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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卷轴散开的瞬间,谢屿戚脸上的血色寸寸褪去。
他死死盯着和亲者的姓名处。
那上面清晰地写着我的名字。
“不可能!”
他猛地抬头,目光像要将我生吞活剥。
“明明是婉婉”
“不是沈婉婉。”
我出声打断,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去和亲的从来是我。”
想起前世两国交战时,草原铁骑踏破城门的火光,想起满城百姓的哀嚎。
我攥紧了袖中的短匕,这是我毒药计划失败后。
决定要用的刺杀工具。
我打算在抵达草原地界后和耶律齐同归于尽。
这个计划,绝不能让谢屿戚知道,不然他的耿直性格,绝不会让我拼上性命。
他只要知道,我是自愿的就好。
我抬眼看向他,语气带着刻意装出的淡漠。
“草原水草丰美,耶律将军英武,总好过留在谢家看你念着沈婉婉,侮辱我的品格,践踏我的心意。”
“不可能!”
谢屿戚厉声反驳,额角青筋突突直跳。
“你小时候偷看我练剑,把我掉落的玉佩偷偷藏在枕下。”
“我带婉婉去逛灯会,你总躲在树后偷看,眼睛亮得像藏了星子,你明明是喜欢我的!”
他的话说尽了我曾经的少年心事,可那些心情已经离我很遥远了。
“那又如何?”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
“小时候偷藏糖纸,不代表一辈子都要守着那颗糖。”
“谢屿戚,你爱的是沈婉婉,那就好好和她在一起。”
我扫了眼依偎在他身边的沈婉婉。
“虽说她名义上还是那位七品官的妻子,但陛下既然把我送去了草原,总得补偿你一个妻子。以你的权势,想让她合离再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沈婉婉的虽然觉得难堪,但也认同我说的建议。
“看起来沈音容确实对耶律将军有些好感,不然”
“闭嘴!”
谢屿戚猛地甩开她的手,目光死死盯着我。
“你以为用这些话就能逼我放手?我告诉你,只要我不同意,谁也别想带你走!”
耶律齐突然低笑出声,打破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
“谢大人这话,是想抗旨不成?”
“陛下的旨意已下,岂是你说改就能改的?”
谢屿戚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被气得不轻,却又找不到反驳的话。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愤怒,有不解,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我避开他的目光,对耶律齐说。
“将军,我们该走了。”
耶律齐点头,对谢屿戚道。
“谢大人,后会无期。”
说完,他便带着我转身离开。
我能感觉到谢屿戚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背上,像有千斤重,但我没有回头。
有些路,一旦踏上,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7
出发那日,长安街被看热闹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
谢屿戚一身绯红喜服,亲自牵着我的马缰,引得人群阵阵唏嘘。
“谢大人对这位和亲的姑娘竟是这般情深,竟亲自送嫁。”
“就是啊,我还以为谢大人对沈婉婉才是真心相待,原来对沈音容也有情吗?”
“听说当初就是因为她,谢大人差点和沈小姐闹翻呢。”
议论声钻进耳朵,我勒住马绳看向他。
“不必了,谢大人。你这样做,也改变不了我的心意。”
谢屿戚手指攥得更紧,缰绳勒进掌心。
“我送你到边境。”
我忽然想起三日前的金銮殿。
他一身朝服跪在冰凉的金砖上,额头抵着地面上奏。
声音穿过文武百官的窃窃私语,清晰地传到龙椅前。
“臣恳请陛下,允臣护送和亲郡主前往边境。”
陛下已经订好了送的人,不想更换。
谢屿戚却逼着陛下抉择。
导致陛下龙颜大怒,掷了奏折在他面前。
“谢屿戚!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个送亲名额,值得吗。”
他叩首的动作更重。
“值得的,臣愿自削军衔,只求护她一程。”
满朝哗然中,他始终低着头,像是在赎罪。
后来陛下终究是准了。
听到消息后我觉得。
谢屿戚这样只会妨碍我暗杀耶律齐。
走嘛到城门口,沈婉婉站在那里。
路过她身边时,我勒住马,低声道。
“沈婉婉,你不要想着做什么通敌叛国的事,安安分分做你的七品官夫人,别再想着兴风作浪,免得哪天被人灭口都不知道。”
她脸色一白,随即强装镇定。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再理她,催马前行。
脑海中闪过前世的画面,我忠诚
不知道最后当了草原王第七十八房小妃子的她有没有后悔过。
一路颠簸,到了中原和草原交界边境。
耶律齐早已备好花轿,他翻身下马,走到我面前。
“该上路了。”
谢屿戚拦住他。
“耶律将军,还请善待她。”
耶律齐嗤笑一声,没说话,直接将我扶进花轿。
花轿刚启程,耶律齐就钻了进来。
昏暗的空间里,他身上的酒气扑面而来。
“既然是和亲,那便该履行职责。”
我看着他眼中的欲望,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顺从的神情。
“好啊。”
他没想到我会答应得这么痛快,愣了一下,随即扑了上来。
花轿外,谢屿戚的身影在月光下格外孤寂。
花轿里面的声响传出去的时候。
谢屿戚几乎折断了手里的画戟。
我能想象到他此刻痛苦的神情。
一番折腾后,耶律齐疲惫地靠在轿壁上。
我趁他不备,抽出藏在发髻里的短刀,猛地刺向他的心脏。
但耶律齐反应极快,侧身躲开了要害。
他捂住伤口,看着我,眼中没有愤怒,反而多了几分欣赏。
“真不明白为什么你一见到我就想杀,我有种直觉,你杀我的原因我很喜欢。”
他反手夺过短刀,掐住我的脖子。
“让我猜猜看,你知道我们厉兵秣马准备攻打中原了,对吗?”
我咬紧牙关,一字不吐。
剧烈不合常理的挣扎声音惊动了外面的谢屿戚
花轿门被他猛地踹开。
8
谢屿戚冲了进来,看到里面的情景,眼睛瞬间红了。
“耶律齐,放开她!你这个人面兽心的禽兽!”
耶律齐挑眉。
“谢大人进来干什么,这是,用你们中原话怎么说来着,夫妻情趣罢了。”
谢屿戚挥剑刺向耶律齐,两人打了起来。
我看着混乱的场面,突然喊道。
“谢屿戚,你走!这是我们两个的事,与你无关!”
谢屿戚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你说什么?”
“我说你走!”
“我既然选择了和亲,就没打算回头。你回去和沈婉婉好好过日子吧,我的事情都和你无关了。”
谢屿戚痛苦的对我说。
“自从得知你要去和亲,我断断续续做了好多梦,我分不清现实,甚至以为自己疯了。”
“梦里沈婉婉死在了新婚夜,而我和你当了三年夫妻,可我们着实剑拔弩张,每次聊三句就会吵起来。”
“可你会在我处理公文到深夜时,端来一碗烫嘴的姜汤,嘴上骂着冻死才好,却会守在旁边看我喝完。”
“你会在我带兵凯旋时,站在城门口焦急等待,见我受伤就红了眼眶,转身却对下人说死不了真是命大。”
“直到我战死沙场,那之后呢,那之后你在怎么样了?”
我侧过头去,不得不承认,现在在我面前的谢屿戚。
是前世那个人了。
有点想要流泪。
我别过脸,不敢看谢屿戚那双充满破碎感的眼睛。
前世他躺在灵柩里时,甲胄上的血已经发黑。
战场上的兄弟传他遗言,说让我改嫁,别守着他这堆黄土。
我至今还记得那时候五雷轰顶万年俱灭的感觉。
我爱了他一辈子。
本不奢求和他修成正果,因缘际会下结成夫妻。
也是恨多爱少。
我恨他永远惦记着死去的沈婉婉。
恨他永远不能全心全意爱我。
所以前世即使在悲伤,我也认为我有自己要过的人生,不能沉溺于失去谢屿戚的心痛中。
所以我听了他的话嫁人了啊。
虽然过的平凡,但是没有谁日子也都是要过的。
可是前世嫁人后,柴米油盐中我总是回忆起谢屿戚。
他巾帼英雄,将军百战死。
我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后悔,出征前诅咒他战死沙场这件事。
他是战死沙场的英雄,我却在市井里苟活。
连说句对不起的资格都没有。
这么好的谢屿戚,不应该落得这样的下场。
所以即使我死后,想和谢屿戚合葬。
也觉得自己不配,只敢找谢屿戚旁边的墓地相伴。
没想到能重生回来。
我对谢屿戚说:“那都只是你的一场梦而已。”
耶律齐却不这么认为。
他本来在一旁嗤笑,可是越听越是感到奇怪。
直到谢屿戚说出战死沙场,看到我僵住的表情,耶律齐心里有了猜测。
耶律齐正色对谢屿戚说。
“送到这就可以了谢大人,回去复命吧。”
花轿消失在夜色中的那一刻。
谢屿戚站在边境的风沙里,悲从心来。
他猛地咳出一口血来。
9
而我在草原的日子,成了一场无休止的准备刺杀与刺杀。
耶律齐的帐篷里永远藏着我淬毒的匕首。
我端去的羊奶里掺过巴豆。
甚至在他熟睡时试过用发丝勒他的脖颈。
他起初觉得新鲜,每次捉住我的手腕都低笑。
“小疯子,就不能安分点?”
后来渐渐没了耐心,某次捏着我持刀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往这捅,捅准了算你赢。”
直到我被诊出怀孕,他眼里的戒备才终于松了些。
军医说脉象平稳时,他正用弯刀削着木箭。
闻言突然笑了,伸手摸了摸我的小腹。
“这下该老实了吧。”
我看着他眼底难得的柔和,指甲却在袖中掐出了血痕。
这孩子,从来不是我的软肋,而是我新的筹码。
三个月后,我趁着他喝得酩酊大醉,将发簪刺向他咽喉。
他早有防备,偏头躲开时,发簪划破了他的侧脸,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
“够了!”
耶律齐猛地将我掼在地毯上,血腥味混着他身上的马奶酒气压下来。
“我给你锦衣玉食,护你腹中孩儿,你就这么待我?”
他掐着我的下巴,眼神冷得像草原的寒冬。
“你真是条养不熟的狼!”
我挣扎着抬头,小腹传来坠痛也顾不上。
“狼又如何?总好过你们这群觊觎中原的豺狼!”
“你想怎样?”
他突然松了手,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放弃攻打中原。”
我摸着小腹,声音发颤却异常坚定。
“否则,我就带着这孩子一起死。”
耶律齐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会答应,却听见他低笑出声。
“你知道吗?我确实对你有兴趣,甚至想过若你肯归顺,未来我篡位当了可汗后,便让你的孩子将来继承汗位。”
“不要幼稚了,草原的铁骑踏向中原,是祖祖辈辈的夙愿,我不能退。”
他转身去擦拭弯刀,背影决绝。
可他不知道,我早已将草原的兵力部署和粮草囤积地。
甚至他亲卫的换岗时间,都用密信传给了谢屿戚。
那些信藏在掏空的发髻里,由被我收买的牧民偷偷送出。
决战爆发在一个雪夜。
耶律齐带着残部逃回王帐时,满身是血。
他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我。
“是你,是你把布防图给了谢屿戚!”
我站在原地,笑着说。
“难道只允许你娶我,图我知道的军事机密,我不能反过来一样吗?”
他突然疯了一般扑过来,死死掐住我的脖颈。
“我要让你陪葬!”
城楼下,厮杀声震天。
耶律齐拖着我,一步步登上城楼,朝着下方正指挥军队的谢屿戚嘶吼。
“谢屿戚!看看这是谁!”
谢屿戚抬头,看到被耶律齐钳制的我,瞳孔骤缩,手中的长弓猛地一顿。
“放了她!”
谢屿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和深深的恐慌。
耶律齐狂笑起来,笑声凄厉。
“放了她?怎么可能。”
“为了你的军心,为了你的中原,你放箭杀了她啊!”
城楼下的中原士兵一片哗然,纷纷看向谢屿戚等他决断。
谢屿戚捡起弓,手指颤抖着搭上箭矢,目光落在我身上,满是痛苦与挣扎。
“射啊!”
耶律齐用力掐了掐我的脖颈,我顿时呼吸困难。
我看着谢屿戚,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对他缓缓点了点头。
谢屿戚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
他举起弓,箭矢对准了我。
“谢屿戚,别让我失望。”
我轻声说,唇边勾起一抹笑。
箭矢破空而来,穿透了我的身体。
剧痛传来,我的身体开始坠落。
下坠的瞬间,我脑海中闪过无数画面。
前世匈奴铁蹄踏破城门的惨状,今生我阻止这一切我付出了很多。
起码,我做到了。
我看到谢屿戚在城下冲锋陷阵,他还活着,这就够了。
意识消散前,我仿佛看到他朝我奔来。
再次有感知时,我已经躺在了地上,谢屿戚正抱着我,泪水落在我的脸上。
“你为什么这么傻”
“你也重生了,嫁给耶律齐是为了今天,对吗?”
我想抬手摸摸他的脸,却没了力气,只能任由黑暗将我吞噬。
战争大胜后,谢屿戚抱着我的尸体,坐在城楼上一动不动。
沈婉婉走过来,轻声说。
“你也觉醒了前世记忆,对吗?”
谢屿戚没有看她,声音沙哑:“滚。”
沈婉婉不死心。
“我知道你恨我,可我是真的爱你。前世是,今生也是。”
“前世是我主动去草原和亲,你也知道,沈音容反而不爱你改嫁了,不是吗?”
谢屿戚终于抬眼,眼中满是冰冷。
“在前世做的那些事,不说就当真没人知道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而痛苦。
“这几年我经常会梦到沈音容前世改嫁后的生活,自然也看到了你对她的挑衅,你说的那些通敌叛国的话。”
沈婉婉语塞。
谢屿戚再次开口。
“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沈婉婉歇斯底里喊道。
“可你只有我了,沈音容已经死了!”
谢屿戚低头,温柔地抚摸着我沾着血液的脸颊。
“我知道她死了。可我爱的人,从来只有她一个。”
沈婉婉看着他眼中的深情。
终于明白自己永远也无法取代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
城楼上只剩下谢屿戚和我。
他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然后拔出剑,毫不犹豫地刺向了自己的心脏。
血液喷涌而出,谢屿戚搂着我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