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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下午,我被紧急送往医院。
“大月份引产对身体的伤害很大,我们可以尽力尝试保胎”
医生满脸担忧,还在企图劝说我留下这个孩子。
毕竟他比谁都清楚,我曾经有多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
战战兢兢地卧床保胎,又苦又涩的药喝到呕吐还要继续灌下去,差点把自己养成了药罐子。
整整六年的巨大沉没成本,任谁都要犹豫一二。
我却只是摇了摇头,忍着疼出来的满身冷汗,在知情协议书上签好了字。
“准备引产吧。”
被推进手术间之前,贺朝铭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突然给我打来了电话。
“温娆,公司说有救护车来了,你现在在哪?”
我扯了扯唇角:“你觉得呢?”
“别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贺朝铭的声音沉了沉,耐着性子继续道。
“我请了家庭医生回来,专门负责孕妇的,你乖乖听话回家。医院里人来来去去的,别伤到孩子。”
我刚想说“不必了”,还没开口就被贺朝铭截断。
“我这两天要住在外面,薇薇脚崴了,身边没有别的朋友,我得照顾她几天。”
怪不得。
我闭了闭眼,扯出个讽刺的笑,漠然开口:
“贺朝铭,你滚吧。”
说完,不等他回答,直接挂了电话。
任凭手机疯狂震动叫嚣,也无动于衷。
十分钟后,冰凉的麻醉药推进我的身体。
四个小时后,我和肚子里的小生命,失去了最后的联系。
醒来后,我的邮箱里收到两份文件。
一份,是律师拟好的离婚协议书。
一份,是温氏集团ceo的任职书。
父亲发来两条消息。
【下周三,温氏和宋氏的跨国项目在北城商谈,你去负责。】
【让我看到,你作为温氏集团唯一继承人的魄力。】
我点了头。
与此同时,被我挂了电话的贺朝铭,没来由地心生烦躁。
林薇薇丝毫没觉察到贺朝铭不好的心情,仍旧拽着他衣袖撒娇。
“贺总,你这次谈项目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呀。”
“医生说我的脚踝过两天就好了”
“别闹。”贺朝铭不耐烦地一挥手。
“这种大项目,当然是要带温”
他说到一半,顿了顿,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打开我的对话框。
【下周三要和宋氏谈的项目,还在我手里。】
【三个小时内不回电话,你的位置,就是薇薇的了。】
【这一次,可不仅仅是两个亿。】
发完,把手机扔到一边,敷衍地哄着满脸喜色的林薇薇。
目光却不自觉地,一遍又一遍瞥向手机。
温娆不敢不回的。贺朝铭薄唇紧抿,按下心里莫名的隐隐不安。
只是陪林薇薇几天而已。
温娆那么爱他,当年为了和还是穷小子的他在一起,连温家大小姐的身份都可以不要。
贺朝铭想,只要温娆服一句软,他们就还和以前一样,他依旧会给自己的女人最好的一切。
毕竟说到底,也不过是穷苦出身的自卑作祟。
宁愿她一时伤心痛苦,也要用打压的方式,把自己心爱的女孩牢牢捏在手掌心里。
只有折断她的骄傲和翅膀,才能保证她不会离开自己。
他的父亲当年,不就是这么对待他母亲的吗?贺朝铭理所当然地认为。
可那股莫名其妙的焦躁仍旧萦绕在心头,随着时间流逝,越来越难以压制。
三个小时过去,对话框里的消息从【未读】变成了【已读】。
却没有丝毫回音。
贺朝铭的脸阴沉得像要滴水。
“咔擦”一声,手机屏幕不堪重负,被捏出一道裂痕。
他冷冷看了一眼林薇薇。
“这次的项目,你跟我去。”
“打扮好看点,别丢我的脸。”
5
项目当天,北城。
“夫人还没有回消息?”
宋氏集团门口,贺朝铭第三十六遍问道。
下属战战兢兢:“没没有。”
“夫人好像失踪了一样,公司也没有去过,家里也没买什么东西”
“那就不管她!”
贺朝铭面若寒冰地下了车,也不管林薇薇跟不跟得上,大步走向宋氏公司前台。
“我是温氏的代表人,和你们宋总约的时间是”
“温氏?”前台小姐诧异地打断。
“温氏的代表人半个小时前就到了,现在已经跟我们宋总在喝茶了。”
贺朝铭一愣,一股萦绕已久的不详预感顿时漫上心头。
“什么?我才刚来,你们搞错了吧。”
“不可能,我们系统里是有记录的。”前台一边调取记录,一边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
“噢,不过温总是说了一会可能有人来着,她还让我们帮忙转交一份文件”
“什么记录?什么文件?快点给我!”
积攒几天的不安愈发强烈,贺朝铭几乎喊破了音,差点吓到了前台小姐。
“这个这个就是。”
系统里的签名工整娟秀,熟悉入骨的笔迹明明白白写着两个字:
——温娆。
一瞬间,贺朝铭如遭雷击。
“不,不可能,她明明在家养胎”
他陷入了茫然无措,丝毫没注意到前台小姐愕然怪异的目光。
宽大的信封被推到贺朝铭手边,他捏着缠绕的棉线,手不自觉地发起了抖。
不,不会是他想的那样的,一定不会的,一定
薄薄的文件展露在眼前。
冰冷的白纸黑字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几个大字:
——离婚协议书。
贺朝铭眼前发黑,身形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在地。
这时,踩着细高跟的林薇薇才姗姗来迟,惊呼着上来扶他:
“贺总!您是不是低血糖了呀,快歇一歇”
“滚!”
贺朝铭猛地把她甩开,朝前台吼道:
“温娆在哪?!他们在哪间办公室?!”
前台被他吓得一抖,一时不查,直接被贺朝铭抢过电脑。
“三楼8号会客厅,好、好。”
他喃喃着,不顾周围一群人异样惊恐的目光,直直冲上了楼!
“温总,如果这条差不多的话,我们宋氏可以再让两个点”
会客厅里,我仔细地看着策划案,刚想开口,就被一声怒吼打断!
“温娆!”
一时间,宋总、助理、连同几位前来旁观学习的家族二代们,视线都聚焦在了贸然闯入的贺朝铭身上。
我迎着贺朝铭惊怒交集的目光,淡淡站起身。
“贺先生,你再继续大吵大闹,我就要叫保安了。”
贺朝铭极力维持自己的形象,勉强急促道:“娆娆,你不好好在家养”
“养胎”两个字还没落地,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着我平坦的肚子,几乎是仓惶地大声逼问。
“孩子孩子呢?!温娆!”
此刻,旁边围着的一众少爷小姐们也回过神来。
“原来这就是温家的赘婿啊,那个吃软饭还搞小情人的白眼狼?”
“是啊,我早听老爸说了,这人还当着小情人的面给温姐姐没脸呢!”
“胆子也太大了,难怪温姐姐这么好的脾气,这次都发火了。”
一众似有若无的讥笑中,贺朝铭两眼泛红,死死盯着我。
“温娆我们的孩子呢?”
我笑了一声,狠狠甩开他的手。
“看来你这几天跟林薇薇在一起,实在是乐不思蜀了。”
说着,轻描淡写地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被他抓过的手腕。
“毕竟,但凡你回过一次家,就能看到正门口放着我的引产报告”
“——和温氏集团发给你的辞退书。”
“不,不可能!”
贺朝铭条件反射性地大吼出声。
“就算就算没了孩子,我手上还捏着温氏的生产线!温氏辞不了我!”
他缓了口气,越说越自信。
“你离开职场那么久,不知道生产线代表了什么,只要我一走,温氏就会彻底”
“垮塌?”
我悠悠接上他的话。
贺朝铭愣住片刻,后知后觉的意识到,周围各家二代们看他的表情,一个个都奇异而怜悯。
像在看一个傻子。
可等他真正觉察到事情失控时,已经太晚了。
“贺朝铭。”我抬眼,似笑非笑地看过去。
“——谁告诉你,我温氏集团,只有你手里的几条生产线?”
6
几年前,为了让父亲接受贺朝铭,我磨了许久,才让点头同意贺朝铭代替备孕的我进入温氏。
同意的前提,则是孩子出生以前,我都不能向贺朝铭透露温氏集团全部的底牌,尤其是几条主要生产线。
贺朝铭能掌握的,只有最浅表层的小项目,而非温氏真正的根系。
父亲和我打了个赌:
“如果你们的孩子出生那天,贺朝铭仍没有变心,我就承认是我这把老骨头,看走了眼。”
那时,我满心满眼都是热烈相爱的贺朝铭,看不懂父亲眼里深刻的担忧。
如今,我只庆幸自己没有完全被爱情冲昏头脑,瞒着贺朝铭,将这个赌约进行到了底。
如果不是这样,现在贺朝铭手中握着的,将不再是几条可有可无的小生产线,而是整个温氏的命脉!
我和深爱我的父亲,都将成为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肉。
贺朝铭听完我的话,脸色煞白,整个人摇摇欲坠。
一众二代们看了看我淡然的神色,全都冲着他讥笑起来。
“掌握生产线?蠢东西,温姐姐这样的家庭,给你透个面子,都已经是祖上烧高香了!”
“还想抄人家的底?真当人温伯伯是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吗?”
“一张小白脸骗得了温姐姐,可骗不过人精一样的长辈!”
直到这时,贺朝铭才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和我之间,隔着多么巨大的鸿沟。
他嘴唇剧烈地颤抖:
“娆娆娆,我”
“你应该称呼我为‘温总’。”
我平静垂眼,看着已经跪倒在地、几近崩溃的贺朝铭。
“我已经给过你很多机会了,贺朝铭。”
“但是很可惜,你一次都没有把握住。”
“把离婚协议签了,然后滚去找你的林薇薇吧。”
“不!不!”
贺朝铭嘶吼扑向我,眼圈通红。
“温娆!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林薇薇!我从头到尾只爱你一个人!”
“娆娆求求你,原谅我一次,就这一次!”
“我立刻就让林薇薇滚!再也不会让她出现在你”
贺朝铭的话还没说话,会客厅的门就被轻轻敲响。
“温总。”
我的助理带着一沓厚厚的资料走过来。
“林薇薇小姐的真实身份,查到了。”
贺朝铭呆愣当场:
“什么?”
我并不意外,向助理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
“林薇薇小姐本名林语,实际年龄比身份证——假身份证上要大五岁,孕有一个三岁半的儿子”
贺朝铭的表情随着助理的叙述,一寸一寸崩塌碎裂。
“我们在林语小姐的出租屋里找到了她和杨氏的秘密合约,内容为窃取温氏集团的核心技术机密,现在已经做了报警处理。”
“她是一个真正的——商业间谍。”
资料里,她的从小到大的档案生平被查得明明白白。
我淡淡把一沓纸页甩在了贺朝铭脸上,居高临下地轻嘲道:
“看,你唯一的价值,就是被人利用来对付我。”
“知道吗?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在你身上,浪费了整整六年的时间。”
贺朝铭重重跌坐在地,脸颊毫无血色,嘴唇泛起灰败的青色。
他双眼失神,崩溃而破碎地喃喃着,如同一具行尸走肉:
“不怎么会这样”
“我明明我明明只是不想让你离开我而已”
“我明明只是想抓住你”
我垂下眼,已经不想再多做评价。
半分钟后,保安队长上楼,带走了陷入绝望的贺朝铭。
并且告诉我,林薇薇——不,林语在看到离婚协议时就意识到事情败露,企图逃跑的路上被宋氏集团的保安逮住,报警关押。
我处理整件事的手法雷厉风行,宋总看完全程后,盛赞我“有温董年轻时的风范”。
这桩跨国项目也因此加了码,宋氏信任我的能力,也相当乐意往后长久合作。
围观的小二代们更是一口一个“温姐姐”叫得亲热,恨不得把自家未婚的哥哥们都拉出来,让我随意挑选。
三天后后,手续交接完成,我正式接管温氏集团ceo的位置。
半个月后,温氏以泄露商业机密为由,对林语和贺朝铭双双提起诉讼。
林语作为主犯,以往做过的事也全都被翻了出来,后半生将完完全全在监狱里度过。
而作为从犯的贺朝铭,则因为那两亿的公司损失,也被判了足足二十年。
判决下达前,父亲派去的人打断了他的一只手,又摁着另一只手,签下了那份离婚协议书。
是教训,也是彻底撇清关系。
后来拘留所数次给我打来电话,说贺朝铭有严重的自残自杀倾向,唯一的要求只有见我一面。
彼时我在宋氏的项目酒会上,穿着价值千万的高定礼服,被一众少爷小姐们簇拥在中间。
淡淡回了一句:“那就让他去死。”
曾经束缚我的、让我妥协的,都将彻底消失。
从今天起,我温娆,只为自己而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