沥城突发灭门惨案,一家四口面带诡异笑容死去。
犯罪心理专家顾临渊在尸检报告上看到死前极度恐惧的结论。
现场遗留的凶器,竟指向被冤枉入狱的武术高手。
当顾临渊深入调查,发现死者生前都曾收到神秘卡片:你微笑的样子真美。
十二年前红裙连环杀人案关键证物,突然出现在灭门现场。
一位车祸幸存者闯入警局,指认审判之手成员是凶手。
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精心布置二十年的复仇陷阱。
顾临渊站在真相边缘,发现最致命的微笑,来自那个最不可能的人。
沥城这个季节的雨,总是下得黏腻又阴冷,像是老天爷在拧一块永远也拧不干的旧抹布。雨水把老城区的巷子泡得发胀,空气里浮动着青苔、铁锈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腐朽气息。顾临渊推开那扇虚掩的、漆皮剥落的院门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混杂着湿冷的泥土腥气,劈头盖脸地撞了过来。即使隔着口罩,那味道也顽固地往鼻腔深处钻,沉甸甸地坠在胃里。
警戒线在惨白的手电光下格外刺眼,像一道流血的伤口,划破了这栋灰扑扑二层小楼的死寂。穿着藏蓝制服和白色防护服的人影在昏黄的光线下晃动,脚步压得很低,说话声更是细若蚊蚋,唯恐惊醒什么。一种无形的重压扼住了所有人的咽喉。
顾老师。负责现场初勘的年轻警员小张脸色煞白,嘴唇微微哆嗦着,眼神里的惊惧几乎要溢出来。他侧身让开门口的位置,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里面……您自己看吧。太邪门了。
邪门顾临渊心里默念着这个词,作为沥城警局特聘的犯罪心理侧写专家,他见过太多人性深渊里爬出来的狰狞造物。能让见惯了血腥场面的刑警用邪门来形容的,绝非寻常。
他套上鞋套,迈过那道并不高的门槛。
客厅里灯火通明,惨白的灯光毫无遮拦地倾泻而下,将一切细节都暴露得纤毫毕现,也把那种非人的死寂烘托到了极致。四具尸体以一种怪异的、近乎刻意的整齐姿态,陈列在客厅中央。一对中年男女,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还有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他们衣着整齐,甚至称得上体面,像是准备出门赴一场寻常的晚宴。
然而,凝固在他们脸上的表情,却足以冻结任何人的血液。
四张脸,嘴角都朝着耳根的方向,被一种巨大的、无法理解的喜悦拉扯着,向上高高翘起。那笑容僵硬、刻板,仿佛被无形的线强行缝合固定,肌肉走向透着一股非人的诡异。尤其那个小女孩,柔软的嘴唇被拉扯成一个巨大的U形,露出了细小的、尚未换齐的牙齿,本该纯真的小脸上,只剩下令人毛骨悚然的空洞笑意。
整个客厅整洁得近乎病态,没有挣扎的痕迹,没有打翻的杂物。只有死亡,和凝固在死亡之上的笑容,像一张巨大的、无声的嘲讽海报。
顾临渊的目光锐利如刀,缓缓扫过每一寸空间,从天花板的吊灯到地板砖的缝隙。客厅通往厨房的磨砂玻璃门框上,一点极其微弱的反光吸引了他。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蹲下身。在门框下方靠近地面的位置,一个极其刁钻的夹角里,粘着一小片几乎透明的、边缘锐利的碎片。他屏住呼吸,用镊子极其轻柔地将它夹起,装入物证袋。碎片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的光泽——是玻璃,也可能是某种硬质塑料,边缘带着新鲜的断裂痕迹。
顾老师,发现什么了
法医老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熬夜特有的沙哑。他六十来岁,头发花白,脸上刻着深深的皱纹,此刻眉头锁得死紧,眼神凝重得能滴出水。
顾临渊将物证袋递给他:门框底下找到的,很新。
老秦凑近袋子仔细看了看,又抬头环视四周,最后目光落回那四张凝固着诡异笑容的脸上,沉重地摇了摇头。初步看,没有明显外伤痕迹。死亡时间大概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一点之间。具体的死因和毒理,得等解剖结果。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每个字都像浸透了寒意,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临渊。他们死前,经历了极度的恐惧。瞳孔扩张的程度、肌肉痉挛的残留……那种恐惧,是深入骨髓的。
极度的恐惧凝固的笑容
顾临渊的视线再次投向那四张笑脸。这矛盾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刺入他的思维深处。是什么力量,能在瞬间将人类最本能的恐惧,扭曲成如此怪诞而恐怖的喜悦这笑容本身,就是凶器留在现场最残忍的签名。
他走到那个小女孩的尸体旁,蹲下。小女孩穿着干净的粉色小裙子,怀里还抱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兔子玩偶。玩偶一只纽扣做的眼睛掉了,空洞地对着天花板。顾临渊的目光落在小女孩僵硬的手指上,指缝很干净。他的视线顺着她小小的手臂向上,掠过她诡异的笑脸,最终停留在她头顶柔软的发旋。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气息,混杂在浓重的血腥和消毒水味中,钻入他的鼻腔。很淡,带着点……甜腻他无法确定。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想再次捕捉那丝气息,它却像一缕幽魂,消失得无影无踪。是错觉还是……某种被刻意隐藏的线索
顾老师!
一个带着急促喘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顾临渊的凝思。是刑警队长林峰,他身材高大壮实,国字脸,此刻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大步流星地跨过警戒线走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袋子里,赫然是一把刀。
不是普通的家用菜刀,也不是街头混混常用的弹簧跳刀。那是一把形制古朴的短刀,刀身约一尺长,线条流畅而充满力量感,刀柄是深色的硬木,缠绕着磨损的皮绳,透着一股冷冽的、属于格斗器械的独特凶悍气息。刀身上沾满了深褐色的、已然凝固的污迹,在客厅惨白的灯光下,散发着不祥的暗沉光泽。
林峰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震惊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重重砸在死寂的空气中:技术队在后院废弃的狗窝底下翻出来的!妈的,上面全是血!初步比对,刀型和可能的创口宽度……高度吻合!
顾临渊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那把短刀。刀柄缠绕皮绳的方式,刀身靠近护手处一个极细微的、因长期握持和撞击留下的浅坑,都透着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他见过类似的印记,在一个人的档案照片里。
这刀……
顾临渊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波澜,是陈铁山的。
陈铁山!
林峰像是被这个名字烫了一下,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难以置信,那个被关在城西看守所,等着上庭的‘城市恐吓者’指控他当街杀人的那个武术教练
整个客厅似乎瞬间又冷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把凶悍的短刀上。城市恐吓者那个在沥城街头制造恐慌、连杀三人、手段残忍的疯子那个被顾临渊亲手用心理画像和现场证据钉死在嫌疑席上,如今身陷囹圄等待审判的凶徒他的刀,怎么会出现在这灭门惨案的现场
林峰猛地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震得墙灰簌簌落下。操!这他妈到底怎么回事他人在号子里蹲着!难道他会分身术还是有人给他送刀出来杀人这说不通!
顾临渊没有立刻回应。他走到客厅的窗边,老旧窗户的玻璃蒙着一层模糊的水汽,映出外面沉沉的夜色和淅淅沥沥的雨丝。他伸出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布满灰尘的窗台上划过。指尖传来细微的颗粒感。
陈铁山的案子,是他一个月前接手的。三起当街杀人案,受害者彼此毫无关联,凶手下手快准狠,现场几乎没有留下任何指向性线索,只有一股刻意为之的混乱和恐慌弥漫在沥城的街头巷尾。他顶着巨大的压力,从无数纷杂的目击碎片和现场物证中抽丝剥茧,最终将矛头指向了这个在本地开武馆、名声并不算好的前散打冠军陈铁山。动机似乎只是扭曲的泄愤和展示力量。证据链在关键处有薄弱环节,但指向性足够强烈。顾临渊对自己的判断有相当的把握。
可眼前这把刀的出现,像一只无形的巨手,粗暴地将那看似稳固的逻辑链条狠狠撕裂。
看守所铁窗陈铁山绝无可能亲自出现在这里。那么,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把刀是栽赃,有人故意将祸水引向一个无法自辩的阶下囚;要么……顾临渊的心猛地一沉,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起——陈铁山,那个沉默寡言、眼神像狼一样凶狠的男人,可能真的是被冤枉的。
林队,顾临渊转过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现场的压抑,陈铁山案的所有物证,包括他声称丢失的这把刀,立刻重新彻查。尤其是物证保管环节,任何接触过的人,任何可能的疏漏,一丝一毫都不能放过。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四具面带诡异笑容的尸体,同时,查清楚这家人所有的社会关系,特别是最近一周,有没有异常接触,收到过奇怪的东西。
林峰用力点头,脸色依旧难看,但眼神里的混乱被强行压了下去,恢复了刑警的狠厉:明白!我亲自去查!掘地三尺也把挖出点东西来!
技术员们小心翼翼地搬运着尸体。当那个抱着破旧兔子玩偶的小女孩被轻轻抬起时,她僵硬的手臂微微晃动了一下,玩偶从她怀里滑落,噗地一声掉在冰冷的地砖上。
一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的技术员下意识地弯腰去捡。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那只独眼兔子时,顾临渊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空气:别动!
技术员的手猛地僵在半空。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
顾临渊戴上手套,一步一步走过去,在老秦和林峰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蹲下身,没有先去碰那个玩偶,而是极其小心地捏住了玩偶身上那件用碎布头拼成的、歪歪扭扭的小衣服的下摆。布料很旧,洗得发白。他轻轻掀开那小小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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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偶后背的填充物(一种廉价的白色PP棉)上,赫然嵌着一张扑克牌大小的硬纸卡片。
卡片是纯黑色的,没有任何花纹。上面只有一行用某种银色荧光颜料书写的字迹,在客厅惨白的灯光下,闪烁着一种冰冷而妖异的光芒:
你微笑的样子真美。
字迹流畅,带着一种近乎优雅的弧度,却透出刺骨的恶意。那光芒仿佛带着生命,在微笑两个字上,尤其的亮。
一股寒意,从顾临渊的尾椎骨猛地窜起,瞬间爬满全身。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那四张凝固着诡异笑容的脸。那笑容,此刻在黑色卡片银色字迹的映衬下,不再是简单的恐怖,而是变成了一种精心设计的、残酷的仪式感。
凶手不仅杀了人,还逼迫他们在极致的恐惧中,摆出了他欣赏的姿态。这卡片,就是他的赞许,他的签名。
疯子……
林峰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顾临渊小心翼翼地将那张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黑色卡片装入新的物证袋。银色的字迹在密封袋里依旧幽幽闪烁,像一只冰冷的眼睛。他站起身,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雨夜,沥城仿佛被浸泡在一片巨大的、粘稠的墨汁里。
陈铁山的刀,灭门的笑,还有这挑衅般的卡片……线索如同被打乱的拼图碎片,带着锋利的边缘,彼此割裂又相互牵扯。一个被囚禁的嫌疑人,一把不可能出现的凶器,一场精心布置的死亡仪式……这背后,必然有一双更冰冷、更疯狂的手在操控一切。
林队,顾临渊的声音在死寂的客厅里响起,异常冷静,通知看守所,我要见陈铁山。立刻。
沥城市看守所,提审室。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劣质烟草混合的浑浊气味,冰冷的水泥墙壁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响,只有头顶一盏惨白的吸顶灯发出滋滋的电流噪音,单调得令人心头发慌。铁门被哐当一声拉开,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金属镣铐拖地的哗啦声,由远及近。
陈铁山被两名狱警押着走了进来。
一个月不见,这个曾经健硕如铁塔、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武馆教练,像是被迅速抽干了精气神。脸颊深陷下去,颧骨高高凸起,眼窝深陷,里面布满了蛛网般的红血丝。只有那眼神深处,还残留着一丝被囚困野兽般的凶狠和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绝望和疲惫熬干后的灰败。
他穿着宽大的橙色囚服,手腕脚腕都戴着沉重的镣铐,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当他被按在顾临渊对面的金属审讯椅上,冰冷的金属接触到他皮肤时,他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顾临渊坐在他对面,隔着冰冷的金属桌面。林峰坐在旁边,脸色铁青,眼神像刀子一样刮在陈铁山脸上。顾临渊没有立刻开口,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对方。提审室里只剩下陈铁山粗重的呼吸声和镣铐偶尔摩擦发出的刺耳声响。
陈铁山,林峰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直截了当,认识这个吗他啪的一声,将一张放大的照片拍在桌面上,推到陈铁山眼前。照片上,正是那把沾满污迹的古朴短刀,刀柄皮绳的缠绕方式和刀身上的浅坑清晰可见。
陈铁山浑浊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像是被针扎到。他死死地盯着照片,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他猛地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顾临渊和林峰,那眼神里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被侮辱和被点燃的愤怒火焰。
我的刀!他的声音嘶哑,像是砂纸在摩擦,是我的刀!你们……你们从哪找到的!他激动地想往前扑,镣铐猛地绷直,发出刺耳的金属刮擦声,身体被椅子和身后的狱警死死按住。
从哪找到的林峰冷笑一声,身体前倾,压迫感十足,就在昨天夜里,城东柳树巷,老刘家!一家四口!全死了!死得透透的!你的刀,就插在现场!上面全是血!陈铁山,你他妈最好老实交代!你是怎么把刀弄出去的你在外面还有同伙说!
柳树巷……老刘家一家四口陈铁山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随即被巨大的、难以置信的茫然和惊骇取代。他像是一下子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嘴唇无声地翕动着,死了都死了……不可能……怎么会……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只剩下无意识的喃喃。
顾临渊一直沉默地观察着。陈铁山的反应——那瞬间爆发的、因武器被冒用的愤怒,以及随后听到灭门惨案时那种真实的、深入骨髓的震惊和……痛苦不像是演出来的。尤其是那眼神深处一闪而过的、如同溺水者般的绝望。
你的刀,顾临渊开口了,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陈铁山混乱的喘息,什么时候丢的怎么丢的具体细节,一字不漏地说清楚。
陈铁山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光,他急切地向前倾着身子,镣铐哗啦作响:丢不是丢!是被偷的!就在……就在我被你们抓进来前大概一个礼拜!那天晚上武馆打烊,我最后一个走,把刀锁在更衣柜里了!第二天早上来,锁好好的!但刀没了!肯定是被人撬了锁偷走的!我报了案的!你们可以查记录!城西派出所!我有报案回执!
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急于证明清白的焦灼。
报案回执林峰眉头紧锁,显然对这个说法存疑,就算你报了案,谁能证明刀是什么时候丢的也许就是你作案后自己藏起来的!
我没有!陈铁山激动地大吼,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我陈铁山是混蛋!打架斗殴进局子不是第一次!但我他妈再下作,也不会去杀不相干的路人!更不会去动老人孩子!那把刀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是我吃饭的家伙!我……
他吼到一半,声音突然卡住,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顾临渊,那眼神极其复杂,有愤怒,有绝望,更深处似乎还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哀求的东西。
顾警官……陈铁山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走投无路的嘶哑,我知道你厉害……你抓的我……你觉得我是疯子,是杀人魔……好,我认栽!但老刘家……那家人……他们是好人啊!那个小囡囡……才多大点……他的声音哽住了,巨大的手掌死死攥成拳头,指节捏得发白,微微颤抖着,我的刀……我的刀怎么会……怎么会……
他猛地低下头,额头重重地撞在冰冷的金属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呜咽声从喉咙深处溢出,在死寂的提审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林峰看着情绪彻底崩溃的陈铁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眼神中的怀疑并未散去,但那份惯常的凌厉里,也掺入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和困惑。他侧头看向顾临渊。
顾临渊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放在桌下的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捻动着。陈铁山的表现,尤其是提到那个小女孩时那种真实的痛苦,太具有冲击力。一个残忍的连环杀手,会因为陌生人的灭门而如此崩溃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如果是演戏……这份演技也未免太过骇人。
你说刀被偷了,在城西派出所报过案顾临渊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陈铁山头抵着桌子,用力地点了点,发出沉闷的摩擦声。
好。顾临渊站起身,林队,查他说的报案记录,立刻。同时,提调陈铁山被捕前后所有关键时间点的监控,尤其是看守所内部和外围的,重点排查是否有可疑人员接触或传递物品的迹象。另外,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依旧在压抑呜咽的陈铁山,申请技术支援,重新检验陈铁山那三起‘城市恐吓者’案的关键物证,特别是DNA和指纹,进行更精细的交叉比对和污染可能性分析。我们要排除一切合理怀疑。
明白!林峰立刻应声,拿起桌上的记录本。
顾临渊最后看了一眼趴在桌上,肩膀仍在剧烈颤抖的陈铁山,转身离开了提审室。沉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压抑的呜咽。
看守所走廊狭长而压抑,惨白的灯光将影子拉得很长。顾临渊没有立刻离开,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试图驱散心头那股沉甸甸的寒意和迷雾。
陈铁山的反应,指向了栽赃。那把刀是关键。谁能接触到陈铁山的刀谁能精准地把它放在灭门现场还能完美地避开看守所的监控这需要极其缜密的计划和强大的执行能力。
还有那张卡片——你微笑的样子真美。那冰冷的、带着仪式感的嘲讽。这签名,透着一股熟悉又陌生的疯狂味道。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顾临渊拿出来一看,是林峰发来的信息,显然是刚走出提审室就发的:
顾老师,刚接到物证科紧急报告!在灭门现场发现的那张黑色卡片背面,用特殊药水处理过,显现出隐藏的印记!是一个模糊的、暗红色的手印!旁边还有几个几乎无法辨认的字母缩写……像是……‘S.R.K’!
S.R.K
顾临渊夹着烟的手指猛地一僵,烟灰簌簌落下。
这三个字母,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瞬间劈开了他记忆深处的某扇尘封之门。
十二年前。沥城。红裙。
那个只在雨夜出没,专挑穿红裙的年轻女子下手,连续制造了四起血腥命案,最后却如同人间蒸发般的连环杀手。案发现场,受害者被精心摆放,姿态诡异,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受害者身边总会留下一个模糊的、用受害者鲜血画下的暗红色手印。在手印旁边,总会留下一个用血写下的、歪歪扭扭的标记——S.R.K。当时专案组内部将其解读为Scarlet(猩红)Rain(雨)Killer(杀手)的缩写,成为沥城警界一个悬而未决、令人不寒而栗的代号。
红裙杀手!S.R.K!
那张出现在灭门现场的、带着你微笑的样子真美字句的黑色卡片背面,竟然隐藏着红裙案凶手的印记
十二年前的幽灵,回来了
顾临渊深深吸了一口烟,任由那辛辣的感觉灼烧着喉咙。烟头的红光在昏暗的走廊里明灭不定,映着他深不见底的眼瞳。灭门案、被栽赃的陈铁山、诡异的微笑、十二年前的连环杀手印记……这些看似毫无关联的碎片,此刻被一条无形的、带着血腥味的线,强行串联了起来。
这不再仅仅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凶杀。这更像是一个精心编织了十二年、甚至更久的,巨大的复仇陷阱。而猎物,似乎已经踏入其中。
沥城市局物证科灯火通明,空气里弥漫着化学试剂和纸张油墨混合的独特气味。巨大的工作台上,那张黑色的卡片被放置在专业灯箱下,边缘打着柔和的光。卡片背面,经过特殊化学药剂的处理,显影液勾勒出的痕迹清晰可见:一个略显模糊、边缘带着细微洇散感的暗红色手印,指节粗大,拇指根部似乎有一道极细微的旧疤痕。在手印下方,几个同样暗红的字母歪斜地排列着:S.R.K。
顾临渊戴着薄手套,俯身凑得极近,锐利的目光如同扫描仪,一寸寸地检视着那个手印和字母。那暗红的色泽,带着一种陈旧的、深入纤维的质感,绝非近期所为。
顾老师,物证科的技术主管老赵指着电脑屏幕上放大处理的图像,我们做了初步比对。这个手印的尺寸、纹路细节,特别是拇指根这个疑似疤痕的特征点……和当年‘红裙案’第四起,也就是最后一起案子现场发现的那个血手印,相似度超过了85%。当然,要完全确定需要更精细的模型重建和数据库比对,但这吻合度已经非常惊人了。
老赵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凝重。十二年前的悬案,像一块巨石压在沥城警界心头,此刻突然露出冰山一角,带来的震撼非同小可。
卡片本身呢顾临渊的目光没有离开那暗红的印记。
卡片是市面上常见的硬质卡纸,黑色涂层是工业用哑光漆,没有特殊来源。上面的银色字迹是一种荧光涂料,常见于舞台道具或DIY手工,成分很杂,追查源头难度很大。老赵推了推眼镜,关键是这背面的印记。药剂处理显示,这手印和字母的媒介,含有一种……类似氧化铁的成分,呈现出这种特有的暗红色。这和当年红裙案现场提取到的血样中,检测出的微量铁锈成分残留,高度一致。
血和铁锈顾临渊眉头微蹙。红裙案的受害者都是被利器割喉,失血过多而死,现场血泊中发现铁锈成分,当时被推测是凶手工具上携带的,但一直未能锁定具体来源。
另外,老赵切换了电脑屏幕上的图像,显示的是那把古朴短刀的高清照片,这把刀上的血污,初步DNA快检结果出来了。属于四个人,和灭门案的四名死者吻合。刀柄上……没有发现陈铁山之外的可疑指纹或皮屑残留。非常‘干净’。
干净。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越是刻意抹去痕迹,越证明栽赃的精心。凶手不仅偷走了陈铁山的刀,还用它杀了人,事后又将其处理得只留下指向陈铁山的痕迹。
顾老师,林峰大步流星地走进物证科,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沉,手里拿着一份打印的文件,城西派出所那边查实了,陈铁山确实在案发前一周报过案,登记物品就是这把刀。报案回执编号和记录都对得上。看守所那边……妈的,外围监控排查了,那几天风平浪静,连个可疑的流浪猫都没拍到!内部监控倒是有一个盲区,就在陈铁山那个监仓外的走廊拐角,但时间很短,只有不到三分钟。技术队正在一帧帧过,暂时没发现异常。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文件拍在桌上:陈铁山那三起案子的物证,老秦亲自带人连夜复检了!结果刚出来,操!其中一起案子,受害者指甲缝里提取到的微量皮屑组织,DNA比对……和陈铁山的对不上!之前报告写的是‘高度吻合’,是技术误差!样本量太少,当时结论下得草率了!
又一个关键证据链断裂!
顾临渊的眼神骤然锐利。陈铁山被冤枉的可能性,正在急剧升高。那把出现在灭门现场的刀,几乎可以坐实是栽赃陷害。而栽赃者,不仅了解陈铁山的武器,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走它,还极其熟悉警方的侦查流程,甚至可能……利用了当年红裙案的某种遗留信息。
S.R.K……顾临渊低声念出这三个字母,目光再次落在那暗红的手印上,红裙案的所有卷宗,特别是物证记录,立刻调出来。重点查找所有与‘手印’、‘铁锈’相关的记录,还有当年对‘S.R.K’含义的推演过程。
已经在调了!林峰立刻应道,档案室那边在搬箱子了!妈的,十二年了,这鬼东西怎么又冒出来了还跟这灭门案搅在一起
就在这时,物证科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年轻警员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脸上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林队!顾老师!外面!外面大厅出事了!有个女的……浑身是血!像是出了车祸!冲进来就大喊大叫,说要报案!说她知道谁是杀老刘家的凶手!点名要找负责人!情绪完全失控了!
车祸凶手
顾临渊和林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没有丝毫犹豫,两人立刻转身,疾步朝一楼大厅奔去。
市局一楼大厅此刻一片混乱。明亮的灯光下,大理石地面反射着冰冷的光泽。刺耳的警笛声似乎还在空气中残留着回响。一个年轻女人瘫坐在冰冷的接待椅旁,浑身湿透,单薄的衣物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轮廓。她脸上、手臂上布满了擦伤和淤青,额角还在往下淌着暗红的血,混合着雨水,在她苍白的脸上画出几道狰狞的痕迹。她的一条腿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是骨折了。但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着,眼神涣散,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嘴里不停地、语无伦次地嘶喊着:
是他!是他!我看到了!他推我的车!他要杀我!老刘家……老刘家也是他!是他干的!审判之手!审判之手的人!魔鬼!他是魔鬼!
审判之手!
这四个字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瞬间在顾临渊和林峰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两人瞳孔骤然收缩!
审判之手——这是近半年来在沥城网络和部分市民私下流传的一个极端组织。他们打着替天行道、清除社会渣滓的旗号,通过网络曝光、人肉搜索,甚至线下暴力恐吓等手段,对他们认为有罪但法律未能制裁的人进行所谓的审判。目标包括肇事逃逸的司机、有家暴前科的男人、涉嫌诈骗的商人等等。警方一直在追查,但这个组织极其隐蔽,成员间联系松散,如同幽灵,始终未能抓住核心。
这个车祸幸存的女人,竟然直接将审判之手和灭门惨案联系在了一起!
冷静!女士!冷静点!一个女警半跪在她身边,试图安抚她,但她的颤抖没有丝毫缓解。
顾临渊快步上前,在女人面前蹲下,保持一个不会压迫她的距离,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别怕,你现在安全了。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你看到了谁
女人涣散的目光似乎被顾临渊的声音抓住,她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顾临渊的脸,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她哆嗦着,牙齿咯咯作响:车……我的车……下坡……刹车突然……失灵了!我踩不住!前面……前面是大货车……我完了……我完了!她眼神里充满了濒死的绝望。
然后呢顾临渊的声音依旧平稳,引导着。
然后……后面……有光!有辆车……一直跟着我!很近!我打方向……想避开货车……他……他也打方向!他撞我!他推我的车!他想把我推到货车底下!女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歇斯底里的恐惧,是他!他摇下车窗!我看到他了!虽然下雨……但我认得那张脸!那个眼神!冷得……像毒蛇!
他长什么样开什么车林峰急切地追问。
脸……瘦!很白!眼睛……很深!像……像个鬼!车……黑色的!轿车!很旧!后面……后面玻璃上,贴着一张纸!红色的!上面……画着一只白色的手!握着一把滴血的剑!女人一边说,一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审判之手!是他们!是他们!老刘……老刘家……他们说过……老刘家……‘虚伪的善人’……‘罪有应得’……网上……他们发过帖!我……我偷偷看到的!他们要审判……下一个就是他!
虚伪的善人罪有应得老刘家
顾临渊的心猛地一沉。老刘夫妇在街坊邻居中口碑极好,丈夫是小学老师,妻子热心社区公益,从未听说有什么劣迹。这审判之手为何将他们列为目标
你叫什么名字和老刘家什么关系你怎么会看到那些帖子顾临渊追问。
我……我叫……方慧……女人喘着粗气,眼神又开始涣散,我……我是老刘……刘老师学校……学校的……校工……帮厨……我……我有个老乡……他……他好像……被那个组织……拉拢过……喝醉酒……给我看过……手机……里面……有名单……老刘的名字……就在上面……‘伪善者’……‘需净化’……我……我害怕……没敢说……
方慧的声音越来越弱,巨大的疼痛和恐惧终于压垮了她,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快!叫救护车!快!林峰立刻吼道。
大厅里再次陷入一片忙乱。医护人员迅速将昏迷的方慧抬上担架。顾临渊站在原地,看着担架消失在门口,大厅冰冷的光线落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方慧的指认,信息量巨大而混乱,却像一道强光,瞬间照亮了部分黑暗的拼图。
车祸是谋杀未遂,凶手是审判之手成员,特征明显(苍白、瘦削、眼神冰冷),驾驶黑色老旧轿车,车后窗有组织标志(白手握血剑)。更重要的是,老刘家,竟然是审判之手内部名单上的审判对象,罪名是伪善!
这灭门惨案,竟然真的被披上了审判的外衣
而那个车后窗的标记——白手握血剑,这个图腾般的标志,在顾临渊脑海中迅速检索。似乎……在某个地方见过他猛地转身,再次冲向物证科。
老赵!红裙案!当年第四起案子,受害者身边除了血手印,还有没有其他特殊标记比如……画在什么上的墙壁地面或者……现场遗留物顾临渊语速极快。
老赵被他吓了一跳,随即反应过来,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调取当年的电子档案照片。屏幕闪烁,最终定格在一张现场勘查照片上:昏暗的雨巷角落,红裙女子的尸体姿态扭曲,在她身侧湿漉漉的砖墙上,靠近地面的位置,似乎有用什么尖锐物仓促刻划的痕迹。痕迹很浅,被雨水冲刷得几乎难以辨认。
老赵将图像局部放大,再放大,进行锐化处理。
那模糊的刻痕渐渐清晰——赫然是一只极其简略、线条粗陋的图案:一只张开的手,握着一把向下滴血的短剑!与方慧描述的审判之手的车贴标志,几乎如出一辙!
轰!
顾临渊感觉自己的大脑仿佛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
十二年前的红裙连环杀手(S.R.K),留下的印记(血手印+白手握血剑图腾)!
十二年后,以审判之手名义出现的灭门栽赃案,现场同样出现了S.R.K印记!
而方慧指认的审判之手成员,其车辆标志,竟然与红裙杀手的图腾高度吻合!
这绝不是巧合!
十二年前的幽灵,不仅回来了,它还换上了新的外衣——审判之手!它用当年同样的印记,宣告着新的审判开始!灭门案,是它的仪式!栽赃陈铁山,或许是它复仇计划的一部分还是为了混淆视听
方慧提到的名单和老刘家的伪善罪名,像一根尖锐的刺。顾临渊的直觉告诉他,突破口,或许就在老刘夫妇那看似完美无缺的好人形象背后,隐藏的秘密里。
他立刻拿出手机,拨通了林峰的电话,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迫:林队!立刻派人保护方慧!她非常危险!同时,动用所有资源,查老刘夫妇!特别是十二年前!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所有的社会关系、工作经历、经济往来、甚至是邻里纠纷,全部给我翻出来!重点查十二年前!尤其是……和当年红裙案受害者可能存在的任何关联!快!
二十年的迷雾,似乎在这一刻被撕开了一道缝隙。复仇的陷阱,正缓缓露出它狰狞的獠牙。而顾临渊,已经站在了陷阱的边缘,闻到了那来自深渊的、带着血腥味的致命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