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囚笼里的替身 > 第一章

暴雨把城市浇成了一团模糊的光晕,霓虹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扭曲、流淌,像打翻的廉价颜料。我抱着文件夹,缩在便利店窄窄的屋檐下,冰凉的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钻进衣领,激起一阵阵战栗。伞早不知道被哪阵妖风卷进哪个水涡里了。手机屏幕幽幽亮着,十几个未接来电,全是程屿的。最后一条信息是半小时前:童童,在哪雨大,我去接你。
指尖冻得有些僵,我吸了吸鼻子,把文件夹往怀里又紧了紧,准备冲进这片汪洋大海里。
就在这时,一道刺眼的白光撕裂雨幕,伴随着低沉的引擎咆哮,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慕尚碾过路面的积水,稳稳停在了街对面——那是我闭着眼都能描摹出来的轮廓,程屿的车。
心里那点被雨水浇熄的小火苗噗地一下又窜了起来,带着点劫后余生的委屈。他找到我了。我甚至能想象他此刻微微蹙眉的样子,带着那种惯有的、掌控一切的沉稳。
嘴角刚弯起一点弧度,下一秒却僵在了冰冷的空气里。
那辆安静停驻的豪车,毫无预兆地,开始以一种极其暧昧的频率轻轻震动起来。一下,又一下,规律得令人心惊。隔着如瀑的雨帘,隔着不算近的距离,那微妙的震颤却像带着滚烫的电流,瞬间击穿了我的视网膜,直直钉入大脑深处。
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又在下一秒疯狂倒流,冲击着耳膜,发出巨大的嗡鸣。怀里的文件夹沉重得像是灌满了铅,沉甸甸地往下坠。我死死抠住冰冷的塑料封皮,指甲几乎要嵌进去。
雨点砸在车顶,噼啪作响,像是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我骤然失序的心跳上。
时间像是被黏稠的胶水糊住了,每一秒都拉长得令人窒息。然后,像是命运故意安排的慢镜头,驾驶座旁的车窗,无声地、缓缓地滑下了一条缝隙。足够窄,却精准地框住了车内地狱般的一幕。
暖黄色的顶灯泄出,照亮了那个我熟悉到骨子里的侧脸轮廓——程屿。他微微侧着头,颈线绷紧。而他怀里,几乎完全契合着他身体曲线的,是另一个女人。海藻般浓密微卷的长发,散乱地披在光裸的肩背上,那肩背在暖光下白得晃眼。她的手臂缠绕着程屿的脖子,侧脸紧贴着他的颈窝,姿态亲密得没有一丝缝隙。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看到程屿低垂的眉眼,那里面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近乎沉迷的专注。
一股浓烈的、冰冷的腥气猛地冲上喉咙。胃里翻江倒海,我猛地弯下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灼烧般的酸楚在食道里蔓延。雨水混合着滚烫的液体砸在脚下的水洼里,分不清是雨还是别的什么。
那车窗停留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秒,如同毒蛇的窥探,随即又冰冷地升了上去,严丝合缝。车窗隔绝了光,也隔绝了里面那个不堪的世界,只留下那辆车在雨夜里,继续着它那令人作呕的、无声的震颤。
我像一尊被彻底抽空了灵魂的泥塑,僵硬地立在便利店的冷光里,雨水顺着脸颊滑进嘴角,又咸又涩。直到那辆黑色的宾利终于结束它漫长的休憩,引擎重新低沉地咆哮起来,尾灯在雨幕中拖出两道猩红的光痕,汇入车流,彻底消失不见,我才像被解除了定身咒。
双腿发软,几乎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我踉跄着退了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玻璃橱窗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便利店里明亮的灯光刺得眼睛生疼。店员似乎隔着玻璃投来疑惑的目光。
手机在口袋里执着地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程屿,此刻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我手指蜷缩,几乎握不住。
我深吸了一口气,混杂着雨水腥气和便利店关东煮廉价香味的空气呛入肺腑。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接通。
童童
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急切和疲惫,背景是车厢内特有的安静,你在哪急死我了。雨太大了,刚才路上堵得厉害,你没事吧
那声音,低沉悦耳,曾经是我抵御一切寒意的暖炉。此刻听来,每一个音节都裹着淬毒的冰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我的耳膜,刺穿我的神经。
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狠狠打磨过,火辣辣地疼。我用了极大的力气,才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没事。看到你了。
电话那头有极短暂的停顿,细微得几乎难以察觉,随即是他惯常的、带着安抚意味的语调:看到我在哪我刚从公司出来,路上堵得水泄不通。你还在原地吗别动,我马上……
街对面,我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屋檐滴落的冰水,你的车。车窗开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从嘴里艰难地吐出来。
这一次,电话里彻底安静了。连那细微的、属于车厢的底噪都消失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时间被拉得无限长,只有雨声在耳边喧嚣。
……童童,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沉了下去,褪去了所有伪装的温度,像一块生铁,冰冷而坚硬,你看到了。
不是疑问,是陈述。一种近乎冷酷的坦白。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再猛地撕开。预想中的暴怒、质问、歇斯底里……全都没有。巨大的痛楚之后,竟是一片荒芜的死寂。
她是谁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可怕。
蒋薇。他吐出这个名字,清晰,平淡,没有任何修饰,仿佛在念一份枯燥的报表,‘启明科技’的研发总监。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便利店的塑料顶棚,发出空洞的声响。启明科技……蒋薇……这两个名字像两把冰冷的匕首,精准地刺入我混乱的思绪。程屿的屿维科技正在竞标一个至关重要的AI医疗影像分析项目,启明是头号劲敌。而蒋薇,业界出了名的铁娘子,手腕强硬。
商业间谍
我几乎是机械地重复,荒谬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你和她在车里
那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撞进脑海——交缠的身体,暖昧的光线,车窗缝隙里泄露的沉迷……这哪里是冰冷的情报交易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令人心寒的嘲弄:不然呢童童,别那么天真。商场如战场,兵不厌诈。我需要她手里那份关于‘启明’最新算法架构的核心评估报告。接近她,是最快、最稳妥的途径。今晚,只是必要的‘付出’。
必要的付出
我重复着这四个字,舌尖尝到一股浓重的铁锈味,是自己咬破了口腔内壁,用你的身体在雨夜里,在车上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窟窿里捞出来的。
这是效率最高的方式。
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冷静得像在分析财务报表的盈亏点,感情那太奢侈,也太不切实际。童童,我以为你懂。我需要那份报告,这关系到屿维的生死,也关系到我们的未来。过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我们的……未来
我轻轻反问,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尖锐的刺痛让我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程屿,在你眼里,我是什么一个可以随时被你用‘效率’和‘结果’牺牲掉的摆设还是说,今晚你对蒋薇的‘付出’,也只是你宏大蓝图里,无数个‘必要过程’之一
别无理取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透出明显的不耐,我说了,这是为了屿维!为了我们!蒋薇只是工具,一个获取情报的渠道!你懂不懂什么叫大局为重你在便利店待着别动,我马上……
不必了。
我猛地打断他,声音冷硬如铁,程屿,你真让我恶心。
说完,我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挂断键。冰冷的屏幕瞬间暗了下去,映出我惨白如鬼的脸。
夜雨更大了,倾盆而下,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我抱着那叠湿透了的、沉重得如同墓志铭般的文件夹,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雨幕里。冰冷的雨水瞬间吞噬了我,从头到脚,刺骨的寒意渗透每一寸肌肤,却奇异地浇熄了心口那团灼烧的火焰。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和一种冰冷的、从未有过的清醒。
***
徐童,程总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
助理小杨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同情。自从几天前我浑身湿透、失魂落魄地回到公司,关于我和程屿之间出现问题的流言,就像霉菌一样在办公室里悄悄滋生。
我敲了敲门,里面传来程屿低沉的进来。推门而入,他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门口。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却驱不散他身上那股沉郁的气息。空气中,那股熟悉的、冷冽又带着一丝木香的古龙水味,丝丝缕缕地缠绕过来——是大地。这味道曾让我觉得被春日森林环抱,如今每一次闻到,都像有冰冷的针扎进鼻腔,瞬间唤醒那夜车窗缝隙里看到的画面,还有蒋薇身上那更甜腻、更具侵略性的黑鸦片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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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童,
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走近几步,似乎想伸手碰我,被我下意识地侧身避开。他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自然地收回,插进西装裤兜里。还在生气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他。几天不见,他眼底有淡淡的青影,下颌线绷得比平时更紧。那份焦灼,是真的。为了屿维还是为了那份迟迟没到手的报告
那晚的事……我很抱歉让你看到。
他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蛊惑人心的磁性,但我说过,那是必要的。蒋薇那个女人很谨慎,也很贪婪。我需要更……深入一点,才能拿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深入两个字,他咬得格外清晰,像一根淬毒的刺。
胃里又是一阵翻搅。我强压下恶心,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东西呢拿到了吗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眼神锐利地扫过我:还没有。她比我想象的更难缠。
他顿了顿,目光在我脸上逡巡,似乎在评估我的情绪,不过快了。我需要你再帮我一个忙。
来了。我心底冷笑。
什么忙
他走回宽大的办公桌后,拿起一个银色的、设计极其简约的U盘,放在桌面上,轻轻推向我。这是‘星海’项目最终版的测试数据包,里面包含我们核心算法迭代的关键路径和所有压力测试结果。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你找个机会,把这个‘不小心’地……落在蒋薇能看到的地方。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星海……那是屿维投入了全部身家、呕心沥血三年的旗舰项目,是程屿的命根子!把它的核心数据给蒋薇这和把心脏直接挖出来送给敌人有什么区别
你疯了!
我的声音控制不住地发颤,是震惊,更是愤怒,这是屿维的核心机密!是命脉!给她这和自杀有什么区别
别激动!
程屿猛地站起身,绕过桌子快步走到我面前,双手用力按住我的肩膀,眼神灼灼地盯着我,带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压迫感,听着,童童!这不是自杀,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启明’的算法架构评估报告,我必须要拿到!这关系到我们能否在竞标中一击致命!用‘星海’的数据做诱饵,是唯一能快速撬开她嘴的办法!她看到这个,只会以为我们内部管理出了大纰漏,绝不会想到是陷阱!只要她上钩,把报告给我,我就能立刻反制,让她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靠得太近了,那股大地的冷香混合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再次形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他的眼神紧紧锁住我,里面有孤注一掷的疯狂,有不容置疑的掌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因我的抗拒而产生的戾气。
相信我,童童。
他放软了语气,拇指在我肩头摩挲了一下,带着一种虚伪的安抚,这只是策略。拿到报告,我立刻启动预案,‘星海’数据会立刻被多重加密锁死,她偷走的只会是一堆废码。而且,我会确保一切痕迹都指向‘意外’,绝不会牵连到你。等我们赢了竞标,拿下那个大单,一切都会好的。你不是一直想去爱琴海吗我们立刻就去度假,把这一切都忘掉。
他的手心很烫,透过薄薄的衣料熨帖着我的皮肤,却只让我感到一阵阵寒意。多么精妙的谎言,多么动人的许诺。用整个屿维的未来,用我们之间最后一点残存的信任,去赌一个他口中万无一失的陷阱。而一旦失手,我就是那个泄露公司核心机密的替罪羊。
看着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寒潭,那里面只有算计和冰冷的利益。爱琴海呵。那片蓝色的海,恐怕早已被他和蒋薇在另一辆车里的纠缠玷污了。
一股巨大的悲哀和荒谬感席卷了我。肩膀被他按着,动弹不得,像被钉在祭坛上的羔羊。我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盖住眼底翻涌的情绪,沉默了几秒,再抬眼时,脸上只剩下一种空洞的顺从。
……好。
我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沙哑,我……试试看。
程屿紧绷的下颌线瞬间放松了,眼底掠过一丝如释重负的、属于胜利者的光芒。他松开钳制我的手,甚至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安抚性的、却毫无温度的微笑:这才是我聪明懂事的童童。
他俯身,似乎想在我额头印下一个吻。
我猛地偏开头,那冰冷的唇擦着我的鬓角落了空。空气瞬间凝固。
程屿的动作僵在原地,眸色骤然转深,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冰冷锐利,带着审视和警告的意味,无声地压迫下来。
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冻结了,只剩下中央空调低沉的送风声,像垂死者的喘息。那股冷冽的大地香水味,此刻浓得呛人。
我垂下眼,避开他淬毒般的视线,目光落在桌面上那个冰冷的银色U盘上。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枚等待引爆的微型炸弹。
我先去忙了。
我低低地说了一句,不再看他,转身,几乎是逃离般地快步走出了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厚重的木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他冰冷的注视。
靠在走廊冰凉的墙壁上,我才发现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程屿……他对我,何止是利用分明是处心积虑的毁灭。
指尖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带来一丝扭曲的清醒。我慢慢直起身,走向技术部的方向。脚步虚浮,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几天后,一个精心挑选的下午,茶水间里咖啡机嗡嗡作响。我不小心将那个银色U盘,滑落到了蒋薇脚边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蒋薇的目光扫过地上的U盘,又落在我仓惶俯身去捡的动作和脸上恰到好处的惊慌上。她没说话,只是那双精明锐利的眼睛里,掠过一丝了然和不易察觉的轻蔑。她穿着剪裁精良的白色套装,颈间一条设计简约的铂金项链,整个人散发着一种冰冷的、高高在上的优越感。她微微俯身,先我一步,用两根涂着裸色蔻丹的手指,优雅而迅捷地将U盘拈了起来。
徐助理她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询问,眼神却像探针,锐利地刺向我。
啊!蒋总监!抱歉抱歉!
我慌忙直起身,脸上堆砌出足够真实的慌乱和懊恼,手指无措地绞着衣角,是我太不小心了!谢谢您!这是……这是程总让我整理的资料……
我语无伦次,眼神闪烁地想要伸手去拿回U盘。
蒋薇的手却微微向后一撤,避开了我的动作。她唇角勾起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嘲讽和掌控感。
整理资料她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指尖把玩着那个小小的银色金属块,目光在我脸上逡巡,像在欣赏猎物徒劳的挣扎,这么重要的东西,徐助理可要收好了。下次再‘不小心’,落到不该落的人手里……
她刻意顿了顿,意有所指,后果,恐怕就不是一句抱歉能承担的了。
她的目光最后在我脸上定格了一秒,那眼神复杂,带着一种上位者对棋子的怜悯,还有一丝……奇异的、近乎同病相怜的审视随即,她不再看我,转身,踩着尖细的高跟鞋,腰肢款摆,像一只优雅而危险的白天鹅,消失在走廊尽头。空气中只留下一丝属于黑鸦片的、甜腻又强势的余韵。
我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脸上的慌乱一点点褪去,只剩下冰冷的平静。掌心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月牙痕。
几天后的深夜,书房的门被猛然推开。程屿像一阵裹挟着暴风雪的风卷了进来,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熟悉的银色U盘。他脸上是狂喜与疲惫交织的扭曲,眼底布满了猩红的血丝,整个人处于一种亢奋的巅峰状态。
拿到了!童童!拿到了!
他几步冲到书桌前,将U盘重重拍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旁边我的水杯都晃了晃。蒋薇那个贱人!终于松口了!启明那份要命的评估报告,就在这里!
他喘息着,指着U盘,眼中闪烁着饿狼般的绿光。
他兴奋得像个终于抢到糖果的孩子,猛地张开双臂,想要拥抱我。那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和狂喜。
我几乎是本能地后退一步,身体撞在冰冷的书柜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这个动作,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熄了他眼底的火焰。
程屿的动作骤然僵住,手臂还维持着拥抱的姿势悬在半空。他脸上的狂喜像潮水般迅速褪去,被一种愕然和迅速积聚的阴鸷取代。他盯着我,眼神锐利如刀,一寸寸刮过我的脸。
怎么
他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徐童,你是在怕我还是在……后悔
他逼近一步,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阴影笼罩下来。那股大地的冷香混合着烟草和一种陌生的、属于蒋薇的甜腻气息,扑面而来,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混合体。
后悔什么
我迎着他审视的目光,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后悔帮你拿到了你处心积虑想要的东西还是后悔……那天在便利店门口,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
程屿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直接地撕开那夜的伤疤。他下颌的线条绷紧,像拉满的弓弦,眼神里的阴鸷几乎要化为实质。他猛地伸出手,一把攫住了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像是要捏碎我的骨头。
徐童!
他低吼,声音里压抑着即将爆发的风暴,我警告过你!别把那件事和公事混为一谈!那是为了屿维!为了我们的将来!你现在摆出这副受害者的嘴脸给谁看难道我牺牲自己,去应付蒋薇那种女人,是为了好玩吗!
牺牲
我被他捏得生疼,却倔强地仰着头,毫不退缩地直视着他眼中翻腾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程屿,你的‘牺牲’,恐怕远不止是为了屿维吧那个蒋薇……
我故意停顿,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心虚,她对你来说,真的只是‘工具’吗还是说,她身上有什么让你念念不忘的东西比如……那张脸
最后几个字,我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程屿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攫住我手腕的力道骤然一松,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烫了一下。他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书桌边缘,发出哐当一声响。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像是被扒光了所有伪装,赤裸裸地暴露在强光之下。
你……你胡说什么!
他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那份掌控一切的沉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色厉内荏。
我胡说
我揉着被他捏得发红的手腕,冷笑一声,那笑声在寂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程屿,你真当我是傻子吗还是你以为,把自己锁在书房里,对着那张藏在保险柜深处的照片发呆,就永远不会有人发现
我向前一步,逼近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钉入他骤然收缩的瞳孔:
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熊雪,死了三年了。死于车祸,就在滨海大道那个夺命的弯道。而蒋薇……她那张脸,和熊雪,起码有七分像!尤其是侧脸,还有笑起来的样子!你接近她,真的只是为了那份报告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在找一个……慰藉你失去白月光的替身!
住口!
程屿像是被踩到尾巴的野兽,发出一声暴怒的低吼,猛地挥手,桌上的水杯被他扫落在地,啪嚓一声摔得粉碎,水渍和玻璃碎片飞溅开来。他胸膛剧烈起伏,双眼赤红,像要喷出火来,那眼神不再是愤怒,而是被彻底戳穿秘密后,混合着惊惧、狼狈和疯狂杀意的扭曲。
你懂什么!
他嘶吼着,额角青筋暴跳,你懂什么!熊雪……熊雪她……
他像是被巨大的痛苦扼住了喉咙,声音哽住,只剩下粗重的喘息。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必须被立刻抹去的污点。
书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地上水渍蔓延的细微声响。空气凝固得如同水泥。
我看着他瞬间崩塌的伪装,看着他眼中那赤裸裸的、因熊雪这个名字而翻涌的剧痛和疯狂,心口那片早已冰封的荒原上,最后一点残存的火星,也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原来,连替身都高估了我的价值。在他眼里,我不过是一块垫脚石,一个用完就可以丢弃的工具,连成为赝品的资格都没有。
所以,
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像暴风雨后死寂的海面,你让我去‘钓’蒋薇,除了那份报告,是不是也想看看,我这个‘童童’,比起那个‘熊雪’的替身,哪个更好用哪个……更值得你‘牺牲’
程屿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只剩下一种骇人的惨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咆哮,想辩解,但最终,所有声音都卡在了喉咙里。他死死地盯着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被揭穿的狼狈,有被窥破最隐秘伤痛的暴怒,还有一种……冰冷的、近乎实质的杀意。
就在这时,刺耳的手机铃声如同尖刀,骤然划破了书房里令人窒息的死寂。
程屿像是被惊醒的梦游者,猛地一颤,赤红的眼睛狠狠剜了我一眼,带着警告和威胁,仿佛在说回头再跟你算账。他手忙脚乱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让他神色骤然一变,迅速接起。
喂张局
他的声音瞬间切换成一种沉稳中带着恰到好处恭敬的腔调,背过身去,刻意压低了声音,是,是我……您说……什么!
即使刻意压低,那骤然拔高的尾音和语气中无法掩饰的惊骇,还是清晰地刺入我的耳膜。他握着手机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挺拔的背影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消息确切吗……好,好,我知道了……谢谢张局提醒!太感谢了!我马上处理!
他语速极快,带着一种大难临头的仓皇。电话挂断,他猛地转过身,脸上血色尽失,眼神像淬毒的利箭,直直射向我,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的暴怒和一种被彻底背叛的疯狂。
徐——童——!
他几乎是咆哮着冲到我面前,巨大的阴影带着毁灭性的压迫感笼罩下来,是你干的!是不是你!‘星海’的核心算法代码……还有我们竞标的底价策略……刚刚被匿名发给了启明和所有参与竞标方!现在全网都他妈快传疯了!张局说证据链直指我的邮箱!但发送源被多重跳板加密过,技术部还在追查!是不是你!
他双手猛地抓住我的肩膀,力道大得像是要将我的骨头捏碎,疯狂地摇晃着:说!是不是你!你他妈把备份给谁了!你想毁了屿维!你想毁了我!
我的肩膀被他捏得剧痛,身体随着他的摇晃而摆动,视线有些模糊。看着他因暴怒而扭曲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滔天的恨意和恐惧,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原上,竟奇异地裂开一道缝隙,涌出一股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快意。
我停止了挣扎,任由他摇晃。等他发泄般的动作稍稍停歇,我抬起眼,迎上他喷火的目光,嘴角极其缓慢地、极其清晰地向上弯起一个弧度。
备份
我的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他粗重的喘息,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甜蜜,亲爱的,不是你教我的吗
我轻轻拂开他钳制我的手,动作从容得不像一个被指控的罪犯。我走到书桌旁,那个他刚刚拍下U盘的、属于他的昂贵红木书桌。我弯下腰,在程屿惊愕、暴怒又带着一丝茫然不解的注视下,从书桌最下方一个极其隐蔽的、粘在桌板背面的微型强磁吸附盒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毫不起眼的U盘。
我捏着那个小小的U盘,转身,面对着他,脸上依旧挂着那抹令人心寒的微笑。
你说过的,‘备份很重要’。
我晃了晃手中的U盘,像在展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儿,所以,在把那个诱饵U盘‘不小心’掉给蒋薇之前,我习惯性地……把里面的‘星海’核心数据,还有你邮箱里那些‘有趣’的往来邮件,都拷贝了一份。放在这里,最安全。
程屿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了,像一张被骤然按了暂停键的面具。暴怒、惊骇、被背叛的疯狂……所有的情绪都僵在脸上,混合成一种极其滑稽又极其可怖的扭曲。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个黑色的U盘上,仿佛那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毒蛇。
你……你……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像是被无形的巨手扼住了脖颈,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巨大的震惊和灭顶的恐惧,瞬间压倒了一切。
我没有理会他的失态,目光越过他因震惊而僵直的身体,落在书桌后面墙壁上那个嵌入式的、冰冷的保险柜上。那个他以为固若金汤、藏着熊雪照片和所有秘密的堡垒。
哦,对了,
我的语气轻描淡写,像是在谈论天气,关于你那位心尖上的白月光,熊雪小姐……
程屿猛地一震,赤红的眼睛死死瞪着我,里面充满了最深的恐惧和难以置信的惊骇。
我微微一笑,那笑容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她三年前死于车祸的‘真相’,那份关键的、被你千方百计掩盖起来的行车记录仪数据备份……
我举起手中的黑色U盘,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冷的金属外壳,目光平静地迎上他骤然收缩、布满血丝的瞳孔,很不巧,我也……备份了。
不——!!!
一声凄厉绝望、不似人声的嘶吼猛地从程屿喉咙里爆发出来,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他脸上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惨白得如同刷了一层石灰。那双向来冷静锐利、掌控一切的眼眸,此刻被巨大的、灭顶的恐惧彻底吞噬,瞳孔因极致的惊骇而扩散,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他像是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踉跄着,不受控制地朝我猛扑过来,双手痉挛般地抓向那个小小的黑色U盘,动作癫狂而绝望,仿佛那是他坠入地狱前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给我!把它给我!徐童!你不能……你不能毁了她!不能毁了我!!!
他嘶吼着,声音扭曲变形,带着哭腔和毁灭一切的疯狂。
我只是冷静地后退一步,轻易地避开了他失魂落魄的扑抢。他的手指徒劳地划过空气,身体因巨大的惯性重重撞在沉重的红木书桌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昂贵的实木桌面被他撞得移了位,上面堆积的文件、笔筒哗啦啦散落一地。
他狼狈地撑住桌沿,才没有摔倒,胸口剧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赤红的眼睛死死地、怨毒地钉在我身上,那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
我无视他噬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书桌另一侧,那里连接着他那台配置顶级的台式电脑。机箱侧面,几个USB接口闪烁着幽蓝的微光。我俯身,动作没有丝毫迟疑,将手中那个小小的黑色U盘,稳稳地插入了其中一个接口。
嘀——
一声清脆的系统识别音,在死寂的书房里响起,如同丧钟敲响。
电脑屏幕应声亮起,幽蓝的光映亮了我半边脸颊,也映亮了程屿那张瞬间失去所有生气、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的脸。他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眼睁睁看着屏幕上跳出发现新硬件的提示框,然后是自动读取文件的进度条。
那闪烁的、缓慢增长的蓝色进度条,每跳动一格,都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巨大的恐惧彻底攫住了他,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像秋风里最后一片枯叶。
我直起身,目光平静地落在屏幕上跳动的字符。指尖悬停在那冰冷光滑的键盘上方,只需要轻轻一按,只需一个确认的Enter键。
书桌一角,一份未曾拆封的白色文件袋静静地躺在散落的文件堆里,异常醒目。那是几天前,我鬼使神差从医院带回来的孕检报告单。薄薄的纸张,此刻却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我的目光,从屏幕上冰冷的蓝光,缓缓移到那份未拆封的报告上,停顿了足足三秒。指尖悬在回车键上方,微微蜷缩了一下。
然后,我抬起头,视线越过屏幕,落在对面那个面如死灰、眼神空洞、仿佛灵魂已被抽走的男人身上。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冰冷彻骨的弧度。
程屿,
我的声音很轻,轻得像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清晰地敲碎书房里凝固的绝望,你说……
指尖,带着一种终结的决绝,朝着那个闪烁着幽光的回车键,稳稳地、毫不迟疑地,落了下去。
……监狱里,能不能养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