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时间转瞬即逝,暮色像一大块浸透墨汁的棉布,沉沉压在云河镇的青瓦上。
段景宏对着宿舍镜子系领带时,假劳力士的塑料表链在灯光下泛出廉价的反光。
原本段景宏不想带了,但是叶澜沧说过一句名言——越假越像急于炫富的土老板。
虽然段景宏已经跟龙楚雄实话实说了,但叶澜沧还是希望段景宏能带着,不要破坏已经塑造好的形象。段景宏轻轻拽了拽花格子西装的下摆,布料摩擦声里混着藏在衬里的微型麦克风电流声。
随后,门被人给推开,叶澜沧抱着个帆布包站在门口,军绿色警服的袖口还沾着机油。
叶澜沧把包往桌上一放,拉链拉开时露出半盒春城烟和铁皮酒壶:“王队说今晚是关键。”
其后,只见那个酒壶在叶澜沧的掌心徐徐转了两圈,金属表面映出段景宏领口的微型摄像头道:“七天期限过半,如果还没进展就收网。”
段景宏接过烟盒,指尖触到盒底的凸起,那是叶澜沧新换的定位芯片,比上次小了一半。
段景宏又想起之前老吴往他兜里塞的苹果,果皮上还留着牙印,思索后开口道:“我明白,就算龙楚雄不露头,我也要钓出他背后的那个人。”
叶澜沧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甲几乎嵌进那道未愈的抓痕道:“记住提前商量好的信号。”
叶澜沧的声音很低,耳后青铜耳钉蹭过段景宏的袖口:“三声鸽哨是安全,连续短哨是撤退,要是有突发情况,你要自己见招拆招了。”
“你放心吧,要是没信号,就是我成功了。”段景宏掰开她的手指,指腹擦过她掌心的枪茧,那是常年握92式手枪磨出的硬皮。窗外的滇南河传来货船鸣笛,三短一长的节奏像是某种暗语。
奔驰560sec驶出市局后门时,轮胎碾过积水溅起的水花里,混着叶澜沧偷偷塞给他的追踪器电池。段景宏调大车载电台的音量,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在车厢里回荡,掩盖着他调整麦克风的轻响。
后视镜里,叶澜沧站在警戒线后,帆布包带在晚风中绷成笔直,看着像一张拉满的弓。
聚宝斋的油灯刚挑亮,龙楚雄就把最后一只青花瓷瓶塞到了博古架最上层。那酱紫色绸褂的袖口沾着些铜锈,他用袖口蹭了蹭瓶身的灰尘,转身时踢到脚边的红木算盘,算珠噼啪滚了一地。
“六爷,您这趟来挺巧,前几日刚收着块老挝酸枝,而且那纹路恰好跟您书房那套八仙桌能对上。”龙楚雄往紫砂壶里投着茶叶,沸水冲下去时,茶香混着他指间的烟味一点点漫开来。
主位上的寸文山正用放大镜看块玉佩,藏青色对襟褂的盘扣为暗金,在灯光下泛出温润的光。
“酸枝不急。”寸文山放下玉佩,指腹在桌面划出浅痕,“听说王保山那家伙最近死盯黑石渡?”
寸文山的声音不高,却让龙楚雄手里的茶壶顿了顿,这背后显然有点兴师问罪的意味了。
“没错,那群死条子跟闻着腥的猫差不多,各种紧追不舍啊!”龙楚雄先是往地上啐了口,然后再次破口大骂,“前两天不知道条子那边咋就收到了风声,把我不少哥们都给抓了,不少货也被当场给扣了,他奶奶个腿,我垫的钱都够买半扇黄花梨了。”
龙楚雄说完之后,还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烟来,打火机的火苗在他眼角的刀疤上跳了跳。
沐思茅突然笑出声,手里把玩着一根翡翠簪子,月白旗袍的开叉处露出双绣着缠枝纹的布鞋。
“龙哥,你还是老样子噶,遇点事就特别急躁。”沐思茅往茶杯里续着水,腕间银镯子碰在瓷杯上叮当直响,“我前几日去了一趟勐腊,看见边防站的人严查红木家具,听说有人把料嵌在船板里运,比您这硬闯可机灵太多了。”
寸文山一听便捻着胡须笑了,白玉扳指在茶盏沿上蹭了蹭:“思茅这话在理,有些事想干成功还要多用脑子,不能光靠蛮力,有时候我们要学会戏弄那帮死条子,最好能把对方耍个团团转。”
寸文山说完之后,又抬眼看向龙楚雄,下达了最新行动指令:“下周让你侄子亲自去跑一趟孟连,因为那边马帮跟我还有点交情,而且刚开了条走私的新渠道,老缅人带货比咱们方便,条子那边这块还不是很严格。”
“还是六爷有办法。”龙楚雄往寸文山杯里添着茶,“说起来,您那新宅子的梁木要不要我给您寻?我这边刚好认识个缅甸华侨,手里有几根金丝楠,那全都是早年从宫里流出来的好玩意儿。”
“龙哥也别总盯着木材,这爵杯上周我在个老乡家见着个同款,听说还是从平乐古镇挖出来的。”沐思茅突然站起身子,迈步走到博古架前拿起个青铜爵,她用指尖轻轻刮着爵足的锈迹,“您要是有兴趣,我明天带您去瞧瞧?”
“算咯。”龙楚雄摆了摆手,嘴上还抱怨道,“现在碰这些老物件容易惹麻烦,而且听说前阵子省厅下来了红头文件,说要严打文物走私,王保山那伙人天天拿着照片在市场上晃悠。”
说话间,龙楚雄往窗外瞥了眼,老街的灯笼串刚亮起,在暮色里连成串模糊的红。
寸文山突然敲了敲桌子,茶杯里的茶叶沉了底,开口感慨道:“你们还是太胆小。”
寸文山站起身时,藏青色褂子的下摆扫过凳面,苦口婆心道:“你们要明白,这做生意跟趟河没啥区别,哪能怕礁石?”他走到门口,又回头道,“酸枝我让老周来拉,你把料备好。”
龙楚雄送他到台阶上,看见沐思茅正对着月光照那支翡翠簪子,水头在暗处泛着莹光。
“这簪子从莫子地方搞来的?”龙楚雄随口发问道,锯齿刀在手里转了个圈。
“前几日在个老太太手里低价收来的,说是祖上流传下来的玩意。”沐思茅把簪子别回发间,旗袍的盘扣在夜风里轻轻晃,“怎么,龙哥对这个玩意感兴趣?”
“算了,我可不敢碰这玩意儿。”龙楚雄转身往回走,靴底碾过地上的烟蒂,“还是木材实在,能打家具,也能烧火。”
油灯在屋里明明灭灭,把二人的影子给投在墙上,看着就像一幅没有画完的皮影戏。
远处滇南河的货船拉响了汽笛,三短两长的节奏里,混着老街夜市刚开市的吆喝声。
沉默半晌,龙楚雄忽然抬头,酱紫色绸褂的领口被夜风掀起一角。
“六爷,那两件‘硬货’总不能一直压着吧?我怕压久了别在手里炸了!”龙楚雄的声音极低,眼角余光扫过西墙的暗格,那里垫着三层防潮棉,金玉衣的边角正透过缝隙透出点暗金。
寸文山正用鹿皮擦拭块和田玉佩,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白玉扳指在灯光下泛出冷光。
“我明白你是指金玉衣和滇王印吧?”寸文山将玉佩翻转,背面的蟠螭纹在火光中若隐若现,“关于这事,你知道的消息可能有点些,我仔细打听过了,市委成立了专案组,专门针对这俩硬货,现在风头还没过,只要出手必定会被条子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