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爱情侣---
指尖悬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方,那个猩红色的确认按钮像一滴凝固的血。一行小字在下方无情地闪烁：【强制匹配规则：活动期内（30天）无论任何情况,包括但不限于对方外貌、性格、身份等与预期严重不符,均不得单方面终止关系。违规者将承担法律责任及高额违约金。】
苏晚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重重按了下去。手机屏幕瞬间被绚丽的虚拟彩带和爱心特效淹没,粉红得刺眼。一个系统提示框霸道地弹了出来：
【恭喜您！您的试爱专属恋人已匹配成功！】
【用户ID：L.C】
【特别提示：您的恋人曾经历严重车祸,面部存在显著伤痕。请务必遵守规则,以爱之名,跨越皮相,抵达心灵。】
呵,‘抵达心灵’苏晚把手机丢在沙发上,仿佛那是个烫手的山芋。冰冷的塑料外壳硌着她的掌心。窗外,暮色正缓慢吞噬着城市的天际线,对面那栋楼的轮廓一点点模糊下去。隔壁阳台隐约飘来一阵断断续续的吉他声,不成调的拨弦,在寂静的黄昏里显得格外突兀。她烦躁地揉了揉太阳穴。
就在这时,手机嗡地震动起来,不是欢快的系统提示音,而是一个陌生的视频通话请求。屏幕中央跳动着那个ID：L.C。苏晚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规则！那该死的规则！她猛地想起那份电子合同里密密麻麻的条款和高额违约金的数字。指尖带着细微的颤抖,划过接听键。
屏幕亮起,迎接她的却是一片漆黑。只有声音率先抵达,穿过电子设备的微噪,低沉而温和,像一杯恰到好处的温水,奇异地抚平了她瞬间绷紧的神经：你好,晚晚系统……是这么提示我称呼你的。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和生涩,我是L.C。抱歉,光线不太好。
苏晚喉咙发紧,那句系统强制要求、排练了无数遍的亲爱的卡在喉咙里,像一块哽住的硬糖,甜腻得让她反胃。她用力清了清嗓子,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没……没关系。你、你好,亲……亲爱的。最后两个字轻飘飘地吐出,带着一种虚伪的甜蜜,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而刺耳。
黑暗的屏幕那头,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被电流杂音掩盖的吸气声。短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只有微弱的电流滋滋作响。片刻后,那个温和的声音才再次响起,努力维持着平静：嗯。晚晚。他念出她的名字,带着一种奇异的郑重,仿佛在确认什么,以后……请多指教。那声音穿过电子信号的屏障,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苏晚怔了一下,那句机械的亲爱的带来的不适感,竟被这声温和的晚晚奇异地冲淡了一些。
规则像无形的镣铐,锁住了苏晚的日常。清晨醒来,她必须对着冰冷的手机屏幕,发送一条腻得发齁的早安语音：亲爱的,太阳公公都晒屁股啦,想你想得咖啡都不香了哦！发送完毕,她立刻把手机反扣,仿佛多看一眼那对话框都会灼伤眼睛,然后迅速灌下一大口冰美式,试图冲掉那份强行塞进去的甜腻。
屏幕那头的L.C似乎也很快适应了这种被迫的肉麻。他的回应总是带着一种笨拙的真诚,像在小心翼翼地学习一门陌生的语言：晚晚,早。窗外的鸟在叫,像你昨天哼的歌。
或者,早餐吃了你喜欢的溏心蛋,虽然煎糊了一点。
这些平淡的细节,经由他低沉温和的嗓音传递过来,竟在苏晚心里激起一丝微澜。
深夜成了他们最安全的交流时段。苏晚常常在赶设计稿的间隙,手机屏幕会亮起L.C的信息。没有视频请求,只有一张张照片。构图精准,光影交错,却永远只有模糊的侧影或背影。有时是映在窗玻璃上朦胧的轮廓,有时是灯光下投在墙上的、带着某种刻意距离感的影子。背景大多是深夜的街景,寂静的便利店灯光,或是书桌上台灯笼罩的一角。
【凌晨一点的城市,像沉入深海的巨鲸。】照片下附着一行字。
苏晚指尖停顿,回复：【还在加班】
消息几乎是秒回：【嗯。听会儿歌,感觉没那么累。你呢】
【改图,甲方是魔鬼。】苏晚打下这行字,嘴角无意识地弯了一下。疲惫似乎真的被这简单的对话驱散了一丝。
【累了就歇会儿,魔鬼也需要休息。】他回。紧接着,一条语音请求跳了出来。
苏晚戴上耳机,接通。他没有开视频,只有声音流淌进来,在深夜的寂静里格外清晰：给你听首‘驱魔曲’
轻快的前奏响起,是他用口哨吹的一段不知名的小调,轻松又带着点俏皮。苏晚紧绷的肩膀慢慢放松下来,靠在椅背上,耳机里是他温和平稳的呼吸声,夹杂着那不成调却莫名抚慰人心的口哨。窗外的霓虹灯光晕染在窗帘上,而手机屏幕微弱的光映着她的脸,线条柔和了许多。
偶尔,他会流露出对摄影和设计的见解,不经意间的一句话,精准地切中苏晚正在纠结的某个视觉痛点,让她豁然开朗。这种灵魂上的默契感,像黑暗中悄然滋生的藤蔓,缠绕着她试图固守的防线。
一次深夜语音,苏晚正为一个家居品牌的广告图色得焦头烂额。冷灰太压抑,暖黄又轻浮……该死的中间值在哪里
耳机里沉默了几秒,L.C的声音传来,平静而笃定：试试雾霾蓝做基底,加一点点脏橘色提亮,不要均匀铺开,在视觉焦点做不规则斑驳。像……像旧铁皮桶上偶然溅落的夕阳余温,那种被时间磨砺过的暖。
苏晚的手指僵在数位板上。这个描述,精准地击中了她心中模糊的意象,甚至比她自己的构思更清晰有力。一股奇异的战栗感顺着脊椎爬上来。她猛地抬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对面那栋楼,同样的高度,某个熟悉的窗口也亮着灯。
你……她声音有点干涩,你怎么知道
什么L.C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疑惑。
没……没什么。苏晚迅速收回目光,指尖在冰冷的板子上无意识地滑动,你的想法……很特别。
只是瞎猜的。他低笑了一声,那笑声隔着耳机,仿佛带着细微的电流,轻轻搔刮着她的耳膜。
这种灵魂共振的瞬间越来越多,与系统最初那个车祸毁容的冰冷提示形成越来越强烈的撕裂感。苏晚开始刻意忽略那个标签,沉溺于深夜语音里他温和的叙述、精准的见解,还有那些只存在于黑暗中的模糊影像。她甚至开始习惯,甚至隐隐期待每天深夜那声晚晚。
直到第二十五天,现实以一种冰冷的方式撞了进来。
苏晚拖着熬夜后沉重的身体下楼买咖啡。清晨的便利店弥漫着关东煮和速食面包的味道。她低着头,意识还有些昏沉,径直走向冷柜。
麻烦让一让。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身侧响起。
苏晚下意识地侧身。一个高大的身影与她擦肩而过,走向收银台。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随意地兜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清晰的下颌。他手里拿着两罐冰美式,动作间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感。
这个身影……苏晚的心脏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太熟悉了。是那个常常在深夜出现在L.C照片里的模糊背影！高度,轮廓,那种刻意保持距离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像被钉在原地,目光死死追随着那个身影。他走到收银台前,放下咖啡,掏出钱包——一个磨损了边缘的黑色皮夹。他抽出一张纸币递给店员,全程微微低着头,帽檐的阴影完全覆盖了上半张脸。找零时,店员似乎说了句什么,他简单地摇了摇头,拿起咖啡,转身快步离开,自始至终没有抬头,没有露出哪怕一寸额头。
便利店的门在他身后自动合上,发出轻微的叮咚声,像敲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她手里攥着冰凉的咖啡罐,寒气直透掌心,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惊疑。那个身影,那个刻意的躲避……和L.C深夜照片里的感觉,严丝合缝。
那晚的语音,苏晚心不在焉。L.C的声音依旧温和地讲述着白天的琐事,但她耳边反复响起的,却是便利店门合上时那声冰冷的叮咚。
……晚晚你在听吗L.C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嗯在……苏晚猛地回神,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耳机边缘,你刚才说……光影什么光影
耳机那头沉默了片刻,再开口时,他声音里那份温和似乎淡了些,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没什么。你好像很累早点休息吧。
好。苏晚几乎是立刻应道,带着一种急于逃离的仓促。
第三十天,终于来了。倒计时归零的电子提示音,在清晨格外清脆,敲打在苏晚的心上。系统自动弹出了最终环节的选项：【视频通话确认】。旁边是那个象征最终抉择的按钮——【续约】。鲜红的颜色,刺目得让人心慌。
她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悬在半空,微微颤抖。三十天积攒的依赖、深夜的慰藉、灵魂的共鸣,与那个车祸毁容的标签、便利店刻意遮挡的身影激烈地撕扯着她。最终,对那声音的贪恋压倒了所有疑虑。她闭上眼,深吸一口气,按下了【视频通话确认】键。
请求发送出去的瞬间,苏晚感到一阵眩晕般的窒息。
一秒,两秒……手机屏幕固执地漆黑一片。只有她自己的脸,在微弱的光线下显得苍白而紧张。
就在她几乎要放弃等待时,屏幕猛地亮了起来。画面剧烈地晃动了几下,像是手机被人慌乱地拿起。然后,图像稳定了。
苏晚的呼吸骤然停止。
屏幕里出现的,不是预想中狰狞的疤痕或扭曲的面容。
那是一张年轻男人的脸。清晰,干净,带着一种近乎锐利的英俊。高挺的鼻梁,线条流畅的下颌,微抿的薄唇。额前散落着几缕略显凌乱的黑发,眼神深邃,正隔着屏幕,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凝视着她。
这张脸……苏晚的大脑一片空白。这张脸,她见过！无数次！在楼下便利店擦肩而过时那个沉默的身影！在公寓楼道里偶尔碰见会微微点头的邻居！那个她曾经在心底默默归类为长得还不错但太冷的男人！
他不是L.C！他不是那个深夜给她慰藉、与她灵魂共鸣的毁容者！他是陆沉！那个住在隔壁单元、几乎从无交集的邻居！
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愚弄的愤怒瞬间冲垮了苏晚的神经,她的声音因震惊和怒火而拔高变调：陆沉！怎么是你！系统匹配的是L.C！你……
屏幕里的陆沉,英俊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他嘴唇翕动了一下,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浓烈的歉意、痛苦,还有一丝……近乎绝望的希冀。
是我。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穿透屏幕,带着电流也无法掩盖的颤抖,晚晚……对不起。骗了你。
苏晚的质问卡在喉咙里,被他眼中那份沉重的痛苦钉住。
车祸……毁容……陆沉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每一个音节都像在割裂自己,是假的。从头到尾,都是假的。他猛地吸了一口气,仿佛溺水的人终于接触到空气,眼神死死锁住屏幕里苏晚震惊的脸,因为去年春天,市美术馆,‘新生代视觉’联展,我在你设计的那个互动装置旁边……鼓起勇气想认识你。
记忆的闸门被猛地撞开。苏晚眼前闪过那个喧嚣的展厅角落,她设计的沉浸式光影装置前围满了人。一个穿着简单白T恤、气质干净却带着点生人勿近感的年轻男人确实在她身边站了很久,似乎想开口说什么。她当时正被几个聒噪的同行围着,满脑子都是后续的媒体采访流程,烦躁不堪。
……你当时,很忙。陆沉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字都浸透了苦涩,我……只问了一句‘能不能认识一下设计师小姐’你……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是清晰的痛楚,你甚至没看我,只看着我的方向,很礼貌,也很不耐烦地回了一句：‘抱歉,我只看作品,不看脸。相信真正喜欢作品本身的人,才值得交流。’
苏晚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比屏幕那端的陆沉还要惨白。她想起来了！那个模糊的身影,那句被她当作敷衍套话、随口抛出的拒绝！它像一把冰冷的回旋镖,在整整一年后,以如此残酷的方式精准地命中了她自己！
所以……陆沉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声音压抑到了极致,当你公司的这个‘试爱情侣’活动上线,看到报名名单里有你的ID……我就想,是不是只有变成一个‘不看脸’才有资格的人……才能让你‘真正喜欢’一次
他英俊的脸上没有任何胜利者的表情,只有一片被彻底剥开伪装的、赤裸裸的狼狈和小心翼翼的哀求。他像一个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所有的骄傲和自尊都在此刻粉碎殆尽。
对不起,晚晚。我……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最终被汹涌的情绪堵住,只剩下那双眼睛,隔着冰冷的屏幕,传递着近乎灼热的绝望和等待。
房间里死寂一片。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被彻底隔绝。苏晚僵在原地,血液似乎凝固了,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陆沉最后那句带着绝望颤音的对不起。那一年前美术馆里被她随手丢弃的、轻飘飘的话语,此刻像淬了毒的冰锥,一根根扎回她自己心上。疼,带着一种荒谬绝伦的讽刺感。
她看着屏幕上陆沉的脸。褪去了所有毁容的伪装,那份英俊此刻只显得刺眼而狼狈。他眼底的痛苦和希冀交织着,几乎要溢出屏幕。三十天的深夜陪伴,那些精准的见解,温柔的安慰,笨拙却真诚的亲爱的……原来都始于一场精心策划的、基于她一句傲慢拒绝的报复还是……一次绝望的豪赌
愤怒、羞耻、被愚弄的难堪,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因毁容标签消失而隐秘滋生的庆幸……无数种情绪在她胸腔里疯狂冲撞、撕扯。她的指尖无意识地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形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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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屏幕上的系统界面依旧固执地亮着。那个猩红色的【续约】按钮,像一个嘲讽的句点,悬停在三十天虚拟恋爱的终点,也悬停在真相大白的深渊边缘。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陆沉在屏幕那头,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仿佛生怕一丝微小的震动就会彻底粉碎眼前这脆弱的连接。
苏晚的视线,缓缓地从陆沉苍白而痛苦的脸上移开,落到了那个鲜红的按钮上。
只看作品,不看脸……相信真正喜欢作品本身的人,才值得交流。
她一年前的名言在脑海中尖锐地回响。多么高高在上,多么自以为是！她亲手给自己套上了枷锁。那么现在呢当这个真正喜欢作品本身的人以如此不堪的方式站在她面前,当虚拟的灵魂共鸣被戳破,露出精心设计的本质……她还能相信什么
指尖带着细微却无法控制的颤抖,悬在了手机屏幕上方,离那个【续约】按钮只有毫厘之遥。
续什么续这场始于欺骗的闹剧续一个被谎言包裹的灵魂共鸣还是……续一个可能更不堪的现实
陆沉的目光死死追随着她悬停的指尖,屏住了呼吸。房间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以及苏晚自己越来越清晰的心跳声。
就在指尖即将落下的前一瞬——
叮咚——！
清脆而响亮的门铃声,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房间内死寂的粘稠空气。
声音清晰无比,不是来自手机,不是来自屏幕那端！是真实的,物理的,来自她家——不,准确地说,是来自她家大门外楼道里的声音！
苏晚的身体猛地一颤,像被电流击中,悬在屏幕上方的手指瞬间僵住。她愕然地抬起头,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紧闭的防盗门方向。
紧接着,几乎是门铃声落下的同一秒——
叮咚！叮咚！
铃声再次急促地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在咫尺的迫切感。一声,又一声,敲打在苏晚紧绷的神经上。
她猛地转回头,视线重新钉在手机屏幕上。
屏幕里,陆沉英俊的脸上,那片死灰般的苍白瞬间被另一种更激烈的情绪覆盖——那是极度的震惊,瞳孔骤然收缩,随即涌上的是猝不及防的慌乱,甚至还有一丝……绝望
他猛地从屏幕前站了起来,动作仓促得带倒了身后的椅子,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他的身影瞬间在画面里拔高,镜头剧烈晃动,只能捕捉到他线条紧绷的下颌和慌乱扫向画面外的眼神。
晚晚,别……他急促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失态和近乎哀求的阻止意味,却戛然而止。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更加执着地响起,一次比一次急促,一次比一次清晰,疯狂地叩击着门板,也叩击着苏晚混乱的世界。
苏晚的目光在疯狂作响的防盗门和手机屏幕上那张写满惊惶的英俊面孔之间,剧烈地来回跳动。
叮咚！叮咚！叮咚！
门铃声如同密集的鼓点,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迫切,疯狂地敲打着苏晚脆弱的神经。那声音如此真实,如此具有物理上的侵略性,瞬间撕碎了手机屏幕里那个由谎言构建的虚拟世界。
苏晚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悬在【续约】按钮上方的手指,指尖冰凉。她惊愕的目光在疯狂震动的防盗门和手机屏幕之间剧烈地来回跳动。
屏幕上,陆沉那张英俊的脸庞血色尽失,只剩下一种濒临崩溃的苍白。他猝然起身的动作带倒了椅子,发出哐当一声巨响,画面剧烈晃动,只能捕捉到他线条紧绷的下颌和那双写满了震惊、慌乱甚至绝望的眼睛。他急促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失态和哀求：晚晚,别……别开！那声音被尖锐的门铃声无情地切割、淹没。
别开
为什么别开
这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进苏晚混乱的脑海。他就在门外！那个住在隔壁单元、伪装成毁容者L.C、用她自己的傲慢设下这个荒谬陷阱的男人,此刻就在她家门外！他害怕什么害怕面对谎言被彻底戳穿的现实害怕她愤怒的质问
一股混杂着被愚弄的怒火、无处发泄的羞耻和强烈好奇的冲动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压倒了所有的犹豫和恐惧。苏晚几乎是凭着本能,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她猛地按下了【结束通话】键！
屏幕上陆沉那张惊慌失措的脸瞬间消失,变成一片冰冷的漆黑。
紧接着,苏晚霍然转身,几步冲到玄关。她的手心全是冷汗,指尖冰凉地搭在冰凉的金属门把手上。门外,那催命般的门铃声还在持续,仿佛下一秒就要破门而入。
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苏晚用力拧开了门锁,一把拉开了沉重的防盗门！
楼道里明亮的感应灯光瞬间倾泻进来,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陆沉。
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前倾,一只手还保持着按门铃的姿势僵在半空,另一只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手机。他深灰色的连帽卫衣帽子没戴,露出那张此刻毫无血色的英俊脸庞,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濡湿,紧贴着皮肤。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急促,那双深邃的眼睛,此刻不再是隔着屏幕的影像,而是真实地、带着惊魂未定和浓得化不开的狼狈与哀求,直直地撞进苏晚的眼底。
距离如此之近。苏晚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混合着烟草和洗衣液的味道,能看到他微微颤抖的睫毛下,瞳孔里映着小小的、脸色同样苍白的自己。
空气仿佛凝固了。
时间停滞了几秒。只有两人粗重的呼吸声在狭窄的楼道里交织、碰撞。
陆沉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无意义的、干涩的气音。他那只僵在半空的手,手指蜷缩了一下,最终无力地垂落下来,搭在身侧,指关节因为用力攥着手机而泛白。
苏晚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所有的愤怒、质问、讽刺,在这一刻面对面、呼吸相闻的距离下,却像被堵在了喉咙口,只剩下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荒谬感和尖锐的刺痛。她看着他眼底那片清晰的痛苦和祈求,那句一年前自己轻飘飘甩出的不看脸像淬了剧毒的冰刃,反复切割着她自己。
她张了张嘴,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陆沉……
仅仅只是吐出他的名字,都带着一种撕裂般的艰难,你……
后面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来。是质问为什么骗我还是讽刺恭喜你,不看脸的灵魂共鸣者抑或是……别的什么
陆沉的身体猛地一震,仿佛陆沉这两个字是两根烧红的针,狠狠扎在他身上。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像是承受不住这名字带来的重量和此刻赤裸裸的注视。他垂下眼帘,不敢再看苏晚的眼睛,目光死死地盯着自己脚前的地砖缝隙,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
对不起……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碎石,晚晚……我……我……
我了半天,后面却是一片空白。道歉在此刻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解释更是无从说起。他能说什么说他处心积虑说他自作自受说他……其实早已泥足深陷,连自己都骗过了
巨大的羞耻感和恐慌攫住了他。他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是走投无路的绝望,声音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急切：我……我先走了！
话音未落,他像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一样,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仓惶地冲向对面他自己的家门。他慌乱地在口袋里摸索着钥匙,金属碰撞发出刺耳的哗啦声,手指因为颤抖而几次对不准锁孔。
咔哒！
一声轻响,门终于被打开。
陆沉几乎是撞了进去,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落荒而逃的狼狈,瞬间消失在门后。
砰！
沉重的关门声在寂静的楼道里骤然炸响,带着回音,震得苏晚耳膜嗡嗡作响,也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混乱的心上。
苏晚僵在原地,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像一尊冰冷的雕塑。防盗门敞开着,楼道里惨白的灯光毫无遮拦地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她长长的、孤零零的影子。陆沉仓惶消失的背影和他最后那句崩溃的我先走了,还有那声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在她脑海里反复回放、撞击。
一股冰冷的寒意,混杂着强烈的荒谬感和尖锐的空洞感,从脚底迅速蔓延至全身。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茫然,仿佛刚才那场短暂而激烈的对峙,抽干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慢慢地、慢慢地收回扶着门框的手。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激得她微微一颤。
然后,她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动作僵硬地,一步一步退回了玄关内。目光空洞地扫过这间熟悉又突然变得无比陌生的屋子,最后,落在了被她随手扔在沙发上的手机上。
那小小的黑色屏幕,此刻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散发着不祥的幽光。
苏晚缓缓走过去,每一步都沉重无比。她弯腰,捡起手机。屏幕感应到触碰,瞬间亮起——还停留在那个冰冷的系统界面上。虚拟的彩带和爱心早已消失无踪,只剩下那个猩红的【续约】按钮,像一只嘲弄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她,等待着她的最终审判。
指尖悬在冰冷的屏幕上,离那抹刺目的红只有不到一厘米的距离。
陆沉绝望的眼神,他落荒而逃的背影,他沙哑破碎的对不起……还有那一年前美术馆里,自己高高在上、冷漠疏离的声音：……不看脸的人才有真爱……
谎言是假的。
痛苦是真的。
灵魂的共鸣……是真的吗
指尖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门外的世界一片死寂。门内的世界,只有她沉重的呼吸和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搏动的声音。
续约
结束
还是……
那根颤抖的指尖,最终,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又或是被内心某种汹涌的、无法言说的力量推动着,朝着那个猩红的按钮,缓缓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按了下去。
指尖落下。
不是轻触,更像是耗尽全身力气的一次撞击,狠狠砸在那个猩红的【续约】按钮上。
屏幕瞬间被刺目的系统白光吞噬,冰冷的机械提示音毫无感情地响起：【续约申请已提交！请等待对方确认！】
白光映着苏晚毫无血色的脸。她像是被这光灼伤,猛地丢开手机,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烙铁。手机跌落在柔软的沙发坐垫上,屏幕朝下,那宣告着续约的白光被瞬间隔绝,只留下沙发织物沉闷的凹痕。
房间里死寂一片。只有她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在耳边无限放大,像破旧风箱在拉扯。她站在原地,身体僵硬,目光空洞地盯着那块微微凹陷的沙发面料,大脑一片空白。刚才按下按钮时那股孤注一掷的冲动,此刻像退潮的海水,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冰冷、粘稠的恐惧和……铺天盖地的荒谬感。
她续约了
她续了什么
一个建立在彻头彻尾的谎言上的关系一个邻居处心积虑、用她自己的傲慢作为诱饵设下的陷阱
咚！
一声闷响,隔着墙壁,清晰地从隔壁传来。像是沉重的身体撞在什么东西上,又像是膝盖无力地砸在地板。紧接着,是压抑的、近乎窒息的抽气声。那声音极其微弱,却被深夜的寂静放大了无数倍,像一根冰冷的针,穿透墙壁,狠狠扎进苏晚的耳膜。
陆沉。
苏晚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那声闷响和压抑的抽气,瞬间勾勒出隔壁房间里的画面——那个几分钟前在她门外狼狈不堪的男人,此刻大概正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在地,或者蜷缩在某个角落,被巨大的羞耻、恐慌和自我厌弃彻底击垮。他听到了吗听到她按下续约的提示音他……会怎么想
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她做了什么她按下那个按钮,像是在他溃败的伤口上又撒了一把盐！是怜悯是报复还是……连她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更混乱的东西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扑到玄关,背脊死死抵住冰冷的防盗门,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隔壁传来的所有声响,隔绝那令人窒息的现实。金属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衫渗入皮肤,让她打了个寒噤。她抬起双手,用力捂住自己的耳朵,指甲深深掐进太阳穴附近的皮肤。
没用。
那声闷响,那压抑的抽气,还有陆沉最后那句崩溃的我先走了和震耳欲聋的关门声,在她脑海里交织、回旋,形成一片尖锐的噪音,疯狂撕扯着她的神经。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带来一阵阵钝痛。胃部翻搅着,涌上强烈的恶心感。她靠着门板,身体一点点滑落,最终无力地蜷缩在冰凉的地砖上,额头抵着膝盖,像一只受惊后躲进壳里的蜗牛。
时间失去了意义。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几分钟,也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隔壁的声音彻底消失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这寂静比刚才的声响更令人窒息。
苏晚缓缓松开捂着耳朵的手,掌心一片湿冷。她抬起头,目光茫然地扫过黑暗的玄关,最终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指尖上还残留着按下那个猩红按钮时的触感,冰冷而灼热。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扶着门框站了起来。双腿因为蜷缩太久而麻木僵硬。她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回客厅。目光避开沙发——那个被她丢弃的手机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炸弹。
她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冷气扑面而来。她拿出一瓶冰水,拧开,仰头灌下大半瓶。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短暂地压下了胃部的翻腾,却丝毫无法缓解胸腔里那种被巨石压住般的窒息感。
她靠在冰冷的冰箱门上,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
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勾勒着远处高楼冷漠的轮廓。楼下便利店的灯光依旧亮着,像一个永不疲倦的守夜人。就是在那灯光下,她第一次将那个模糊的身影与L.C重叠。多么讽刺。
只看作品,不看脸……相信真正喜欢作品本身的人,才值得交流。
她一年前的声音,再次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清晰得如同鬼魅的低语。这一次,不再是陆沉复述,而是她自己的声音,带着当时的冷漠和高高在上,无情地鞭挞着她自己。
作品灵魂她以为自己看透了什么她以为自己拥有某种超越皮相的纯粹结果呢她亲手给自己编织了一个多么可笑的牢笼！她成了自己口中那个只看标签（毁容者）而拒绝作品（真实的人）的、最虚伪的评判者！而陆沉……他用最不堪的方式,把她钉在了这耻辱柱上。
冰水瓶壁上凝结的水珠滑落,滴在她的手背上,冰凉刺骨。苏晚低头看着那滴水珠,眼神一点点聚焦,从空洞茫然,逐渐沉淀为一种冰冷的、尖锐的自嘲。
她拿起冰水瓶,将剩下的冷水狠狠泼在自己脸上！
冰冷的水流瞬间浸湿了额发和脸颊,顺着脖颈滑进衣领,激得她浑身一颤。混沌的大脑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刺得清醒了几分。她抬起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渍,看向客厅沙发。
那个手机,还在那里。
她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冷静,一步步走过去,弯腰,捡起它。屏幕朝上,系统界面依旧固执地亮着。
【续约申请已提交！请等待对方确认！】
下面,是小小的灰色提示：【对方尚未回应。】
陆沉没有回应。他大概正被巨大的羞耻和恐慌淹没,甚至可能……在后悔自己那个疯狂的举动,后悔接近她。
苏晚盯着那行对方尚未回应,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屏幕的冷光映在她湿漉漉的脸上,水珠沿着下颌线滴落,砸在屏幕上,晕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斑。
就在这时——
叮咚！
清脆的门铃声,再次毫无预兆地响起！尖锐地划破了屋内死水般的寂静！
声音的来源……不是她的门！方向……
苏晚猛地抬起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的目光如同利箭,瞬间穿透客厅的黑暗,死死钉在了那扇——那扇几分钟前刚刚被陆沉慌乱关死的、属于他自己的——防盗门上！
铃声,是从对面传来的！
她僵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冻结的冰雕。手里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冰冷的系统提示和那声刺破寂静的门铃,在她混乱的感知里形成一种诡异的对峙。
是谁
在凌晨时分,按响了陆沉的门铃
一个刚刚经历了精神上彻底崩溃、落荒而逃的男人的门
苏晚的呼吸停滞了。她下意识地屏住气息,全身的感官在瞬间被调动到极致,死死锁定那扇紧闭的、属于陆沉的门。她能听到自己血液冲刷耳膜的轰鸣,能感觉到指尖因为用力握着手机而传来的轻微刺痛。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一秒,两秒……死寂重新笼罩。仿佛刚才那声门铃只是她极度紧绷下的幻觉。
就在苏晚紧绷的神经几乎要断裂的刹那——
叮咚！叮咚！叮咚！
铃声再次响起！比刚才更加急促,更加响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粗暴的执着！一声紧跟着一声,疯狂地叩击着那扇门板,也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苏晚的心上！
这绝不是幻觉！
苏晚的瞳孔骤然收缩！她猛地后退一步,后背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轻微的闷响。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才没有让惊呼溢出喉咙。
是谁！
在这个时间,用这种方式,疯狂地敲打着陆沉的门！
是追债的是仇人还是……别的什么
无数可怕的猜测瞬间涌入脑海。她想起陆沉最后那崩溃绝望的眼神,想起他落荒而逃时那无法掩饰的恐慌……他遇到了什么麻烦这铃声背后隐藏着什么
那疯狂的、不依不饶的门铃声还在持续,像某种不详的丧钟,在寂静的凌晨楼道里疯狂回响。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声音一次比一次急促,一次比一次尖利,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疯狂,仿佛要将那扇门生生敲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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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按下的猩红烙印还在视网膜上灼烧。手机被丢弃在沙发深处,像一块烧红的炭,隔绝在织物之下,依旧散发着令人窒息的热度。系统冰冷的白光早已熄灭,屏幕漆黑一片,唯有那行灰色的提示如同鬼魅：【续约申请已提交！请等待对方确认！】
【对方尚未回应。】
苏晚蜷缩在冰冷的冰箱门前,后背紧贴着金属门板传递来的寒意。泼在脸上的冰水早已蒸发殆尽,只留下紧绷的皮肤和更深的、渗入骨髓的冷。隔壁那声闷响和压抑的抽气后,便是死一样的沉寂。陆沉像被那扇门彻底吞噬,再无一丝声息。巨大的恐慌和自厌如同冰水混合着滚油,在她胸腔里反复煎熬。她续了什么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局还是亲手递给他一把羞辱自己的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她逼疯时——
叮咚！
刺耳的铃声骤然炸响！不是她的门！是陆沉的！
苏晚的身体猛地一弹,像被高压电流击中,瞬间绷直！心脏在那一秒停止了跳动,随即以更疯狂的速度擂击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她猛地扭头,目光穿透客厅的黑暗,死死钉在对面那扇紧闭的防盗门上。声音的来源,清晰无误！
是陆沉的门！
谁！
叮咚！叮咚！叮咚！
铃声如同索命的咒语,一声紧似一声,毫无间隔,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摧毁一切的狂暴,疯狂地砸向那扇门板！每一次尖锐的鸣响都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苏晚的耳膜,凿进她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不是幻觉！有人在凌晨,用最粗暴的方式,疯狂地捶打着陆沉的门！那绝不是普通的拜访！是追索！是逼迫！是某种可怕的、带着毁灭意味的信号！
苏晚像被无形的绳索捆住,僵在原地,只有眼珠因极度的惊骇而剧烈颤动。陆沉最后那崩溃绝望的眼神、落荒而逃的狼狈、那句沙哑破碎的对不起……还有他可能的麻烦……无数可怕的联想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冰冷。
铃声毫无停歇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密集得如同冰雹倾盆而下！整个楼道都在这疯狂的噪音中震颤！
叮咚！叮咚！叮咚！叮咚——！
声音尖锐到刺破耳膜！
不能再这样下去！陆沉在里面……他会怎样那扇门后,是更深的崩溃,还是更可怕的事情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监控！她公寓门口装着一个智能门铃,带广角摄像头！视角正好能覆盖到楼道对面,陆沉门口的大部分区域！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恐惧。苏晚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冰冷的地砖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向玄关鞋柜上方那个小小的、闪着幽蓝指示灯的电子门铃装置。指尖因为剧烈的颤抖,几次滑过光滑的触摸屏,才终于点开了配套的手机APP。
屏幕亮起,加载圈飞速旋转。
快！快啊！
叮咚！叮咚！叮咚——！
催命的铃声还在疯狂持续,震得她握手机的手都在发麻。
加载完成！监控画面瞬间弹出！
深夜楼道惨白的灯光下,画面清晰得令人心头发毛。
陆沉的门紧闭着。
门口……空无一人。
没有想象中的凶神恶煞的壮汉,没有面目狰狞的债主,什么都没有。只有惨白的灯光照着冰冷的防盗门和一小块空荡荡的楼道地砖。
铃声依旧在疯狂鸣响！一声紧似一声！尖锐刺耳！可门口明明……空无一人！
一股寒气从苏晚的尾椎骨瞬间窜上天灵盖！头皮阵阵发麻！怎么回事铃声是哪来的鬼魅吗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她死死盯着手机屏幕,瞳孔因惊骇而放大。
不对！
她的目光猛地聚焦在陆沉门边那狭窄的角落——那是猫眼视线的绝对死角！
就在那灯光几乎无法触及的、紧贴着门框的阴影里！
蜷缩着一团深灰色的东西。
是陆沉！
他穿着那件深灰色的连帽卫衣,整个人以一种极其扭曲、自我保护的姿势蜷缩在狭窄的死角里。高大的身躯此刻佝偻着,像一只被逼到绝境、试图缩进地缝里的困兽。卫衣的帽子被拉得很低,几乎完全遮住了他的脸,只能看到帽檐下一点紧绷的下颌线条。他的一条手臂死死环抱着自己的膝盖,另一只手……死死地捂着自己的耳朵！身体在无法控制地、剧烈地颤抖！那颤抖的幅度,隔着冰冷的监控画面,都传递出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他在躲！
躲那疯狂按响他自己家门铃的人！
可门口……根本没有人！
那催命的铃声还在持续！尖锐！疯狂！
叮咚！叮咚！叮咚——！
苏晚的视线猛地从陆沉剧烈颤抖的身影上移开,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死死锁定了屏幕画面中,那只——那只紧紧捂着他自己耳朵的、属于陆沉的——右手！
那只手……那只骨节分明、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的手……
手里……赫然攥着一个手机！
手机屏幕是亮着的！微弱的光映亮了他紧捂耳朵的手掌边缘！而手机屏幕的角度……
苏晚的呼吸彻底停滞！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那个角度……那个陆沉手中手机屏幕的角度……正正地,对准着他自己家那扇被疯狂敲响的——门！
一个荒诞绝伦、却又冰冷刺骨得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如同最锋利的冰刃,瞬间劈开了苏晚混乱的脑海！
铃声……是她手机APP里监控画面传出的、模拟的门铃提示音！
而此刻,在监控画面的另一端,在她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她看到的,正是陆沉蜷缩在门后死角,用他自己的手机,对着他自己的家门……疯狂地、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按下那虚拟的门铃键！然后,通过这个监控APP,将他自己制造出来的、震耳欲聋的铃声,同步播放回他自己的耳边！
他……在按他自己的门铃！
他……在听他自己制造出来的、这疯狂的世界对他最后的审判和嘲弄！
叮咚！叮咚！叮咚——！
尖锐的电子音效,如同冰冷的潮水,从苏晚的手机扬声器里持续不断地倾泻出来,灌满整个房间,也灌满她因极度震惊而一片空白的脑海。屏幕里,陆深蜷缩在惨白灯光下的阴影里,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那只捂紧耳朵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扭曲变形,仿佛要将那并不存在的物理声波彻底隔绝,又像是在承受某种来自灵魂深处的、无声的凌迟。
他正在经历一场由他自己亲手启动、却完全失控的精神风暴。他用最疯狂的方式,将内心积压的羞耻、绝望、自我厌弃和自我惩罚,具象化为这永无止境的、刺穿耳膜的噪音,然后,强迫自己去聆听。
叮咚！
又一声尖锐的鸣响。
就在这一声落下的瞬间,监控画面里,陆沉那只死死捂着自己耳朵的手,突然松开了！
他像是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又像是被这最后一声彻底击穿了最后一道防线。那只手无力地垂落下来,砸在他蜷缩的膝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紧接着,他猛地抬起了头！
拉低的卫衣帽子被这剧烈的动作掀开了一角,露出了他的脸。
苏晚的呼吸瞬间被夺走。
那张英俊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血色,惨白得如同刷了一层劣质的石灰。汗水濡湿了额前的碎发,凌乱地贴在皮肤上。他深陷的眼窝里,那双曾经隔着屏幕凝视她、带着复杂情绪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种彻底燃烧殆尽的、空洞的疯狂。瞳孔涣散着,没有焦点,像两口被彻底吸干了所有光亮的深井。
他涣散的、疯狂的目光,没有看那扇被他敲响的门,没有看任何现实中的东西,而是直勾勾地、死死地——盯着他手中那个亮着屏幕的手机！
仿佛那小小的屏幕,就是地狱的入口,就是一面能映照出他所有不堪和卑劣的魔镜！
然后,在苏晚极度惊骇的注视下,陆沉的嘴唇开始剧烈地颤抖。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腔大幅度地起伏,像一条濒死的鱼。随即,他对着那手机屏幕,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发出了一声嘶哑到变形的、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咆哮：
开——门——啊——！
声音透过监控的麦克风传来,带着电流的失真和撕裂般的绝望,狠狠撞在苏晚的耳膜上！
看看——！
他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像从撕裂的喉咙里硬生生抠出来的,带着血沫,看看你选的‘真爱’——！有多可笑——！！！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吼破了音,变成一种尖锐的、非人的悲鸣,在空荡的楼道里激起微弱的回响,随即又被那持续不断的、冰冷的电子门铃声彻底淹没。
叮咚！叮咚！叮咚——！
疯狂的铃声还在继续。
屏幕里,陆沉吼完那一句,整个人像被彻底抽走了骨头,那点支撑着他咆哮的疯狂气力瞬间消失殆尽。他高大的身躯猛地向前一栽,额头重重地、绝望地抵在了冰冷坚硬的防盗门板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起来,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困兽呜咽般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从他紧贴门板的唇齿间泄露出来,微弱,却比刚才的嘶吼更令人心胆俱裂。
他蜷缩在那里,额头抵着冰冷的门,身体因为无声的恸哭而剧烈颤抖,像一片在狂风中彻底破碎的叶子。而他手中那个手机,屏幕依旧亮着,幽幽地映着他崩溃的侧影,像一个冷酷的见证者。
叮咚！叮咚！叮咚——！
电子门铃的魔音穿脑,永无休止。
苏晚手中的手机屏幕,冰冷地映着陆沉彻底崩溃的画面,映着那永不停歇的叮咚声。那声音不再是外界的噪音,而是化作了无数根冰冷的钢针,从她的耳朵狠狠扎进去,搅动着脑髓,带来一阵阵尖锐的眩晕和恶心。胃里翻江倒海,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的铁锈味,才勉强压住那股汹涌的反胃感。
陆沉额头抵着门板无声恸哭的画面,像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烫在她的视网膜上。他嘶吼出的那句看看你选的‘真爱’有多可笑！,每一个字都在她脑海里疯狂回荡、撞击,与一年前美术馆里自己那句冷漠的不看脸的人才有真爱形成最残酷、最刺耳的二重奏。
灵魂的共鸣
不看脸的纯粹
她亲手构筑的空中楼阁,被陆沉用最不堪的方式彻底拆穿,摔得粉碎。而此刻,这个拆穿者,正用一场自我毁灭式的精神崩溃,将她钉死在虚伪的耻辱柱上。
巨大的羞耻感和一种被彻底扒光的冰冷,让她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她猛地抬手,不是去捂耳朵,而是狠狠地点向手机屏幕——她要关掉这该死的监控APP！关掉这令人发疯的铃声！关掉这血淋淋的现场直播！
指尖带着失控的力道戳下去！
屏幕瞬间一暗。
监控画面消失了。
叮咚！叮咚！叮咚——！
那催命的铃声,也戛然而止！
世界,在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
苏晚僵在原地,维持着戳按屏幕的姿势,像一尊骤然断电的雕塑。耳朵里还残留着尖锐铃声的嗡鸣,眼前还晃动着陆沉崩溃的残影。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比刚才的喧嚣更令人窒息,像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急促地喘息着,胸腔剧烈起伏,贪婪地攫取着这劫后余生般的寂静空气。过了好几秒,那令人心悸的耳鸣才稍稍退去,感官重新连接上现实。
然后,她听到了。
隔着那堵并不厚实的墙壁。
极其微弱、极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呜咽声。
不是刚才监控里那种野兽般的嘶吼和悲鸣。是更深沉的,仿佛从灵魂最黑暗的裂缝里渗出来的,被极力压制却依旧无法断绝的悲声。像受伤的幼兽在寒夜里独自舔舐伤口时发出的、最无助的哀鸣。
陆沉。
他还在哭。
这压抑到极致的哭声,比刚才那场疯狂的自毁表演,更直接、更沉重地撞在苏晚的心上。没有表演,没有愤怒,只有赤裸裸的、被碾碎后的痛苦和绝望。这哭声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脚踝,将她一点点拖向那堵分隔着两个崩溃灵魂的墙壁。
苏晚慢慢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颤抖的指尖上。指尖刚才用力过猛,指甲边缘甚至有些泛白。她看着这双手,就是这双手,在系统提示下,发出了那些违心的亲爱的；就是这双手,在混乱和冲动中,按下了那个猩红的【续约】按钮。
她做了什么
她猛地抬起手,不是去捂耳朵,而是狠狠捂住了自己的眼睛！冰冷的掌心覆盖住酸涩发胀的眼球,试图隔绝一切。可陆沉那无声恸哭的侧影、他抵着门板的绝望姿态、他嘶吼时眼中燃烧殆尽的疯狂……还有此刻这穿透墙壁的、压抑的呜咽,却在她紧闭的黑暗中愈发清晰,挥之不去。
只看作品,不看脸……相信真正喜欢作品本身的人,才值得交流。
她自己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再次在死寂中清晰回响。
作品
灵魂
她看到了什么她喜欢了什么一个被精心设计的、名为L.C的虚拟幻影一个被她自己的傲慢逼到绝境、最终选择用最惨烈方式撕碎所有伪装的男人
这哭声……是陆沉灵魂深处发出的、最真实的悲鸣。它撕开了所有的谎言、伪装和精心设计,袒露出一个被羞耻、绝望和无法承受之重彻底压垮的、真实的、鲜血淋漓的作品。
苏晚的手缓缓从眼睛上滑落。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近乎死寂的平静。她转过身,不再看那面传来哭声的墙壁,不再看丢在沙发上的手机。她像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木偶,一步一步,极其缓慢地,走向玄关。
脚步踩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她在紧闭的防盗门前停下。
目光落在冰冷的金属门把手上。
门外,是死寂的楼道。楼道的对面,是另一扇紧闭的门。门后,是一个正在被痛苦凌迟的灵魂。
而她,刚刚在那个灵魂崩溃的现场,按下了一个名为续约的按钮。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隔壁压抑的呜咽断断续续,如同背景里永不停歇的、微弱的风声。
苏晚的眼神,一点点聚焦在眼前的门把手上。那冰冷的金属光泽,映着她自己模糊而苍白的倒影。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
指尖带着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轻轻搭在了冰凉的金属门把上。
金属的寒意瞬间传递到指尖,顺着神经末梢一路蔓延。
她停顿了足足有十几秒。
然后,五指收紧。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手腕向下,轻轻用力。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脆响,在死寂的玄关里响起。
是门锁被拧开的声音。
苏晚的手,依旧紧紧握着门把手。她没有立刻拉开。只是维持着拧开门锁的姿势,静静地站在门前,背脊挺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
门缝之外,是未知。
门缝之内,是她刚刚打开的,一个充斥着谎言、痛苦、崩溃和……续约的世界。
她站在门内与门外的交界线上,握着冰冷的把手,一动不动。只有那压抑的、穿透墙壁的呜咽声,如同背景里永不消散的低吟,证明着时间并未真正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