辅佐夫君登基的第八年,我从开国贤后,沦为深宫废后。
他迎回了他的白月光,一个自称重生的女人。
她只需动动嘴皮,就轻易窃取我十年心血。
我呕心沥血换来的盛世,成了她未卜先知的功劳。
满朝文武都赞她天命所归,连我亲手提拔的宰相都劝我:
娘娘,您该放手了。
帝王夫君废我后位那天,将我亲手绘制的江山社稷图,赠予她博美人一笑。
他说:
阿黎,你太要强,不像她,总能让朕感到轻松。
我没有哭闹,只是平静地签下废后诏书,
然后一把火,烧了我们定情时的宫殿。
我走后,他不知道,那些唯他马首是瞻的藩王,效忠的是我;
那富可敌国的钱庄,认的是我的私印;
那百战百胜的军队,听的是我的虎符。
藩王反了,国库空了,百万大军临阵倒戈。
他血书传来,声声泣诉:
阿黎,朕错了,回来吧,朕把江山和命都给你。
我离开的第五年,王朝崩塌。
而我,已是新朝的座上宾,笑看他国破家亡。
第一章
放肆!
一声怒斥,来自我那高坐龙椅的夫君,萧玄。
他身侧的苏晚儿,我见犹怜地缩了缩肩膀,眼眶泛红。
姐姐,我只是想为陛下分忧,若这法子有何不妥,姐姐直说便是,何必……
她欲言又止,恰到好处地露出手腕上的一道红痕。
那是我方才拦她时,不小心碰到的。
萧玄的眼神瞬间冷得像冰。
够了,沈青黎。
朕从未见过你这般善妒的女子!
晚儿心怀社稷,献上祥瑞与良策,你不思感激,反倒处处针对!
我看着他,心中一片死寂。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为了苏晚儿斥责我了。
自我将他从一介无名皇子,一步步扶上这九五至尊之位,他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
可苏晚儿一出现,一切都变了。
她说她是重生之人,带着前世的记忆,能预知未来,趋吉避凶。
她预言了丰收,那是我早已推广的优良稻种。
她献上了治水良策,那是我熬了无数个日夜,与工部官员反复推演的图纸。
她甚至算出了边疆小国的突袭,那是我麾下暗卫用命换来的情报。
我十年心血,成了她口中轻飘飘的前世记忆。
而我的夫君,对此深信不疑。
我闭上眼,再睁开时,已无波澜。
陛下说的是。
是臣妾善妒,是臣妾无能。
我平静地认下所有罪名。
萧玄似乎没料到我如此识趣,愣了一下,随即脸色缓和了些。
青黎,你我少年夫妻,朕不想与你闹得太难看。
你只需向晚儿道个歉,此事便就此作罢。
我看向苏晚儿,她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我笑了。
缓步走到她面前。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响彻整个大殿。
苏晚儿捂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萧玄猛地站起,龙椅被带得发出一声巨响。
沈青黎!你敢!
我缓缓收回手,迎上他盛怒的目光。
陛下,臣妾累了。
这皇后之位,臣妾不要了。
这大周的国母,便让给你心爱的重生之人吧。
我转身,一步步走向殿外。
身后,是萧玄气急败坏的咆哮,和苏晚儿压抑不住的窃喜。
那一日,废后的诏书传遍六宫。
我被软禁在曾与他定情的长乐宫。
入夜,我亲手点燃了宫殿。
冲天火光中,我看着这座承载了我们十年爱恋的宫殿化为灰烬。
也烧掉了,我对他最后一丝情分。
从此,世上再无皇后沈青黎。
只有,钮祜禄·青黎。
第二章
娘娘,都安排好了。
心腹侍女春禾为我披上一件玄色斗篷,遮住满头青丝。
我点点头,走出了长乐宫的暗道。
早在苏晚儿出现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萧玄已经不再是我认识的那个萧玄了。
一个能被几句未卜先知就冲昏头脑的帝王,不配拥有我为他打下的江山。
我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在他废后之前,替他清理了宫中所有不忠于我的眼线。
如今,这皇宫虽大,却成了我的掌中之物。
苏晚一上位,可有什么动作我淡淡问道。
春禾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屑。
回娘娘,她今日在朝堂上,提出要开凿‘南山渠’,引南山之水,灌溉京畿万亩良田。
我脚步一顿,笑了。
南山渠
这确曾是我的一个构想。
但我很快就放弃了。
因为我派人勘察过,南山土质松软,地下多空洞,根本不适合开凿运河。
一旦动工,非但引不来水,反而极有可能造成山体崩塌,活埋数十万劳工。
苏晚儿,大约是当年偷听我与工部尚书议事时,
只听了个开头,便以为得了什么惊天妙策。
陛下同意了
同意了。陛下龙颜大悦,当场盛赞新后‘秀外慧中,乃国之大幸’,
还说此渠若成,便以新后的名字命名为‘晚儿渠’。
满朝文武,无一人反对。
就连……就连王宰相,也附议了。
春禾的声音有些低落。
王柬,是我一手提拔的宰相,也是曾劝我放手的人。
我却并不意外。
他自然要附议。
不让苏晚儿把事情闹大,我们又怎么好收场呢
我走出暗道,外面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车夫见我,恭敬地低下头。
主上。
我上了马车,一路畅通无阻地离开了皇宫。
京城最大的钱庄四海通,后院。
掌柜亲自将我迎进密室。
东家,您来了。
我颔首,坐上主位。
南山渠的事,听说了
听说了,掌柜一脸忧心,
朝廷已经下令,要从国库拨款三百万两白银,作为启动款项。
我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
国库里,现在还有多少钱
掌柜苦笑一声。
东家,您忘了先帝爷留下的家底,
还有您这十年攒下的私库,一大半都存在我们四海通。
您当年说,国库的目标太大,放在钱庄里,细水长流,才最稳妥。
如今国库里剩下的,怕是连一百万两都凑不齐了。
我放下茶杯,唇角勾起一抹冷意。
很好。
明日,户部尚书会亲自来钱庄‘借款’。
你知道该怎么说。
掌柜心领神会。
小人明白。四海通的钱,只认您的私印,不认皇帝的圣旨。
我满意地点点头。
萧玄,苏晚儿。
好戏,才刚刚开始。
第三章
第二日,天还未亮,户部尚书陈文的马车就停在了四海通钱庄门口。
陈文是我提拔上来的寒门士子,为人还算正直,可惜,就是有些愚忠。
钱庄掌柜按照我的吩咐,客客气气地将人请了进去,然后客客气气地表示爱莫能助。
陈大人,实在抱歉。
不是小的不肯借,实在是……
这钱庄里的银子,都是储户的,小人只是代为保管,做不得主啊。
陈文急得满头大汗。
黄掌柜!你这是什么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有旨,为国修渠,乃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你们四海通富可敌国,岂能坐视不理!
掌柜依旧是那副为难的样子。
大人,话不能这么说。我们钱庄有钱庄的规矩,取大额的银两,必须要有对应的信物。
这是我们东家立下的规矩,小人若是破了例,这脑袋可就保不住了。
陈文一愣。
东家你们四海通的东家究竟是何人让他出来见我!
掌柜摇摇头。
我们东家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小人也只是听令行事。
不过……掌柜话锋一转,
我们东家留下过一枚私印,并言明,见此印如见他本人。
陈文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私印什么样的私印快拿来我看!
掌柜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拓印。
陈文一把抢过,定睛一看,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那是一枚凤凰于飞的私印。
印章的样式,他曾在我的文书上见过无数次。
这是前朝皇后,沈青黎的私印。
陈文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终于明白了。
国库为何会空虚。
富可敌国的四海通,为何会拒绝借款。
因为这个国家的钱袋子,一直都牢牢地攥在那个被他们抛弃的女人手里。
消息传回宫中,萧玄当场砸了御书房里最名贵的一方砚台。
沈青黎!
好一个沈青黎!
他气得浑身发抖,眼中满是血丝。
苏晚儿在一旁,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她原本以为,废了皇后,她就能高枕无忧。
却没想到,那女人留了这么一个天大的后手。
没有钱,她的晚儿渠就是一句空话,是天下人的笑话!
陛下,息怒……
苏晚儿柔声劝慰,眼底却闪过一丝阴狠。
既然那钱庄只认沈氏的私印,那我们就把私印拿回来!
她如今只是一个废后,难道还敢抗旨不成
萧玄深吸一口气,觉得此言有理。
来人!传朕旨意,让废后沈青黎,立刻交出四海通私印!
若敢违抗,格杀勿论!
圣旨很快就传到了早已人去楼空的长乐宫。
前来传旨的禁军统领,看着被烧成一片废墟的宫殿,傻了眼。
废后,不见了。
第四章
萧玄找不到我。
他几乎把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我的踪迹。
他这才惊恐地发现,他对我的了解,少得可怜。
他不知道我宫里有暗道,不知道我培养了多少心腹,
更不知道,这皇宫的守卫,大半都是我的人。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暴躁,却无能为力。
钱拿不到,工程无法启动。
苏晚儿的天才构想成了一个烫手山芋。
朝堂之上,开始有微词出现。
一些老臣,开始旁敲侧击地质疑南山渠的可行性。
萧玄焦头烂额,只能将怒火发泄到苏晚儿身上。
往日里的柔情蜜意,变成了日复一日的争吵。
你不是能预知未来吗你倒是说说,沈青黎到底藏在哪里了!
苏晚儿被吼得眼圈泛红,委屈地辩解。
陛下,我前世……前世沈青黎并没有被废后,她一直在宫里,我……
我也不知道她会突然消失啊!
她的重生优势,在计划之外的变故面前,不堪一击。
就在萧玄快要被逼疯的时候,王柬,我那位忠心耿耿的宰相,站了出来。
陛下,臣有办法,能解眼下之困。
萧玄大喜过望。
爱卿快说!
王柬躬身道:南山渠之事,关乎国本,不可停滞。
既然国库与钱庄都指望不上,我们何不向各地的藩王‘募捐’
藩王们封地富庶,平日里受皇恩浩荡,如今朝廷有难,他们理应为君分忧。
萧玄眼睛一亮。
对啊!他怎么忘了那些藩王!
当年他登基之时,是沈青黎陪着他,一个个去安抚拉拢过来的。
那些藩王,对他向来是唯命是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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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就依爱卿所言!
立刻草拟圣旨,发往各地,让他们即刻将钱粮运往京城!
圣旨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到了各大藩王手中。
萧玄满心期待地等着他的钱粮。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一封封措辞恳切,但内容如出一辙的回信。
北境的燕王说:
哎呀陛下,臣的封地今年遭遇了百年不遇的雪灾,
百姓颗粒无收,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南疆的宁王说:
启禀陛下,南边发了瘴疠,死了好多人,
臣正焦头烂额,实在抽不出钱粮支援京城。
东海的平王更是直接:
陛下啊,海寇猖獗,臣的军饷都快发不出来了,
您看是不是先从国库拨点款,救救急
一个个都哭穷,一个比一个惨。
萧玄气得差点吐血。
反了!他们都反了!
王柬站在下面,低着头,眼底藏着一丝笑意。
他慢悠悠地开口:陛下息怒。藩王们或许真有难处,并非有意抗旨。
依老臣看,此事还需一人出面,方能解决。
萧玄急切地问:谁
王柬抬起头,缓缓吐出三个字。
废皇后。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不,或许现在应该称她为……前朝皇后,沈娘娘。
萧玄如遭雷击,愣在当场。
而此时,一封密信,正从宰相府送出,悄无声息地抵达了我的手中。
信上只有八个字。
娘娘,第二步已成,请示下一步。
我看着信,笑了。
王柬劝我放手,不是放开权力。
是放开萧玄这个累赘。
第五章
告诉王柬,让他给萧玄出个主意。
我将密信在烛火上烧成灰烬。
就说,藩王们之所以不听话,是因为军心不稳。
只要陛下亲掌兵权,振臂一呼,藩王们自然不敢再有二心。
春禾有些不解。
娘娘,那百战百胜的‘玄甲军’,可是萧玄的嫡系。若是真让他调动起来,恐怕……
我摇摇头。
玄甲军是萧玄的嫡系,没错。
但这支军队的军魂,是我。
玄甲军的统帅,赵孟。
曾是我父亲的副将,是我从死牢里捞出来的。
他的家人,被我送到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他效忠的,从来都不是龙椅上的皇帝。
而是我,沈青黎。
果然,王柬将我的主意一说,萧玄立刻就采纳了。
他现在就像一个溺水的人,任何一根稻草都想抓住。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握住兵权,来稳固自己摇摇欲坠的皇位。
调兵,需要虎符。
虎符一分为二,一半在他手中,另一半,在统帅赵孟手中。
萧玄立刻派心腹太监,带着他的那一半虎符,前往京郊大营,传旨调兵。
京郊大营。
赵孟一身戎装,面容冷峻。
他看着太监手中那半块做工精良的虎符,面无表情。
请公公稍待,末将去取虎符。
片刻之后,赵孟回来了。
他拿出自己的那一半虎符。
两相对合。
严丝合缝。
不对。
太监脸上的喜色瞬间凝固。
因为赵孟拿出的虎符,和皇帝的那一半,根本对不上!
无论是纹路,还是缺口,都差之千里。
赵将军!你……你这是什么意思!太监的声音尖利起来,你想造反吗!
赵孟冷冷地看着他。
公公说笑了。
末将只认虎符,不认人。虎符对不上,末将绝不敢妄动一兵一卒。
若是皇上怪罪下来,末将一力承担。
太监气得浑身发抖,却拿这个手握十万大军的将领毫无办法,只能灰溜溜地回宫复命。
消息传来,萧玄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他冲进自己的密室,打开那个存放着虎符的暗格。
里面的虎符,还在。
他拿起来,翻来覆去地看。
没错,是他的那一半。
那问题出在哪里
是赵孟的那一半是假的
不可能!那一半虎符,自交给他之后,从未离身。
除非……
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除非,他手里的这一半,从一开始,就是假的!
真正的虎符,早就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调了包。
而能做到这一切,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完成这惊天偷换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曾经与他同床共枕,为他打理一切,却被他亲手抛弃的女人。
噗——
萧玄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面前的龙案。
他终于怕了。
他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张由我亲手为他编织的,
名为权力的网,正在一寸寸地收紧。
而他,是网中的猎物。
第六章
萧玄病倒了。
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苏晚儿的处境,也愈发艰难。
南山渠的工程彻底停摆,成了全天下的笑柄。
朝臣们看她的眼神,从最初的谄媚,变成了如今的鄙夷和幸灾乐祸。
后宫里那些曾经被她打压的妃嫔,也开始蠢蠢-欲-动。
她那套重生的说辞,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越来越站不住脚。
陛下,喝药了。
苏晚儿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走到龙床前。
萧玄猛地睁开眼,一把挥开药碗。
滚!
滚烫的药汁洒了苏晚儿一身,她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陛下……臣妾做错了什么……
萧玄猩红着眼睛瞪着她。
做错了什么你还有脸问朕!
你的未卜先知呢你的前世记忆呢
为什么现在国库空了,藩王反了,连虎符都是假的!
你不是说辅佐朕开创盛世吗这就是你说的盛世!
苏晚儿被他吼得瑟瑟发抖,哭着辩解。
不是的,陛下,前世不是这样的……
前世沈青黎没有被废,她把一切都处理得很好,国泰民安……
够了!
萧玄打断她,脸上满是厌恶和悔恨。
所以,你所谓的功劳,不过是拾人牙慧!
你只是窃取了她的谋划,却根本不懂其中的关窍!
朕真是瞎了眼!为了你这么一个废物,竟然……竟然……
他竟然亲手毁掉了自己的长城。
苏晚儿的脸色惨白如纸。
她最大的秘密,被萧玄毫不留情地戳穿了。
她确实不是重生。
她只是一个有点小聪明,又恰好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的宫女。
她以为自己掌握了通往荣华富贵的捷径,却没想到,那条路从一开始就是万丈深渊。
就在此时,一个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
陛……陛下!不好了!
边关急报!邻国陈朝突然集结二十万大军,正向我朝边境压来,说……
说要为我朝‘清君侧,诛妖后’!
什么!
萧玄惊得从床上坐起。
苏晚儿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她前世的记忆里,陈朝明明是在三年后才发动战争的!
为什么……为什么提前了
萧玄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这也是你‘预知’到的未来吗!
苏晚-儿-百口莫辩。
她不知道,这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
陈朝的皇帝,是我多年前布下的一颗闲棋。
他欠我一个人情。
一个人可以让他的国家免于内乱的人情。
现在,是他还人情的时候了。
清君侧,诛妖后。
这口号,喊得可真好。
诛的妖后,自然是苏晚儿。
而清的君侧,又是谁呢
萧玄瘫坐在龙床上,面如死灰。
内忧外患,众叛亲离。
他终于尝到了,我当年的绝望。
不,比我当年更甚。
因为当年我被废,尚有退路。
而他,已退无可退。
第七章
大厦将倾。
陈朝大军压境的消息,像一根引线,彻底点燃了大周这座早已摇摇欲坠的火药桶。
原本还在观望的藩王们,立刻找到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他们纷纷起兵,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从四面八方,涌向京城。
一时间,烽烟四起。
萧玄的案头上,堆满了雪花一样的告急文书。
城池失守。
将领投降。
粮草被劫。
每一个消息,都是一把刀,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他引以为傲的江山,正在以一种他无法理解,也无法阻止的方式,迅速崩塌。
他想起了我。
疯狂地想起了我。
想起了我陪他南征北战,平定四方的日子。
想起了我为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模样。
他终于明白,他失去的,不只是一个皇后。
他失去的,是他的江山,他的主心骨。
他开始给我写信。
第一封信,是通过王柬转交的。
信上,他不再自称朕,而是用了我。
他诉说着自己的悔恨,痛斥苏晚儿的欺骗,恳求我能看在十年夫妻的情分上,回来帮他。
阿黎,我知道错了。
是我鬼迷心窍,负了你。
只要你回来,后位还是你的,我把苏晚儿千刀万剐,给你出气。
我收到信时,正在悠闲地喂着池子里的锦鲤。
我看完,连一丝波澜都未曾泛起。
随手将信纸撕碎,洒进了鱼池。
红色的锦鲤蜂拥而上,将那些写满悔恨的碎纸,吞噬殆尽。
王柬看着我的动作,欲言又止。
我瞥了他一眼。
想说什么
王柬躬身道:娘娘,萧玄虽是咎由自取,但战火一起,苦的还是百姓。
我笑了。
王相,你以为,那些藩王为何能如此顺利地长驱直入
王柬一愣。
难道不是因为……朝中无兵可调
是,也不是。
我站起身,负手而立。
他们行军的路线,是我规划的。
他们所需的粮草,是我提供的。
他们每攻下一座城池,都会立刻开仓放粮,安抚百姓,绝不扰民。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这场战争能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结束。
因为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子民,都是我的子民。
而不是他萧玄的。
王柬听得心神巨震,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敬畏。
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清了我的谋划,却没想到,那只是冰山一角。
我所图的,从来都不是让萧玄悔不当初。
我要的,是改朝换代。
是要一个,再也不会出现第二个萧玄的新天下。
很快,萧玄的第二封信来了。
这一次,是用血写的。
字字泣血,声声哀求。
阿黎,回来吧,求你回来。
江山给你,命也给你。
没有你,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信的最后,还附上了一枚用头发编织的同心结。
那是我们年少定情时,我送给他的。
他竟然还留着。
春禾看着那枚同心结,眼眶有些发红。
娘娘……
我拿起那枚同心结,在指尖绕了绕。
然后,将它和那封血书一起,扔进了火盆。
黑色的发丝在火焰中卷曲,发出滋滋的声响,很快就和血红的信纸一起,化为飞灰。
春禾,记住。
死人的东西,最不吉利。
第八章
萧玄没能等到我的回信。
他等来了藩王联军兵临城下的消息。
燕王和宁王,一北一南,两位兵力最盛的藩王,在京城外胜利会师。
黑压压的大军,将整座京城围得水泄不通。
城中的守军,早已军心涣散,毫无战意。
百姓们躲在家中,瑟瑟发抖。
皇宫里,更是一片末日景象。
宫女太监们卷着细软,四散奔逃。
往日里威严的皇城,此刻竟像是无人看管的菜市场。
苏晚儿疯了。
她穿着最华丽的凤袍,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又唱又跳。
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是皇后,我是天命所归的皇后……
萧玄找到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诡异的景象。
他冲上去,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
疯够了没有!
苏晚儿被打得跌倒在地,头上的珠钗散落一地。
她抬起头,痴痴地看着萧玄。
陛下,你相信我,我真的是重生回来的。
前世,我们很恩爱,你为了我废了沈青黎,我们一起看着大周走向了百年盛世……
萧玄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他突然明白了。
或许,苏晚儿说的前世,并不是虚构。
或许在另一个时空里,真的有那么一个愚蠢的自己,在废掉沈青黎之后,依旧能安稳地坐拥江山。
为什么
因为那个时空的沈青黎,在被废之后,心死了。
她没有报复,没有反击,只是在冷宫里,默默地了此残生。
她把所有的权柄,所有的后手,都留给了他。
所以他能继续当他的太平天子。
而这个时空的自己,是何其幸运。
他逼反了一个,本该是他最大依仗的女人。
哈哈哈……
萧玄突然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报应,都是报应啊!
他踉踉跄跄地走出大殿,爬上了高高的城楼。
城楼下,是望不到边际的敌军。
旌旗招展,杀气冲天。
他看到了燕王和宁王。
那两个曾对他俯首称臣的男人,此刻正并肩立马,冷冷地望着他。
他知道,他们效忠的不是他。
他们效..忠的,是沈青黎。
他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城下大喊。
沈青黎!
阿黎!你出来见我!
我知道你在这里!你出来!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战场上回荡,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没有人回应他。
只有猎猎作响的风声,和无数双冰冷的眼睛。
他绝望了。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天子剑。
那把剑,是登基那天,我亲手为他佩戴上的。
剑身上,还刻着两个字。
青玄。
我的青,他的玄。
他曾以为,这是天作之合。
现在看来,只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将剑横在脖子上,闭上了眼睛。
阿黎,是我对不起你。
若有来生,我愿为你做牛做马,偿还此生罪孽……
就在他准备自刎的瞬间。
城楼下,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住手。
第九章
我来了。
在一众藩王的簇拥下,我骑着一匹白马,缓缓出现在城楼之下。
我依旧是一身素衣,未施粉黛。
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
仿佛我才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主角。
萧玄看着我,握着剑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的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中,是悔恨,是痛苦,是绝望,还有一丝……卑微的希冀。
阿-黎……
他终于喊出了我的名字,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我抬头,平静地与他对视。
萧玄,五年了。
你看起来,老了很多。
他确实老了。
曾经的意气风发,早已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憔悴和暮气。
而我,在这五年的蛰伏中,却越发从容。
岁月的沉淀,只让我更加锋芒内敛。
你……你肯见我了
他声音颤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是不是……原谅我了
我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原谅你
萧玄,你是不是忘了,是谁把我从开国贤后,变成了深宫废后
是谁把我十年心血,拱手送给一个骗子,博她一笑
又是谁,在我烧了长乐宫后,下了格杀勿论的命令
我每说一句,他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他面如金纸,摇摇欲坠。
我……我那时是气糊涂了……他无力地辩解着。
气糊涂了我冷笑一声,好一个气糊涂了。
那你现在,是不是也该尝尝,被逼上绝路的滋味
我不再看他,而是转向城楼上的守军。
城上的人听着!
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
我是沈青黎。
尔等之中,有我昔日旧部,有我提拔之人,也有受过我恩惠之家。
我只问一句,你们手中的刀,是要指向我,还是要为你们自己,开创一个新前程
城楼上一片死寂。
片刻之后。
当啷——
一声兵器落地的声音,格外清晰。
紧接着,是当啷、当啷的连锁反应。
城楼上的守军,纷纷扔掉了手中的武器。
他们朝着我的方向,单膝跪地。
我等……愿追随娘娘!
愿追随娘娘!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响彻云霄。
萧玄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看着他最后的防线,在他面前,土崩瓦解。
他终于明白。
这江山,早就不是他的了。
从他废掉我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惨然一笑,手中的天子剑,无力地垂下。
我输了……
阿黎,我输了。
燕王策马向前,高声喝道:萧玄已是穷途末路!开城门!
沉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迎接我的,是一个王朝的落幕。
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第十章
我没有立刻入宫。
而是先见了王柬和赵孟。
京中局势,暂时由你们二人稳住。
安抚百官,整顿禁军,清点府库。
最重要的是,将苏晚儿,看管起来。
我淡淡地吩咐道。
王柬和赵孟齐声领命。
娘娘放心,我等定不负所托。
我点点头,目光望向皇宫的方向。
那里,曾是我的家,也是我的牢笼。
现在,它将在我手中,获得新生。
我离开的第五年,大周王朝,正式宣告灭亡。
萧玄被废为庶人,囚禁于我曾经住过的长乐宫。
只不过,那座宫殿,早已是一片废墟。
他每日,就对着那片焦黑的土地,时而哭,时而笑,状若疯癫。
我一次都没有去看过他。
有些伤害,无法原谅。
有些背叛,永世难忘。
至于苏晚儿,她的下场要更惨一些。
我没有杀她,只是废除了她的皇后之位,将她赶出了宫。
但那些曾被她那愚蠢的南山渠计划,害得家破人亡的百姓,却没有放过她。
据说,她最后被愤怒的民众,乱石砸死在了京城的街头。
尸骨无存。
她心心念念的天命,终究没能护住她。
一个月后,京中局势稳定。
在所有藩王、旧臣的一致拥戴下,燕王登基,改国号为华,史称华太祖。
而我,被尊为护国长公主,享监国之权,地位超然。
登基大典那天,新皇亲自将传国玉玺,送到我的面前。
长公主,若无您,便无大华的今日。
这江山,理应由您来坐。
我看着那方沉甸甸的玉玺,摇了摇头。
我对皇位,没有兴趣。
我想要的,只是一个海晏河清,国泰民安的盛世。
你若能做到,我便会是你最得力的臣子。
你若做不到……
我没有说下去,但新皇已经懂了我的意思。
他神色一凛,郑重地对我行了一礼。
侄儿,定不负皇姑母所托。
他很聪明。
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身份,来面对我。
我笑了笑,扶起了他。
去吧,文武百官,还等着你呢。
大典结束后,新皇在御书房设宴,单独款待我。
没有旁人,只有我们二人。
他屏退左右,亲自为我斟上一杯酒。
皇姑母,有件事,侄儿一直想不明白。
您当初,为何会选择萧玄
是啊,为何会选择他
我端着酒杯,思绪飘回了十几年前。
那时的萧玄,还是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在宫中步步维艰。
而我,是手握兵权的将军府嫡女。
我看中了他的隐忍,他的抱负,还有……他看向我时,那满眼的真诚与爱慕。
我以为,我们是天作之合。
我以为,我可以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陪他共创一个太平盛世。
却忘了,人心,是会变的。
尤其是,帝王之心。
年少无知,看走了眼罢了。
我轻描淡写地将过去一笔带过。
新皇却从我的眼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落寞。
他沉默片刻,从一旁拿出一个紫檀木的盒子,推到我面前。
皇姑母,此物,还请您收下。
我打开盒子。
里面静静躺着的,是一卷画轴。
我缓缓展开。
熟悉的笔触,熟悉的山川河流,熟悉的朱砂印记。
是我亲手绘制,又被萧玄赠予苏晚儿的那幅《江山社稷图》。
它,终究还是回到了我的手中。
第十一章
它怎么会在你这里我有些诧异。
新皇笑了笑,带着几分少年人的得意。
苏晚儿倒台后,她宫里那些东西都被查抄了。侄儿知道皇姑母看重此物,便私下扣留了。
想着,有朝一日,定要亲手将它物归原主。
我摩挲着画卷上早已干涸的墨迹,心中百感交集。
这幅图,耗费了我三年的心血。
我曾想,将它作为定国之礼,献给我和萧玄的江山。
却不想,它成了我情爱破灭的见证。
如今,它又回到了我的手里。
江山依旧,故人不再。
多谢。我将画卷收好,真心实意地向他道谢。
新皇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皇姑母客气了。说起来,侄儿能有今天,全靠皇姑母当年……
他说起了往事。
当年,老燕王病逝,他作为年仅十五岁的世子,要接管危机四伏的北境。
是我不远千里,亲自赶赴北境,为他站台,震慑住了那些蠢蠢-欲-动的部族首领。
又帮他揪出了军中的内奸,稳住了军心。
临走前,我还送了他一本兵书。
那本兵书,不是什么传世名作,而是我根据北境的地形和民风,亲手编撰的。
里面详细记录了如何练兵,如何布防,如何处理与周边部族的关系。
可以说,他能成为如今威震一方的燕王,我功不可没。
而这些,我早已记不太清了。
我这一生,扶持过的人,太多了。
有些人,成了白眼狼。
也有些人,懂得知恩图报。
都过去了。我打断他的回忆,以后,你是君,我是臣。治理好这个国家,便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
侄儿明白。
离开皇宫时,夜色已深。
我没有回我的长公主府,而是让马车,驶向了城郊。
那里,有一座我为自己修建的别院。
五年来,我一直住在这里。
院子里,种满了梅花。
此刻虽不是花期,但月光洒在枝干上,别有一番清冷的美。
一个身影,早已在梅林中等候。
是王柬。
他见我回来,迎了上来。
娘娘。
事情办得如何了我问。
王柬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给我。
幸不辱命。陈朝皇帝已经收到您的信,即刻撤兵,并上表称臣,愿与大华永结同好。
我接过信,看也没看,便扔进了旁边的石桌上的火盆里。
王柬看着我的举动,忍不住问道:
娘-娘,臣有一事不明。
既然陈朝也是您的人,您当初为何还要让他们出兵,制造外患
这样一来,岂不是让本就动荡的局势,雪上加霜
我看着跳动的火焰,淡淡开口。
不破,不立。
若无外患,藩王们如何能下定决心,‘名正言顺’地起兵
若不将萧玄逼到绝境,如何能让天下人看清他的无能,心甘情愿地迎接一个新王朝
而且……
我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不把事情闹大一点,又怎么能让他,体会到真正的绝望呢
王柬恍然大悟,随即背后升起一股寒意。
原来,从一开始,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在这位长公主的算计之中。
每一步,都精准得令人发指。
他不由得庆幸,自己是站在她这一边的。
第十二章
新朝建立,百废待兴。
我没有选择垂帘听政,而是将大部分权力,都交还给了新皇。
我只保留了三样东西。
四海通钱庄的私印。
玄甲军的虎符。
以及,遍布天下的暗卫情报网。
钱袋子,枪杆子,和眼睛。
只要这三样东西在我手里,无论谁坐在那个龙椅上,都得掂量掂量。
新皇也很识趣,他勤勉政事,虚心纳谏,遇到拿不准的大事,总会第一时间来向我请教。
大华在他的治理下,渐渐走上了正轨。
百姓安居乐业,四海升平。
这正是我想要的盛世。
又是一年冬天,梅花盛开。
我正在别院里赏梅,春禾匆匆跑了进来。
娘娘,宫里传来消息。
废帝……萧玄,薨了。
我握着剪刀的手,微微一顿。
终究,还是死了。
怎么死的
听说是……自尽。他用头撞毁了长乐宫废墟里的一块石碑,那石碑上,好像刻着……您和他的名字。
春禾的声音很小,生怕惹我不快。
我沉默了片刻,剪下了一支开得最盛的红梅。
知道了。
我的反应,平静得不像话。
没有悲伤,没有喜悦,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他就这样,彻底地退出了我的生命。
春禾见我如此,便不再多言,只是默默地为我换上了一杯热茶。
午后,新皇亲自来了。
他带来了一坛陈年的女儿红。
皇姑母,这是侄儿登基前,就为您埋下的。
今天,陪您喝一杯。
我们坐在梅林中,对酌。
雪花,不知何时,悄然飘落。
皇姑母,您……还在怪他吗新皇小心翼翼地问。
我摇了摇头。
不怪了。
也没有力气去怪了。
对我而言,他只是一个名字,一段……不太愉快的过去。
爱过,也恨过。
最终,都归于尘土。
新皇举起酒杯,敬我。
侄儿敬皇姑母。
敬您,还了这天下一个太平。
也敬您,终于走出了过往。
我与他碰杯,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带着梅花的冷香。
我看着满天飞雪,看着这片我亲手守护,又亲手颠覆,最终亲手重建的江山。
心中一片宁静。
我这一生,做过开国贤后,也做过深宫废后。
最终,我成了我自己的主宰。
这江山,回到了它该在的人手里。
而我,也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