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那件血色嫁衣的瞬间,我坠入了四百年前的秦淮河。
冰冷的河水灌入喉咙,一个声音在我脑中尖叫:
他来了。
第三个祭品,就是你。
我,林织夏,一个修复古老织物的缂丝匠人,从没想过,我的手能触碰到的,除了丝线,还有亡者的记忆。
而那个将我推入深渊的凶手,正戴着完美慈善家的面具,对我微笑。
他,是金陵城最受敬仰的企业家,骆承景。
他不知道,我也不只是一个普通的匠人。
我的血脉里,沉睡着一位被遗忘的河神。
当他想将我献祭时,神,醒了。
Chapter
1:指尖惊梦,百年血衣
林小姐,拜托了。
南京市博物馆的王馆长,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双手几乎是捧着一份文件递给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这件‘缂金云霞翟纹嫁衣’,是明代的国宝。捐赠人……是骆承景先生。
骆承景。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静水湖面的石子,在我心头漾开涟漪。
金陵城里,谁不知道骆承景白手起家的商业巨子,热心公益的慈善家,他那张温文尔雅的脸,是各大财经和慈善晚宴的常客。
我点了点头,接过文件。作为非遗缂丝技艺的传承人,修复国宝是我的天职。
尽管,我更喜欢待在自己的织云坊里,与那些沉默的丝线为伴,而不是踏入这聚光灯下的公共领域。
我的恩师曾说,我们这种人,是为织物而生的,心要静,手要稳,离尘世的喧嚣越远越好。
可恩师已经不在了。
深夜,博物馆无菌修复室。
巨大的修复台上,那件明代嫁衣静静躺着,像一团燃烧了数百年的云霞。
它太美了。
金线织成的翟鸟,红线幻化的云霞,在无影灯下流光溢彩,华美得令人窒息。
但我的目光,却死死地钉在了嫁衣的裙角。
那里,有一块暗褐色的污渍,早已渗入丝线纤维,像一块丑陋的伤疤。
是血。
我戴上白手套,俯下身,专业的审慎压下了心头那股莫名的不安。
王馆长说,这血渍是历史遗留,希望我能用古法在不损伤织物的前提下,将其清理。
我深吸一口气。
指尖,轻轻地,触碰到了那片被血浸透的缂金区域。
就是现在!
嗡——!
我的大脑仿佛被一柄重锤狠狠砸中!
眼前的修复室瞬间消失,刺骨的寒意从指尖炸开,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哗啦——
我坠入了冰冷的河水!
风雨交加,电闪雷鸣!秦淮河畔的画舫灯火在雨幕中扭曲成一片片鬼影。
我穿着那件华美的嫁衣,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不断下沉。
救命!
我张开嘴,却只能呛入更多冰冷、带着腥气的河水。
绝望,窒息。
死亡的阴影将我笼罩。
就在我意识模糊的瞬间,我看到了。
我看到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从高高的祭台上,狠狠推了下来!
不——!
我猛地从地上弹起,浑身已被冷汗浸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修复室还是那个修复室,嫁衣还是那件嫁衣。
可刚刚那溺水的痛苦,那濒死的绝望,真实得让我浑身发抖。
第一个祭品……
一个冰冷、虚弱、仿佛来自深渊的声音,突兀地在我脑中响起。
断断续续,沙哑得像是被水泡了数百年。
数百年了……第三个……快来了……
我吓得魂飞魄散,双手死死抱住头。
谁你是谁什么祭品
我在心里疯狂尖叫,喉咙却像被堵住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的世界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理性告诉我这是幻觉,可那声音,那溺水的触感,无一不在嘲笑着我的无知。
在我彻底被恐惧吞噬前,最后一个画面,像烙印一样刻在了我的脑海里。
那双推我下水的手,属于一个穿着华服的男人。
我没看清他的脸。
但我的视线,最后死死定格在他腰间那条华丽的腰带上。
那独特的盘螭衔珠纹样,在电光下闪过一丝狰狞的光。
这个纹样……
我的心脏骤然停跳。
白天,财经新闻的推送弹窗里,骆承景参加一场商业峰会,接受采访。
他腰带上那个家族徽记,就是这个盘螭衔珠!
一模一样!
Chapter
2:致命的礼物
凌晨三点,我从噩梦中惊醒。
身上还残留着那种溺水的冰冷感,仿佛有水鬼的湿发缠绕在我的脚踝。
我疯了一样打开电脑,搜索关于骆承景的一切。
屏幕上,他的人生履历完美无瑕。
白手起家的商业神话。
捐建上百所希望小学的慈善家。
媒体口中儒雅谦和,有古君子之风的现代士绅。
每一条信息,都在告诉我,昨晚的一切,只是我精神过于紧张产生的幻觉。
可那溺水的窒息感,那脑中幽灵般的低语,那清晰无比的盘螭衔杜纹样……
我死死攥着拳头,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第二天,阳光明媚。
织云坊里,我坐在缂丝机前,却一个时辰都没能织下一寸。
门上的风铃响了。
我抬头。
门口站着一个男人,西装革履,身形挺拔,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是骆承景。
他怎么会来这里
我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林小姐,冒昧来访。他走了进来,目光像手术刀一样,不着痕迹地将我和我的工作室剖析了一遍,听说嫁衣的修复工作已经开始,我作为捐赠人,特来关心一下进度。
他彬彬有礼,声音温和,但我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
我强装镇定,起身为他沏茶。
骆先生有心了,修复工作很顺利。我说谎了,声音控制不住地有些发颤。
他坐在茶台前,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好茶。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我一直觉得,林小姐身上有一种……很特别的‘灵气’。他慢条斯理地说道,似乎与这些古老的织物,有着天生的共鸣。这是一种天赋。
轰!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什么!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狠狠敲打在我最脆弱的神经上。
这温和的对话,此刻变成了一场无声的酷刑。
我握着茶杯的手,冰冷,僵硬。
骆先生过奖了,我只是个手艺人。
他笑了笑,站起身,似乎准备告辞。
我暗暗松了口气,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送他离开。
走到门口,他却停下脚步,从口袋里取出一件东西。
是一块用顶级云锦制成的手帕,折叠得整整齐齐。
小小谢礼,不成敬意。他将手帕递到我面前,含笑的眼睛里,却看不到一丝温度,感谢林小姐为国宝付出的心血。
我本能地想拒绝。
我的理智在疯狂尖叫:别接!别碰!
可在他那双洞悉一切的目光注视下,我的身体仿佛被钉在原地,无法动弹。
我颤抖着,伸出手。
指尖,碰到了那柔软的云锦。
刹那间!
一个血腥、破碎的画面,像一道闪电,狠狠劈进我的脑海!
一个陌生的女人!
她在尖叫!
背景是模糊的高楼,她在坠落!
啊!我如遭电击,猛地抽回手,踉跄着后退一步。
我惊恐地抬头,正对上骆承景那双眼睛。
他在笑。
那笑容里,充满了了然和……一丝残忍的玩味。
他知道。
他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他用这个礼物,向我摊牌了。
林小姐,他俯身,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情人的耳语,却冰冷如毒蛇的信子,天赋是上天的馈赠,也是沉重的负担。
希望你……能承受得起。
我指尖冰凉,喉咙发干,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多谢骆先生关心。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暴露了我全部的恐惧和无力。
他满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厚重的木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阳光。
我背靠着门板,无力地滑落在地。
完了。
这是一场猫鼠游戏,而我,是那只已经被扼住喉咙的老鼠。
就在这时,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在我脑中响起,比上次清晰,但充满了急迫。
他要找的是你。
第二个祭品,与你恩师有关。
想活命,就找出真相!
恩师
这两个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了我混乱的心脏。
我豁然抬头,眼中因恐惧而涣散的焦距,重新凝聚起来。
求生是本能,但守护恩师的清誉,是我的执念!
我不能让他死后还蒙受不白之冤!
Chapter
3:恩师的遗物
恩师的故居,已经被封存了两年。
深夜,我用恩师留给我的备用钥匙,像个贼一样,潜入了这栋沉寂的老宅。
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樟脑丸的味道。
蒙着白布的家具,像一个个沉默的幽灵,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
悲伤和怀念,混杂着踏入禁区的紧张,让我心跳加速。
我直奔恩师的卧室。
这里的一切都保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
我翻箱倒柜,寻找着任何可能与骆承景有关的线索。
终于,在衣柜的最深处,我摸到了一个上了锁的梨花木盒。
这个盒子,我见过。
恩师生前从不让人碰触,说里面装着他最珍贵的东西。
我用发簪撬开老旧的铜锁。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条围巾。
不是什么名贵的料子,就是最普通的羊毛,手织的,针脚有些地方还略显生涩。
但这,是恩师从未示人的珍藏。
秘密,一定就在这里面。
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准备触摸这条围巾,回溯它所承载的记忆。
我期待着,又害怕着。
期待找到能将骆承景绳之以法的证据。
也害怕看到我无法承受的,残酷的真相。
我的指尖,落在了围巾上。
嗡——
熟悉的晕眩感袭来。
我看到了!
我看到了恩师坠楼前的最后片段!
他站在天台边缘,和一个模糊的人影激烈地争吵。
但整个画面像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布满了雪花和条纹,声音也断断续续。
……血契……必须停止……
……祭品……她是我妹妹……
……停手!骆承景你这个疯子!
骆承景!
果然是他!
就在我试图看清那个模糊人影的脸时,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外力,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我的意识!
滚出去!
一个冰冷、充满威严的男声,不是玄泽,而是骆承景的声音,直接在我脑中炸响!
噗——!
我感到大脑像被一根烧红的铁钎穿透,剧痛无比!
画面瞬间被抹去,一片黑暗!
我惨叫一声,猛地睁开眼,口鼻中涌出温热的液体。
是血。
我精神力严重受损,踉跄着从恩师故居逃了出来。
我失败了。
我不仅没能看到完整的真相,反而暴露了自己。
远处,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里,骆承景的助理放下高倍望远镜,面无表情地拨通了电话。
先生,她进去了。
也出来了。
我扶着墙,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
第二天,我被两名警察请到了公安局。
罪名是协助调查。
我的法医朋友小陈,趁着送文件的间隙,将我拉到一边,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织夏,出事了。
他压低声音,飞快地说:城郊发现一具女尸,是南艺的学生。死亡时间是昨天深夜。
现场唯一的证物,是一枚染血的络子。编织手法……和你恩师的,一模一样。
织夏,所有证据都指向,你恩师是多年前数起女学生失踪案的真凶。而最新这起案子,凶手很可能是模仿犯,或者……
他没说下去,但眼神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
或者,是他的传人,我。
不可能!我如遭雷击,脸色瞬间惨白如纸,绝对不可能!
这不是栽赃!
这是诛心!
他不仅要杀了我,还要毁掉我最敬爱的人,毁掉我所有的信仰!
走廊里,我隔着证物袋,看着那枚我再熟悉不过的络子。
那是我亲手教给恩师的收尾针法,这世上,除了我,只有他会。
天旋地转。
恩师和蔼的笑脸,开始在我脑中模糊。
公众,警方,所有人……都会把矛头指向一个死人,和他唯一的传人。
我,百口莫辩。
骆承景,他设下了一个天罗地网,而我,已经一头撞了进去。
Chapter
4:罗网中的囚徒
审讯室的灯,惨白得刺眼。
林小姐,我们有理由怀疑,你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对面的探长,眼神锐利如鹰,言语间充满了不信任和暗示。
有人看到你深夜潜入你恩师的故居,行为诡异。
你声称的那些‘幻觉’、‘记忆’,听起来更像是为了掩盖某些事而编造的谎言。
我愤怒,却又无力。
我怎么解释
说我的手能读取织物的记忆说金陵城的大善人骆承景是个活了几百年的怪物
他们只会把我当成疯子。
我的所有辩解,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我没有!
我说的都是真的!
探长不为所动,只是冷冷地看着我,像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很快,关于非遗大师涉嫌陈年旧案的新闻,像病毒一样在网上传开。
惊天内幕!德高望重的老艺术家竟是连环杀手
其唯一女弟子行为异常,或为夺取传承秘籍,构陷恩师!
知情人爆料:林织夏与其恩师关系暧昧,或因爱生恨……
一条条,一桩桩,捕风捉影的猜测和恶毒的污水,将我彻底淹没。
我被社会性死亡了。
织云坊被贴上了封条,我被勒令暂停一切工作,配合调查。
我被赶出了自己唯一的精神港湾。
无家可归。
我住进了一家破旧的小旅馆,空气里都是潮湿的霉味。
手机响了。
是唯一还相信我的发小,小陈。
织夏,你听我说,你快走!离开金陵!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和哭腔,他们……他们警告我了!用我的家人……对不起,织夏,我……
我没让他说完。
我主动挂断了电话。
我不能再连累任何人。
我蜷缩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曾能织出世间最美的云霞。
现在,却成了带来诅咒的源头。
我不敢再碰任何织物,我害怕再看到那些血腥的、绝望的记忆。
我的天赋,成了我最恶毒的诅咒。
我的精神支柱,正在一寸寸地崩塌。
叮咚。
手机收到一条匿名短信。
我不用猜也知道是谁。
真相如深渊,凝视太久,自己也会成为深渊的一部分。回头吧,林小姐,你本该在阳光下编织云霞,而不是在黑暗中追逐鬼影。
这是伪装成劝诫的最后通牒。
是胜利者的炫耀和施舍。
我死死攥着手机,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没有回复。
沉默,是我最后的倔强。
也是暴风雨来临前,那死一般的寂静。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警局的电话。
我要见你们探长。
我的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我有一个要求。
我要亲手触摸那枚作为关键证物的血络子。
我能辨认出,那到底是不是我恩师的作品。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我知道,这是一个疯狂的请求。
但这也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走投无路了。
只能破釜沉舟,以命相搏。
骆承景,你想玩,我陪你玩到底。
就算死,我也要拖着你一起下地狱!
Chapter
5:记忆屠场
公安局物证室。
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
探长,小陈,还有几名陌生的警员,将我围在中间,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审视和怀疑。
林小姐,你想清楚了探长最后一次警告我,任何试图破坏证物的行为,都将罪加一等。
我点了点头,屏蔽掉周围一切杂音。
我的眼里,只有那个被装在证物袋里的,小小的血色络子。
物证员戴着白手套,将证物袋递到我面前。
我深吸一口气。
这一次,不是为了探寻真相。
是为了宣战。
我的指尖,隔着薄薄的塑料证物袋,触碰到了那枚络子。
就是现在!
闭眼!别看!
在我即将坠入回溯视界的瞬间,玄泽的声音第一次在我脑中厉声嘶吼,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告和神性的威严!
他要从记忆里杀你——
晚了。
什么
我的意识,已经坠入了陷阱。
轰——!
我没有看到客观的记忆。
我坠入了一个由骆承景亲手构建的、扭曲的、充满了恶意的幻境!
这里是案发现场。
那个南艺的女学生倒在血泊里。
而掐死她的那个人……
是我最敬爱的恩师!
在骆承景的幻境里,恩师不再是那个温和慈祥的老人,他面目狰狞,眼神里充满了残忍和暴虐,他亲手将那个女孩活活掐死。
然后,他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
对着我,露出了一个诡异到极点的微笑。
不!
这不是真的!
巨大的恶心和认知错乱感,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心脏!
我的信仰,我的一切,被他用这种最残忍、最直观的方式,具象化地摧毁!
看呐。
骆承景的声音,如同上帝一般,在整个幻境中回响。
冰冷,得意,充满了蛊惑。
这就是你信奉的神,一个道貌岸然的杀人犯!
你的技艺,你的世界,你的一切,都建立在他的谎言之上!
承认吧,林织夏,你和我,才是同类。我们都继承了肮脏的血脉。
不……不是的……
我抱着头,痛苦地尖叫,精神防线在对方的终极PUA下,濒临崩溃。
我开始动摇,开始怀疑。
那幻境太真实了。
恩师的表情,杀人的动作,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啊——!
就在我即将被这片精神泥沼彻底吞噬时,一丝微弱的、冰凉的神力,来自玄泽,像一根救命的稻草,强行将我的意识从陷阱中拉扯出来。
噗!
现实中,物证室里,所有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我惨叫一声,猛地向后倒去,七窍之中,同时渗出了鲜红的血液。
在所有人惊恐的目光中,我彻底失去了意识,昏死过去。
这场精神的战役。
我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Chapter
e
6:信念的活埋
我在医院的病床上醒来。
鼻腔里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身体虚弱得像一滩烂泥,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门口,站着两名看守的警察。
我被诊断为急性精神障碍。
我成了官方认证的疯子。
病房的电视里,正在播放午间新闻。
……有关专家分析,犯罪嫌疑人林某,在接触到其恩师的作案证据后,因无法接受事实,导致精神崩溃……
……目前,警方正就其是否为‘模仿作案’或‘同谋’展开进一步调查……
屏幕上,我的照片和恩师的照片并列在一起。
我被彻底钉死在了疯子和同谋的耻辱柱上。
万念俱灰。
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深夜,我蜷缩在床上,无法入睡。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恩-师那张狰狞的脸,和骆承景那句你和我才是同类的低语。
我开始真的怀疑了。
怀疑恩师是否真的有不为人知的阴暗面。
怀疑我所坚信的一切,是否真的只是一个笑话。
信念,在一点点地崩塌,被活埋。
这比死亡,更可怕。
在绝望的死寂中,我无意识地,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一个下午。
阳光正好。
恩师手把手地教我缂丝。
织夏,记住,他的声音温和而坚定,缂丝,通经断纬,心正则丝正。
丝线,是不会骗人的。
会骗人的,是人心。
心正则丝正……
丝线不会骗人……
轰!
一道闪电,猛地劈开了我脑中混沌的黑暗!
我豁然惊醒!
我猛然意识到,在那个幻境里,恩师狰狞的情感,他杀人的动作,与整个记忆画面的背景,那种破旧仓库的氛围,格格不入!
就像……就像在一幅和谐的山水画上,强行用粗劣的油彩,画上了一个扭曲的小丑!
对!
骆承景能污染画面,能扭曲核心,但他无法创造出一幅天衣无缝的织物!
他伪造的纬线,和我恩师本人的经线,根本不匹配!
我的专业,我赖以为生的技艺,在最关键的时刻,拯救了我的理智!
就在我逻辑回归的瞬间,玄泽耗尽最后力量的声音,在我脑海深处响起。
它不再是警告,而是直接将一段被它拼死保护下来的,未被污染的核心记忆碎片,传给了我。
那是一段更古老的记忆。
骆家祖宅的祭台上。
一个我从未见过的女人,惊恐地死去。
而我的恩师,就躲在角落的阴影里,目睹了这一切。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悲伤。
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脸,竟与我恩师,有七分相似!
第二个祭品……
玄泽的声音,气若游丝,仿佛下一秒就要消散。
是你恩师的……亲姐姐……
他……为复仇而来……被灭口了……
姐姐……
嗡!
所有的谜团,在这一刻,全部解开了!
恩师的死,他对骆家的调查,他珍藏的那条围巾,都有了源头!
真相的残酷,远超我的想象。
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悲凉。
眼泪,无声地从我眼角滑落。
我缓缓地,从病床上坐了起来。
眼神中所有的迷茫、恐惧、绝望,在这一刻,尽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到极致的平静。
和淬火重生般的觉悟。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那个需要恩师庇护的学徒。
我是背负着秦淮河新娘、恩师姐姐、以及我恩师三条人命的……
复仇者。
Chapter
7:淬火重生,血色丝线
医院的监控摄像头,画面闪烁了一下,出现了一秒钟的雪花。
就这一秒。
足够了。
我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病房,消失在深夜的走廊尽头。
玄泽用它微弱的神力,为我制造了机会。
病床上,我留下的枕头伪装成的假象,还能再骗过看守几个小时。
城市暗巷的公共电话亭,我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是骆承景的私人电话。
电话接通了。
那头,传来他带着一丝笑意的声音:林小姐,想通了
骆先生,我输了。
我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我愿意成为第三个祭品。
用我,交换我恩师清白的所有证据,让他入土为安。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轻笑,充满了胜利者的傲慢和得意。
明智的选择。
秦淮河畔,骆家祖宅,我等你来完成你的‘宿命’。
我等你。我挂断了电话。
骆承景,你以为我屈服了
不。
我只是用你最想要的方式,将决战的地点,定在了你最核心、最傲慢、也最不可能防备我反击的地方。
你的老巢。
午夜。
我回到了被查封的织云坊外。
黄色的封条,在夜风中像招魂幡一样飘荡。
玄泽再次出手,无形的力量暂时屏蔽了警报和封条上的感应器。
我推门而入。
回到了我最熟悉的地方。
我走到那台古老的缂丝机前,坐下。
这一次,我要织的,不是云霞,不是花鸟。
是仇恨。
我从怀中取出一把小刀,没有丝毫犹豫,在自己的指尖,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一滴,一滴,落入早已备好的黑色丝线中。
那黑,是夜的黑,是深渊的黑。
融入了我的血之后,它变得更加幽深,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
这是一个神圣的仪式。
我将用我的血,我的恨,我的所有,来锻造一件终极的复仇之器。
我不眠不休。
将自己的血液。
将玄泽赐予我的一丝神力。
将我回溯到的所有受害者的记忆碎片——明代新娘坠河的冰冷,恩师姐姐被暗害的恐惧,我恩师发现真相后的绝望和不甘……
所有这些,一并织入。
通经断纬。
以恨为经,以血为纬。
黎明时分。
一件薄如蝉翼,却又黑得深不见底的黑色缂丝长衣,完成了。
我给它取名——镇魂衣。
它在晨光中不反光,反而像一个微缩的黑洞,贪婪地吞噬着周围的光。
我脱下病号服,将它穿在身上。
冰凉的触感,瞬间贴合我的皮肤,仿佛它原本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
镜子里,我的脸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但我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像两团燃烧的鬼火。
我平静地,走向我的宿命。
或赴死。
或重生。
Chapter
8:秦淮夜宴,神鬼登台
秦淮河畔,骆家祖宅。
这座古老的宅院,今夜灯火通明,却又死气沉沉。
院内院外,站满了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每个人都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气氛肃杀得令人窒息。
祠堂内。
骆承景负手而立,站在那座古老的祭台前。
他志得意满。
等了几百年,凑齐三个拥有特殊灵媒体质的祭品,就能完成与那个伪神的最终契约,获得他梦寐以求的永生。
今夜,就是他功德圆满之时。
祖宅门口。
我独自一人,缓步走来。
身上那件黑色的镇魂衣,在夜色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保镖们分开一条路,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一丝……对将死之人的怜悯。
我神情平静,无悲无喜,仿佛真的是来参加一场宿命的晚宴。
祠堂里,我见到了骆承景。
他看到我,脸上露出满意的微笑。
你来了。
他欣赏着我的屈服,像是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
他开始得意地,向我讲述他家族的荣光。
几百年前,我的祖先发现了秦淮河水脉下的秘密。
那不是什么河神,而是一个被封印的古老邪祟。只要向它献祭,就能换取无尽的财富和权势。
你的恩师,发现了这个秘密,他想反抗,所以他死了,死得像一条狗。
而你,林织夏,你比他聪明,你选择了顺从。所以,你将成为永恒的一部分,这是你的荣耀。
他站在祭台前,抚摸着上面古老而邪异的刻纹,进行着他最后的精神胜利宣言。
我静静地听着。
直到他说完。
我才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嘴角,第一次露出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是吗
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祠堂里。
我倒觉得,历史是用来铭记所有‘断线’的。
骆承景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被我这突如其来的、充满挑衅意味的回答弄得有些不悦。
我的话,解构了他所谓的胜利者书写历史。
断线,在缂丝里,意味着一段织物的终结。
在我这里,意味着一个生命的消逝。
看来你还是不甘心。他失去了炫耀的耐心,朝我走来,没关系,仪式完成之后,你会得到真正的平静。
他伸出手,准备按住我的肩膀,将我押上祭台,完成仪式的最后一步。
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我肩上的镇魂衣。
就是现在!
在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片漆黑布料的瞬间——
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这……这是什么
他错愕,不解。
晚了。
镇魂衣上,那些由我的血和恨意织成的黑色丝线,仿佛在瞬间活了过来!
嗡——!
一股幽暗的光芒,从衣服上猛然爆发!
一股无可抗拒的、来自地狱深渊的吸力,从衣服上传来,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抓住了骆承景的精神体,要将他强行拖拽进去!
不!
骆承景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骇和恐惧!
他想抽回手,却发现自己的精神和身体,已经完全不受控制!
欢迎来到,我看着他惊恐万状的脸,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的世界。
Chapter
9:三世之债,神罚共生
轰——!
骆承景的精神体,被我身上的镇魂衣,粗暴地拖入了一个由三世怨念和玄泽神力共同构建的记忆洪流之中。
这里,是他的审判场。
无数尖叫的、扭曲的怨魂在他周围盘旋,发出凄厉的诅咒。
这是哪儿!放我出去!
他彻底陷入了混乱和恐惧。
审判,开始。
第一幕。
他成为了四百年前那个被推下祭台的明代新娘。
冰冷的河水灌满他的口鼻,嫁衣像水草一样缠住他的四肢,将他拖向无尽的黑暗河底。
窒息,绝望,死亡。
他体验了第一份痛苦。
画面一转。
第二幕。
他成为了我恩师的姐姐,那个在骆家祖宅被当成第二个祭品暗害的无辜女人。
他能感受到被信任之人背叛的痛苦,被活活献祭的恐惧。
他尖叫,挣扎,却无济于事。
他体验了第二份绝望。
最后。
第三幕。
他成为了我最敬爱的恩师。
他重温了发现亲妹妹被杀害的真相后,那种滔天的恨意和悲痛。
然后,他体验了在天台上与青年时的骆承景对峙,最终被对方狞笑着,亲手推下高楼的瞬间。
失重,背叛,以及死不瞑目的不甘。
三世之债,三份极致的痛苦,在他的精神世界里轮番上演,将他那高傲自大的灵魂,反复撕裂,碾碎,再重组,再撕裂!
啊啊啊啊——!
现实中,骆家祠堂里。
骆承景站在原地,双目圆睁,瞳孔涣散,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疯狂惨叫。
他身体剧烈地抽搐,像一个被玩坏的提线木偶。
他疯了。
就在他的精神防线彻底崩溃的瞬间,他与那伪神的血契,失控了!
轰隆隆——!
整座祖宅开始剧烈摇晃!
祠堂上方的屋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开!
盘踞在秦淮河水脉之下的那个伪神,那个由黑气、怨魂和污血组成的、不可名状的巨大邪祟,被失控的契约之力,强行从水底拉扯了出来!
它在祠堂上空咆哮,污秽的气息让整个金陵城的夜空都为之黯淡!
祭台中央。
我,缓缓举起了双手。
我身上的镇魂衣,此刻不再是吸取光芒,而是发出了耀眼夺目的金色光芒,与整条秦淮河的水脉,产生了共鸣!
我的双眼,闪耀着不属于凡人的、威严的金色神光。
我不再只是林织夏。
我,是神力的通道,是河神的代言人。
以我之名,
一个洪亮而威严的声音,是玄泽,也是我,响彻天地。
敕令——
归位!
我以凡人之口,吐露神明之言。
尘归尘,土归土!
污秽……当诛!
话音落下。
哗——!
整条秦淮河的水流,沸腾了!
万顷碧波冲天而起,在夜空中化作一条威严无比、鳞甲闪烁的巨大水龙!
水龙咆哮着,带着净化的神力,狠狠冲向了那团污秽的伪神邪祟!
光与暗的碰撞,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
只有净化。
邪祟在水龙的冲刷下,发出了无声的惨叫,被一点点地消融,瓦解,最终化为虚无。
天地,恢复了清明。
祠堂里,骆承景的惨叫声也停止了。
他的精神世界被彻底摧毁,变成了一个只会瘫在地上,眼神痴呆,嘴里不停重复着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的疯子。
一切,都结束了。
Chapter
10:织补人
巨大的神力冲击,几乎抽空了我所有的精力。
我双腿一软,缓缓跪倒在地。
身上的镇魂衣,完成了它的使命,化作点点金色的光芒,融入了我的身体,我的血脉。
警笛声由远及近。
当警察冲进祠堂时,只看到了精神失常、口中不断吐露罪行的骆承景,和虚弱得仿佛随时会死去的我。
后续的事情,顺理成章。
骆承景的疯话,成了他所有罪行的供词。
从几百年前的祭祀,到杀害我恩师的姐姐,再到杀害我恩师,最后构陷于我……桩桩件件,都在他混乱的呓语中,得到了印证。
案件最终以豪门继承人因家族遗传性精神病及长期压力导致崩溃杀人结案。
我,林织夏,从嫌疑人变成了勇敢揭露真相的英雄受害者。
恩师的污名,被彻底洗清。
金陵城为他举办了隆重的追悼会,他的牌位,被供奉进了名人纪念堂。
那件收藏在博物馆里的明代嫁衣,上面的血迹,奇迹般地消失了。
它静静地躺在展柜里,璀璨的缂金,仿佛在诉说着一份跨越了数百年的安息。
一切,似乎都回到了正轨。
织云坊的封条被揭去,重新开张。
阳光依旧从窗外洒进来,照在我的缂丝机上。
但我知道,一切都不同了。
我不再是原来的那个林织夏。
我能听到秦淮河水的低语。
我能感知到这座城市里,每一件织物上所承载的,或喜,或悲。
我获得了新生,也获得了一份永恒的孤独。
我拿起一根普通的丝线,闭上眼睛。
我能看到纺织女工彻夜劳作的疲惫。
我能触摸到情侣围巾上残留的甜蜜。
我能感受到临终寿衣上浸透的哀伤。
整个世界的情绪,像一片无边无际的海洋,向我涌来。
从最初被海量信息冲击的不知所措,到现在,我已能慢慢学着接受,筛选,安抚。
夜深人静。
我独自一人,来到秦淮河边。
河面倒映着我的脸,我的瞳孔深处,总会不经意地,闪烁起一丝金色的流光。
我伸出手,轻轻触摸河水。
水面泛起一圈圈温柔的涟漪,像是在回应我。
我接受了我的新身份,与这份奇特的宿命,达成了和解。
邪祟已除,
玄泽的声音,在我意识海中平静地响起,如永恒的流水。
但百川千河,人心的污秽,从未断绝。
我看着水中那个半人半神的倒影,平静地,在心中回答它。
我知道。
每一根断线,都是一位死者的遗言。
而我,是聆听者。
也是……织补人。
我的故事,从修复有形的织物开始,以守护无形的命运结束。
但属于我的,那漫长而孤独的神性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