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头呢,张和一家子围坐在一起,热气腾腾的,是久违的亲昵味儿。
可这风风光光的“衣锦还乡”,就像在村口挂起了个大红灯笼,亮堂堂、招人眼。引来的不光是乡邻羡慕的眼光,还顺带着,把十里八乡的亲戚都给“吸”过来了。
头几天来的亲戚们吧,都还捧着“礼数”。
清一水儿的笑脸,手里攥着点儿实在东西——自家鸡窝里刚摸出来的鸡蛋,带着温乎气儿;要么就是刚从菜园子揪的黄瓜豆角,顶花带刺儿的,新新鲜鲜地送上门。
话里话外,那叫一个亲热。你一声“出息了的大哥”唤着张之平,我一句“了不得的神童”捧着张和,光念叨“身体好不好啊”、“日子过得咋样”的闲篇儿,那字眼儿“钱”呐,都绕得远远的,谁也没沾边儿。
但坐那儿的张和,人小,心可透亮
。一屋子亲戚,人人脸上堆着和善的笑,可那双眼睛背后呢?他看得真真儿的——那些眼神里头,无论亲疏远近,全都像藏着个小算盘,那光一闪一闪的,混着点说不清的、热切又贪馋的劲儿,藏都藏不住。
他心里沉了一下,趁着给爹倒水的空档,凑到父母边上,压低声音提醒:“爸,妈,我看啊,咱家这安稳日子过不了几天了,往后头,怕是要热闹起来了。”
还真让他说着了。
眼瞅着村里议论的风头劲头给拱得足足的,那个出了名的大嗓门、爱串门的——张和三舅婆,可就坐不住了,满村子开始“吹风”了。
她是挨家挨户地蹿,嗓门敞亮,走哪儿嚷嚷到哪儿:
“哎呦我的亲娘诶!你们还没听说吧?我家之平可了不得了,在上海那大地方!”
“我听我外甥女说的真真儿的!他在上海滩,有这么老些钱——好几百万呐!”
“你们想想看,就他手指头缝里随便漏出来那么一丁点儿,都够咱这帮穷亲戚,吃穿不愁一辈子的了!”
这话像长了脚,飞快传遍了全村。
村民们再瞅张家那门楼子的眼神,一下子可就变了。原来只是眼馋羡慕,慢慢儿的,那眼神儿烧得火辣辣的,里头还掺上了“那还不是应该的?”这样的心思。
终于,到了这天晚上。
饭碗才刚撂下。
以张和的大舅公,也就是奶奶的亲哥哥为首的,几位在家族里德高望重,说话最有分量的长辈,联袂登门了。
张之平夫妇连忙起身,恭恭敬敬地,将几位长辈请到了上座。
大舅公抿了一口茶,并没有提钱。
他只是将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然后,满脸严肃地,看着张之平,开口说道:
“之平啊。”
“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是咱们张氏一族里,最有出息的人了。”
“有些事,我们作为长辈,不得不找你好好地,聊一聊。”
“这,是为了你好,也是为了我们整个张氏一族好。”
大舅公一顶“为了家族”的沉重高帽,就这么直挺挺地扣了下来,让本就不善言辞的张之平,立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巨大压力。
他哪里敢得罪这些家族里辈分最高的长辈,只能将那句“天色不早了,要不先休息”的话咽回肚子里,恭恭敬敬地,将几位长辈请进了屋。
堂屋里,油灯被点亮。
几位头发花白,满脸褶子的老人,按照辈分,依次落座。
张之平夫妇,则像两个即将接受审判的犯人,局促地站在一旁,连坐都不敢坐。
长辈们坐下后,并没有立刻切入正题。
大舅公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开始忆苦思甜。
“之平啊,你还记得不?你小时候,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年三十连顿饺子都吃不上。”
“那时候,是谁家借了你半袋白面?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