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玄幻小说 > 我能听见亿万的心声 > 第一章

香槟塔在璀璨的水晶吊灯下,折射出无数细碎迷离的光点。金色酒液在杯中不安分地晃荡,气泡喧嚣着上升、破裂,如同这满厅沸腾的人声。我站在人群中心,微微抬手,指尖捏着一枚比米粒还小、薄得几乎透明的晶片。它安静地躺在丝绒托盘上,没有半点光芒,却像黑洞一样吸走了全场的目光和呼吸。
朋友们,我的声音透过麦克风,在巨大的宴会厅里回荡,奇异地带上了某种金属的质感,这就是‘谛听’。
台下瞬间爆发的掌声和闪光灯浪潮般拍打过来,几乎令人窒息。无数灼热的视线聚焦在那枚小小的芯片上,混合着贪婪、狂热、好奇,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我微微眯起眼,在刺目的灯光里,看到前排政要那张堆满笑容的脸孔,心里无声地默念着:这东西……必须掌控在国家手里……
旁边那位科技巨头,他看似随意的鼓掌,心底翻涌的却是:定价权……垄断市场……万亿级别的蛋糕……
我笑了笑,举起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冰冷地滑过喉咙。该听见的,不该听见的,都来了。这世界从未如此坦诚,也从未如此令人作呕。芯片的诱惑力如同漩涡,将整个世界都拖拽着,旋转着,坠入一个彻底透明的深渊。
谛听的普及,快得超乎想象。仿佛一夜之间,街头巷尾的喧嚣里,就掺杂进了无数窃窃的私语。那不再是声音,是直接撞进你脑子里的、赤裸裸的念头洪流。
咖啡店里,邻桌情侣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十指紧扣。男人心底焦躁地滚动着:房贷压死人,她怎么还想着买那破包烦死了……
女人脑中则是甜腻的算计:他账户里那笔奖金,得想办法弄出来做美容基金……
那甜蜜的假笑如同面具,面具下是无声的撕咬。
办公室里更是坦诚得可怕。经理拍着下属的肩膀,慷慨激昂地画着共同奋斗的大饼,而心底的算盘珠子拨得震天响:这小子最近效率不行,季度末正好拿他开刀,杀鸡儆猴……
被他拍肩的年轻人,脸上堆满感激的笑,脑子里却恶狠狠地咒骂:老狐狸!等老子找到下家,第一个把你黑材料捅出去!
空气里弥漫着看不见的硝烟。
连最私密的家庭空间,也被这无孔不入的心声刺穿。电梯里,邻居大妈热情地夸着我家新换的门锁结实,脑子里转的却是:听说他老婆那款限量版项链值钱得很,门锁再结实,防火通道的窗户可开着呢……
那热情洋溢的脸,瞬间变得狰狞如鬼。
世界在谛听的照耀下,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金碧辉煌的疯人院。每个人都在说话,都在笑,都在表演着各自角色应有的情绪,但每个人脑子里翻滚的念头,都在疯狂地拆解着对方的表演。信任像烈日下的薄冰,无声地碎裂、消融。空气中充满了无形的刀锋,每一次眼神交汇,都可能是一场无声的凌迟。世界安静了,又喧嚣到了极点——那是无数心念碰撞、摩擦、尖叫的声音。
我疲惫地关上家门,厚重的橡木门将外面那个充斥着亿万心念杂音的疯狂世界暂时隔绝。玄关柔和的感应灯亮起,光线勾勒出苏晚纤细的身影。她正背对着我,专注地给窗边那盆茂盛的绿萝浇水,清澈的水流细细地注入土壤。一缕微卷的发丝调皮地滑落在她白皙的颈侧。
回来了她没回头,声音温软得像浸了蜜,带着一丝慵懒的甜意,累坏了吧锅里温着你喜欢的山药排骨汤。
一种熟悉的、混合着植物清香的暖意,包裹住我紧绷的神经。这感觉,是家的味道,是风暴眼中唯一的宁静港湾。我脱下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习惯性地朝她走去,想从背后环住她纤细的腰身,汲取片刻的安宁。
就在这时,她的声音,毫无预兆地、清晰地撞进了我的意识。
那不再是苏晚温柔的音色。那是一个冰冷、陌生、带着金属般刺耳质感的念头,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精准地扎进我的听觉神经深处:
老公真好……省了我多少麻烦……今晚就动手……用那把新磨的刀……真快……他睡着时……脖子……
我的脚步,在离她背影一步之遥的地方,生生钉死在地板上。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离她柔软的羊绒毛衣只有几厘米,却仿佛隔着万丈深渊。厨房里,砂锅盖被蒸汽顶得轻轻噗噗作响,成了这死寂空间里唯一突兀的噪音。山药排骨汤的香气依旧浓郁,此刻却像粘稠的油脂,糊住了我的口鼻,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恶心。
窗外的霓虹灯光透过玻璃,在她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微侧过脸,唇角似乎还噙着一点温柔的笑意。可那笑意落在我的视网膜上,却扭曲成了某种令人不寒而栗的符号。
我站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瞬间在血管里奔涌咆哮。每一个毛孔都渗出寒意。那冰冷的心声,一遍遍在我脑中回放:今晚就动手……用那把新磨的刀……
像淬毒的毒蛇,缠绕着我的神经。
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僵硬,放下水壶,转过身来。灯光下,她的脸依旧柔和美丽,眼神清澈得像初融的雪水。她歪了歪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那模样无辜得让人心碎: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是不是芯片研发压力太大了
她的嘴唇在动,吐出关切的话语。可她的心声,那冰冷的、淬毒的金属声线,却如同背景噪音般顽固地盘踞着,清晰地覆盖了她此刻所有温柔的表象:
他为什么这样看着我……难道发现了什么……不……不可能……计划很完美……镇定……苏晚……别慌……再等等……等他喝了那碗汤……
我看着她清澈无辜的眼睛,听着她心底那冰冷精确的谋杀计划,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恐惧、荒谬、还有某种被彻底背叛的剧痛,交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我死死罩住。我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叶,强行压下了喉头的腥甜。
……没事。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字都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来,可能……是有点累。汤……我等下喝。
哦。她应了一声,眼里的疑虑似乎消散了些,又似乎更深了。她没再追问,只是拿起抹布,若无其事地擦拭着窗台上并不存在的水渍。她的心声却如同最精准的钟表,滴答作响:再等等……十一点……他习惯睡前喝汤……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而粘稠。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摊开的科技杂志,目光却空洞地落在纸页上。苏晚在厨房和客厅之间轻盈地走动,收拾碗碟,哼着不成调的曲子,一派温馨主妇的模样。然而,她心底那个冰冷的倒计时,却像跗骨之蛆,清晰地烙印在我的意识里:九点五十……十点……十点十分……
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凌迟。
终于,她端着一个小小的青瓷汤碗走了过来,碗口氤氲着温润的热气,浓郁的香气弥漫开来。喏,她把碗轻轻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快趁热喝了,暖暖胃,早点休息。灯光映着她低垂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显得那么温顺无害。
好。我应着,却没有立刻去碰那碗汤。
她在我身边坐下,柔软的沙发陷下去一块。她依偎过来,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发丝间淡淡的洗发水清香飘入鼻端。她的手,隔着薄薄的衬衫布料,轻轻环住我的手臂,传递着暖意。
老公,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浓浓的依恋,最近你太辛苦了,项目结束,我们出去散散心好不好就我们俩。
她的脸颊在我肩头蹭了蹭,像只寻求安慰的猫。
多么完美的表演。多么温暖的陷阱。
而她的心声,那个冰冷、精确、毫无波澜的金属声线,如同最残酷的旁白,同步响起:靠得够近了……刀就在靠枕下面……他毫无防备……喝完汤会更容易……现在……就是现在……
就在她依偎在我肩头,手指似乎无意识地滑向身后靠枕下方,即将触碰到那点冰冷的金属硬物边缘的刹那——
我抬起眼,目光越过她柔顺的发顶,没有看她,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瞬间击碎了所有精心营造的温情假象:
放下。
那两个字,在温暖的客厅里,如同两颗冰弹炸开。
苏晚的身体猛地一僵!她环抱着我手臂的手指瞬间紧,指甲隔着衬衫布料掐进了我的皮肉里。她倏地抬起头,那双几秒钟前还盛满温柔和依恋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猝不及防的惊恐和巨大的慌乱。瞳孔骤然收缩,像受惊的野兽,死死地盯住我,仿佛第一次真正看清眼前的人。
……什……什么她的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变调、扭曲,几乎不成音节。她环在我手臂上的手指,下意识地、神经质地抽搐着,像濒死的蝴蝶在挣扎。
我的目光终于缓缓落下,平静地迎上她惊惶失措的视线。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悲伤,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洞悉。客厅明亮的灯光清晰地照出她瞬间褪去所有血色的脸,连嘴唇都变得惨白。
我说,我的声音依旧平稳,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把刀放下。
刀字出口的瞬间,苏晚像是被无形的电流狠狠击中,整个人剧烈地一震!她猛地抽回环抱着我的手,身体触电般向后弹开,脊背重重撞在沙发靠背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看着我的眼神,彻底变成了看一个怪物的眼神——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和彻底的绝望。
为……为什么她嘶哑地问,声音破碎不堪,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沫,你……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语无伦次,身体无法控制地筛糠般抖动着。
我看着她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那张曾让我无数次心动的美丽面孔,此刻只剩下陌生和狰狞。沉默在客厅里蔓延,沉重得如同实质。墙上的挂钟,秒针走动的声音从未如此清晰刺耳:咔……哒……咔……哒……
几秒钟的窒息般的死寂后,我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重锤,砸碎了最后一丝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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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心声,我顿了顿,清晰地吐出每一个字,我早听见了。
听……听见苏晚的表情凝固了,像是听到了世界上最荒诞不经的笑话,巨大的荒谬感甚至暂时压过了恐惧。她嘴角神经质地抽动了一下,像哭又像笑,你……你在说什么胡话芯片……谛听……不是只能听别人的吗你自己的……怎么可能……
她混乱地摇头,试图否认这颠覆认知的事实。
我没有解释谛听二代核心那项被我深埋、连她也不知晓的绝对静默屏蔽功能。那项技术如同无形的屏障,将她此刻所有疯狂翻涌的、关于为什么他能听见的混乱念头,牢牢挡在了我的感知之外。她内心掀起的惊涛骇浪,在我这里,只是一片死寂的空白。
不可能我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那弧度冰冷没有一丝温度,从你开始计划,到我‘听’见你决定今晚动手……每一句。我的目光扫过她下意识按住的、藏在靠枕下的位置,包括,你新磨的那把刀,很锋利。
不——!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室内的死寂!苏晚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消失了,只剩下惨白如纸的惊恐。她像是被彻底逼入绝境的困兽,所有的伪装、侥幸、理智都在瞬间被这赤裸裸的洞悉彻底粉碎。极度的恐惧瞬间转化为歇斯底里的疯狂!
她猛地从靠枕下抽出那把寒光闪闪的厨刀!动作快得只剩下一个残影。冰冷的刀锋在灯光下划出一道刺目的弧线,带着破风声,不管不顾地朝我的胸膛直刺过来!那张曾经温婉动人的脸,此刻完全扭曲,写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和绝望。
我没有躲。甚至没有动。
就在刀尖即将刺破衬衫布料的前一瞬——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客厅厚重的橡木大门被一股巨力猛地从外面撞开!门锁碎裂,木屑飞溅!
刺眼的强光手电光束如同数道利剑,瞬间刺破室内的光线,精准地锁定在苏晚高举着凶器、疯狂扑来的身影上!
警察!放下武器!
不许动!
数声威严的厉喝如同炸雷,在狭小的空间里轰然回荡!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强按下了暂停键。
苏晚刺出的动作,连同脸上那凝固的疯狂和绝望,被强光手电死死地钉在原地。她像一尊突然断电的、扭曲的雕塑,举着刀,僵在那里。几道高大、穿着深色制服的身影如同矫健的猎豹,迅猛无比地从撞开的门口突入,瞬间形成合围之势。
其中一名警察动作快如闪电,一个标准的擒拿格挡,精准地格开苏晚持刀的手腕。另一名警察迅猛地欺身而上,反剪她的双臂,咔嚓一声,冰冷的金属手铐锁住了她的手腕。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快到令人窒息。
啊——!苏晚直到双臂被反剪,冰冷的手铐触到皮肤,才仿佛从噩梦中惊醒,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那尖叫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绝望和彻底的崩溃。她拼命挣扎,像一条离水的鱼,身体疯狂地扭动,眼神涣散地扫过撞开的门、如临大敌的警察,最后死死地钉在我脸上。
那眼神里,是彻骨的怨毒,仿佛要将我的灵魂都一起拖入地狱。她张着嘴,似乎想嘶吼什么,但喉咙里只发出嗬嗬的、破风箱般的喘息。被强行拖走时,她赤着的脚在地板上徒劳地蹬踹,留下几道凌乱的划痕。
我始终站在原地,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目光平静地越过混乱的现场,越过苏晚那怨毒得快要滴血的眼神,落在门口那盏依旧散发着柔和暖光的壁灯上。灯光里,细微的尘埃在无声地飞舞。
一名警官走到我面前,面色严肃地出示证件:林博士,关于您妻子苏晚涉嫌预谋杀人,以及涉及‘谛听’芯片可能存在的安全漏洞问题,需要您配合我们回局里详细说明情况。他的声音公式化,不带多余情绪。
我缓缓收回目光,落在警官的脸上,点了点头:好。声音异常平静。
走出家门时,夜风带着深秋的凉意扑面而来。警车顶灯旋转着红蓝两色的光,无声地切割着沉沉的夜色,将门前的小径和邻居们惊惶窥探的脸映得光怪陆离。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客厅的窗户还亮着灯。光线下,那碗精心熬煮、此刻已彻底凉透的山药排骨汤,表面凝着一层惨白的油脂。它静静地放在茶几上,像一座冰冷的墓碑,祭奠着刚刚死去的所有温情和谎言。
警局里冰冷的白炽灯光,审讯室金属桌椅硬邦邦的触感,还有对面警官们或探究、或审视、或隐含同情的目光,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我机械地回答着关于苏晚预谋动机的问题,关于她何时开始计划,关于那把刀的来源……每一个问题,都像在亲手剥开自己尚未结痂的伤口。
然而,当话题不可避免地转向谛听芯片时,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而紧绷。
林博士,负责技术调查的张警官,一位头发花白、眼神锐利如鹰的老刑侦,身体微微前倾,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根据您刚才的陈述,您能‘听见’苏晚女士的心声,是您阻止犯罪的关键。但据我们所知,‘谛听’一代芯片的设计原理,是单向接收外部生物电信号并解析。它理论上,无法让植入者‘听见’自己的心声。
他顿了顿,目光如探照灯般聚焦在我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专业审视:您是如何做到的这涉及到‘谛听’是否存在我们未知的重大安全漏洞,或者……某种未公开的后门功能
审讯室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旁边负责记录的年轻警官也停下了笔,屏息等待我的回答。
我沉默了几秒钟,目光落在桌面上冰冷的金属反光上。那些曾在我脑中喧嚣的亿万心念,此刻只剩下空洞的回响。苏晚扭曲的脸,那把闪着寒光的刀,邻居大妈算计项链的念头,经理心底的杀伐决断……无数碎片在眼前飞速闪过,最终归于一片令人窒息的灰白。
我抬起头,迎上张警官锐利的目光,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
张警官,您说得对。‘谛听’一代,没有这个功能。
我看到他眉头瞬间锁紧。
能屏蔽身生物电信号外泄,或者说,能‘静默’自身心声不被他人(包括其他谛听者)接收的核心技术模块,我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耗尽力气从深渊里捞出来,它的研发代号是‘归墟’。它独立于一代芯片,是我个人……未完成的、最深层的防火墙构想。从未公开,也从未完整测试过。
我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没想到,第一次真正‘生效’,是在这种情况下。
归墟张警官重复了一遍这个带着强烈东方湮灭意味的代号,眼神中的锐利被更深的探究取代,它现在在哪里资料呢
在我个人实验室的独立物理隔离服务器里,我平静地回答,密钥只有我知道。
我们需要它,林博士。张警官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官方意志,这关系到‘谛听’体系是否存在颠覆性的安全风险,关系到全球数十亿用户的隐私和人身安全!这已经不是您个人的项目了!
我明白。我点了点头,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我淹没,我会配合。请给我一点时间,我需要回实验室处理一些……核心数据的销毁流程。
销毁张警官的声调陡然拔高,带着惊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
是的。我的声音不高,却异常坚定,‘归墟’的核心算法……它太危险了。它不仅能屏蔽,理论上,它具备逆向解析和……强制改写他人生物电信号模式的潜力。我停顿了一下,清晰地吐出那个令人心悸的词汇,或者说,思想控制。
审讯室里一片死寂。张警官和旁边的年轻警官脸上都露出了极度震惊的神色,仿佛听到了天方夜谭。
它绝不能存在。我的目光扫过他们震惊的脸,最终落在虚空,给我24小时。24小时后,我会交出‘归墟’的所有物理存储载体,并配合你们彻底销毁它。至于‘谛听’一代的公开漏洞补丁……我闭了闭眼,我会在销毁‘归墟’后,立即着手。
张警官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评估我话语的真实性,以及这个决定的疯狂程度。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好。良久,他终于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沉重的妥协和警告,林默博士,24小时。我们会全程监控您实验室的网络和物理出入。希望您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我明白。我站起身,身体有些摇晃。走出审讯室时,身后传来张警官压低声音、语气复杂的吩咐:小陈,通知技术组,准备最高级别的物理隔绝容器……还有,严密监控林默实验室所有出口,一只苍蝇也不能飞出去!
实验室里熟悉的消毒水气味,此刻闻起来带着一种坟墓般的冰冷。巨大的环形屏幕上,无数代表着全球谛听芯片活跃用户的绿色光点密密麻麻地闪烁、流动,构成一张覆盖整个星球的、无声的神经网络。每一个光点背后,都是一个毫无秘密可言的透明灵魂,在数据的洪流中沉浮。
我的手指悬在控制台冰冷的金属键盘上方,微微颤抖。指尖下方,是那个标注着归墟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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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湮灭协议的、猩红色的虚拟按钮。
林博士,身后传来低沉的声音。张警官和两名荷枪实弹的技术警察站在实验室门口,像三道沉默的阴影。他们的目光如同实质,紧紧锁住我的手指和那块巨大的屏幕。一个厚重的、铅灰色的特制合金容器被放在旁边的操作台上,容器表面流动着冷硬的金属光泽,那是归墟最终的棺材。时间到了。张警官提醒道,声音里没有催促,只有一种见证历史的沉重。
我深吸一口气,实验室冰冷的空气刺入肺腑。屏幕上绿色的光点之海无声地涌动,那是数十亿人毫无遮拦的思绪,汇聚成一片浩瀚而喧嚣的静默。苏晚最后那怨毒的眼神,邻居大妈算计的念头,咖啡店情侣无声的撕咬……无数碎片在眼前飞旋。
最终,我的目光定格在操作台一角。那里放着一个旧物——苏晚很久以前送我的一个手工陶土杯,杯壁上歪歪扭扭刻着我们名字的缩写。杯子里,静静躺着几颗包装鲜艳的薄荷糖。那是实验室里总沉默寡言的老清洁工老王,每天清晨都会偷偷塞在我键盘旁的。他从不说话,只是每次留下糖时,浑浊的老眼里会闪过一丝笨拙的关切。
手指落下。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刺耳的警报。只有屏幕中央,代表归墟核心的那个幽蓝色、如同微型星云般缓缓旋转的数据模型,骤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白光!白光无声地膨胀,瞬间吞噬了那团幽蓝,也吞噬了屏幕上大片大片的绿色光点区域,仿佛宇宙诞生之初的奇点爆发。
光芒散去。
屏幕上,只剩下一片深邃、纯粹、死寂的黑暗。
环形主屏幕上那覆盖全球的绿色光点网络,在归墟核心爆发的刺目白光吞噬后,并未熄灭。它们依旧密密麻麻地存在着,闪烁着,无声地诉说着亿万人的心念。然而,那曾经能穿透一切壁垒、直达意识深处的谛听之网,对我而言,却彻底失效了。
归墟湮灭的最后冲击波,不仅摧毁了它自身,也如同定向的EMP炸弹,精准地摧毁了我脑中那枚一代谛听芯片的核心接收模块。
世界的声音回来了。警车的鸣笛在远处街道尖啸,实验室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身后张警官沉重的呼吸声,甚至门外走廊里隐约传来的脚步声……这些久违的、属于物理世界的嘈杂,汹涌地灌入我的耳朵。
然而,那亿万心念汇成的、曾让我窒息又让我洞悉一切的无声之海,彻底消失了。一片死寂。绝对的、真空般的死寂。
我成了这喧嚣世界里,唯一真正的聋子。再也听不见那些藏在笑容下的算计,裹在甜言蜜语里的毒药,以及……那些或许也曾存在过的、细微如尘的真心。
张警官走上前,动作利落地将连接着归墟物理存储单元的几块黑色匣子,一一取下,如同处理危险的核废料,极其谨慎地放入那个铅灰色的特制合金容器中。咔哒几声沉闷的锁扣闭合声响起,宣告着某种惊世骇俗的力量被彻底封存。
林博士,他转过身,看着我,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一丝未消的疑虑,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见证某种历史终结的茫然,后续对‘谛听’一代公开漏洞的审查和修补工作,还需要您的全力配合。全球的眼睛,都盯着我们。
我知道。我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扫过那个密封的铅灰色容器,最终落回巨大的环形屏幕。上面,绿色的光点依旧在无声地闪烁、流动。那是一个透明的世界,一个失去了最后一道防火墙的世界。而我,亲手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又亲手毁掉了唯一能关上它的钥匙。
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混合着冰冷的虚无感,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
走吧。张警官示意了一下门口。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依旧闪烁的屏幕,像在告别一个自己亲手创造又亲手埋葬的幽灵。转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门口,走向那个重新变得喧嚣而嘈杂,却又无比安静的、没有心念回响的世界。
铅灰色的厚重容器被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抬起。张警官和两名警察簇拥着我,沉默地穿过实验室冰冷明亮的走廊。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电梯缓缓下行,金属箱体发出低沉的运行声。张警官站在我身侧,目光锐利地扫过我略显苍白的脸,打破了沉默:林博士,‘归墟’的销毁流程,我们会全程录像,确保其不可逆性。至于您个人……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公事公办的冰冷,在‘谛听’一代公开漏洞补丁完成并通过全球安全委员会审核之前,您的出入境和通讯将受到限制。这是必要的程序,希望您理解。
理解。我看着电梯门上倒映出的自己模糊的影子,声音没什么起伏。
电梯门无声滑开,外面是警局地下车库特有的阴冷气息和淡淡的汽油味。几辆黑色公务车安静地停着。张警官示意我走向其中一辆。
就在这时——
林博士!请等等!
一个急促的、带着喘息的声音从车库入口方向传来。
我们同时回头。只见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工装、头发花白凌乱的身影正有些踉跄地跑过来,是老王,实验室的老清洁工。他脸上布满汗水,皱纹深刻得像刀刻,浑浊的眼睛里此刻却充满了某种近乎悲怆的焦急。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皱巴巴的牛皮纸信封。
技术警察立刻警觉地上前半步,挡在我和老王之间。
老王我有些意外。
林博士!老王气喘吁吁地在几米外站定,无视了挡在身前的警察,目光急切地越过他们落在我脸上。他嘴唇哆嗦着,扬了扬手里的信封,声音嘶哑:这个……这个给您!您……您多保重啊!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朴素的担忧和一种我无法理解的沉重,仿佛在传递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
张警官皱紧眉头,对旁边的警察使了个眼色。那名警察会意,上前一步,语气生硬:老先生,请保持距离。任何物品,需要经过检查。
老王似乎这才意识到场合的严肃性,脸上的焦急瞬间被惶恐取代。他看看警察,又看看我,攥着信封的手紧了紧,最终还是颤抖着,顺从地将信封递给了那名警察。
警察接过信封,动作熟练地检查了一下外观,又捏了捏厚度,确认没有异常,才转交给张警官。张警官打开信封,抽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叠不算很厚的现金,还有一张字迹歪歪扭扭的纸条。纸条上只有一行笨拙的字:
林博士好人,买点吃的。别饿着。老王。
张警官的目光在纸条和那叠皱巴巴的现金上停留了几秒,脸上的冷硬线条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下。他沉默地将信封重新折好,递还给我,没有再看老王,只是对押送的警察低声道:走吧。
我接过那带着老王体温的信封,指尖触到那叠纸币粗糙的边缘和纸条的质感。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腔。我抬头看向老王。他还站在原地,双手无措地在脏兮兮的工装上蹭着,花白的头发在车库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刺眼。他迎上我的目光,努力想挤出一个安慰的笑,但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皱纹里堆满了最朴素的牵挂。
谢谢,老王。我的声音有些发哽。
老王只是用力地、局促地点着头,嘴唇翕动着,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攥紧了那个信封,被催促着坐进了冰冷的公务车后座。车门关闭的沉闷声响隔绝了外面的一切。透过深色的车窗,我看到老王依旧站在原地,身影在空旷冰冷的地下车库里显得那么渺小而孤单,像一棵即将枯萎的老树。他抬起手,似乎想挥一挥,最终却只是无力地垂了下去,慢慢转过身,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地,蹒跚地消失在车库入口那片模糊的光线里。
那佝偻的背影,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狠狠地楔进了我的眼底。
车子启动,驶出警局。城市的霓虹透过车窗,在我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我靠在冰冷的椅背上,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装着老王心意的皱巴巴信封。指尖下粗糙的纸币边缘和纸条的触感,成了这冰冷世界里唯一一点带着体温的、真实的慰藉。
窗外,城市如同一个巨大的、永不疲倦的发光体。摩天大楼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迷离的光,巨大的广告屏上光影流转,车流在纵横交错的高架上拖曳出红色的尾灯长河。街道上行人如织,步履匆匆,表情各异。情侣在街角拥吻,商贩在奋力叫卖,醉汉在路灯下摇晃……
一个喧嚣到极致的世界。
然而,在我的感知里,这一切却笼罩在一种奇异的、前所未有的静默之中。那曾经无处不在、如同背景噪音般充斥耳畔的亿万心念——那些算计、抱怨、爱慕、憎恨、无聊的闪念、琐碎的欲望……全部消失了。只剩下物理世界的声音:引擎的轰鸣、轮胎摩擦路面的嘶嘶声、模糊不清的人声交谈、远处商店播放的流行音乐……这些声音失去了心念的注解,变得空洞而遥远,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我成了一个被困在自己感官孤岛上的囚徒。世界依旧喧嚣,但它的灵魂对我而言,已是一片死寂的荒漠。车窗映出我的脸,苍白,疲惫,眼神空洞。这彻底的安静,比亿万人的尖叫更令人窒息。
日子在一种近乎麻木的静默中流淌。配合审查,修补谛听一代那些已知的、如同筛子般的漏洞,在严密监控下生活。世界似乎渐渐适应了谛听带来的透明,人们学会了在心声被听见的环境中戴着更厚的面具生活,或者干脆放弃伪装,将恶意和算计摆上明面。信任成了最奢侈的传说。
深秋的寒意已渗入城市的骨髓。傍晚,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快要下雨的土腥气。我裹紧单薄的外套,从监管中心完成又一次冗长的技术问询出来,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走着。审查的疲惫深入骨髓,只想避开人群,避开那些在我眼中只剩下空洞躯壳的行走者。
不知不觉,拐进了一条狭窄僻静的后巷。这里与主干道的喧嚣恍如两个世界。光线昏暗,墙壁斑驳,堆放着歪斜的垃圾桶和废弃的纸箱,散发出食物腐败的酸馊味。巷子尽头,一堵爬满枯萎藤蔓的红砖墙下,蜷缩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那是个流浪汉。油腻打绺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裹着几层辨不出颜色的破布,脚边放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他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微微蜷缩,似乎在抵御寒意。在这个充满绝望气息的角落,他显得渺小而卑微,像被世界随手丢弃的一块垃圾。
就在我目光扫过他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攫住了我。
不是声音,不是画面。是一种……存在感的缺失。
巷子里并非绝对安静。远处主干道隐约的车流声,风吹动垃圾袋的窸窣声,甚至角落里老鼠啃噬什么的细微声响……这些物理世界的噪音依旧清晰。但那个蜷缩在墙根的流浪汉,他的存在,却像被投入了一片绝对真空。没有任何……心念的涟漪。
这不对劲。太不对劲了。自从谛听一代芯片随着归墟的湮灭在我脑中失效,我虽失去了听见他人心声的能力,但一种模糊的感知却保留了下来。我能隐约感觉到身边人的存在,就像黑暗中能感知到附近有人呼吸,哪怕听不见具体声音。那是一种生物电场的微弱扰动,一种生命存在的背景辐射。
然而,眼前这个流浪汉,在我的感知里,却是一片纯粹的空。不是屏蔽(归墟已毁,无人能屏蔽),不是静默(再深的静默也有暗流),而是彻底的无。仿佛那里倚墙而坐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形状奇特的石头,一个……空洞。
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离他几米远,目光死死地锁在他身上。巷子里昏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模糊的轮廓。他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
他动了动。
没有抬起头,只是那只搁在膝盖上、布满污垢和冻疮的手,极其缓慢地抬起了一点点。动作僵硬,像生锈的机器关节在艰难转动。
然后,他抬起了头。
油腻打绺的头发向两边滑开,露出小半张脸。那脸上同样布满污垢,皮肤粗糙皲裂,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
然而,就在那深陷的眼窝里,一双眼睛却亮得出奇。
那眼神……该怎么形容没有流浪汉常见的麻木、绝望、乞求或怨毒。那里面像盛着一泓深秋的潭水,清澈得近乎透明,映着巷子口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沉静,平和,甚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洞悉一切的悲悯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我脸上,没有探究,没有好奇,没有对施舍的渴望,甚至没有任何属于人的情绪波动。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嘴角的肌肉极其细微地牵动了一下,似乎想努力弯起一个弧度,形成一个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微笑。
那笑容太淡了,淡得如同水面的涟漪,转瞬即逝。但它确实存在过。在那张被苦难侵蚀得不成样子的脸上,那抹微笑如同淤泥里开出的花,纯净得不带一丝烟火气。
而我的感知里,那片区域,依旧是一片绝对的、令人心悸的空白。
没有乞讨的心念,没有对寒冷的抱怨,没有对过往的追忆或对未来的绝望……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巨大的空寂。仿佛他整个人,连同他倚靠的那堵红砖墙,都融入了这深秋傍晚的萧瑟背景里,成为了宇宙静默本身的一部分。
我僵在原地,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寒意不再是来自深秋的风,而是从灵魂深处,从每一个细胞缝隙里钻出来的冰冷。老王佝偻着背离开车库的背影,苏晚最后那怨毒的眼神,屏幕上亿万闪烁的绿色光点……无数画面在眼前疯狂闪回,最终都定格在这堵冰冷的红砖墙下,定格在这片纯粹的、吞噬一切的空无之中,定格在他唇角那抹转瞬即逝的、非人的微笑上。
巷子外,城市巨大的喧嚣如同潮水般涌来,车流声、人声、广告音乐……这些物理世界的噪音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嘈杂,充满了烟火气息。
而巷子深处,一片死寂。只有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掠过那个倚墙而坐的空洞,和他脚边那个豁了口的、空荡荡的搪瓷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