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不渡握住剑柄的手,五指缓缓收拢,又缓缓松开。
他没有理会陆小凤,转身便走。
酒肆里的喧嚣重新涌起,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无法侵入他分毫。
“哎,朋友,等等我!”
陆小凤丢下一块碎银子,快步跟了上去,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意更浓了。
他就像一只发现了新奇玩具的猫,充满了探究的兴致。
阎不渡的脚步不快,却很稳,每一步的距离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他无视了跟在身后的陆小凤,也无视了街道上投来的各色视线。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
六扇门分舵。
朱漆大门,铜环兽首,两尊石狮子威严地镇守在门前。门口的捕快挎着腰刀,气势森严,寻常百姓路过都要绕着走。
“站住!六扇门重地,闲人免进!”一名捕快伸出刀鞘,拦住了去路。
阎不渡停下脚步。
“‘绣花大盗’的悬赏,我接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两名捕快的耳中。
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皱起眉头上下打量着他。“你?就是那个‘一钱阎王’?”
这几日,阎不渡的名字早已传遍了这座城。
阎不渡没有确认,也没有否认。他只是伸出手,轻轻拨开了拦路的刀鞘,径直向门内走去。
“你!”捕快大怒,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让他不敢妄动。
分舵大堂内,气氛肃杀。墙上挂着各色兵器和通缉令,十余名捕快正在整理卷宗,见到有人闯入,齐刷刷地站了起来,手都按在了刀柄上。
一名年纪稍长、面容黝黑的捕头迎了上来,眉头拧成一个疙瘩。
“什么人,敢擅闯六扇门!”
阎不渡站定在大堂中央,环视一圈,最后将视线落在那名捕头身上。
“绣花大盗。”他吐出四个字。
捕头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要接悬赏?”
“对。”
“就凭你?”捕头上下扫视着他,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审视,“你知道绣花大盗是什么人吗?他武功高强,来去无踪,连我们总捕头都……”
阎不渡打断了他。
“怎么抓,是我的事。”
他顿了顿,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预付一半赏金,五百两黄金。”
整个大堂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捕快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用一种看疯子的表情看着阎不渡。
预付赏金?还是五百两黄金?
这是来接悬赏,还是来抢钱庄的?
那黑脸捕头气得脸都涨红了,他感觉自己作为六扇门捕头的尊严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狂妄!你以为六扇门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他怒喝道,“我们只为结果付钱,从不为一句空口白话预支赏银!这是规矩!”
阎不渡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规矩?
他的世界里,只有交易的规矩。
他需要这五百两黄金,不是为了挥霍,而是为了启动一场足够大的“报恩”。灵魂深处,那座失衡的天平在隐隐作痛,【煞气】的沉重让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丝冰冷的铁锈味。他必须尽快找到【清气】来平衡。
这笔交易,必须做成。
于是,他投下了一块更重的石头。
“另外。”他补充道,声音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若过程中,我杀了此贼的同伙,或任何阻碍抓捕的人……”
他停顿了一下,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名捕快。
“一具尸体,额外收费一百两黄金。”
“此为,‘清洁费’。”
“锵!”
“锵啷啷!”
一连串的拔刀声响起,整个大堂之内,刀光晃眼,杀气四溢。
“你说什么!”
“混账东西!你敢威胁六扇门!”
黑脸捕头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阎不渡的鼻子。“你……你这是在向朝廷律法挑衅!按人头收费?你当自己是刽子手还是山大王!”
阎不渡依旧站在原地,仿佛被十几把钢刀指着的不是他。
他只是在陈述价格。
杀人,是他解决“怨”的方式。
而现在,他也可以将杀人变成一种交易。交易得来的钱,再去完成“恩”的结算。这很公平。
就在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一个懒洋洋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哎呀呀,这么热闹。李捕头,何必动这么大的肝火。”
陆小凤不知何时已经倚在了门框上,双手抱在胸前,正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仿佛在欣赏一出精彩的戏剧。
黑脸的李捕头回头看到他,眉头皱得更紧了。“陆小凤?这里没你的事!”
“怎么会没我的事呢?”陆小凤笑嘻嘻地走了进来,很自然地站到了阎不渡和众捕快之间,像一堵看不见的墙,隔开了双方的杀气。“金九龄可是我的朋友,他的案子,就是我的案子嘛。”
他转向李捕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李捕头,这位阎兄弟的本事,你们这两天还没见识够吗?为了一文钱,他能把王老抠逼得上吊。这种人,你用寻常的规矩去套他,有意思吗?”
李捕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无从反驳。
陆小凤又道:“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我看,不如就把阎兄弟的条件,原封不动地派快马报给金总捕头定夺?”
他冲着李捕头挤了挤眼睛。
“反正五百两黄金,对你们那位出手阔绰的金总捕头来说,不就是毛毛雨嘛。万一……万一这位阎兄弟真有办法呢?那可就省了你们天大的麻烦。”
这番话,给了李捕头一个台阶下。
把皮球踢给顶头上司,无论结果如何,责任都不在他。
阎不渡看了陆小凤一眼,什么也没说。
他不在乎这个男人出于什么目的帮自己说话。好奇也好,看热闹也罢,都与他无关。他只关心交易的结果。
如果金九龄不答应,他会用自己的方式去找到绣花大盗。
或许,可以跟他谈一笔别的生意。
李捕头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终于强压下怒火,恶狠狠地瞪了阎不渡一眼。
“好!我就把你的疯话报上去!”他扭头对一名手下低吼,“备最快的马!八百里加急,去请示总捕头!”
“是!”那名捕快如蒙大赦,飞也似地跑了出去。
大堂里的紧张气氛稍稍缓和,但那些捕快依旧持刀戒备,将阎不渡围在中间。
阎不渡却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走到一个角落,将腰间的铁剑解下,靠在墙边。
然后,他盘腿坐下,闭上了双眼。
等待。
陆小凤摸了摸自己那两撇漂亮的胡子,走到阎不渡不远处,也学着他的样子,靠着一根柱子坐了下来。
他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着这个闭目养神的怪人。
这个叫阎不渡的男人,就像一个被锁死的黑箱子,让他生出了前所未有的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