼热气息……这一切,都像一根越绷越紧的弦,勒在我的心上,日夜不休。
十年养育,看着他蹒跚学步,咿呀学语,看着他习文练武,长成今日这般出色的少年郎。那份源自血脉深处的牵绊,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滋生,盘根错节,深入骨髓。我教他仁义道德,教他明辨是非,试图用这十年光阴的暖,去覆盖掉他血脉里流淌的寒。
可那源自萧家的骨血,那刻在血脉里的血焰诀烙印,真的能被这区区十年的人间温情彻底洗去吗我越是教导他正道,心底那份恐惧就越是清晰——我亲手养大的,究竟是一个承欢膝下的徒儿,还是一头终将挣脱束缚、焚尽一切的凶兽
烟锅里的火光明明灭灭,如同我此刻的心境。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绕上来。我害怕有朝一日,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里,会燃起我曾在萧震霆眼中见过的、那种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疯狂火焰。我更害怕,当那火焰燃起时,自己手中这把曾屠尽萧家满门的寒鸦,是否还能……斩得下去
水烟筒发出一阵沉闷的咕噜声。我闭上眼,让辛辣的烟雾在胸腔里盘旋。这十年偷来的平静,如同这水乡清晨的薄雾,看似宁静,却脆弱得随时可能被一阵狂风彻底吹散。而风,似乎已经在路上了。
念生的十五岁生辰,在一种刻意营造的平淡中到来了。没有大张旗鼓的宴席,没有喧闹的宾客。我起早蒸了一屉他爱吃的豆沙馅米糕,又去溪边钓了几尾鲜鱼,熬了一锅浓白的汤。竹舍里飘散着米糕的甜香和鱼汤的鲜味,算是最朴素的庆祝。
少年穿上了我前几日特意去镇上扯布缝制的新衣——一件简单的靛蓝色细布长衫。他显得格外精神,眉宇间是藏不住的欢喜,围着灶台转来转去,一会儿偷吃一块米糕,一会儿又探头看看锅里翻滚的鱼汤。
师父,今天这鱼汤真鲜!他吸着鼻子,眼睛亮晶晶的,米糕也好香!您手艺越来越好了!
我看着他雀跃的样子,心底那份沉甸甸的忧虑似乎也短暂地被冲淡了些许。少贫嘴,摆碗筷去。我故意板着脸,嘴角却不易察觉地微微牵动了一下。
暮色四合,简单的生辰饭刚摆上桌,院外竹篱门被轻轻叩响。
念生跳起来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位身着洗得发白道袍的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眼神却温润平和,正是住在后山白云观、素来与我有几分淡薄交情的玄清道长。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同样穿着道袍、约莫十三四岁的小道童清风。
玄清道长清风师弟快请进!念生惊喜道,连忙侧身让开。
玄清道长稽首为礼,笑容和煦:叨扰了。今日是念生小友生辰,贫道清修之人,别无长物,前些日子在后山采了些野菌,晒干了倒还鲜香,又得了几枚山间野果,不成敬意,权当给小友添个彩头。说着,小道童清风捧上一个粗布小包裹。
道长太客气了!我起身相迎,心头却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玄清道长为人方正,极少主动串门,更别提带着礼物上门贺生辰了。
念生早已欢天喜地地接过包裹,连声道谢,又忙着去添碗筷。
饭菜上桌,气氛倒也融洽。玄清道长谈吐清雅,只聊些山间趣闻、四时节气。念生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发问。清风小道士则有些拘谨,只埋头小口吃着米糕。
酒过一巡(以茶代酒),玄清道长放下茶杯,目光温和地转向念生:念生小友,贫道观你气宇轩昂,根骨清奇,实乃习武的上上之选。不知平日习练何种心法根基
我心头猛地一紧,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拢。
念生不疑有他,坦然道:回禀道长,师父教我的是‘抱元守一’心法,讲究中正平和,固本培元。
抱元守一玄清道长捋须颔首,嗯,此乃玄门正宗筑基之法,最是稳妥,厚积薄发。习练时可觉气息运转有何特异之处比如……经脉是否常有温热之感尤其是行功至手少阴心经、足厥阴肝经之时
他的语气依旧平和,仿佛只是寻常的考较指点。但温热之感四个字,却像冰锥一样刺入我的耳中!
念生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惊讶:道长真是神了!您怎么知道确实,尤其最近一年,每次练功到深处,特别是午后或者天气闷热时,就觉得胸口和小腹像揣了个小火炉似的,暖烘烘的,有时甚至……有点烫。我问过师父,师父说是功力精进、气血旺盛之相,让我不必在意。
玄清道长眼中那温润平和的光芒似乎凝滞了一瞬,随即恢复如常,只是捋须的手指停顿了一下。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才缓缓道:嗯,气血旺盛,确有此相。不过……念生小友,你且伸出手腕,让贫道为你切切脉象如何纯属好奇,别无他意。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鱼汤的热气袅袅上升,米糕的甜香依旧,却都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张。清风小道士也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师父。
念生不明所以,下意识地看向我,带着征询。
我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面上竭力维持着镇定,对念生微微点了点头。
念生依言伸出手腕,放在桌上。玄清道长伸出三指,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之上。老道的手指枯瘦却稳定,闭目凝神,仿佛在感知着无形的河流。
竹舍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玄清道长的眉头,在指下停留片刻后,极其细微地蹙了起来。那蹙起的纹路,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我心底激起了巨大的恐慌涟漪。他搭在念生腕上的三根手指,似乎不易察觉地微微弹动了一下。
时间仿佛被拉长,每一息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终于,玄清道长缓缓收回了手指,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依旧温润,却像蒙上了一层难以穿透的薄雾,深不见底。他看向念生,嘴角甚至勉强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小友根基深厚,气血充沛,脉象……雄浑有力,确是练武奇才。只是这气血过于阳刚燥烈,日后习练内功,需更加注重调和阴阳,切忌急进燥火,以免伤了根基。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异样。
多谢道长指点!念生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恭敬地行了一礼。
玄清道长点点头,不再多言,转而与我闲聊了几句山野琐事。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看似平静的目光深处,多了一抹审视和凝重。那目光偶尔掠过念生时,带着一种极其复杂的意味,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珍宝,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惋惜和……警惕。
生辰宴草草结束。玄清道长带着清风起身告辞,婉拒了念生相送。我独自将二人送至竹篱门外。
月色清冷,洒在幽静的小径上。玄清道长停下脚步,转过身,那双温润的眼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深邃,直直地看向我,再无方才席间的半分遮掩。
沈先生,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十年了。你瞒得好苦。
我的心骤然沉入冰窟,浑身血液似乎都在瞬间冻结。
道长……我艰涩地开口,喉咙干得发紧。
那孩子脉象中那股蛰伏的至阳邪火,瞒得过别人,瞒不过贫道这双摸了几十年脉的手。玄清道长打断我,语气斩钉截铁,其性酷烈,其源诡谲,隐有焚经灼脉之危!绝非寻常的‘气血旺盛’!这绝非‘抱元守一’这等中正心法所能蕴养出的气息!他盯着我,一字一句,如同重锤敲打在我的心上,那分明是……‘血焰’之兆!沈先生,你告诉贫道,他究竟是谁!
最后五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月夜里。
我僵立在原地,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咽喉,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夜风吹过竹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风暴提前悲鸣。玄清道长洞悉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刺得我体无完肤。他沉默地注视了我片刻,那目光里包含了太多东西:震惊、了然、沉重的责问,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悲悯。
最终,他只是深深地、无声地叹了口气,那叹息沉重得如同山峦倾颓。
孽缘…孽缘啊……他摇了摇头,不再追问,只是留下一个意味深长、复杂无比的眼神,便带着懵懂的小道童清风,转身踏着月色,步履沉重地消失在了幽暗的山径尽头。
竹篱门在我身后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念生探出头来,脸上带着一丝不安:师父,道长他……是不是生气了我看他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
我猛地回过神,强行压下胸腔里翻江倒海般的惊悸,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无事。道长清修之人,不惯俗礼,想是乏了。我转身走回院子,脚步有些虚浮,天色不早,收拾一下,早些歇息吧。
哦……念生应了一声,狐疑地看了看师父略显僵硬的背影,又望了望玄清道长离去的方向,终究没再追问,默默地收拾起碗筷。
那一夜,我枯坐于黑暗的静室之中。窗外风声呜咽,竹影摇曳,如同鬼魅起舞。玄清道长那声血焰之兆如同附骨之疽,在脑海中反复回响,与十年前那个血色雨夜中萧震霆周身燃起的、焚尽一切的可怖烈焰重叠在一起。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我摇摇欲坠的心房。十年心血,十年小心翼翼的遮掩,终究是纸包不住火。玄清道长或许念及旧情暂时缄默,但这消息一旦走漏……江湖上那些对血焰诀又惧又贪、对萧家余孽欲除之而后快的正邪两道,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蜂拥而至!
念生……我的念生……
黑暗中,我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一股冰冷的决绝在心底蔓延。走!必须立刻走!离开这看似平静却已危机四伏的水乡!找一个更荒僻、更无人知晓的地方,把这刚刚燃起的火苗藏起来!
4
魔教来袭
然而,命运的獠牙,比我的决断来得更快、更狰狞。
就在念生生辰后的第三天,一个沉闷得令人窒息的午后。
天空阴沉得如同灌满了铅,乌云低低压在连绵的青山之上,闷雷在云层深处隐隐滚动,却迟迟没有雨点落下。空气黏稠而燥热,连一丝风都没有,仿佛天地都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
我正将晒好的草药收回屋内,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重,压得人喘不过气。念生在后院劈柴,沉闷的劈砍声在死寂的午后显得格外刺耳。
突然!
呜——呜——呜——
三声凄厉尖锐、如同夜枭泣血般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沉闷的天幕!声音来自山下,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刺耳质感,充满了暴戾和疯狂,瞬间传遍了整个寂静的山坳!
我浑身剧震,手中的药筛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魔教血狼号!一个惊恐万分的嘶喊声从不远处的村落方向传来,带着绝望的颤音,是血狼号!魔教攻山了!!快跑啊——!
紧接着,山下村落的方向,猛地腾起数股浓黑的烟柱!火光冲天而起,瞬间映红了半边阴沉的天空!凄厉的哭喊声、绝望的惨叫声、兵刃交击的碰撞声、房屋倒塌的轰鸣声……如同地狱的乐章,顺着山风清晰地飘了上来!
师父!念生提着柴刀,脸色煞白地从后院冲了过来,眼中充满了惊骇和茫然,山下!山下怎么了!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血狼号!是魔教血狼堂的标志!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冲着我们来的玄清道长不,不可能!那老道虽然看出端倪,但绝非告密之人!
念头电转间,山道上已经传来了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甲片摩擦的铿锵声和野兽般的呼喝!
搜!给我仔细搜!教主有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找到那个孽种,赏万金,升堂主!一个粗犷狂躁的声音咆哮着。
血焰诀传人必在此处!一个角落也别放过!另一个阴冷的声音响起。
目标明确!直指念生!直指血焰诀!
最后的侥幸被彻底粉碎!寒意瞬间从脚底窜遍全身!
念生!快走!我厉声喝道,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他猛地推向竹舍后门方向,那里通向更险峻的后山密林。与此同时,我反手拔出了挂在墙上的寒鸦!十年未曾饮血的长刀出鞘,发出一声压抑已久的、渴血的清鸣!漆黑的刀身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令人心悸的幽光。
师父!念生被我推得一个趔趄,完全懵了,他看看山下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又看看师父手中那柄从未见过的、散发着恐怖气息的黑刀,巨大的冲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别问!走!我嘶吼着,眼神凌厉如刀,去后山!躲起来!无论发生什么,别回头!
话音未落,竹篱笆门轰然破碎!木屑纷飞中,七八个身影如同嗜血的恶狼般涌了进来!为首两人,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满脸横肉,手持一柄车轮巨斧,斧刃上还滴着血;另一个身形瘦削如鬼魅,脸色惨白,十指戴着闪烁着幽蓝光芒的金属指套。正是刚才山下咆哮的两人!他们身后,跟着一群面目狰狞、手持各种奇门兵刃的黑衣教众,个个眼神凶残,身上带着浓重的血腥煞气。
哈哈!果然在此!那铁塔巨汉狂笑一声,巨斧指向被护在我身后的念生,眼中爆发出贪婪而残忍的光芒,小崽子!乖乖跟爷爷们回去,还能少吃点苦头!不然,把你剁碎了喂狗!他身后的魔教徒发出一阵嗜血的哄笑。
跟他废什么话!那瘦削如鬼的白面人阴恻恻地开口,声音如同毒蛇吐信,拿下小的!老的……杀了!他最后一个字吐出,身形已如鬼魅般飘忽而出,十指如钩,带着刺耳的破空声,直抓念生的咽喉!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残影!
杀机,瞬间降临!
找死!我眼中寒光爆射!十年沉寂的杀意如同压抑的火山轰然爆发!手中寒鸦刀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刀光如墨色闪电,后发先至,精准无比地斩向白面人抓来的手腕!刀势决绝,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
锵!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火星四溅!
白鸦指套与寒鸦刀锋悍然碰撞!一股阴寒诡谲的劲力顺着刀身猛地传来,震得我手臂发麻!那白面人咦了一声,显然没料到这看似普通的农夫竟有如此功力,身形借力后飘,眼中闪过一丝惊异和凝重。
好刀!好功夫!铁塔巨汉狞笑一声,车轮巨斧带着开山裂石般的恶风,拦腰横扫而来!沉重的斧风刮得人脸生疼!
我一把将还在发懵的念生狠狠推开数步,厉吼:走啊!同时拧身旋步,寒鸦刀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贴着巨斧的斧面切入,直削对方握斧的手腕!刀走偏锋,险之又险!
师父!念生被推得撞在竹墙上,终于从巨大的惊骇和混乱中惊醒过来。他看到师父独自一人,面对如狼似虎的魔教高手,那柄从未见过的黑刀在狭窄的院中划出死亡的轨迹,每一次格挡、每一次闪避都险象环生!师父的肩头,已被那白面人的指风划开一道血口!
不!我不走!少年胸中一股血气猛地冲上头顶!他双眼赤红,猛地抓起刚才劈柴用的柴刀,想也不想就朝着离他最近的一个魔教徒扑了过去!那只是一柄普通的、厚重的劈柴刀!
小崽子找死!那魔教徒狞笑着,手中鬼头刀随意一格。
当啷!
柴刀应声而断!巨大的反震力让念生虎口崩裂,鲜血直流!那魔教徒顺势一脚狠狠踹在念生胸口!
噗!念生喷出一口鲜血,身体如同断线的风筝般倒飞出去,重重砸在院角的柴垛上,柴禾哗啦散落一地!
念生——!我目眦欲裂!心神剧震之下,刀势不由得一滞!
好机会!白面人眼中厉芒一闪,如同附骨之蛆般再次欺近,指风如毒蛇,直戳我肋下死穴!那铁塔巨汉的巨斧也带着雷霆万钧之势,当头劈落!前后夹击,杀招已至!
避无可避!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非人的、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暴戾的咆哮,猛地从院角柴堆处炸响!那声音完全不似人声,更像濒死野兽的绝命嘶吼,带着撕裂灵魂的力量,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喊杀声!
一股难以言喻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恐怖气息,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骤然喷发,猛地席卷了整个小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
白面人的指套停在了我肋前半寸,铁塔巨汉的巨斧悬在了我头顶上方。所有魔教徒,包括围攻我的、扑向念生的,全都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扼住,动作定格,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的恐惧!
他们的目光,齐刷刷地、死死地盯在了院角那个刚刚被击飞的少年身上!
只见沈念生挣扎着从散乱的柴禾中半跪而起。他低着头,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仿佛承受着难以想象的巨大痛苦。靛蓝色的新衣胸口,赫然印着一个清晰的脚印和一大片刺目的血污。
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
丝丝缕缕的、粘稠如血般的赤红色气息,如同拥有生命般,猛地从他的口鼻、七窍,甚至全身的毛孔之中疯狂地喷涌而出!那气息灼热无比,瞬间将他周围的空气都炙烤得扭曲起来!
嗤嗤——!
他身下的柴禾,被这逸散出的灼热气息瞬间点燃!火苗腾起!
呃啊——!!!
念生猛地抬起头,发出一声更加凄厉痛苦的嘶吼!他的双眼,已经完全变成了骇人的赤红色!没有眼白,没有瞳孔,只剩下两团疯狂燃烧、如同熔岩地狱般的血色火焰!他脸上、脖颈上、手臂上裸露的皮肤下,一条条暗红色的、如同岩浆流淌般的诡异纹路瞬间浮现、蔓延、贲张!仿佛有滚烫的血液在他体内沸腾、燃烧!
轰——!
一股更加狂暴、更加灼热、带着焚尽八荒般毁灭意志的血色气焰,如同压抑了千万年的火山,终于彻底爆发!以念生的身体为中心,一道直径丈许的赤红色火柱冲天而起!
那火焰,并非凡火!它粘稠如血,翻滚如沸,散发出令人灵魂都为之灼痛的高温和一种源自地狱最深处的暴戾气息!血焰所过之处,空气被灼烧得发出噼啪爆响,地面上的石板瞬间焦黑龟裂!
血…血焰诀!是血焰诀!!白面人失声尖叫,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调!他眼中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和深入骨髓的畏惧!刚才的阴狠毒辣荡然无存!
萧家余孽!他果然是萧家余孽!铁塔巨汉也骇然失色,巨大的斧头都因手臂的颤抖而微微晃动,脸上贪婪被巨大的恐惧取代,快!快杀了他!趁他邪功未稳!他色厉内荏地咆哮着。
冲天而起的血色烈焰,如同地狱之门洞开的信号。那粘稠如血、散发着焚尽万物气息的火焰,瞬间将小小的院落化作了熔炉的中心!
血焰诀!是血焰诀!萧家的魔头孽种!铁塔巨汉的咆哮声带着难以掩饰的恐惧,如同丧钟敲响。
杀!快杀了他!绝不能让他成了气候!白面人尖厉的声音刺破火焰燃烧的噼啪声,他眼中再无半分轻视,只剩下刻骨的忌惮和疯狂。他身影一晃,竟不再理会我,十指幽蓝指套带起道道残影,如同毒蝎之刺,直扑向那血焰中心的少年!速度比之前更快了三分!指风撕裂扭曲的空气,发出呜咽般的锐响。
小崽子!给爷爷死!铁塔巨汉也反应过来,巨大的车轮斧放弃了劈砍我的动作,转而带着更加狂暴的恶风,以开山裂石之势,朝着念生拦腰横斩!沉重的斧刃在血焰映照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
两名魔教凶人,瞬间将所有的杀意和恐惧,都倾泻在了刚刚爆发、似乎还无法完全控制力量的念生身上!
吼——!
血焰中心的念生,仿佛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幼兽,发出更加狂暴痛苦的嘶吼。那双燃烧着血焰的眸子猛地锁定了袭来的白面人!他本能地、笨拙地抬起双臂,交叉护在身前。
嗤啦——!
白面人那足以洞穿金石的幽蓝指爪,狠狠抓在了念生交叉的双臂之上!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伴随着皮肉被撕裂的闷响!念生双臂的衣袖瞬间化为飞灰,手臂上赫然出现了数道深可见骨、皮肉翻卷的恐怖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竟然在接触的瞬间发出焦糊的臭味,仿佛被那幽蓝指套上的剧毒腐蚀!
剧痛让念生周身的血焰猛地一滞!
死!铁塔巨汉的巨斧已到!沉重的斧刃撕裂扭曲的空气,眼看就要将少年单薄的身体拦腰斩断!
念生——!我肝胆俱裂!十年养育,早已将这孩子刻入骨血!眼见他陷入绝境,那柄沉寂了十年的寒鸦,在我手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凄厉到极致的尖啸!
嗡——!
刀身剧烈震颤!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刀罡,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闪电,后发先至!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最纯粹、最暴烈的杀意和速度!刀锋所向,直指巨汉握斧的手腕!这一刀,蕴含了我毕生功力,蕴含了十年压抑的悔恨、恐惧和此刻焚心的绝望!
嗯!铁塔巨汉脸色剧变!他完全没料到这老农在分心他顾之下,竟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一击!那漆黑的刀罡让他感到了致命的威胁!他狂吼一声,千钧一发之际强行扭动庞大的身躯,巨斧变斩为格!
锵——!!!
刺破耳膜的金铁爆鸣声炸响!
火星如同烟花般四散飞溅!
寒鸦刀锋狠狠斩在巨斧的斧柄之上!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混合着锋锐无匹的刀气顺着斧柄狂涌而入!
呃啊!铁塔巨汉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握斧的双手虎口瞬间崩裂,鲜血淋漓!沉重的巨斧竟被这一刀劈得脱手飞出,轰隆一声砸塌了半边竹篱墙!他庞大的身躯踉跄着连退七八步,每一步都在焦黑的地面上留下深深的脚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骇然!
逼退巨汉,我甚至来不及喘息,身形没有丝毫停顿,如同鬼魅般旋身,寒鸦刀化作一道乌光,直刺白面人后心!围魏救赵!
白面人正欲趁念生受创、血焰不稳之际再下杀手,忽觉后心一股冰寒刺骨的杀意袭来,直透骨髓!他怪叫一声,不得不放弃对念生的追击,身形诡异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刀,指套反手撩向我的手腕!
师父!血焰中,念生嘶哑的声音带着痛楚和一种奇异的混乱响起。双臂的剧痛似乎反而刺激了他体内那股狂暴的力量!他周身那刚刚一滞的血色烈焰猛地再次高涨!颜色变得更加深邃粘稠,如同沸腾的岩浆!他猛地踏前一步,燃烧着血焰的拳头,带着一种蛮横无理、焚毁一切的毁灭意志,狠狠砸向因躲避我刀锋而身形不稳的白面人!
这一拳,毫无章法!只有最原始的力量和焚尽八荒的酷烈!
白面人刚刚避开我的刀,旧力已尽,新力未生,面对这突然袭来的、完全由纯粹毁灭性能量驱动的血焰之拳,眼中终于露出了真正的恐惧!他尖叫着,将幽蓝指套交叉护在胸前!
嘭——!!!
一声沉闷如击败革的巨响!
血焰之拳狠狠砸在幽蓝指套之上!
刺眼的红蓝光芒瞬间爆开!
啊——!白面人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他那对足以洞穿金铁的幽蓝指套,竟然在血焰的恐怖高温和狂暴力量下,肉眼可见地扭曲、融化!狂暴的拳劲透过融化的金属,狠狠轰入他的双臂!
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骨裂声密集响起!
白面人的双臂如同被砸碎的朽木,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变形!他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正面撞中,口喷鲜血,倒飞出去,狠狠撞在院墙之上,将那土墙撞出一个大洞,生死不知!
这一拳的威势,让剩下的魔教徒肝胆俱裂!看向那个站在血焰中心、如同魔神般的少年,眼中只剩下无边的恐惧!
然而,念生打出这惊天一拳后,身体猛地一晃,周身的血焰剧烈地明灭闪烁起来,如同风中残烛。他脸上那些暗红色的纹路疯狂蠕动,赤红的双眼中流露出巨大的痛苦和混乱,仿佛体内有两股力量在疯狂撕扯!他双手抱住头,发出一声压抑着无尽痛苦的嘶吼:呃啊……我的头……好烫……好痛!
就在这时!
阿弥陀佛!
5
血焰焚天
一声洪亮如黄钟大吕的佛号,如同惊雷般在混乱的战场上空炸响!这佛号蕴含着浑厚无匹的内力,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竟将场中的喊杀和火焰燃烧声都压了下去!
紧接着,数道迅疾如风的身影,如同大鸟般掠上院墙!当先一人,身披大红袈裟,手持一柄沉重的镔铁禅杖,宝相庄严,正是少林寺戒律院首座,普弘大师!他身后,跟着数位气势沉凝、太阳穴高高鼓起的正派高手,有峨眉掌门清月师太,武当长老冲虚子,还有几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玄清道长赫然也在其中,他面色苍白,眼神复杂无比地看着院中燃烧的血焰,以及血焰中心痛苦嘶吼的少年。
他们的出现,瞬间让院内的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而沉重。正邪两道,竟在这小小的竹院中,因为一个少年,形成了短暂而致命的对峙。
普弘大师目光如电,瞬间扫过狼藉的院落、死伤的魔教徒、生死不明的白面人、惊魂未定的铁塔巨汉,最后,那锐利如刀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重重地落在了血焰明灭不定、痛苦抱头的念生身上!
当看到少年周身那粘稠如血、散发着无尽暴戾与毁灭气息的火焰,以及他脸上那如同活物般蠕动的暗红魔纹时,这位以刚正严明著称的少林高僧,眼中瞬间爆射出骇人的精光和滔天的怒火!
血焰魔功!果然是萧家余孽!普弘大师的声音如同怒雷滚动,带着金刚伏魔般的无上威严和凛冽杀意,十五年前,萧震霆以此邪功屠戮沈家满门,造下无边杀孽!天理昭昭,今日竟让这魔头孽种重现江湖!诸位同道!
他猛地将手中沉重的镔铁禅杖往地上一顿!
咚!
一声闷响,地面龟裂!强大的气浪席卷开来!
魔头孽种,人人得而诛之!为武林除害,就在今日!杀——!
杀!
诛杀魔种!
为沈家报仇!
绝不能让血焰诀再现人间!
普弘大师身后,所有正派群雄瞬间被点燃!滔天的杀意混合着对血焰诀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憎恨,如同海啸般爆发出来!刀剑出鞘,寒光四射!清月师太的拂尘、冲虚子的长剑、数位大侠的成名兵刃……所有攻击,裹挟着浑厚的内力与决绝的杀意,汇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如同天罗地网,避无可避地朝着血焰中心、痛苦挣扎的少年笼罩而去!
剑气纵横,掌风呼啸,禅杖如山!正派群雄的联手一击,声势之浩大,威力之强绝,远非刚才那几名魔教凶徒可比!那凛冽的杀意和浑厚的内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足以将巨石碾为齑粉的恐怖力场,瞬间锁定了血焰中心、痛苦抱头的念生!
死亡的气息,浓郁到了极致!
不——!!!
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嘶吼!寒鸦刀爆发出前所未有的乌光!我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的本能已经超越了一切!我如同扑火的飞蛾,又像一头绝望的凶兽,爆发出全部潜力,甚至不惜燃烧本命精元,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化作一道决绝的黑影,悍然挡在了念生与那毁灭洪流之间!
手中寒鸦刀舞成一片密不透风的黑色光幕!
铛!铛!铛!铛!……
密集如骤雨般的金铁撞击声疯狂炸响!火星如同瀑布般飞溅!
普弘大师的镔铁禅杖带着开碑裂石之力狠狠砸在刀幕上!清月师太的拂尘丝如同钢针般攒射!冲虚子的武当绵掌劲力阴柔歹毒,无孔不入!数位大侠的刀剑更是刁钻狠辣!
每一击,都重若千钧!每一次碰撞,都震得我气血翻腾,手臂欲裂!寒鸦刀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我体内的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内力疯狂消耗,喉头不断涌上腥甜!
沈默!你还要执迷不悟到几时!普弘大师须发怒张,禅杖势大力沉,如同怒目金刚,速速让开!否则连你一并诛杀!
此子身负血焰魔功,已是魔根深种!留之必成大患!沈施主,莫要自误!冲虚子掌风如涛,连绵不绝。
杀!清月师太眼神冰冷,拂尘招招夺命。
我咬紧牙关,牙龈渗出血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所有的力气,所有的意志,都凝聚在手中的刀上,凝聚在脚下这方寸之地!我不能退!一步也不能退!身后,是我养育了十五年、此刻却被邪功折磨得痛苦嘶吼的孩子!是我沈默……在这世上最后的牵绊!
黑色的刀光在无数兵刃劲气的绞杀下,如同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摇摇欲坠,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就在我勉力格开普弘大师又一记重若山岳的禅杖轰击,旧力已尽、新力未生,胸前空门大开的刹那——
师父小心——!!!
一声凄厉到撕裂灵魂的嘶吼,猛地从我身后爆发!
是念生的声音!那声音里充满了无边的痛苦、绝望,还有一种超越一切的、不顾一切的决绝!
我猛地回头!
只见那原本痛苦抱头、血焰明灭的少年,不知何时竟已强行抬起了头!他脸上那些暗红的魔纹如同活物般疯狂蠕动,赤红的双眼中,血色的火焰剧烈燃烧,几乎要夺眶而出!那火焰中,清晰地映照出我背后,一柄悄无声息、角度刁钻至极、闪烁着淬毒蓝芒的峨眉分水刺,正如同毒蛇般刺向我的后心!是清月师太的杀招!
而念生,他周身那原本有些涣散的血色烈焰,在这一刻如同回光返照般,轰然爆发!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猛烈!都要狂暴!那粘稠如血的火焰冲天而起,将他整个身影都吞噬其中,仿佛化作了一轮燃烧的血色太阳!
他动了!
没有闪避,没有格挡!他像一颗被点燃的、决绝的陨石,带着焚尽自身、焚尽一切的惨烈气势,以超越极限的速度,猛地撞向我的后背!用他的身体,作为最后的盾牌!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我看到他燃烧着血焰的身影,带着一往无前的决绝,撞碎了我勉力维持的黑色刀幕的余晖。
我看到那柄淬毒的峨眉分水刺,闪烁着致命的幽蓝光芒,如同毒蛇的獠牙,轻易地、无声地刺穿了他挡在我背后的、燃烧着烈焰的胸膛!从后背刺入,前胸透出!
噗嗤!
利刃入肉的声音,轻微,却如同惊雷炸响在我灵魂深处!
我看到念生前冲的身体猛地一僵!他口中喷出的鲜血,在接触到体表血焰的瞬间,便发出嗤嗤的声响,蒸腾成一片猩红的血雾!
时间恢复了流动。
呃……一声压抑到极致的闷哼,从念生喉咙里挤出。他燃烧的身体狠狠撞在我背上,巨大的冲击力让我向前踉跄一步,也彻底挡死了所有可能袭向我的攻击路线。
孽种受死!普弘大师的怒喝和禅杖的破风声同时响起!
杀!数道攻击紧随而至!
然而,念生仿佛感觉不到胸前那透体而出的毒刺!感觉不到那足以致命的剧痛!他借着撞在我背上的力道,猛地拧转身躯,将燃烧着血焰的后背,如同最坚固的壁垒,死死地迎向所有袭来的攻击!同时,他那双燃烧着血色火焰的眸子,死死地、穿透混乱的战场和血色的火焰,直直地钉在了我的脸上!
那眼神,痛苦、混乱、绝望……却又燃烧着一种令人心碎的、不顾一切的清明!
师父——!!!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最后一声嘶吼,那嘶吼仿佛要将灵魂都喷吐出来,盖过了所有的喊杀和兵刃破空之声!
我爹——!!!
他到底是谁——!!
轰——!!!
随着这声泣血般的嘶吼,念生周身的血色烈焰,如同被投入了最后的薪柴,猛地炸开!那不再是火焰,而是一场小型的、由纯粹毁灭意志驱动的血色风暴!
血焰焚天!小心!普弘大师骇然变色,禅杖猛地回撤护身!
退!冲虚子疾呼!
狂暴的血色气浪以念生为中心,如同海啸般向四面八方疯狂席卷!所过之处,地面焦黑龟裂,空气扭曲爆鸣!首当其冲的普弘大师等人,只觉一股焚经灼脉的恐怖热浪混合着毁灭性的冲击力扑面而来,护身罡气剧烈震荡,竟被硬生生逼得连连后退,攻势瞬间瓦解!几个功力稍弱的大侠更是闷哼一声,嘴角溢血!
魔教残存的铁塔巨汉和几个喽啰,被这恐怖的血焰风暴边缘扫中,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瞬间化作几具焦黑的枯骨!
血焰风暴的中心,念生如同一个燃烧殆尽的火炬。他胸前透出的分水刺尖端,幽蓝的毒芒在血焰的灼烧下迅速黯淡。他全身的骨骼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密集如爆豆般的咔嚓碎裂声!那是强行催动远超身体负荷的邪功、承受了正派群雄联手一击的恐怖反噬!
他燃烧着的身影,如同断了线的木偶,在血焰风暴的余烬中,缓缓地、无声地,向后倒下。那冲天而起的血色烈焰,如同退潮般迅速黯淡、收缩,最终只剩下丝丝缕缕的暗红火苗,在他焦黑破碎的身体表面无力地跳动、熄灭。
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的喊杀声、兵刃碰撞声、火焰燃烧声……都消失了。
我的视野里,只剩下那个缓缓倒下的身影。他脸上疯狂蠕动的魔纹迅速褪去,露出底下焦黑开裂、布满血污的皮肤。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赤红眼眸,此刻火焰已然熄灭,只剩下两个空洞的、焦黑的窟窿,茫然地对着阴沉的天穹。
他倒下的方向,正对着我。
在身体即将彻底触碰到冰冷焦黑地面的前一刻,他那只唯一还能勉强动弹的、同样焦黑破碎的右手,用尽生命最后一丝残存的力量,极其艰难地、颤抖着,向前伸出。
沾满自己鲜血和焦灰的手指,在冰冷的空气中划过一道微弱的弧线。
终于,轻轻地,抓住了我染满敌人和自己的鲜血、此刻却冰冷僵硬的衣袖下摆。
力道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执拗。
他焦黑的、开裂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气若游丝的声音,如同最细微的尘埃,飘散在死寂的空气中,却清晰地、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我的耳畔:
爹……
别…哭……
那只抓着衣袖的手,骤然失去了所有的力量,颓然松开,软软地垂落在焦黑的土地上。
粘稠的、带着余温的血,顺着破碎的衣料,缓缓洇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