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下得像是天空被撕开了口子。
我站在图书馆的顶楼边缘,脚下是湿漉漉的水泥地,雨水顺着我的发梢、脸颊、衣角不断滴落。
风很大,吹得我单薄的衬衫紧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裹尸布。整座城市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灰暗的剪影,远处的霓虹灯在水汽中晕染成模糊的光斑,像极了我即将熄灭的生命。
三天前,父亲在书房里吞下了整瓶安眠药。
母亲跪在门口哭得撕心裂肺,而我,只是站在门口,看着那扇紧闭的门,听着里面压抑的抽泣和混乱的脚步声。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
家族企业破产,债务高达八亿,父亲用尽一切手段也无法填补这个窟窿。最后,他们选择了最体面的方式——让我顶罪。
黄坤,你是独子,你是我们唯一的希望。
母亲红着眼睛,声音颤抖,
只要你认下那笔挪用公款的罪名,我们就能保全家族的名声,你父亲也能免于牢狱之灾……你进去三年,外面的事,我们会想办法。
我笑了,笑得像个疯子。
三年三年后我出来,世界早已变了模样,而他们,早已东山再起,重新过上光鲜亮丽的生活。
而我,将背负着罪人的标签,在社会的最底层挣扎求生。
可笑的是,我竟然曾以为,亲情是无价的。
我一步步走上图书馆的顶楼。
这座城市最高的公共建筑,曾是我少年时最爱的地方。
那时,我捧着书坐在窗边,阳光洒在书页上,蓝雅就坐在我对面,低头认真写着笔记。她的眼睛很亮,像盛着整个夏天的星光。
蓝雅……我喃喃念着这个名字,雨水顺着唇角滑落,分不清是雨,还是泪。
我闭上眼,向前迈出一步。
风在耳边呼啸,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就在我身体前倾的瞬间,一股巨大的力量从侧面猛地撞来!
砰——!
我重重摔在湿滑的地面,后背火辣辣地疼。还没反应过来,一个人影已扑在我身上,死死抱住我的腰。
黄坤!你疯了吗!
是她的声音。
我猛地睁开眼,雨水模糊了视线,但那双眼睛——那双明亮的眸子,穿透了雨幕,直直地刺进我的灵魂。
蓝雅。
她浑身湿透,长发贴在脸上,脸色苍白得吓人,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簇在暴雨中燃烧的火焰。
放开我!
我嘶吼,挣扎着想爬起来,
让我死!让我死!
我不放!
她死死抱住我,声音颤抖却坚定,
黄坤,你听我说!你不能死!你还有我!还有我在!
你有我!
我冷笑,泪水混着雨水滚落,
你算什么我家人把我推出去顶罪的时候,你在哪里你爸妈骂我是‘败家子’的时候,你在哪里现在你来救我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
她不说话,只是抱着我,任雨水冲刷着我们。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可悲。我黄坤,曾是全市最耀眼的富家公子,如今却像个乞丐一样,蜷缩在雨中,被一个女人抱着,像个孩子一样哭。
我知道你很难……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
但你不能用死亡来逃避。你还有未来,还有希望……
希望
我喃喃,
我的希望早就死了。
她忽然抬起手,轻轻抚上我的脸,指尖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温度。
那……让我做你的希望,好不好
我愣住了。
雨还在下,风还在吹,可那一刻,我仿佛听见了世界停止的声音。
她的眸子,那么亮,那么深,像一片无垠的星空,将我坠落的灵魂轻轻托起。
我哭了,像个迷路多年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2
三个月后。
我站在法院门口,手铐冰冷。
记者们举着相机围上来,闪光灯刺得我睁不开眼。
黄坤!你对挪用公款一事有何回应
你是否承认罪行
我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望向人群外。
她站在那里,撑着一把黑伞,穿着素色的连衣裙,眼神坚定。
我朝她笑了笑,然后被警察押上警车。
3
三年刑期,开始了。
三年,监狱生活。
高墙之内,时间像被拉长的影子,缓慢而沉重。
我每天看书、写日记、锻炼身体。狱警说我是个奇怪的囚犯——不打架,不结党,不抱怨,只是安静地活着。
而支撑我活下去的,是每个月蓝雅寄来的信。
信纸总是干干净净,字迹清秀。
她告诉我外面的世界:她考上了研究生,她换了工作,她搬了新家,她养了一只猫……她从不提我的家人,也从不提那场破产的真相。
她在信里说:
黄坤,等你出来,我还在。
我一遍遍读着这些信,像读着通往光明的密码。
有时夜深人静,我会想起那个雨夜。她扑向我的那一刻,像一道光,劈开了我生命中最黑暗的深渊。
我欠她太多。多到我愿意用一生去偿还。
出狱当天。
她来接我。
阳光很好,照在她脸上,那双眸子依旧明亮。
欢迎回来。
她笑着,递给我一束白玫瑰。
我接过花,喉咙发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开车带我去了一家小餐馆,点了我最爱吃的红烧肉和青菜汤。
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问。
我看着她,认真地说:
我想开一家书店。不为赚钱,只为有个地方,能让像我这样的人,找到一点光。
她笑了:
那我帮你。
从那天起,我们开始筹备书店。她出钱,我出力。她白天上班,晚上和我一起跑装修、选书、设计logo。
我们住在同一栋公寓,但分住两间房。她从不越界,我也从不逾矩。我们之间,有一种默契的克制,像两棵并肩生长的树,根系相连,枝叶却保持距离。
偶尔,我会梦见那个雨夜。梦里,我站在楼顶,风很大,而她冲过来,抱住我,说:
你还有我。
然后我惊醒,发现窗外月光如水,而她房间的灯还亮着。
4
某个深夜。
我们为书店的开业做最后的准备。争论一本书的摆放位置,吵了起来。
《百年孤独》应该放在文学区中心!
我说。
但它属于魔幻现实主义,应该归类在专题区!
她坚持。
蓝雅,你总是这样!什么事都要按你的规矩来!
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因为我怕你做不好!
她突然提高声音,
黄坤,你知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我放弃了多少机会我……
她忽然停住,咬住嘴唇,眼神闪过一丝慌乱。
我愣住了。
你为我付出
我冷笑,
你救我,是因为同情,还是因为……你欠我的
她脸色瞬间苍白。
不是的……
她低声说,
我是真心……
真心
我打断她,
三年前,你为什么要救我就因为我站在楼顶这世上每天都有人想死,你怎么不去救别人
她沉默了。
那一刻,我竟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心虚。
我心头一紧,但没再追问。
夜深了,我们各自回房。
躺在床上,我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个问题在我脑中盘旋:
她为什么救我
是巧合是善良还是……另有原因
5
三天前。
我开始咳血。
起初以为是感冒,可连续几天,痰中带血,体力也急剧下降。我去医院做了检查。
结果出来那天,我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盯着那张薄薄的报告单,看了整整两个小时。
肺癌晚期,预计生存期:六个月。
我笑了。
命运真是讽刺。刚重获自由,就要走向终点。
我决定不告诉任何人,包括蓝雅。
我开始悄悄整理自己的东西:烧掉日记,删除手机里的照片,把书店的股份转到她名下,给父母写了一封简短的信,说:
我走了,别找我。
我想在她记忆里,留下最后的温柔。
今晚。
我熬了一锅药粥——她最近感冒,我特意去中药店配了方子,熬了两个小时。
端着粥,我轻手轻脚走上二楼,走向她的书房。
门虚掩着,灯还亮着。
我正要敲门,却听见她的声音。
……对,他还不知道。
她说,语气冷静得陌生,
当初王浩让我接近他,制造一场‘英雄救美’式的相遇,让他对我死心塌地……就是为了让他在监狱里痛苦三年,代替黄家承受羞辱。
我手一抖,粥差点洒出来。
王浩那个我大学时得罪过的富二代他一直记恨我抢了他喜欢的女孩
……三年了,游戏该结束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声音,
蓝雅,恭喜啊,听说等你完成游戏,浩哥将为你举办一个盛大的求婚仪式。
……我会处理好一切。
蓝雅说,
等他消失,没人会怀疑。
我站在门外,浑身冰冷,像被钉在原地。
粥的热气缓缓升起,模糊了我的视线。
原来……是这样。
她救我,不是因为爱,不是因为善良,而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报复。
王浩恨我,所以让我爱上一个救赎者,再让她亲手摧毁我。
而我,像个傻子,心甘情愿为她付出一切,甚至……在生命的最后,还想为她熬一碗粥。
我缓缓后退,脚步轻得像幽灵。
转身,下楼,走进厨房,把那碗药粥倒进水槽。
然后,我打开冰箱,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
明天,我就离开这座城市。
在我彻底消失之前,我要亲手,抹去自己存在的一切痕迹。
包括……在她心里的影子。
6
我合上行李箱,拉链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像无数双冷漠的眼睛,注视着这座永不眠息的城。
我站在客厅中央,环顾四周——这间公寓,是我们出狱后一起租下的。
墙上挂着我们一起挑选的装饰画,沙发上还留着她常盖的那条米色毛毯,茶几上,放着我昨天为她买的润喉糖。
一切如常,却已不再属于我。
我打开手机,相册里存着三年来所有的照片。
从出狱那天她递来的白玫瑰,到书店装修时她沾着油漆的笑脸;
从我们并肩走在雨中的背影,到她伏案工作时低垂的睫毛……
我一张张删去,手指在屏幕上停顿了许久,最终,只留下一张——
那个雨夜,她站在楼顶,雨水打湿她的长发,眼神却亮得惊人。
我把它设为最后的屏保。
然后,清空了所有聊天记录、通话记录、云端备份。
我的社交账号,全部注销。银行卡里剩下的钱,转给了一个儿童癌症基金会——匿名。
我走到书房,打开电脑,登录书店的后台系统。
我们共同经营的光之隅书店,开业不到一年,却已成了这座城市文艺青年的聚集地。
我修改了所有权限,将法人、股东、财务控制权全部转到蓝雅名下。附上一封电子信:
蓝雅:
书店交给你了。书架第三排第五格,有我为你留的最后一本书。
照顾好自己。
——黄坤
7
我关掉电脑,轻轻带上门。
最后,我走进她的房间。
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床头灯还亮着,一本翻开的书落在枕边。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熟睡的脸,忽然觉得陌生又熟悉。
三年来,我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确认她是否安好。
我为她煮粥,为她买药,为她挡掉所有骚扰电话。
我以为,这是我偿还她救命之恩的方式。
可现在,我才知道,那场救命,不过是一场戏的开场。
我轻轻走近,伸手想替她关灯。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开关的瞬间,她忽然翻了个身,嘴里喃喃:
黄坤……别走……
我的心猛地一颤。
她梦见我了
我僵在原地,看着她皱起的眉头,像在梦中承受着某种痛苦。
那一刻,我竟分不清,她梦里的别走,是出于习惯,还是……一丝真实的留恋
我终究没有关灯,转身离开。
清晨六点。
我拖着行李箱,最后一次走出公寓楼。
天刚蒙蒙亮,街道上行人稀少。
我打车去了机场,用一张早已备好的护照和现金买了飞往云南的机票——
那里有座小城,我曾和她说过,想在洱海边开一家小书店,晒着太阳,看云卷云舒。
飞机起飞时,我望着窗外渐渐变小的城市,忽然想起医生的话:
晚期肺癌,扩散迅速,若不治疗,最多半年。
8
半年……足够我走完最后一程。
我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却全是她的脸。
那双明亮的眸子,曾是我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
如今,光灭了,可我却再也无法恨她。
三天后,云南。
我住进洱海边一家民宿,每天清晨散步,午后读书,傍晚看日落。我开始写日记,不是写给任何人,而是写给时间。
8月5日
晴
今天咳得厉害,血丝染红了手帕。我把它烧了。我不想留下任何痕迹。
我梦见蓝雅在找我。她站在空荡的书店里,翻着一本没有名字的书,突然哭了出来。
我想告诉她,第三排第五格的那本书,是我抄写的《飞鸟集》。每一页,都是我写给她的诗。
可我不能。
8月8日
阴
民宿老板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说只是累了。
他给了我一包止咳草药,说这边山里的东西,比医院管用。
我笑着收下,却没告诉他,药,已经没用了。
8月12日
雨
下了一整天的雨,像极了那个夜晚。
我坐在窗边,听雨声,想起她扑向我的那一刻。
如果重来一次,我还会站在楼顶吗
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如果她再来一次,我依然会相信那双眼睛里的光。
即使那是假的。
与此同时,城市。
蓝雅醒来时,黄坤已经消失了三天。
起初她以为他去进货,可书店的账目一切正常,供应商也说没人联系。
她打他电话,关机;发消息,无回音;去他常去的地方找,一无所获。
第四天,她回到公寓,发现他的房间空了。
衣柜干净,床铺整齐,连那支他最爱的钢笔也不见了。
不可能……
她喃喃,翻找抽屉,突然发现一张纸条:
我走了,别找我。
字迹熟悉,却冰冷得不像他。
她猛地冲进书房,打开电脑,发现所有账户权限已被转移。她点开那封电子信,手开始发抖。
他走了……他真的走了
她冲进书店,直奔第三排第五格。
那里放着一本书——泰戈尔的《飞鸟集》。
她颤抖着翻开。
9
第一页,是他熟悉的字迹:
世界以痛吻我,我却报之以歌。
——你曾为我读过这句诗。那时,我还不懂。
第二页:
你微微地笑着,不同我说什么话。而我觉得,为了这个,我已等待得久了。
——你笑的时候,像春天。
第三页: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如果注定要死,我愿静默地走,不惊动你。
一页页翻下去,全是《飞鸟集》的诗句,旁边是他写给她的独白。有回忆,有愧疚,有思念,有告别。
她的眼泪终于落下,一滴,一滴,打湿了纸页。
黄坤……你去哪儿了……
她忽然想起什么,冲回公寓,翻找他的药盒——他最近总咳嗽,她以为是感冒。
可药盒里,只有一张医院的检查报告复印件。
她拿起,目光落在诊断结果上——
肺癌晚期。
轰地一声,世界崩塌。
他……要死了
她浑身发抖,抓起手机,疯狂拨打他的号码,依旧关机。
不可能……他怎么会真的......他不会一声不响地走……他不会……
她猛地想起什么,冲进书房,打开电脑,试图追踪他的银行流水、机票记录。
可一切都被清空了。
黄坤,像一滴水,彻底消失在茫茫人海。
深夜,蓝雅的日记:
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站在图书馆顶楼,大雨倾盆。
黄坤站在边缘,眼神绝望。
我冲过去,扑向他——
可就在触碰到他的瞬间,我听见王浩的声音:
记住,让他爱上你,然后,让他痛不欲生。
我犹豫了。
就那一秒的迟疑,黄坤坠了下去。
我尖叫着醒来,冷汗浸透睡衣。
可这一次,我终于明白——
那个雨夜,我扑向他,真的是为了完成任务吗
还是……在那一刻,我的心,已经不受控制地,选择了他
她抬起头,望着窗外漆黑的夜。
黄坤……如果你还活着……我求你……让我找到你……
云南,洱海。
我坐在湖边,夕阳将湖水染成金色。
我咳得厉害,手帕上全是血。我把它折好,放进湖边的许愿瓶里,轻轻推入水中。
湖水缓缓带走它,像带走我的生命。
手机震动了一下。
是银行通知:书店账户有一笔大额转账——蓝雅把她的全部积蓄转到了光之隅的运营基金。
附言:
黄坤,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开分店。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还在等我。
可我已经,走到了终点。
10
我打开日记本,写下最后一页:
蓝雅:
如果你看到这本日记,说明我已经不在了。
不要找我,不要哭。
那个雨夜,你扑向我的那一刻,是真的。
你眼中的光,是真的。
我爱过你,很爱很爱。
所以,我愿意为你,安静地死。
保重。
——黄坤
我合上日记,放进一个木盒,交给民宿老板。
如果有人来找我,请把这个交给她。
夕阳西下,湖面一片寂静。
我闭上眼,听见风声,水声,和远方隐约的钟声。
像一首,送别的歌。
蓝雅是在第七天找到那本日记的。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用尽一切手段搜寻黄坤的踪迹。
她查遍了所有机场、车站的监控,追踪他的银行卡最后一次消费记录,甚至雇了私家侦探。
线索最终指向云南——一张从本市飞往大理的机票记录,时间正是黄坤消失的第二天。
购票人信息被匿名处理,但支付方式是现金,而机场附近的便利店监控拍到了一个瘦削的身影,穿着她送他的那件深灰色风衣。
是他……真的是他……
蓝雅盯着屏幕,手指死死掐进掌心。
她立刻订了最近的航班,直飞大理。
在机场,她拦住值班经理,调取当天的登机记录。
虽然无法获取乘客名单,但一位地勤人员模糊记得:
有个男的,脸色很差,一直在咳嗽,工作人员问他要不要帮助,他说‘不用,我很快就下去了。’
下去
蓝雅心口一紧,
他什么意思
可能……是说他快死了吧。
地勤低声说,眼神同情。
蓝雅如遭雷击,踉跄后退。
她打车直奔洱海沿岸的民宿区,一家家询问,出示黄坤的照片。
大多数人都摇头,直到第十家——听风小筑的老板认了出来。
他住过,五天前来的,一个人,住在靠湖的3号房。
他人呢!
蓝雅声音发抖。
老板叹了口气:
走了。昨天走的。走得……很安静。
走去哪儿了!
不知道。他没说。但他留了个东西,说如果有个女的来找他,就交给她。
老板从柜台下拿出一个木盒,沉甸甸的,用麻绳系着。
11
蓝雅接过,手抖得几乎拿不住。
她找了个湖边的长椅,颤抖着解开绳子,打开木盒。
里面是一本皮质日记本,还有一张手绘的地图,标记着湖边某个位置。
她翻开日记,看到最后一页时,泪水瞬间决堤。
蓝雅:
如果你看到这本日记,说明我已经不在了。
不要找我,不要哭。
那个雨夜,你扑向我的那一刻,是真的。
你眼中的光,是真的。
我爱过你,很爱很爱。
所以,我愿意为你,安静地死。
保重。
——黄坤
不——!!!
她猛地抱住日记本,像抱住即将消散的灵魂,嘶吼出声,
黄坤!你回来!你回来啊!
湖风呼啸,卷起她的长发,却带不走她撕心裂肺的哭喊。
她疯了一样冲向地图上标记的位置——湖边一座废弃的灯塔。
塔门虚掩,她推门而入,灰尘弥漫。
塔内空无一物,只有墙上用炭笔写着一行字:
她来了,就说我走了很远的路,但不累。
蓝雅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你傻啊……你明明可以恨我……可以骂我……可以让我痛苦……可你为什么要替我背负一切为什么要替我赎罪为什么……还要说你爱我
她仰头,对着虚空哭喊:
黄坤!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爱你啊——!我早就爱上你了!不是任务!不是报复!是我真的……真的……
声音哽在喉咙,像被无形的手扼住。
12
她终于明白——
那个雨夜,她接到王浩的电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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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坤要跳楼了,这是你接近他的最好机会。让他以为你是他的救赎,然后,让他在爱里痛苦三年。
她去了。
可当她冲上楼顶,看到他站在边缘,眼神空洞如死水时,她的心,突然痛得无法呼吸。
她扑过去,不是因为任务,而是因为——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死。
从那一刻起,她的任务就失控了。
她开始真的关心他,真的为他担心,真的在他入狱后每个月写信,真的在深夜想起他时心口发烫。
她骗了王浩,也骗了自己。
她说:
游戏还在继续。
可她早已动了真心。
而黄坤,这个被她设计的男人,却在知晓真相后,选择默默死去,不揭穿她,不报复她,只留下一句我爱过你。
你让我怎么活!
她捶打着地面,指甲断裂,鲜血渗出,
你让我怎么带着这份罪,继续活着!
13
三天后,大理医院。
蓝雅在灯塔里昏迷了一夜,被巡逻的保安发现送医。
醒来时,医生告诉她:
你过度悲伤,加上长期睡眠不足,身体已接近崩溃边缘。
她不听,拔掉输液针,继续在洱海周边寻找。
她问遍渔民、游客、客栈老板,有没有见过黄坤。
有人说,见过他坐船去了湖心岛。
她租了船,独自划向湖心。
岛上荒草丛生,只有一座小亭子。亭中石桌上,放着一个空药瓶,标签上写着止痛药的名字。
她捡起药瓶,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温度。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王浩。
蓝雅,听说你去云南了
他语气轻佻,
别白费力气了,黄坤那种人,死了也就死了。游戏结束了,你还陷在里面干什么
蓝雅盯着来电显示,声音冷得像冰:
王浩,你说‘游戏’
当然。三年前,我让你接近他,让他爱上你,再让他发现真相,痛苦一生——这不是游戏是什么
可他快死了。
蓝雅缓缓说,
肺癌。
电话那头沉默两秒,随即笑出声:
哈!天助我也!省得我再费心思。蓝雅,算你任务完成,回来吧,我给你准备了庆功宴。
庆功宴
蓝雅笑了,笑得凄厉,
好啊。我回去。
她挂掉电话,望向湖面。
夕阳如血,染红整片水域。
她低声自语:
王浩,你以为,这场游戏……是你在操控
不。
从黄坤死的那一刻起——
我才是游戏的主人。
13
一周后,城市。
蓝雅回到公寓,第一件事就是备份黄坤留下的所有东西:日记、药盒、机票记录、医院报告、那本《飞鸟集》。
她请了最好的律师,调查王浩三年来的所有资金往来、通话记录、社交关系。
她发现,王浩的父亲——王氏集团董事长,正面临一场巨大的财务危机。
而黄家破产案的关键证据,正是由王浩暗中操纵,嫁祸给黄坤。
原来如此……
蓝雅冷笑,
你不仅要毁黄坤,还要吞下黄家的产业。
她联系了当年经手黄家破产案的检察官,匿名提交了初步证据。
同时,她开始策划一场局。
她给王浩发了条消息:
我回来了。庆功宴,我准备了一份‘惊喜’。
王浩回复:
等你。
庆功宴当晚。
王浩包下了高档会所的顶层,布置得奢华而暧昧。水晶灯下,香槟流淌,音乐轻缓。
他穿着定制西装,嘴角含笑,等待蓝雅的到来。
门开了。
蓝雅走进来,一身黑裙,妆容精致,眼神却冷如寒星。
亲爱的,你终于来了。
王浩迎上去,想拥抱她。
她侧身避开。
惊喜呢
王浩笑着问。
蓝雅从包里拿出一个U盘,放在桌上。
这里面,是黄坤的遗书、医院诊断、他最后的日记,还有——你指挥我‘演戏’的全部通话录音。
王浩笑容凝固:
你……你录音了
不止。
蓝雅盯着他,
我已经把所有证据,交给了检察院反贪局。明天,他们就会找你谈话。
王浩脸色骤变:
你疯了!蓝雅,你可是我安排的人!你敢背叛我!
我背叛你
蓝雅冷笑,
从黄坤死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是你的棋子。
他死了!
王浩一愣,
你确定
我亲手埋葬了他的心。
蓝雅声音轻得像风,
而你,将亲手埋葬你的命。
王浩暴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
你找死!
14
就在这时,会所大门被猛地推开。
几名身穿制服的检察官和警察走了进来。
王浩先生,我们是市检察院的。关于黄氏企业破产案涉嫌伪造证据、诬告陷害一案,我们需要你配合调查。
王浩如遭雷击,松开蓝雅的手,踉跄后退。
他死死盯着蓝雅:
你……你早就计划好了
蓝雅站在灯光下,缓缓摘下耳环——那里面,藏着微型录音器。
黄坤教会我一件事:
她轻声说,
最深的复仇,不是愤怒,是沉默。
而你,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王浩被捕的第七天,蓝雅坐在光之隅书店的角落,翻着黄坤留下的医院报告复印件。
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纸面,她忽然发现——日期不对。
报告上的检查时间是2025年7月28日,可黄坤消失是8月1日。
从检查到决定消失,仅隔四天。
以他的病情,咳血已持续多日,为何不立即住院为何不尝试治疗
更奇怪的是,报告上没有主治医生签名,只有电子章。
她立刻联系了出具报告的医院。
您好,我想查询一位患者的病历……黄坤,肺癌晚期,7月28日做的检查。
护士查了许久,回复:
抱歉,系统里没有这位患者的信息。
蓝雅心猛地一沉:
可这是你们医院的报告……
可能是……误印。
护士迟疑道,
我们最近系统升级,有些测试文档外泄了。
测试文档
她挂掉电话,冷汗浸透后背。
难道……那份晚期肺癌的诊断,是假的
可黄坤的咳嗽、咳血、消瘦……都是真的。
除非——有人伪造了病情,让他以为自己快死了。
可谁会这么做又为什么
她猛地想起什么,翻开黄坤的日记。
在云南的某一页写着:
民宿老板说,山里有位老医生,治好了好几个‘绝症’病人。他说:‘命不该绝的人,总会有光找到他。’
蓝雅立刻打电话给听风小筑的老板。
老板,您说的那位老医生,他还在吗
在啊,在苍山脚下的‘云隐村’。不过外人很难找到,山路太险。
求您告诉我怎么去。
老板沉默片刻:
姑娘,你是不是……就是他等的那个人
15
蓝雅一怔:
他……等我
他说,如果有个女的来找他,带着一本日记,就让她上山。他还说……‘有些人,死不了,因为还有人需要他活着。’
苍山,云隐村。
蓝雅雇了向导,徒步三天,才抵达这座藏在云雾中的小村落。
村子依山而建,木屋错落,溪水潺潺。一位白发老者坐在屋前晒药,见她到来,只淡淡说了一句:
你来了。他等你很久了。
他在哪!
蓝雅声音发抖。
老者指向后山一间竹屋:
但他不记得你是谁了。
蓝雅如遭雷击:
什么!
脑部受过伤,记忆受损。他只记得雨,和一双眼睛。
她冲上山,推开竹门。
竹屋简陋,却干净。一个瘦削的身影坐在窗边,望着远山。
是他。
黄坤。
他比记忆中更瘦,脸色苍白,但呼吸平稳,不再咳嗽。听见脚步声,他缓缓回头。
四目相对。
蓝雅泪如雨下:
黄坤……我找你找得好苦……
他静静看着她,眼神陌生。
你是……
我是蓝雅啊!你不记得我了图书馆的雨夜……你入狱三年……我们一起开的书店……
他皱眉,努力回想,却只摇头:
对不起……我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有人在雨里救了我。
蓝雅心如刀割。
原来,他不是选择离开,而是被命运再次剥夺了记忆。
她扑上去抱住他,泣不成声:
这次换我真正来救你……这次,我做你真正的光……
回忆:三个月前。
黄坤抵达大理当晚,咳血不止,晕倒在街头。
老医生救了他,检查后却说:
你不是肺癌。
黄坤震惊:
可那张报告……
是假的。
老医生冷笑,
有人想让你以为自己快死了,好让你心甘情愿地消失。
谁
不知道。但报告是精心伪造的——用的是医院测试系统,症状却靠药物模拟:止血针伪装咳血,激素药导致消瘦,镇静剂制造疲惫感。
黄坤如坠冰窟。
有人在他身边,整整三个月,用药物让他病入膏肓!
而最接近他的人——只有蓝雅。
可她为什么要害他
他不敢信,却又无法否认。
老医生劝他:
既然有人想让你‘死’,不如真死一次——假死,换新生。
黄坤沉默良久,终于点头。
他病逝于洱海小院,骨灰撒入湖中。老医生帮他伪造死亡证明,将他藏于深山。
而黄坤,在一次高烧中脑部受损,失去了近三年的记忆,只模糊记得雨和一双明亮的眼睛。
竹屋内。
16
蓝雅将一切和盘托出——王浩的阴谋、她的任务、她的动心、他的死亡、她的复仇。
黄坤听着,眼神渐渐波动。
所以……你骗了我
是。
蓝雅低头,
但后来,我爱上了你。真心的。
可你让我以为自己要死了……
我不知道!
她痛哭,
我只负责接近你、让你爱上我……那些药……不是我给的!我甚至不知道你在吃药!
黄坤盯着她,良久,忽然问:
那双眼睛……是你吗
什么
我记不清了。但每次快撑不下去时,我就看见一双眼睛……在雨里,很亮,像光。
蓝雅泪流满面:
是我……一直都是我。
他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指尖颤抖。
那……这次,还能信你吗
信我。
她抓住他的手,贴在自己心口,
这一次,换我来爱你,换我来赎罪,换我……做你真正的光。
窗外,云开雾散,一缕阳光穿透山岚,照进竹屋。
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17
黄坤回到城市的那天,天空又下起了雨。
不是三年前那场撕心裂肺的暴雨,而是绵绵细雨,温柔地落在车窗上,像时光的泪痕。
蓝雅开车,手握方向盘,指尖微微发抖。
副驾驶座上的黄坤安静地望着窗外,神情淡漠,仿佛这座城市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到了。
她轻声说。
光之隅书店在雨中亮着暖黄的灯,像一座守候已久的港湾。
门口挂着新招牌:生命之光——特别展。
黄坤推门而入,风铃轻响。
书架已被重新布置。中央展台上,放着一幅放大的黑白照片——
图书馆顶楼,暴雨倾盆,一个女人扑向站在边缘的男人,长发飞扬,眼神决绝。
正是那个雨夜。
照片下方,一行字:
2025年4月3日,她扑向我,不是任务,不是惩罚,而是——光。
黄坤站在照片前,久久未语。
记忆如潮水,一寸寸回流。
他想起狱中每月收到的信,想起出狱时她递来的白玫瑰,想起她熬夜为书店画设计图,想起她感冒时他熬的药粥……
想起她在电话里说:......我会处理好一切。
他想起她说这话时的语气——不是冷漠,而是痛苦。
你真的不知道药的事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蓝雅转身,直视他的眼睛:
我发誓。我只接到王浩的命令:让你爱上我,让他痛苦。可我从没想过害你性命。那些药……是谁给你的
黄坤闭上眼。
他终于想起——那个狱友陈默,出狱后巧合地租住在她楼下,常顺路帮她拿快递、修水管……是他,在茶里偷偷加了药。
而陈默,是王浩的表弟。
是他。
黄坤低声说,
王浩连我的‘死亡’都要操控。
蓝雅握紧他的手:
现在,该结束了。
三天后,市法院。
王浩案开庭审理。
旁听席座无虚席。媒体长枪短炮对准被告席。
王浩穿着囚服,头发凌乱,眼神却仍带着傲慢。直到他看见旁听席第一排——黄坤和蓝雅并肩而坐。
他瞳孔骤缩,猛地站起:
不可能!你死了!你明明死了!
黄坤缓缓抬头,声音平静:
你让我以为自己要死,可真正该死的,是你。
你胡说!蓝雅明明说你……
她说你让我‘处理好一切’。
蓝雅站起身,声音清冷,
可她没说,我处理的,是你。
她当庭播放了录音——王浩指挥陈默下药、伪造病历、操控舆论的全部对话。
18
你不仅要毁黄坤,还要让他在绝望中‘自愿’消失,背负‘懦弱罪人’的名声。
蓝雅盯着他,
你比我更懂‘惩罚’的滋味。
王浩面如死灰,突然疯狂大笑:
我不甘心!黄坤!你凭什么!你不过是个被家族抛弃的废物!而我……我什么都有!我凭什么输给你!
因为你从不懂。
黄坤站起身,一字一句,
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
你利用她,而我,愿意为她死。
这就是你输的原因。
王浩瘫坐在地,嘶吼被法警堵住。
法官宣布:王浩因诬告陷害、伪造证据、教唆杀人未遂等多项罪名,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十五年。
一年后,光之隅书店。
生命之光摄影展正式开幕。
墙上挂满了照片:有黄坤在狱中读书的侧影,有蓝雅寄信的邮筒,有两人在书店装修时的笑脸,有洱海的落日,有苍山的云雾……
最中央,仍是那张雨夜扑救的照片。
黄坤在展板写下:
真正的救赎,不是逃离黑暗,
而是有人愿意走进你的黑暗,
对你说:‘我陪你。’
后来我才知道,
那双明亮的眸子,
不是惩罚的开始,
而是——
我重生的光。
蓝雅站在他身后,轻轻抱住他。
现在,你信我了吗
他转身,捧起她的脸,眼中泪光闪动:
我从来都信。只是……我想确认,你爱的,是活着的黄坤,而不是一个‘死去的英雄’。
我爱的是你。
19
她吻上他的唇,
每一个你——绝望的你,坚强的你,沉默的你,笑着的你。
雨,又下了起来。
他们站在书店窗前,相拥而立。
窗外,城市灯火如星,照亮雨幕。
20
多年后,有人问黄坤:
如果重来一次,你还会站在图书馆顶楼吗
他望向正在为孩子们讲故事的蓝雅,笑了:
会。因为只有那样,她才会冲过来,扑向我。
而那一刻,我的命,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