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车辆摇摇晃晃，却是难得的片刻安宁。
长长的一觉醒来后，城市外的风景改头换面。
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背，转头对上一双威严慈祥的眼睛。
首长戴着眼镜，担忧的感慨道：“你是我们部队里百年难遇的爆破天才，自请退役时也不过才25。当初我就不应该让你走，你的才能在外面施展不开。”
我感激的向他敬了个礼，“首长，谢谢您这次出手相助，我知道这不是正当的理由。”
他却捻着胡子呵呵一笑，“这怎么不算正当理由，我已经查清楚了是那家人污蔑你。既然此后没有家庭的负担，那就好好报效国家吧。”
提到家人，我心中一阵钝痛。
因为家庭贫困，家里决定供弟弟上学，而我背起行囊辍学参军。
在部队的十年，我迅速找到了自己的天赋，成为了军区数一数二的炸弹爆破手。
在阅兵时我敏锐地排查到首长车上有微型炸弹，当时随行的所有安保人员都没有发现这项新型武器。
首长大为赞赏，给了我一枚军功章。
得知我自请求退役后再三叹气惋惜，让我有困难时报上这枚军功章的编号。
我攥紧军功章想到时不时写信来抱怨寄回来的钱太少的父母。
他们哭诉家里穷困潦倒，又欠了巨额债务，需要我这个顶梁柱回去尽孝心。
退役那天，全军区的人都出来相送。
而我回家时门口连一只狗都没有，全家人去了首都大学参加弟弟的研究生毕业典礼。
父母围着弟弟，还抱怨我为什么没有提早两天退役，错过了弟弟的人生大事。
对家人的一片真心，到头来却落得一个人人背叛的下场。
首长见我沉默，立刻叫了军医过来。
军医拿着我的刚刚出来的全身报告，详细的描述了我如今的身体状况。
我一阵紧张，立刻表示，“这次紧急任务我能参与！”
“别担心，这次只是秘密调查，对于身体上的损耗不会太重。”
他这才给我解释了这次任务的内容。
当年，我和一个小队去南海边界进行任务勘察。
发现深海底部布着密密麻麻的微型炸弹，稍一不留意就会引发连续爆炸导致海礁坍塌，整个岛发生地震。
后来地壳运动，南海海啸频发，当初的位置已经分辨不清。
如今预警到又有一场地震来袭，恐怕当初残留的炸弹会引发更大的危险。
所以才需要我执行紧急任务。
“炸弹爆破由其他的同志来执行，你记忆力好，当初的路线只有你记得，任务就是精准定位到当初探测的炸弹群。”
“那座岛上也有疗养院，这是林苒军医，也是我侄女，她已经提前安排好了你的手术。”
我将目光落在一旁温柔冷静的女人身上，她朝我微笑点头。
“谢谢。”
我被挫伤的嗓子就是她救治好的，对她的医术我十分信任。
“郑家污蔑你的事，需不需要我出面。”
我摇头拒绝，所有的一桩桩一件件，等我执行完任务后我会慢慢找他们清算。
8、
车辆一行到达竹岛。
这是一座风景秀美的小岛，位于南海环太平洋岛礁链上，也是出国的一个海上港口。
我在林军医的陪同下，入住了疗养院，曾经在非法医院所遭受的折磨一点点好转。
在此期间，我无数次跟着潜水队员下潜至深海，寻找当初炸弹群的路线。
午间休憩，我独自一个人换下潜水服，坐在沙滩边晒太阳。
当初困在医院里逐渐苍白萎缩的肌肉，已经迅速恢复。
所有的过往阴影在这座温柔静谧的小岛里，都化为天边淡淡的一抹晕影。
头顶上阴影一暗，我睁眼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弟弟用食指将脸上架着的墨镜勾下来，仔仔细细的打量我，确认后立刻兴奋的朝远处大喊。
“老婆，你看我在这儿遇见了谁？”
远处正在沙滩上晒着日光浴的郑言妍披了件衣服走过来，见我立刻皱眉。
“你不应该被判了5年吗？怎么就出狱了，你是不是逃出来的。”
她说着就要拿起电话报警，宋智却兴奋地看着我身上的装束。
“哥，你该不会攀上了什么富婆吧，她把你从警局捞出来的吗？这座小岛可不是什么穷人都能进来的，你跟弟弟说说，弟弟也向你取取经。”
“你连孩子都生不了，有什么技巧让富婆把你保下来的。”
集合的传呼机滴滴亮了起来，每一日我们都要下海往返数10次，又到了该执勤的时间。
我反手将宋智伸过来的手擒住按在沙滩上，膝盖死死的压着他的背部，他喘不过来气只能拼命求饶。
“我跟你们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别一口一个哥哥让人恶心。”
宋智鼻涕和眼泪不受控制的流了出来，眼睛却依旧死死瞪着我。
我没有理会他们，三两步离开，来到了集合地点。
一行人下潜的速度非常快，过去记忆里绚丽的珊瑚出现在我眼前，我打了一个手势示意。
“就是这里，大家注意安全。”
众人点头，我回头一望，却发现身后多了一个游荡的影子。
他的游行姿势不规范，几乎摇摇欲坠，手马上就要碰到礁石，而那里正是炸弹聚集的地方。
我吓得魂飞魄散，拼命游过去，冲他打手势。
透过墨镜却发现他不是我的队员，而是宋智。
我揪住他的领子愤怒的将他往上拽，他却在挣扎中一脚蹬在了原地。
瞬间水底轰然一声，涟漪一圈圈炸开。
他的左腿被炸断，猩红的血水和血块在海里蔓延。
宋智这才瞪大了眼睛，拼命让我救他。
我死死咬着牙，想将他揍一顿，但目前还是任务要紧，一旦引发连环爆炸就完了。
汗水湿透了我的潜水服，争分夺秒间，我将他周围隐藏的炸弹全部排查出来进行销毁。
剩下的部分由队员继续进行，而我拽着宋智拖出了水面。
刚一露头，我就狠狠给了他一拳。
“你是不是疯了？我在执行任务，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差点整座岛的人都要因为你愚蠢的举动丧命！”
他捂着脸，因为失去一条腿的疼痛而尖锐的嘶吼起来。
“我的腿断了，快送我去医院！哥我求你了，我错了！”
郑言妍听见这边的动静，连忙叫了几个海上安全员将我们打捞上来。
她一见宋霆断掉的腿，立刻疯了似的朝我叫嚷，“宋霆，没想到你这么恶毒。他是你亲弟弟呀，他只是关心你的生活，想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你居然这么狠心弄断他一条腿！”
“你给我等着，我要你偿命！”
这件任务保密级别很高，面对四周围过来的不知情群众，我徒劳的垂下了手。
“郑言妍，这是他自食恶果，之后会有人和你解释，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她红着眼睛拼命呼叫救援，愤恨的盯着我转身离开的背影。
9、
任务圆满完成，我在表彰大会上又得到了一枚军功章。
心中万千感慨。
曾经我到郑家时，什么也没带，只带了一盒军功章，可最后只剩下一枚。
不过我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
律师已经到达医院，就等我过去会合起诉他们的所有罪行。
在医院门口我却见到了郑言妍，她二话不说，让一群人将我压住。
高跟鞋清脆的踏踏声，慢慢到我跟前。
“宋霆，我正准备去找你，没想到你居然自投罗网了。”
“珍惜你现在的时间吧，我会把你交给阿智任意处置，就算你死在了这儿，我们郑家也能兜住。”
她用一堆破纸将我的嘴巴塞住，将我压到宋智的病房外。
隔着一层纱帘，宋智的房间里传来异响。
郑言妍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宋智得意嚣张的声音便传了出来，他正在调戏一名护士。
被护士拒绝后他恼羞成怒的口不择言，“你别不知好歹，马上我就能继承郑家所有的钱，杭城的首富没听过吧？”
“首富家的大小姐已经被我迷得神魂颠倒，别看我现在腿已经瘸了，但是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知道那女人对我哥还留有旧情，用这一条腿换来彻底解决我哥这个祸患，值得很。”
“那个女人还想和我度蜜月呢，这次出海的轮渡上，我就让她有去无回，高额保险我也已经买好了。”
“你现在跟了我以后有的是荣华富贵可享......”
郑言妍气得浑身发抖，她一脚踹开病房的大门。
“宋智，原来你一直都在算计我！”
床上被绷带缠住左腿的宋智瑟缩了一下，小护士趁乱连忙跑了出去。
宋智讪讪一笑，“老婆你怎么提前回来了？你不是要把宋霆解决掉吗？”
郑言妍甩开宋智勾过来的手，一把将他拖拽到地上，他另一只被绷带吊在空中的腿立刻失去重心。
“没想到你背地里居然是这副嘴脸，亏我还以为你有学识有文化，以后能好好辅佐我掌管家族财团，你这些心眼全用在我身上了。”
郑言妍愤怒地挥出一拳又一拳，将宋智打得鼻青脸肿。
他整个人狼狈逃窜摔倒在地上，他通过余光看见我。
立刻疯狂的朝我叫嚣，“是你对不对！你现在应该是个死人，为什么又出现在了医院！”
“我明明比你聪明比你长得帅，我才应该进郑家，好好发挥才能！你除了一身蛮力还有什么用，我还想着你能帮衬我，结果你在郑家混的连个下人都不如，还得我亲自出马。”
郑言妍的保镖早就松开了我，我请来的律师也缓缓到场。
看着他可悲的样子，我语气平静的反驳。
“当初你就不应该动心思，破坏老太爷的车，是你自己的贪念，害了你也害了我。”
“现在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你犯下了这么多罪，我的律师会将你起诉。”
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绝望，急切的抓住郑言妍的手，寻求一线生机。
“老婆老婆，你会救我的对不对！”
郑言妍听完刚才的一番话，脸上早已没有血色。
她启唇嗫嚅半天，“宋霆，当初的车祸，真的不是你设计的？”
我摇头，“当时你说喜欢我，如果我冲着你家的钱答应了，也同样能够得偿所愿，不是吗？”
她捂住眼睛，泪水溢满指缝。
“我以为......我以为......”
“当初爷爷让你和我结婚，我怀着折磨你的心态让你进了郑家，还让下人作贱你。宁愿在肚子里放一个金属环承受每月的痛苦，也不愿意生下你的孩子。”
“我真的是错了，我为什么这么不信任你。”
她懊悔的眼睛里满是悲伤，而我透过她的眼睛想到了无数个雨夜。
她喜欢在雨中散步，我便撑着一把伞，远远的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
本来以为就算不能在一起，也能一辈子守护她。
如今，一切都没法回头
10、
宋霆被起诉进了监狱，而医院里对我进行折磨的医生早就逃回了欧洲。
暂时没有确切的证据能够将郑言妍绳之以法。
我在林苒的照顾下，身体已经恢复如初，如今回到了军区作为教官展开日常训练。
郑言妍不依不饶的跟在我的附近，我去哪里训练，她便在哪里以我的名义买一栋别墅住下来。
“跟我回去好不好，我们结婚，让我弥补当年的错误。”
“你现在辛苦的训练每个月只有那点津贴，还不如跟我回去，我把所有的钱都给你好不好？”
她三番四次这样纠缠，甚至动用财力将手伸到了军区里来。
等我再打开大门时，不该出现的父母出现在门口。
他们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头发也白了一大半。
“儿子，这爹妈对不起你。可爹妈当初也是为你好，只想让你到郑家荣华富贵稳定的过一生，却没想到你弟弟也起了这种心思。”
我理了理军帽，并不打算请他们进门。
“你们从小把我送到武校追求的也是稳定，你们从来没有把我当做过儿子，而是一个摇钱树而已。”
“当初我被林苒送进非法疗养院，大半年毫无音讯，你们是怎么做的呢，迅速把我抛弃转而帮着宋智撬我的墙角。”
他们苍老的身躯几乎站不住，承受我一句又一句的拷问。
“两位请让让，我该去训练了。”
父亲厉声呵止了我，“我们好歹对你有养育之恩，你害你弟弟坐牢也就算了，怎么能丢下父母不闻不问。”
我嘲讽的轻笑，“你们尽管去告我，每个月我只会给你们500抚养费，这就是我在郑家享用了6年的荣华富贵。”
他们崩溃的抱头痛哭，郑言妍远远站在一边，全身埋在阴影里看着我远去。
11、
再收到郑言妍的信时，是从一个精神病院的地址发来的。
她知道我还在对当初被关在疗养院的事情耿耿于怀，为了忏悔，她发誓要感受我的痛苦。
每一天忏悔的信件都由邮递员给我送到办公室，而我一封都没有拆开。
腹部被穿刺的痕迹早已消弭，可当初满怀着对她的爱意和拥有一个孩子的期待到头来面临的却是绝望的折磨。
那种地狱一般的落差她不会懂。
后来，我在军区举办婚礼。
在相处中，我和林苒日久生情，她知道我的过去，也愿意包容我的痛苦。
在第一次军区联合比武大赛上，她就已经喜欢上我，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是一个刚入伍的实习医生。
“我配不上你，所以我一直在努力，想着等到独当一面的那一天，再向你表白。”
婚礼上林苒的誓词说的真切诚恳，底下的战友都在起哄庆祝她暗恋成真。
我这才恍然发觉，原来那么多人知道她喜欢我。
婚后我们过的蜜里调油，不到三个月林苒就怀孕了。
我陪着她在院子里晒太阳时，正在商议未来孩子的名字。
郑言妍那张苍白的脸出现在栅栏外，不同以往穿着精致又小众的高奢品牌趾高气扬的模样。
一身素雅的长裙将她瘦削的身体裹了起来，小小的脸上是两只深陷的眼窝。
“宋霆，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
“我给你写了150多封信，你都没有回应，你怎么就那么狠心！那我为你受的苦，我所做的忏悔都有什么意义！”
她几尽崩溃，语速越来越快的朝我逼近。
我示意林苒先回屋休息，打算好好把这件事彻底解决。
在他进医院的这半年，郑家老太爷已经去世，她还不知道家中已经被他几个叔伯给瓜分掏空了。
“那个贱女人居然趁虚而入！”
我严肃阻止她再靠近一步，“她是我老婆，你放尊重一点，我们是有结婚证的合法夫妻。”
她被我戳中心事，死死的缠过来。
“对不起，以后我们三个一起好好过，行不行，我不要求什么名分了。她现在怀孕了，满足不了你，就让我来补偿你好不好？”
她气息喷洒在我胸口，我胃中一阵恶心。
“你还不知道吧，宋智早给你下了药，你现在生不了孩子。他就等着家族没有继承人，只能把所有的产业寄托在他头上，你与其纠缠我，不如赶紧回家去看看。”
她心碎的摸着肚子，“早知道当初我能早一点知道真相，我们还能彼此相爱的过一生。”
我摇摇头，击碎了她的幻想。
“你这样的人是不会爱人的，我要求的是平凡相守的生活和一心一意的爱，你永远不会懂。”
从她说出让弟弟进门，三个人一起过日子的时候，我已经彻底放下了这段感情。
12、
春去秋来，林苒生下女儿，我们一家也调任到了京城。
孩子的满月酒上，林苒喜气洋洋的将打好的长命锁放在襁褓内。
门口有人搬了一个盒子后便驱车离开了。
林苒打开一看，里头的满当当的金块几乎晃瞎了眼。
上面还有一封字条，“宋霆，这是我全部积蓄，就当给孩子的，这也是我们郑家欠你的钱。”
六年来在豪门里当贴身保镖，攒下来的积蓄恐怕也有这么多了。
我沉默良久，将箱子合上交给了林苒。
她有些不解。
我自嘲的笑了笑，“收着吧，这可是我曾经一片痴心换来的呢。”
远在南方的杭城首富又换了一个姓氏，而曾经风头无两的郑家早就被拆分变卖，就连那个高高在上的女总裁也从公司顶楼跳了下去。
这些事我并不关心。
京城的秋换了一波红叶，我带着女儿蹒跚学步，一路走过长长的红墙琉璃瓦。
女儿奶声奶气的叫着爸爸，妻子挽着我的手。
这样幸福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好像永远也不会结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