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铡刀下的重生
冰冷的触感,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后颈。
浓重的铁锈味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滞的泥土腥气,蛮横地灌入鼻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刮擦肺腑的疼痛。耳畔是模糊的嗡鸣,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水,无数嘈杂的声音在其中沉浮、扭曲——粗鲁的呵斥,压抑的啜泣,还有……一种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的嘎吱声,缓慢而沉重,带着宣告终结的冷酷节奏。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深海中的碎片,艰难地向上挣扎、聚合。
**夜莺……代号‘夜莺’……23世纪中央情报局……基因强化特工……任务:渗透‘深蓝矩阵’……**
记忆的碎片带着电击般的刺痛猛地扎入脑海!实验室的惨白灯光,目标基地深处震耳欲聋的爆炸冲击波,身体被撕裂般的剧痛……紧接着,是另一股截然不同、却更加汹涌混乱的洪流,带着绝望的悲鸣和刻骨的怨恨,疯狂地冲击着她刚刚凝聚的自我认知!
**顾清漪……大胤朝……顾氏嫡女……皇后……**
无数画面碎片般闪现:凤冠霞帔下的屈辱强笑,深宫冷殿里的孤寂长夜,构陷通敌的莫须有罪名,还有……那道冷酷无情的朱砂御笔——**废后顾氏,秽乱宫闱,勾结外敌,罪无可赦,赐鸩酒……哦不,鸩酒太便宜她了,拖去西市,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废后处斩**
夜莺猛地睁开了双眼!
光线刺目。首先撞入视野的,是一块巨大的、边缘带着暗褐色干涸痕迹的青铜物件。它悬在头顶……不,是悬在她的头顶!距离她的天灵盖,仅有三寸之遥!那冰冷的、沉重的、带着死亡气息的金属质感,让她瞬间认出了它——断头铡!那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正是铡刀被缓缓提升到极限的绞盘发出的催命符!
视线下移,她发现自己正跪在一方冰冷坚硬、布满污渍和可疑深色斑块的石台上。粗糙的麻布囚服摩擦着皮肤,带来火辣辣的痛感。手脚被粗大的麻绳死死捆缚,勒进皮肉,血液几乎凝滞。台下,是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无数双眼睛——好奇的、麻木的、兴奋的、充满恶意的——像密集的针,扎在她身上。高台对面,是一排铺着猩红桌围的官案,几张或冷漠、或凝重、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快意的面孔端坐其后。为首一人,身着深紫官袍,面容刻板严肃,正用一种宣读公文般毫无起伏的腔调,念着最后的判决词:
……顾氏罪妇,行止不端,败坏纲常,更兼心怀怨望,勾结北狄,意图倾覆社稷,罪证昭昭,天地不容!今奉上谕,明正典刑,以儆效尤!验明正身,即刻行刑!
行刑二字如同重锤落下!
嗬——台下发出一片压抑的、混合着兴奋与恐惧的抽气声。
刽子手,一个赤着上身、肌肉虬结的彪形大汉,往掌心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搓了搓,那双浑浊而漠然的眼睛扫过夜莺纤细的脖子,像是在打量一块待宰的砧板肉。他猛地抬起了蒲扇般的大手,准备狠狠拍下,触发那悬于头顶的死亡机关。
就是现在!
意识深处,那个在爆炸中与她一同穿越、几乎成为她本能一部分的锚点骤然被激活!一个无形的、完全由她的精神力感知构建的空间瞬间在她思维中清晰展开。没有时间犹豫!意念如电光石火般凝聚,精准地锁定了目标坐标——高台对面,监斩官席最中央,那个紫袍官员身后半步,那个唯一空着的、象征着最高监斩权威的位置!
**锚定!迁跃!**
心中无声指令炸响。
嗡——
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吸力瞬间攫住了她全身每一个粒子!视野在万分之一秒内被一片纯粹、刺目的白光彻底吞噬!身体仿佛被瞬间分解,又在同一刹那于另一个坐标点重新凝聚。那感觉并非疼痛,而是一种灵魂被强行抽离又塞回的极致眩晕和虚空感,伴随着一阵尖锐的、几乎刺穿耳膜的耳鸣。
时间,在那一刻似乎被无限拉长,又瞬间坍缩。
刺目的白光骤然消失。
台下鼎沸的人声、刽子手那即将拍下的巨掌、监斩官刻板的声音……所有的一切,都诡异地凝固了,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整个西市刑场。
无数双眼睛,带着极致的茫然和无法理解的惊恐,死死地钉在高台之上。
断头台上,空空如也。只剩下那柄沉重的青铜铡刀,兀自悬在半空,冰冷的刃口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幽光。
而在对面,监斩官席上,那个唯一空着的、铺着猩红锦垫的太师椅上,一道纤细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凭空出现!
夜莺,或者说,顶着顾清漪躯壳的夜莺,稳稳地坐在那张象征着监斩最高权力的太师椅上。她身上的粗麻囚服显得格外刺眼,手脚上被挣断的麻绳散落在地。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着细密的冷汗,那是空间迁跃对精神造成的巨大负荷。但她的腰背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傲立的青竹。
她缓缓抬起眼。
2
妖后惊变
那双眸子,不再是顾清漪的哀婉绝望,也不是穿越初醒时的混沌迷茫。那里只剩下淬了寒冰、历经无数生死锤炼出的、属于顶级特工的绝对冷静与锐利锋芒。那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冰冷地扫过台下凝固如雕塑的人群,扫过刽子手僵在半空的巨掌,最后,落在了她身旁——那个距离最近、身着深紫官袍、脸上血色尽褪、瞳孔因极致惊骇而缩成针尖的监斩官脸上。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
夜莺微微侧过头,清冷的声音不高,却像冰锥般清晰地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每一个字都敲在在场所有人的心脏上:
这位子,空着也是空着。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足以冻结灵魂的弧度,我看,我坐,更合适。
妖……妖妇!妖法!护驾!快护驾!紫袍监斩官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挣脱出一丝神智,声音尖锐得变了调,身体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向后弹开,狼狈地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刮擦声。他指着夜莺,手指抖得如同秋风中的枯叶,脸上的肌肉因惊恐而扭曲,再无半分方才宣判时的刻板威严。
这声变了调的嘶吼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瞬间引爆了全场!
鬼啊——!
妖术!她是妖孽!
顾氏……顾氏冤魂索命了!
惊恐万状的尖叫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炸开。前排的百姓像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打,哭爹喊娘地拼命向后挤去,只想逃离这匪夷所思的恐怖之地。后排的人被推搡着,不明所以,也跟着惊慌失措地涌动推搡。维持秩序的衙役兵丁们也被这超越认知的一幕骇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水火棍和腰刀哐当、哐当掉了一地,哪里还顾得上什么秩序整个刑场外围瞬间乱成了一锅沸腾的粥,人潮汹涌,互相践踏,哭喊声、叫骂声、兵刃落地的脆响交织成一片混乱的海洋。
高台之上,监斩席的官员们反应各异。有人面无人色,瘫软在椅子上,牙齿咯咯作响;有人惊跳起来,下意识地拔出腰间装饰意义大于实际用途的佩剑,剑尖却抖得如同风中芦苇,毫无威慑力;更有甚者,直接两股战战,软倒在地,官帽歪斜,狼狈不堪。那个刽子手,保持着巨掌悬空的姿势僵在原地,铜铃般的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浸湿了胸前的护心毛。
唯有一个人,自始至终,纹丝未动。
就在监斩席最外侧、一个相对不引人注目的位置,一个身着玄色蟠龙常服的年轻男子端坐着。他身姿挺拔如松,面容在刑场混乱的光影下显得有些模糊,唯有一双眼睛,锐利得如同划破夜空的鹰隼,穿透了所有的混乱、尖叫和恐惧,牢牢地锁在夜莺身上。
他的眼神里没有旁人那种极致的惊恐和慌乱,只有深不见底的凝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发现旷世奇珍般的探究与锐利。
他便是大胤朝的监国太子,萧彻。
在夜莺身影消失于铡刀之下、又诡异地出现在监斩席中央的瞬间,萧彻搭在扶手上的手指,猛地收紧了。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那一刹那,他眼中掠过的是绝对的震惊,但转瞬即逝,随即被一种近乎冷酷的审视所取代。他看着她苍白却沉静的脸,看着她那双迥异于顾清漪、仿佛经历过万载寒冰淬炼的眼眸,看着她端坐在象征监斩权威的位置上,以一种近乎挑衅的姿态说出那句我坐更合适。
混乱的浪潮似乎要将他所在的角落也吞噬。侍卫统领秦川,一个面容刚毅、眼神警惕如豹的青年,早已按住了腰间的刀柄,魁梧的身体绷紧,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将萧彻严密地护在身后半步之内。他急促地低语,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紧张:殿下!此地凶险莫测!卑职护您速离!
萧彻的目光却未曾从夜莺身上移开半分。他缓缓抬手,动作沉稳有力,止住了秦川进一步的行动。薄唇微启,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压过了周遭的嘈杂,清晰地传入秦川耳中:急什么。好戏,才刚刚开场。
他的视线,如同无形的探针,反复扫过夜莺略显单薄的囚服下挺直的脊背,扫过她额角的冷汗,最后落在她那双看似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指节却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的手上。那双手,纤细,却绝不是养尊处优的柔弱,指腹似乎带着某种……奇特的薄茧萧彻的眼底,幽光更深。
秦川,他的声音更沉了一分,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去。立刻调集最精锐的影卫,十二个时辰,不间断。盯死她。查清楚,过去三个月,不,过去一年!她身边接触过的每一个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做过的每一件事,哪怕只是多吃了一口饭,少喝了一口水,都要给孤挖出来!查得干干净净!
是!殿下!秦川没有丝毫犹豫,抱拳领命。他最后瞥了一眼高台上那个引起滔天巨变的身影,眼神复杂,随即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混乱的人群,消失不见。
萧彻依旧端坐,玄色的衣袍在混乱的风中纹丝不动。他看着高台之上,在无数惊惶目光的聚焦下,那个死而复生的废后顾清漪,缓缓从那张象征着监斩权的猩红太师椅上站了起来。她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一丝迁跃后的虚弱感,但每一步都踏得极稳。
台下汹涌的人潮下意识地随着她的动作向后退缩,仿佛她身上带着无形的火焰。衙役兵丁们如梦初醒,纷纷捡起地上的武器,却只敢远远地围着,刀尖颤抖,眼神惊惧,没有一个敢真正上前。
data-fanqie-type=pay_tag>
夜莺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台下那一张张写满恐惧的脸,掠过瘫软在地的紫袍监斩官,最终,竟穿透了混乱的人群,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远处监斩席边缘、那个玄色身影之上。
隔着纷乱攒动的人头,隔着弥漫的恐惧与烟尘,两道目光在空中无声地碰撞。
萧彻清晰地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抹冰冷到极致的平静,以及一丝……微不可查的审视与了然。仿佛她早已洞悉了他的存在,洞悉了他那道无声的命令。
夜莺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并非笑容,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随即,她收回了目光,无视所有指向她的兵刃和充满敌意的视线,抬步,径直走向下台的阶梯。她的脚步落在布满尘土的木阶上,发出轻微却异常清晰的声响。围在阶梯口的衙役们如同被无形的力量推开,不由自主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狭窄的通道。
她就这样,在无数道惊骇、恐惧、探究的目光洗礼下,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了高台。囚服的身影,孤绝而挺拔,一步步没入了刑场外更加混乱、却也更加广阔的街道阴影之中。
3
瘟疫边缘
萧彻依旧端坐原地,直到那抹囚服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尽头。他搭在扶手上的手指,才极其缓慢地松开。指尖,残留着因用力过度而留下的深深印痕。
刑场上的混乱还在继续,哭喊声、叫骂声不绝于耳。那柄悬空的青铜铡刀,在惨淡的天光下,泛着冰冷而嘲讽的光泽。
夜,如浓墨般泼洒下来,将白日里那场惊天动地的刑场惊变掩入更深的帷幕之后。然而,这惊悸的涟漪,却并未平息,反而在皇城最隐秘的角落,酝酿成更加汹涌的暗流。
东宫,慎思阁。
烛火透过薄如蝉翼的素纱灯罩,在室内铺开一层柔和却带着几分清冷的光晕。檀香在错金博山炉中静静燃烧,袅袅青烟笔直上升,试图驱散空气中无形的凝重。萧彻坐在宽大的紫檀书案后,面前堆着几份加急的奏报,但他的目光却并未落在那些关乎国计民生的字句上。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块触手生凉的墨玉镇纸,指尖的冰凉似乎能稍稍平息心头的灼热。
阁内并非只有他一人。三个身着玄色劲装、气息收敛得如同不存在的人影,单膝跪在阴影里,仿佛融入了地面的墨色。他们是影翼,萧彻手中最锋利也最隐秘的刀。此刻,他们正以一种毫无情绪波动的语调,交替汇报着:
目标离开西市后,未回废后幽居的冷宫。于城南贫民窟边缘,寻得一处废弃的土地庙栖身。庙宇残破,门窗洞开,易于观察,也……易于被观察。
其行迹初看无异。拾荒、寻野菜果腹。然……汇报者声音微顿,其于庙中暗角挖掘,动作极快,远超常人。所获之物,多为朽木碎石,似无目的。然卑职观其挖掘手法,精准高效,非一日之功,似……受过极严苛之训。
接触者寥寥。仅与庙旁一跛脚老乞婆有过短暂交谈,施舍半块硬饼。老乞婆身份已查,确系本地流民,无异常背景。目标其余时间,沉默寡言,眼神警惕,常于无人处闭目盘坐,姿势古怪,呼吸悠长,似某种吐纳调息之术。
第三名影卫接口,声音更低:最异处,在于其身体。按案卷所载,废后顾氏体弱多病,尤畏风寒。然据卑职连日观察,目标身处破庙,夜寒露重,仅裹单薄旧絮,却未见丝毫畏寒之态。行动间步伐沉稳有力,与案卷所述判若两人。且……
他微微抬头,阴影中目光锐利一闪:其右手拇指、食指及虎口处,有极薄茧痕,位置特殊,绝非执笔、女红所能致。倒似……常年紧握某种特殊硬物摩擦而成。
萧彻摩挲镇纸的动作停了下来。室内只剩下烛芯偶尔爆裂的轻微噼啪声,和檀香无声缭绕的轨迹。土地庙、挖掘、吐纳、不畏寒、特殊的茧痕……每一个细节,都像一块块散落的拼图,指向一个与深宫废后顾清漪截然不同的轮廓。那刑场上的白光,那睥睨全场的眼神,绝非偶然。
继续盯。萧彻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沉静如古井,听不出丝毫波澜,十二时辰,不得有瞬息的疏忽。她接触的每一粒尘埃,呼出的每一口气息,孤都要知道。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跪伏的人影,尤其注意,她是否……有寻找某些特定物品的迹象。非金非玉,或许是……你们从未见过的东西。
卑职领命!三人齐声低应,身形微动,如同被风吹散的影子,悄无声息地退入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见。
慎思阁的门被无声地关上,隔绝了最后一丝外界的声响。萧彻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白日刑场上那双冰冷锐利的眼睛,那双带着奇特薄茧的手,还有影卫口中那个在破庙里闭目调息、不畏寒霜的身影,反复在他脑海中交织。
顾清漪……他薄唇微动,无声地念出这个名字,舌尖却尝到一股全然陌生的滋味。这躯壳之下,究竟藏着怎样一个……惊世骇俗的东西
就在萧彻陷入沉思之际,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
殿下!是秦川的声音,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紧绷。
进。
秦川推门而入,脸上惯有的沉稳被一层凝重覆盖,他快步走到书案前,甚至来不及行礼,便压低声音急报:殿下!京兆尹急报!南城‘柳条巷’一带,突发恶疾!病者初起高热,继而咳血,皮肤现黑斑,发病急骤,邻里间已有十数人相继染病,已有……三具尸体抬出!府衙医官束手无策,言此症……恐似前朝‘黑瘟’!
黑瘟萧彻猛地睁开眼,眸底寒光乍现!前朝那场席卷数州、十室九空的惨烈瘟疫记载瞬间涌入脑海。他霍然起身,带倒了身后的圈椅,发出沉闷的撞击声。封锁柳条巷!即刻!所有染病者及其近邻,严禁出入!调太医院院正、副院正及所有精通疫病的御医,火速前往!所需药材,开内库,不惜一切代价!他的语速极快,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雷霆之力。
是!秦川领命,转身欲走。
等等!萧彻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奇异的急促,她……土地庙那边,距离柳条巷多远
秦川脚步一顿,瞬间明白了她指谁,脸色更加难看:回殿下,不足……半里!仅隔两条窄街!
萧彻的心,猛地向下一沉。那破败的土地庙,此刻无异于瘟疫风暴的中心!那个谜一样的女人……他眼神急剧变幻,最终化为一片深沉的决断:加派影卫!不惜一切代价,护住土地庙周围!尤其是她!若她试图离开……不,无论她做什么,影卫只需远远盯住,绝不可惊扰,更不可让她脱离视线!但务必确保,她不被瘟疫波及!若有任何闪失……
他没有说下去,但秦川从他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厉色。
卑职明白!誓死护卫!秦川心头凛然,重重抱拳,转身如风般冲了出去。
4
暴民围攻
慎思阁内,烛火剧烈地摇曳了一下。萧彻站在书案后,窗棂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带着无形的压力,裹挟着南城方向那初露狰狞的死亡气息,汹涌扑来。瘟疫的阴影如同巨大的黑翼,骤然笼罩了刚刚经历惊变的皇城。而那个身处风暴边缘的女人,她的生死,此刻竟莫名地牵动着他最敏感的神经。
南城,柳条巷。
昔日还算热闹的窄巷,此刻死寂得如同鬼蜮。家家门户紧闭,窗缝门缝被布条死死塞住,仿佛这样就能将那无形的瘟神拒之门外。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劣质醋的酸气,焚烧艾草和苍术的呛人烟雾,还有一丝丝无法被完全掩盖的……腐烂的甜腥味。
巷口已被穿着厚重布袍、口鼻蒙着多层粗布面巾的兵丁彻底封锁,长枪如林,指向巷内,隔绝了内外。偶尔有压抑不住的咳嗽声或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从某扇紧闭的门后传出,很快又会被更深的恐惧死死捂住,只剩下令人心悸的呜咽。
土地庙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破门,此刻更是被几块沉重的石头从外面顶住,外面还堆满了燃烧的艾草堆,浓烟滚滚。这是恐慌的邻居们自发封锁的结果,将这座本就孤立的破庙变成了瘟疫海洋中一座被彻底孤立的绝望孤岛。
庙内,光线昏暗。只有屋顶几处破洞漏下惨淡的天光。夜莺盘膝坐在一堆还算干燥的稻草上,背靠着冰冷的泥塑神像基座。她闭着眼,但感官却已提升到极致。
巷子里那些刻意压低的、充满恐惧的议论声,如同细针般钻入她的耳中:
……听说了吗老李头家,昨儿抬出去仨了!咳得肺都要出来,身上黑黢黢的……
造孽啊……是黑瘟!前朝死过几万人的黑瘟!没得救的!
官府……官府派人来了!把巷子都封死了!只进不出!这是要……要我们自生自灭啊!
呜……我不想死……菩萨保佑……
菩萨菩萨管不了瘟神!那个……那个废后!她不是会妖法吗她不是从铡刀下跑了吗她就在那破庙里!是不是她招来的瘟神!
嘘!小声点!别惹祸上身!她可是个妖孽……
妖孽、瘟神、没得救……这些字眼在空气中发酵,酝酿着绝望和即将失控的疯狂。
夜莺缓缓睁开眼。眼底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沉凝的计算。她刚才尝试调动精神力,深入感知这瘟疫的气息。果然,是细菌性感染。结合那些症状描述——高热、咳血、皮肤瘀斑、快速致死……高度疑似鼠疫杆菌引发的肺鼠疫。在23世纪,这早已是教科书上的名词,一支广谱抗生素就能解决的问题。但在眼前这个连细菌概念都没有的时代,这就是名副其实的黑死病,是收割生命的无解镰刀。
她下意识地看向意识深处那个无形的空间。里面静静躺着的东西不多:一套备用的高强度纤维作战服(破损),一把高能粒子匕首(能量耗尽),一支多功能战术腕表(严重损毁),还有……一个标准战地急救包。急救包里的东西,在穿越时也受到了空间乱流的冲击,散乱了些,但万幸的是,那几板用坚固合金小盒密封保存的广谱抗生素针剂,依旧完好无损,静静地躺在角落里。
针剂数量有限,只有十二支。对于蔓延开的疫情,杯水车薪。但……足够了。足够作为撬开这绝望僵局的第一个支点。足够让她这个妖后,暂时变成某些人眼中的救星。
她需要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能让她合理拿出这些东西,并且将其效用最大化放大的机会。
机会,在第三天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裹挟着疯狂与绝望,撞开了土地庙那扇摇摇欲坠的破门!
哐当——!
顶门的石块被巨大的力量撞开。燃烧的艾草堆被踢散,火星四溅。十几个形容枯槁、眼珠赤红的男人,手里拿着棍棒、菜刀,甚至还有生锈的锄头,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带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臭、血腥和死亡气息的恶风,涌了进来!
妖妇!就是她招来的瘟神!
杀了她!用她的血祭瘟神!
烧死她!烧死这个祸害!瘟神就走了!
疯狂的叫嚣充满了狭小的庙宇空间。为首一个脸上带着溃烂黑斑的壮汉,喘着粗气,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角落里的夜莺,举起手中磨得锋利的柴刀,嘶吼着:乡亲们!为了活命!杀了她!
死亡的腥风,扑面而来!
夜莺依旧盘坐着,在暴民冲入的瞬间,她甚至没有抬头。直到那柄带着豁口的柴刀带着风声朝她头顶劈落,她才动了!
动作快如鬼魅!
没有闪避,而是迎着刀锋的方向猛地起身!身体如同没有重量的柳絮,贴着壮汉的手臂内侧滑入他怀中空门!左手如电,精准无比地扣住他持刀手腕的脉门,看似轻巧地一捏一抖!
啊!壮汉只觉得一股难以抗拒的酸麻剧痛瞬间从手腕传遍整条胳膊,柴刀当啷一声脱手落地。
夜莺的动作毫不停滞!右肘如重锤,狠狠击打在壮汉毫无防护的胸腹隔膜之间!
呃!壮汉双眼暴凸,剧痛让他瞬间窒息,庞大的身躯像一袋沉重的沙包,被这股力量带得向后踉跄,撞翻了后面两个举着棍棒冲上来的暴民。
混乱中,夜莺的身影如同穿花蝴蝶,又似一道飘忽不定的青烟。每一次闪避都妙到毫巅,每一次出手都精准地击打在人体最脆弱的关节或神经丛上,绝不致命,却足以让中者瞬间失去行动能力。
砰!一个挥舞锄头的男人被她一脚踢中膝弯,惨叫着跪倒在地。
咔嚓!另一个举棍砸下的,被她错步闪开,顺势扭住手腕一拧,清脆的骨裂声伴随着凄厉的哀嚎响起。
呃啊!试图从背后抱住她的,被她一个迅猛的后肘击直接砸中面门,鼻血长流,仰面倒下。
5
神药现世
不到十个呼吸的时间!冲进来的十几个暴民,已经躺倒了一地,翻滚呻吟,再无一人能站起。庙宇内充斥着痛苦的哀嚎和粗重的喘息。
夜莺站在倒伏的人群中央,微微有些气喘。这具身体终究还是太弱,远不及她强化过的本体。方才的爆发,耗尽了这具身体仅存的体力,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囚服在撕扯中更加破烂,手臂上被棍风扫过,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手臂的刺痛,目光冰冷地扫过地上哀嚎的暴民,最后落在那扇被撞开的破门上。
门外,影影绰绰。恐惧的邻居们躲在更远处,惊恐地看着庙内这匪夷所思的一幕。他们看到那个妖后孤身一人,竟在瞬息间放倒了十几个红了眼的壮汉!这已经不是妖法了,这简直是……战神下凡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让开!都让开!太子殿下驾到!
封锁巷口的兵丁分开人群,一队盔甲鲜明、神情肃杀的东宫亲卫率先冲入,迅速控制住庙宇周围的局面。随后,一个玄色的身影,在秦川等精锐护卫的簇拥下,踏着黎明的微光,出现在破庙门口。
萧彻来了。
他的目光第一时间越过地上的狼藉和哀嚎的暴民,落在了庙宇中央那个纤细却挺立的身影上。她的囚服破败,手臂带伤,脸色苍白,额角还挂着汗珠,气息有些不稳。但那双眼睛,却依旧如同寒潭深渊,冷静得可怕。她站在那里,仿佛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生死围攻,而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萧彻的目光在她手臂那道新鲜的红痕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扫视庙内,眉头紧锁。
夜莺也看着他。这位监国太子风尘仆仆,玄色常服的下摆沾着露水和尘土,显然是接到消息后连夜疾驰而来。他身后跟着几名背着沉重药箱、脸上带着浓重忧惧之色的御医,正不安地打量着庙内的情况。
时机到了。
夜莺无视了萧彻审视的目光,也无视了地上那些暴民惊恐的注视。她缓缓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手臂,指向庙宇深处、泥塑神像背后一个极其阴暗、堆满杂物的角落。
她的声音不高,带着战斗后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庙宇内的呻吟和混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奇异力量:
取出来。神像后,左边第三块活动的青砖下,埋着一个……东西。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萧彻和他身后的御医。神像后青砖下东西
秦川反应最快,一个眼神,立刻有两名亲卫警惕地越过地上的暴民,快步走向神像背后。按照夜莺的指示,果然在左边第三块青砖处发现了松动。他们小心翼翼地撬开那块布满灰尘的旧砖,伸手进去摸索。
片刻,一名亲卫直起身,手里捧着一个……东西。
那东西约莫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玉,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毫无杂质的哑光黑色,触手冰凉,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奇异质感。它的形状规整,像一个扁平的小匣子,表面光滑无比,没有任何纹饰或锁扣,浑然一体,只在侧面隐约可见一条极其细微的接缝。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奇异的黑色匣子上。御医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茫然和不解。暴民们忘记了呻吟,呆呆地看着。连萧彻,眼底也掠过一丝极深的探究。
夜莺看着那黑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看着一件再普通不过的旧物。她迎着萧彻深沉审视的目光,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里面,是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些因瘟疫恐惧而陷入疯狂的暴民,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专克此‘黑瘟’之药。以水化开,针管注入,一日一次,三日内,热退、咳止、黑斑消。
庙宇内,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喘息和柴火余烬偶尔的噼啪声。
妖言惑众!一个稍微缓过气来的暴民嘶声喊道,从未见过如此妖物!定是毒药!她想毒死我们所有人!
对!妖妇!休想再害人!
烧了那妖物!
恐惧再次点燃了残余的疯狂,地上的暴民挣扎着想要起来,看向那黑匣的眼神充满了极度的憎恨和恐惧。
夜莺却连看都没看他们一眼。她的目光只落在萧彻身上。她知道,决定权,在这位监国太子手中。她需要他的决断,哪怕只是万分之一信任的尝试。
萧彻的视线,在那神秘的黑匣与夜莺苍白却沉静的脸庞之间,反复逡巡。刑场上的白光,破庙里的吐纳,瞬间放倒十几个壮汉的身手,还有此刻她眼中那种近乎冷酷的笃定……无数画面在他脑中飞速闪过。
这是一场豪赌。赌注是瘟疫蔓延的失控,是无数条人命,也是他作为监国太子的威信。相信一个来历不明、身负妖异之名的废后,拿出一个闻所未闻的妖物作为解药
他缓缓抬起手,止住了身后亲卫的动作,也压下了地上暴民们濒临爆发的嘶吼。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夜莺脸上,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
如何用
夜莺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光芒闪过。她知道,赌局的第一步,成了。
取干净水,煮沸,放温。开匣,取其中透明小瓶药液一支,注入中空银针之内。寻病者手臂血管,刺入,缓缓推入药液。一日一次。她的语速平稳清晰,如同在宣读一份标准操作手册,需干净!水要沸过,银针需以火燎烧消毒。操作之人,手要洗净,最好……以烈酒擦拭。
她的目光扫过那几个脸色发白、畏缩不前的御医,补充道:初次操作,可寻症状最轻者试之。半日内,若无高热加剧、抽搐等异状,便可推广。
萧彻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转向身后那几位御医中年纪最长、神色相对镇定的一位:陈院正!按她所言,准备!立刻!所需物品,秦川,全力配合!就在此地,试药!
殿下!这……陈院正看着那诡异的黑匣,老脸煞白,嘴唇哆嗦着,此物来历不明,形制诡异,恐非吉兆!贸然用于人身,万一……
没有万一!萧彻的声音陡然转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目光如利剑般刺向陈院正,疫病蔓延,刻不容缓!孤信她这一次!若有不测,孤一力承担!照做!
是……是!老臣……遵命!陈院正被萧彻的目光慑住,冷汗涔涔而下,再不敢多言,颤巍巍地招呼其他御医和亲卫准备起来。
沸水很快在庙外用临时搭建的小灶烧开。干净的陶碗,煮沸消毒过的银针(临时征用自御医针囊),甚至一小坛烈酒,都被迅速备齐。陈院正颤抖着手,在夜莺冷静的注视下,按照她的指示,用烈酒反复擦拭双手,然后小心翼翼地接过秦川递来的黑匣。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暴民们忘记了仇恨,恐惧地看着。封锁线外的百姓,也透过缝隙紧张地张望。影卫在看不见的角落,气息绷紧。
陈院正深吸一口气,手指摸索着黑匣侧面那条细微的接缝。他尝试着用力,黑匣纹丝不动。夜莺的声音适时响起:左上角,用力按压三下。
陈院正依言照做。只听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哒声,黑匣光滑的表面如同花瓣般无声地向四面滑开,露出了内里的乾坤!
里面整齐地排列着十二支晶莹剔透的细小玻璃管!每一支管内,都盛放着半管无色透明的液体。玻璃管的下半部分嵌在柔软的、同样散发着奇异光泽的黑色填充物中。还有几支闪着金属寒光、构造精巧的中空针头,静静地躺在旁边。
嘶——饶是见多识广的陈院正,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这等晶莹剔透的容器,这等精细的针具,绝非人间凡品!其他御医更是看得目瞪口呆,几乎忘了呼吸。
夜莺无视他们的震惊,冷静指挥:取一支药液。套上针头。吸满。她的目光转向地上一个症状相对较轻、只是高热不断咳嗽、手臂上刚出现零星黑点的年轻暴民,从他开始。
那年轻暴民早已吓得魂飞魄散,想挣扎却被亲卫死死按住。
陈院正的手抖得厉害,在夜莺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目光逼视下,才勉强稳住,用微微发颤的手,按照指示吸满了那透明药液。他走到那年轻暴民身边,看着对方手臂上虬结的血管,又看看手中那闪着寒光的奇异针头,迟迟不敢下手。
对准血管,快、准、稳刺入。慢慢推药。夜莺的声音如同最精确的指令。
陈院正一咬牙,闭上眼睛,凭着几十年行针的手感,猛地将针头刺了下去!
呃!年轻暴民发出一声痛哼。
药液被缓缓推入。庙内庙外,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在那个年轻暴民身上,仿佛在等待某种神迹,或者……灾难的降临。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半个时辰过去了……年轻暴民的呼吸似乎平稳了些,但依旧高烧昏沉。
一个时辰过去了……他身上的热度,似乎……消退了一点点咳嗽的频率,好像也降低了
两个时辰……当日头升到中天,炽热的阳光透过庙顶的破洞照射进来时——
那个一直昏昏沉沉的年轻暴民,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呻吟,竟然缓缓地睁开了眼睛!虽然依旧虚弱,但眼神里不再是濒死的浑浊,恢复了一丝清明!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又看了看手臂上那几处黑斑——颜色似乎……变淡了
热……热退了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声音嘶哑地喃喃道。
神药!真的是神药啊!一个御医失声叫了出来,声音带着狂喜的颤抖!
老天开眼!老天开眼啊!封锁线外,不知是谁先喊了出来,接着是压抑了许久的、劫后余生般的痛哭和欢呼!
是娘娘!是娘娘赐下的神药!有人指着庙内的夜莺,激动地大喊。
娘娘救命!娘娘救命啊!
绝望的哭嚎瞬间变成了充满希望的祈求。无数双眼睛,饱含着热泪和生的渴望,越过兵丁的封锁,越过庙宇的破败,聚焦在那个站在阴影里、囚服破烂的身影上。
陈院正老泪纵横,噗通一声朝着夜莺的方向跪了下来:老臣……老臣有眼无珠!娘娘……不,仙师!仙师活命之恩,老朽代这满城百姓,叩谢仙师!说罢,重重叩首。
其他御医、兵丁,甚至地上那些之前还喊打喊杀的暴民,都挣扎着爬起来,朝着夜莺的方向,涕泪横流地磕头。
仙师救命!
求仙师赐药!
我们错了!求仙师大人大量!
声浪如潮,充满了最卑微的祈求。
夜莺静静地站着,承受着这突如其来的、山呼海啸般的跪拜。她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穿透跪伏的人群,落在了庙门口那个玄色的身影上。
萧彻也正看着她。
他的眼中,再无一丝审视与怀疑。那里面翻涌着的是极致的震撼、复杂的探究,以及一种……仿佛终于窥见冰山一角的、难以言喻的灼热光芒。那光芒,名为希望,名为……对绝对力量的认知与渴望。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对着夜莺的方向,颔首致意。
土地庙的阴影里,夜莺的唇角,勾起一丝几不可察的弧度。她需要的支点,已然撬动。这盘棋,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