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用手拍了拍车座上的灰,而后试探性开口发问道:“先进去看看?”
段景宏朝老郑做了个“请”的手势,自己则落后半步,眼角的余光扫过厂区四周。
西北角的旧仓库门口,叶澜苍正穿着蓝布工装,假装给电锯上油,她手里的油壶晃了晃,那是约定好的“安全”信号;东边的临时工棚里,两个穿着迷彩服的汉子正蹲在地上啃馒头,段景宏认得,那是老吴手下的人,说是“龙老板雇的看料工”。
“郑老板您瞧,我这货都保真。”段景宏指着左手边堆得整整齐齐的木料,“这些都是缅甸过来的酸枝木,刚烘干不到半个月。”
“您看这截面,纹路多顺,没有一点结疤。”他弯腰捡起块边角料,递到老郑面前,“闻闻,这股酸香味,正儿八经的红酸枝,不是那种冒充的白酸枝。”
老郑接过木料,放在鼻尖嗅了嗅,又用指甲在上面划了道浅痕:“确实是好料。含水率多少?”
“十二,不多不少。”段景宏笑得一脸坦荡,“上个月刚换的烘干机,误差不超过一度。”
“您看那边墙上挂的记录表,每天三次测量,笔笔都记着呢。”他朝烘干房的方向努了努嘴,铁皮房顶上的烟囱还冒着淡淡的白气。
那是老吴特意让人烧的煤,就为了显得“正在作业”。
龙楚雄在一旁插了话,他往木料上踹了一脚,震得上面的木屑簌簌往下掉:“这些料都是去年雨季前收的,没受过潮。”
“郑老板要是不信,随便抽一根,锯开看看里面有没有霉点。”
老郑摆了摆手:“不用不用,我信段老板。”他走到一堆更粗的木料前,这些木料外面都裹着麻布,上面用红漆写着编号,“这些是?”
“紫檀,”段景宏掀开麻布的一角,露出里面深紫色的木质,“印度过来的,手续齐全。您看这牛毛纹,多细,做几套圈椅,绝对能卖上价。”
他故意压低声音,“说实话,要不是最近手头紧,这紫檀我可舍不得出手。”
老郑的眼睛亮了亮,在笔记本上飞快写着什么,笔尖划过纸面“沙沙”响:“段老板实在。”
“那木工房呢?我打算来了就开工,得有地方放设备。”
“这边请。”段景宏领着老郑往厂区深处走,路过一间挂着“木工房”牌子的砖房,推开门,里面摆着两台旧刨床,一台砂轮机,墙角堆着些刨花,还带着松木的清香。
“这些设备虽然旧了点,但能用。”
“您要是嫌不够,隔壁仓库里还有两台新的,是前阵子从家具厂收的,没拆封呢,但是得加钱。”
老郑走到刨床前,伸手摇了摇手柄,“吱呀”一声,齿轮转得挺顺滑:“还行,修修就能用。”
他转身看向窗外,“院子挺大,能搭个晾晒棚。”
“随便搭。”龙楚雄蹲在门槛上,掏出烟盒递了支烟给老郑,“只要不拆厂房,您想咋弄咋弄。”
段景宏看时机差不多了,拍了拍老郑的肩膀:“郑老板,外面太阳毒,咱去办公室喝杯茶,聊聊合同的事?”
办公室是间临时隔出来的板房,墙是用三合板钉的,上面贴着几张泛黄的木材等级表,“一等酸枝”那栏被红笔圈了又圈。
屋里摆着张掉漆的办公桌,三条腿用瓦片垫着才勉强平稳,旁边放着两把藤椅,其中一把的扶手断了,用铁丝捆了好几圈。
龙楚雄从墙角拎起个军用水壶,往三个搪瓷杯里倒了茶,茶叶在水里打着旋:“自家炒的绿茶,尝尝。”
老郑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压根没理龙楚雄,他呷了一口:“段老板,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厂子连料带设备,你打算要多少钱?”
段景宏往藤椅上一坐,椅子“嘎吱”响了一声,他故作轻松地笑了笑:“郑老板是痛快人,我也不绕弯子。”
“厂房带地皮,八十万;这批料,酸枝木按每吨三万算,紫檀按每吨十二万,一共一百二十万;设备打包,二十万。”
”总共二百二十万。”
老郑的眉头皱了皱,在笔记本上算了算:“贵了点。我在浙江看的那个厂子,规模差不多,才一百八十万。”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敲着,“这样,我给二百万,现款。”
龙楚雄刚要开口,被段景宏用眼神制止了。
段景宏掏出烟盒,给老郑递了支烟,自己也点了一支:“郑老板,您是行家,该知道这批紫檀有多稀罕。”
“上个月广州的拍卖会,同款料拍出十五万每吨。”
“我这价,已经让了利了。”他弹了弹烟灰,“二百一十万,少一分都不行。您要是觉得不合适,我再找别家问问。”
老郑沉默了片刻,盯着窗外的木料堆,突然笑了:“段老板也是个实在人。行,二百一十万就二百一十万。”
他从公文包里掏出份合同,“但我有几个条件。”
“您说。”段景宏的心里松了口气,表面上却不动声色。
“第一,”老郑指着合同上的条款,“首付三成,等过户手续办好,付六成,剩下一成半年后付清,要是木料有问题,这一成我就扣了。”
“没问题。”段景宏爽快地答应,这跟王队事先交代的一样。
“第二,”老郑又说,“这批料得帮我运到福州,运费我出,但得保证路上不出岔子,不能让海关查。”
龙楚雄在一旁接了话:“这个您放心,我认识几个跑长途的,路子熟,保准顺顺当当到福州。”
老郑点了点头,在合同上签了自己的名字,“郑国富”三个字字迹刚劲有力。
他把合同推给段景宏:“段老板,您看看,没问题就签字。”
段景宏拿起笔,目光在合同上扫了一遍,确认跟王队给的样本一致,就在乙方那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当笔尖划过纸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像为这场精心策划的交易好戏画上一个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