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景宏嘴巴里轻轻嚼着红薯,听着窗外渐起的风声,眼皮渐渐沉了下来。他甚至还迷迷糊糊琢磨着,明天要故意把假劳力士的表带弄松点,看上去跟龙楚雄待了一夜没顾上收拾那样才会更真实。
月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在段景宏脸上投下一小块光斑。直到后半夜,巷口传来龙楚雄踉跄的脚步声,段景宏才翻了个身,假装睡得很沉。他听见龙楚雄往阁楼送了床厚被子,还嘟囔了句“别冻着”,然后就趿拉着鞋进了密室,估计又在翻那箱账本。
段景宏往被子里缩了缩,嘴角勾起丝不易察觉的笑。
不管明天寸文山耍什么花样,他其实都能稳稳接住。
毕竟,这场戏都演到这份上了,总不能在最后关头掉链子。
天刚蒙蒙亮,聚宝斋的天井里就飘起了油条的香气。
段景宏揉着眼睛从阁楼下来时,小马正端着个搪瓷盆往脸盆架走,见他下来,立刻咧开嘴笑:“段老板醒啦?我给您打了热水,还晾了半盆温的,洗脸正好。”
段景宏接过毛巾,瞅着小马额头上的淤青。
那是昨晚学“黑虎掏心”时撞到门框的杰作,忍不住逗他:“咋?昨晚练功练到门框上去了?”
“嗨,小事儿!”小马挠挠头,眼里闪着光,“段老板教的那招太管用了,我今早试了试,能一拳打碎院里的瓦片了!”
他说着就要演示,被段景宏笑着拦住:“先吃饭,回头再练。”
堂屋里,龙楚雄正坐在太师椅上喝粥,面前摆着碟咸菜和一碟炸得金黄的油条。
见段景宏下来,他往旁边的空位指了指:“坐下吃,刚出锅的,还热乎。”
段景宏也不客气,拿起根油条就往嘴里塞,含糊不清地问:“龙哥,我木材厂那批老红木没出啥岔子吧?昨儿被警察那么一闹,别让人趁机偷了去。”
“昨晚我就惦记回去看,今天见完六爷,您可不能再拘着我了,我得回去瞅瞅,这里面还有六爷和您要的宝贝呢,嘿嘿。”
“呵呵。”龙楚雄没同意也没拒绝,喝了口粥,眉头却没舒展。
“沐姐那边呢?”段景宏又问,眼睛瞟着龙楚雄的神色,“没消息?”
龙楚雄的筷子顿了顿,往嘴里扒了口粥:“没,警局那边我托人问了,说是案子还在审,不让探视。”
他突然抬头,“你问这干啥?”
“这不担心嘛,”段景宏把油条泡进粥里,“万一她把咱木料的事供出去,麻烦就大了。”
“她不会。”龙楚雄的声音硬邦邦的,却没再多说,只是闷头喝粥。
段景宏没再追问,心里却打起了鼓。
龙楚雄这反应,倒像是知道些什么。
他昨天晚上到底去干什么了?
他甩开杂念,又抓起根油条,正吃得香,突然觉得太阳穴一阵钻疼,像有根针往里扎。
“嘶”他倒吸口凉气,手撑在桌上想稳住,可眼前的太师椅、油条、龙楚雄的脸,突然都开始打转,像被扔进了漩涡。
“段老板?你咋了?”小马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他张了张嘴,想说“没事”,可喉咙像被堵住,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栽了下去,额头磕在桌角上,发出“咚”的闷响。
“小龙!”龙楚雄猛地站起来,却没去扶,只是低头看着晕倒的段景宏,眼神里哪有半分惊慌,只剩一片冰冷的无奈。
他缓缓转过身,望向柜台后的阴影处,那里的光线明明暗暗,像藏着两头蓄势待发的野兽。
“他晕倒了。”龙楚雄的声音低沉,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
阴影里,先是走出个穿藏青色对襟褂的男人,手里把玩着枚白玉扳指,正是寸文山。
他身后跟着个穿黑色吊带裙的女子,裙摆下露出的小腿线条利落,腰间的枪套若隐隐现,正是沐孟莲。
沐孟莲走到段景宏身边,踢了踢他的胳膊,见没反应,冷笑一声:“就这?还能跟警察打架?”
寸文山没说话,只是盯着段景宏额角的伤口,那里正渗出细密的血珠。
他突然抬手,扳指在晨光下泛着冷光:“把他带到老地方去。”
“六爷,这小子”龙楚雄刚要开口,就被寸文山的眼神制止了。
“等他醒了,再好好‘聊聊’。”寸文山的声音像淬了冰,“我倒要看看,龙楚雄你信得过的人,到底是不是块铁板。”
数个小时过去,残阳的金辉从一栋荒废大厦的破窗斜切进来,在积灰的地板上投下几道歪斜的光柱。
段景宏被麻绳吊在锈蚀的钢筋上,手腕勒得生疼,脚尖勉强点着地面,每晃一下,头顶的碎砖就簌簌往下掉灰。
他是被嘴里的苦味呛醒的,那是迷药残留的涩,混着铁锈味往嗓子眼里钻。睁眼时,正看见墙皮上“安全生产”的标语褪得只剩个“安”字,像在嘲讽这场荒诞的对峙。
“醒了?”
阴冷的声音裹着风从主席台后飘来。
段景宏眯眼望去,寸文山正摩挲着白玉扳指从阴影里走出来,墨色对襟褂的盘扣在光里泛着冷光。
沐孟莲跟在他身侧,皮靴碾过地上的碎玻璃,发出“咔啦”脆响,腰间的枪套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龙楚雄缩在最后,酱紫色绸褂的袖口沾着油渍,看见段景宏睁眼,慌忙把脸扭向一边,手指在裤缝上蹭个不停。
段景宏心里咯噔一下,随即扯出个混不吝的笑:“六爷?您这是唱哪出?严刑拷打啊?”
他故意晃了晃胳膊,麻绳勒得更深,“龙哥,这玩笑可开不得,我木材厂还有批货等着验呢。”
寸文山在离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扳指“嗒”的磕在掌心:“段小龙,别装了。”
他突然提高声调,眼神像淬了冰,“你真当我们不知道你的身份?”
段景宏的笑僵在脸上,随即夸张地咋舌:“六爷您可真能开玩笑!我还能有什么身份?”
他梗着脖子往龙楚雄那边瞅,“龙哥,您说句公道话,我是不是被阴了?”
龙楚雄张了张嘴,被寸文山一个眼刀钉在原地,脸憋到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