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趣阁 > 都市小说 > 余温,星星 > 第一章

当现实的重锤砸碎玫瑰,我们拿什么证明爱情存在过
暴雨砸在柏油路上,像无数玻璃珠碎裂的声音。
程野站在便利店屋檐下,雨水顺着他的黑色机车夹克往下淌,在脚边汇成一小滩浑浊的水洼。他摸出兜里最后半包烟,抖出一根叼在嘴里,防风打火机咔哒两声,火苗窜起,又很快被风吹灭。
操。他低声骂了一句,甩了甩打火机上的水珠。
便利店的玻璃门被推开,风铃叮咚一响。
程野没抬头,余光只瞥见一双黑色短靴,鞋跟很干净,不像在城中村泥泞巷子里踩过的样子。那人脚步很快,径直走向货架最里侧,拿起一盒什么,又匆匆折返。
收银台前,她掏出一张信用卡,指尖在台面上轻轻敲了两下,像某种不安的暗号。
程野这才抬眼。
女人——或者说女孩,二十出头的样子,黑发微湿,贴在苍白的脸颊边。她穿着高领毛衣,袖口微微上卷,露出手腕上一道淡粉色的疤。
疤痕很细,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的,但边缘整齐,不像是意外。
程野眯了眯眼。
她的动作很快,几乎有些慌乱,抓起购物袋就往门外走。程野侧身让了让,却在擦肩而过的瞬间,瞥见她袋子里露出一角的药盒—帕罗西汀。
抗抑郁药。
他愣了一秒,鬼使神差地弯腰,捡起她匆忙间掉在地上的收银小票。
林晚星,盐酸帕罗西汀片,1盒。
风铃又响,玻璃门关上,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
程野盯着那张小票,忽然扯了扯嘴角。
妈的,精英也会抑郁
雨小了些,程野跨上摩托车,拧动油门。
城中村的巷子窄得像肠子,两侧是挤挤挨挨的违建楼,晾衣绳横七竖八地挂着,滴水的衣服在风里晃荡,像一排排吊死的鬼影。
他的手机在兜里震动,掏出来一看,未知号码。
喂他单手扶着车把,语气不善。
电话那头传来粗重的呼吸声,接着是熟悉的、带着醉意的咆哮:……钱呢!今天再不还,老子剁你一根手指!
程野冷笑:你剁啊,反正我身上也没值钱东西。
小畜生!你以为躲着就没事了陈总的人已经在路上了
程野直接挂了电话,把手机塞回兜里。
摩托车拐出巷子,前方突然冲出一道黑影。
他猛地刹车,轮胎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打滑,差点翻车。
找死啊!他吼了一句。
那人踉跄了一下,站稳身子——是刚才便利店的女孩,林晚星。她的购物袋破了,药盒掉在地上,滚进路边的水坑里。
程野熄了火,下车,弯腰捡起那盒药。
药盒已经被雨水浸湿,边角翘起。他甩了甩水,递给她:你的。
林晚星没接。
她的眼神很冷,像在看一个入侵者:你跟踪我
程野嗤笑:我跟踪你这破地方就一条路。
她抿了抿唇,伸手去拿药盒,却在碰到他手指的瞬间猛地缩回手,像是被烫到。
程野挑眉,故意晃了晃药盒:怕什么我又没下毒。
林晚星深吸一口气,终于开口,声音很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锋利:把药还我。
程野盯着她,忽然笑了。
行啊。他单手掰开药盒,倒出两粒白色药片,丢进自己嘴里,干咽下去,现在信了
林晚星瞳孔一缩。
你——
放心,死不了。程野把剩下的药塞回她手里,转身跨上摩托车,下次藏好点,别让人看见。
他拧动油门,扬长而去,后视镜里,她的身影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雨雾里。
程野回到天台铁皮屋时,天已经黑了。
屋子很小,一张床,一把吉他,墙上贴满了建筑大师的设计草图——扎哈的流线型曲线,安藤忠雄的混凝土光影,柯布西耶的几何模块。
他甩掉湿透的夹克,从床底下摸出半瓶廉价威士忌,灌了两口。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阿杰,乐队贝斯手。
野哥,明天演出还去不场地那边说,如果咱们再唱《混凝土棺材》,就直接轰人。
程野冷笑:轰就轰,换一家。
可……阿杰犹豫了一下,陈总的人今天来找我了,说如果我们再唱反拆迁的歌,就……
就什么
就砸了我们的家伙。
程野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行啊,让他们来。
挂掉电话,他走到窗前。
雨停了,但乌云没散,月光被遮得严严实实。
他摸出兜里那张被雨水泡皱的收银小票,展开,盯着上面的名字。
林晚星。
精英小姐……他低声念了一遍,忽然想起她手腕上那道疤。
原来光鲜亮丽的人,也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腐烂。
第二天中午,程野在工地搬砖时,手机弹出一条本地新闻推送:
《财经记者林晚星独家调查:天河地产强拆背后的黑幕》
配图是一张模糊的侧脸,正是昨晚便利店那个女孩。
程野点开新闻,快速扫了一遍。
文章写得很犀利,直指天河地产在城中村拆迁过程中暴力威胁住户、伪造签字,甚至导致一名老人心脏病发作死亡。
评论区炸了锅,有人叫好,也有人骂小编收钱黑企业。
程野盯着那张照片,忽然想起什么,翻出昨天的收银小票。
小票底部印着商户名:天河地产员工便利店。
她是去敌营买药的
他嗤笑一声,关掉手机,继续搬砖。
傍晚,工头扔给他一叠现金:今天的工钱。
程野数了数,比说好的少了两百。
什么意思
工头咧嘴一笑:陈总交代的,利息。
程野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一拳砸在对方脸上。
工头踉跄着后退,鼻血直流,破口大骂:你他妈疯了!
程野甩了甩手,冷笑:告诉陈总,利息我亲自还他。
他转身离开,背后传来工头的咆哮:你等着!老子弄死你!
程野头也不回,跨上摩托车,拧足油门冲了出去。
风灌进领口,像刀割一样疼。
他知道自己冲动了,但无所谓。
反正烂命一条。
晚上九点,程野背着吉他,推开地下酒吧的门。
阿杰和鼓手小刀已经在台上调音,见他进来,连忙招手。
野哥!陈总的人刚走,说最后警告一次……
程野没搭理,直接跳上台,抓起麦克风。
台下零零散散的观众抬起头,有些认出他,吹了声口哨。
程野拨动琴弦,开口第一句,全场寂静——
他们推倒城墙,说这是进步
不是原定的歌。
阿杰脸色变了:野哥!不能唱这个!
程野充耳不闻,继续嘶吼——
我们在混凝土棺材里,变成数字和钞票
台下有人开始录像,有人骂骂咧咧离场。
到高潮部分,程野猛地抬头,目光撞上酒吧角落的一道身影。
林晚星。
她独自坐在最暗的卡座,面前放着一杯没动过的水,手里拿着笔记本,正在写什么。
四目相对。
程野的歌声顿了一秒,随即更加暴烈
烧掉合同!烧掉谎言!烧掉他们的天堂!
最后一个音落下,酒吧门被踹开。
五个拎着钢管的混混闯了进来,领头的指着程野:就他妈你叫程野陈总请你喝茶!
程野咧嘴一笑,抡起吉他——
行啊,我请你们听点硬的。
钢管砸下来的瞬间,程野侧身躲开,吉他琴颈狠狠抡在对方脸上。
木头断裂的闷响混着鼻骨碎裂的声音,领头的混混惨叫一声跪倒在地。剩下四个人一拥而上,程野后背撞在酒吧音箱上,震得胸腔发麻。
操!阿杰抄起啤酒瓶砸碎在桌沿,玻璃碴子飞溅,小刀!叫人!
鼓手小刀已经翻过吧台,抓起座机电话报警。台下观众四散奔逃,录像的手机灯光乱晃。
程野喘着粗气,指节被钢管擦破,血顺着虎口往下滴。他余光瞥见角落——林晚星还坐在原地,笔记本合上了,钢笔捏在指间,像握着一把匕首。
跑啊!他冲她吼。
她没动。
一个混混抡起钢管砸向程野后脑,他弯腰躲过,反手抓住对方衣领往下一拽,膝盖狠狠顶上对方腹部。那人干呕着倒地时,程野听见咔嚓一声——林晚星按下了钢笔顶端的按钮。
录音笔。
她在取证。
妈的!程野突然明白了,她是来录开发商打人证据的。
钢管再次袭来,他来不及躲,右肩结结实实挨了一下,骨头像是裂开了。他踉跄两步撞翻卡座,玻璃桌板砸在地上粉碎。混混们围上来,钢管高高举起——
警察!全他妈别动!
酒吧门口爆出一声厉喝。混混们动作一滞,程野趁机抓起半截啤酒瓶抵住最近那人的喉咙:滚。
警笛声由远及近,混混们骂骂咧咧撤退。程野吐掉嘴里的血沫,抬头看向角落——林晚星已经不见了,只留下桌上那杯没动过的水,杯底压着一张字迹潦草的纸条:
天台见。
城中村的天台像一片钢铁废墟。
锈蚀的卫星锅、褪色的塑料棚、缠满电线的晾衣杆,还有程野那间用铁皮和集装箱拼出来的屋子。夜风穿过缝隙,发出呜呜的哨音,像是这座城市的哀鸣。
程野推开吱呀作响的铁门时,林晚星正站在天台边缘,背对着他,手里拿着那支钢笔录音笔。
记者小姐,他扯了扯嘴角,肩膀的伤疼得他倒吸冷气,你他妈差点害死我。
她转过身,月光照在她脸上,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那些人是谁
陈总的狗。程野从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烟盒,抖出一根咬住,天河地产养的打手,专门对付钉子户。
林晚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药盒,递给他:止血的。
程野愣了一下,接过来拧开,是云南白药粉。他嗤笑:现在不怕我下毒了
你刚才救了我。她声音很轻,但没躲他的目光。
程野把药粉倒在伤口上,疼得嘶了一声:少自作多情,我是怕你死了没人写报道。
林晚星没接话,走到天台边缘,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高楼群。那里是金融区,玻璃幕墙折射着霓虹,像一座座水晶棺材。
为什么要唱那首歌她突然问。
程野吐出一口烟:《混凝土棺材》
嗯。
因为是真的。他走到她旁边,用烟头指了指脚下,这片城中村下个月就要拆了,补偿款不到市价三分之一。不签字的,就会像今晚那样‘被说服’。
林晚星的手指微微收紧:那个心脏病发作的老人……也是他们干的
程野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写这种报道,不怕被报复
怕。她低头,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那道疤,但有些事比怕更重要。
夜风吹乱她的头发,程野忽然注意到她耳后有一小块淤青,像是被什么硬物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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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妈打的他指了指。
林晚星猛地拉高衣领遮住,眼神瞬间冷下来:不关你事。
程野耸耸肩,烟头弹进易拉罐里,发出滋的一声:行,精英家的秘密。
铁皮屋里比想象中干净。
一张行军床,一个小冰箱,墙上贴满建筑草图,角落堆着吉他零件和空酒瓶。最引人注目的是床头那盏用齿轮和钢管DIY的台灯,光线调得很暗,像地下矿洞里的安全灯。
林晚星站在门口没进去:你就住这里
不然呢程野从床底下拖出医药箱,你以为精英都住大平层
她抿了抿唇,终于迈进屋子,高跟鞋踩在铁皮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程野扔给她一罐啤酒:没杯子,将就喝。
林晚星没接,目光落在墙上一张泛黄的旧照片上——十岁左右的男孩站在未完工的毛坯房前,手里举着建筑模型,笑得灿烂。背景里有个模糊的男人身影,正在砌墙。
你父亲
程野动作顿了一下:嗯。
他是建筑师
泥瓦匠。程野扯开啤酒拉环,泡沫溢出来,一辈子想考建筑师证,没考上,喝酒喝死了。
林晚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从包里拿出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快速写了几行字,递给他:这是市法律援助中心的电话,他们接拆迁纠纷的案子。
程野没接:你以为我没试过陈总背后是
王副市长。林晚星打断他,我知道。
程野眯起眼:那你应该明白,这种报道发出去,你也会惹上麻烦。
我有我的办法。她收起钢笔,录音笔的指示灯还在微弱闪烁,只要你愿意作证。
程野盯着她看了几秒,突然笑了:凭什么
凭你父亲。林晚星指了指那张照片,他应该希望这片他砌过的墙,不是被推土机碾碎的。
程野的表情瞬间冷下来。
屋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阿杰的喊声:野哥!陈总的人摸过来了!
林晚星脸色一变,程野已经抓起她的手腕:后门,快!
消防梯锈的厉害,踩上去嘎吱作响。程野拉着林晚星跳到相邻的屋顶,黑暗中能听见楼下骂骂咧咧的搜查声。
蹲下。程野压低声音,把她拽到水箱后面。
林晚星的呼吸很轻,但程野能感觉到她在发抖。不是害怕的那种抖,而是某种压抑的、生理性的颤抖,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出来。
你吃药了吗他低声问。
她摇头,从包里摸出那盒帕罗西汀,干吞了两片。
楼下传来砸门声,接着是阿杰的惨叫。程野拳头攥紧,林晚星突然按住他手臂:别冲动。
她的手很凉,像一块冰。
他们有五个人,她声音压得极低,我已经录下暴力证据,现在报警比硬拼有用。
程野盯着她:你确定要掺和进来陈总真会弄死你。
林晚星忽然笑了,那个笑很短暂,但程野第一次看见她眼里有光:那就让他试试。
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混混们骂了几句,脚步声匆匆远去。
程野长出一口气,这才发现林晚星还抓着他的手臂,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
松手,精英小姐。他调侃道,再掐就真流血了。
她猛地松开,别过脸去。月光照在她侧脸上,程野看见一滴眼泪飞快地划过下巴,砸在铁皮屋顶上,悄无声息。
他没拆穿,只是指了指远处:看。
林晚星抬头。
夜雾散开,满天星光倾泻而下。在这片肮脏的城中村上空,星星亮得惊人,像是无数个燃烧的打火机,悬在深蓝色的天鹅绒上。
我小时候,程野仰着头说,我爸告诉我,死人会变成星星。
林晚星沉默了很久,轻声问:你信吗
不信。程野扯了扯嘴角,但有时候看着它们,会觉得没那么孤单。
她没说话,只是慢慢抱紧了膝盖。程野看见她毛衣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不止一道疤——新旧交错,像一首绝望的诗。
他移开目光,从兜里摸出吉他拨片,递给她:拿着。
林晚星怔住:什么
我妈唯一留下的东西。程野耸耸肩,暂时放你这儿,免得待会打架丢了。
她捏住那片薄薄的塑料,上面有经年累月磨出的凹痕。
为什么帮我她问。
程野站起来,伸手拉她:因为你那篇报道的标题写错了。
什么
不是‘强拆黑幕’。他咧嘴一笑,沾血的虎牙在月光下闪着危险的光,应该叫‘如何用一支钢笔惹毛黑社会’。
林晚星终于笑出声,那笑声很轻,但真实。
程野想,原来精英也会这样笑。
凌晨三点,程野送林晚星到城中村口。
她叫了出租车,临上车前突然转身:你明天还去演出吗
怎么程野挑眉,要给我写乐评
我需要更多证据。她递给他一张名片,如果有开发商的人来闹事,打这个电话。
程野接过名片,上面印着林晚星
财经调查记者,底下是一串手写的号码。
私人号码他晃了晃名片,不怕我半夜骚扰
林晚星面无表情:我会录音。
出租车司机不耐烦地按喇叭,她拉开车门,程野突然喊住她:喂。
她回头。
程野指了指她耳后的淤青:下次你妈再动手,报警。
林晚星的眼神瞬间冷下来,像是某种防御机制被触发:你根本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程野耸耸肩,但我知道,有些人渣,不配当父母。
车门重重关上,出租车尾灯消失在拐角。
程野摸出兜里的烟盒,发现已经空了。他捏扁盒子扔进垃圾桶,转身走回暗巷。
手机震动,是阿杰发来的消息:野哥,他们砸了你的吉他。
程野盯着屏幕看了几秒,回了一句:没事,明天去废品站再捡一把。
他抬头看了看天,星星还在,但雾又聚起来了。
鼓槌砸向镲片的瞬间,程野拨响了第一个和弦。
电流穿过破旧的芬达音箱,爆出一阵刺耳的嗡鸣。台下哄笑声中,阿杰调低贝斯音量,小刀踹了一脚底鼓:野哥,弦跑了!
程野没理会。他眯眼看向酒吧最暗的角落——卡座空着。
她没来。
操。他低声骂了句,手指狠狠扫过琴弦,撕裂般的噪音让前排观众捂住耳朵。
《混凝土棺材》!有人喊。
今天不唱棺材。程野对着麦克风说,汗从眉骨疤痕滑下,唱个新的。
台下嘘声四起。阿杰错愕地看他,乐谱上根本没新歌。
程野拨动琴弦,前奏是布鲁斯式的阴郁爬音。他开口时,全场突然安静——
香奈儿包裹着炸药
高跟鞋踩碎童话
你从水晶牢笼出逃
硝烟味浸透白纱
阿杰倒吸冷气——这是现编的词!小刀的鼓点慌乱跟上,贝斯沉入背景。程野盯着空卡座,嘶吼拔高:
穿香奈儿的逃兵啊
枪口对准自己太阳穴
台下死寂
勋章是未愈的疤
最后一句落下,程野猛地砸向琴弦!
铮——!
一根弦崩断,抽在他虎口,血珠溅上麦克风。
死寂三秒后,掌声爆炸。
后台通道挤满要签名的女孩。程野推开她们,扯断袖口布条缠住流血的手。
牛逼啊野哥!阿杰递过啤酒,新歌叫啥
没名字。程野灌了口酒,目光扫过攒动的人头——依然没有她。
刚有人录了视频,小刀晃着手机,标题都起了——《城中村乐队怒撕上流假面》!
程野嗤笑,把空罐捏扁。手机震动,屏幕亮起:巷口,现在。林。
他抓起外套冲出去。
后巷堆满腐烂菜叶,林晚星蜷在潮湿的墙角。她没穿高领毛衣,换成一条黑色吊带裙,露出大片苍白的皮肤和锁骨下新鲜的指甲抓痕。脚边滚着空药板,铝箔被抠破,十二个凹槽全空。
你嗑药了程野蹲下扯她手臂。
她猛地抬头,瞳孔散得吓人:别碰我!
看清楚我是谁!程野捏住她下巴逼她直视,林晚星!
她怔了几秒,突然笑起来,笑声像碎玻璃刮铁皮:逃兵……穿香奈儿的逃兵……是你写的
程野皱眉:你听见了
周医生放的视频,她指甲掐进自己胳膊,她说你这种底层垃圾……最擅长蛊惑人心……
程野突然明白那些抓痕怎么来的——她母亲的精神科医生在操控她。
起来。他拽她,我送你回去。
回哪儿她甩开他,从丝绒手包里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细长的女士烟,钢琴笼子还是精神病院
打火机咔哒三下才燃。她深吸一口,烟雾混着白汽呵出:程野,你见过真正的星星吗
什么
不是天上那种。她突然把烟头按在自己小臂内侧!
皮肉灼烧的滋响混着焦糊味炸开!
程野劈手打掉烟头,火星在污水里嗤灭。
你他妈疯了!他撕开衬衫下摆按在她伤口上。
林晚星竟在笑:疼才能醒着……他们给我下药……周医生开的‘新配方’……她眼神涣散,让我忘了你……忘了城中村……
程野一把扛起她往巷外走:去医院!
不!她尖叫挣扎,指甲划破他后颈,回去我会消失……陈总会弄死你……我妈收了他们的钱……
程野僵在原地。
夜风吹起林晚星裙摆,她小腿上密布青紫——不是殴打,是注射后的淤血。
镇定剂。她喘着气滑到地上,剂量够麻倒一匹马……为了让我‘安静’……
程野单膝跪地,扯开她手包——抗抑郁药盒被换成一板白色圆片,锡纸上印着氯硝西泮。
手机给我。他伸手。
没用的……她摇头,周医生是‘治疗团队’总指挥……警察只听她的……
程野翻出她手机,最近通话记录被清空,只剩一条未读短信:
凌晨三点,仁和私立疗养院,3号楼VIP层。别让星星蒙尘。——周
他盯着发信时间——正是他唱《穿香奈儿的逃兵》高潮时。
她监视你。程野声音发冷。
林晚星忽然抓住他流血的手,布条被浸透,血蹭在她掌心:程野……我们这种人……她气息微弱,像不像一次性打火机
程野反手扣住她手腕,虎口疤痕压在她自残的旧伤上:可你烧起来特别亮。
巷口突然射来刺目车灯!
黑色奔驰急刹,穿白大褂的女人下车,身后跟着两名魁梧护工。
晚星!周医生声音温柔得瘆人,该回家了。
林晚星触电般缩回手,蜷进程野背后。
她需要去医院。程野挡在前面,你们非法用药。
周医生微笑:年轻人,我是她的主治医师。晚星有双相情感障碍,发病时有暴力倾向。她亮出手机照片——林晚星砸碎钢琴键盘,玻璃碎片割破手掌,今晚她袭击母亲后逃出来,我们必须带她回去治疗。
程野看向林晚星,她拼命摇头:是她们先绑我……
护工逼近,程野抄起墙角的碎酒瓶:再过来试试!
周医生叹气:程先生,我知道你父亲欠陈总钱。她递来一张支票,这笔钱够你还债,离开城中村。
支票数额:500,000.00
程野没接。
嫌少周医生又亮出手机——阿杰被按在拆迁办桌上的照片,你朋友也等着钱治手。贝斯手废了右手,比死还难受吧
林晚星突然扑向周医生:别动他们!
护工轻易制住她,针管扎进她脖颈。她眼神迅速涣散,指尖还朝着程野的方向:跑……
程野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做个交易。周医生抽回支票,你消失,我保证晚星得到‘最好’的治疗。她特意加重最后两字。
车灯照亮程野眉骨下的阴影。他弯腰,捡起地上半截烟——林晚星烫伤自己的那支。烟嘴还沾着她的口红。
他点燃,深吸一口,烟雾喷在周医生脸上:
告诉你主子——
老子不卖人。
烟头弹向奔驰车标,滋啦一声烫出黑斑。
程野背着昏迷的林晚星在暗巷狂奔。
她轻得像片叶子,呼吸喷在他颈侧。阿杰的破面包车等在垃圾场后门,小刀拉开后座:快!警察在搜城!
车子冲进夜色。林晚星在颠簸中醒来,指尖碰了碰程野后颈的血痕。
吉他拨片……她声音嘶哑,还在吗
程野从裤袋摸出那片塑料:这呢。
她握紧拨片,塑料边缘陷进掌心:去……铁路桥洞……
废弃铁路桥下堆满集装箱。程野把她抱进一个锈蚀的货柜,小刀扔来急救包:只能藏一小时!
货柜铁门关闭,只剩缝隙透进月光。
林晚星撕开程野的衬衫,他肩上被钢管砸出的淤伤已发紫。她用酒精棉狠擦伤口,程野闷哼一声。
疼才能醒着。她重复他巷子里的话,棉球染成红色,周医生和陈总签了协议……把我送进疗养院……我妈就能拿到XX地产的股份……
程野抓住她手腕:为什么告诉我
因为你是打火机。她突然吻住他,唇间有血和烟味,而我快烧尽了……
程野按着她后脑加深这个吻,铁锈味在齿间弥漫。她的手解开他皮带时,他猛地攥住她手腕:你被下药了。
药劲早过了。她喘息着咬他喉结,我要记住你……在他们洗掉我脑子之前……
集装箱外传来警笛声。
两人骤然分开。林晚星拉好裙带,把吉他拨片塞回他手里:藏好它。
她走向铁门缝隙,月光勾勒单薄背影。
下次见面……她没回头,要么在精神病院,要么在葬礼。
警灯红光扫过桥洞,她主动走进光里。
程野,你他妈疯了吗
阿杰的怒吼在破面包车里炸开,程野没应声,指腹摩挲着吉他拨片边缘——林晚星留下的齿痕还印在上面。
小刀猛打方向盘,车子甩进城中村窄巷,后视镜里警灯的红光越来越远。
周医生背后是陈总,陈总背后是王副市长!阿杰揪住程野衣领,你为了个女人不要命了
程野掰开他手指:她不是‘个女人’。
那她是什么救世主阿杰把手机怼到他眼前——热搜第一:财经记者林晚星精神异常袭击路人,配图是她被护工架进奔驰车的模糊照片。
程野盯着屏幕,突然笑了:拍得真丑。
阿杰气得发抖,小刀急刹车:到了!
车停在废品站后门。程野跳下车,踹开锈蚀的铁网,钻进去翻找。
野哥找什么小刀小声问。
能杀人的东西。
阿杰脸色骤变,程野已经从废吉他堆里抽出一根钢筋,掂了掂重量,又捡起半截摩托车链条缠在手上。
你他妈真要——
嘘。程野突然按住阿杰肩膀,目光钉在废品站围墙上——那里用红漆新喷了一行字:
明晚八点,君悦酒店大堂,林小姐订婚宴。——陈
钢筋在程野手里弯成弧。
君悦酒店的水晶吊灯亮得刺眼。
程野穿着外卖员制服,鸭舌帽压到眉骨。他拎着披萨盒穿过旋转门,大理石地面映出他绷紧的下颌线。
大堂右侧的香槟塔旁,林晚星穿着珍珠白礼服裙,像一尊被摆好的瓷偶。她身边的中年男人正对宾客微笑——天河地产太子爷陈锐,右手无名指戴着和林晚星同款的铂金戒。
程野的指甲陷进掌心。
外卖放这边!服务生指挥他。
程野低头走向餐饮区,路过林晚星时故意撞翻香槟杯。
对不起,女士。他压低声音,指尖掠过她手腕内侧——那里有一道新鲜针孔。
林晚星瞳孔骤缩。
陈锐皱眉:怎么回事
我帮您擦。程野抽出纸巾,趁机将吉他拨片塞进林晚星掌心。她手指冰凉,在他碰到的一瞬间轻微颤抖。
滚出去。陈锐推开程野,揽住林晚星肩膀,这种底层垃圾身上有细菌。
程野弯腰捡餐巾时,听见林晚星用气音说:…天台…铁皮屋…
先生保安围过来。
程野后退两步,撞上香槟塔。玻璃杯轰然倒塌,碎渣飞溅,宾客尖叫四散。混乱中他看见林晚星把拨片藏进项链坠里——那里原本锁着她童年全家福。
保安扭住他胳膊往外拖,程野最后看了一眼林晚星。
她站在水晶灯下,一滴泪划过微笑的唇角。
城中村夜市人声鼎沸。
程野蹲在烤鱿鱼摊前,用钢筋串起五只鱿鱼扔上炭火。油滴进火里,爆出噼啪声。
野哥…小刀欲言又止,你真要去
嗯。
那是陷阱!陈锐故意激你!
程野翻转鱿鱼,烤焦的触须蜷曲如毒蛇:我知道。
阿杰摔了啤酒瓶:那你还送死
不是送死。程野撒上一把辣椒面,是换人。
火光照亮他眉骨疤痕,也照亮摊主女儿贴的卡通贴纸——小女孩用红色水彩笔在程野手背画了颗歪扭的星星。
哥哥,妈妈说星星能许愿。
程野摸了摸她脑袋,把烤好的鱿鱼装袋。起身时,夜市尽头传来引擎轰鸣。
十辆摩托车冲破烟雾,车灯如野兽瞳孔。骑手们清一色黑夹克,背后印着血红的拆字。
领头的摘下头盔——是酒吧那晚被程野打碎鼻骨的混混。
陈总让我带句话。他吐掉烟蒂,要么拿钱滚蛋,要么…钢管指向烤摊后的棚户区,看着这些棚子烧光。
小女孩吓得抱住程野大腿。
程野把鱿鱼递给她:回家,锁好门。
他抄起滚烫的钢筋走向摩托车队,夜市人群瞬间退散。
我选三。程野说。

把你们全废了。
钢筋抡出破风声,第一个混混的膝盖骨应声碎裂。
天台铁皮屋的门被推开时,程野正在用纱布缠手上的烧伤。
林晚星站在门口,珍珠礼服裙沾满泥渍,高跟鞋断了跟。她脖颈有勒痕,嘴唇被咬出血,但眼睛亮得吓人。
他们给你下药了程野扔开纱布。
吐掉了。她晃了晃项链坠——全家福照片被替换成吉他拨片,这个划开绳子…
程野拉她进屋,反锁铁门。林晚星突然撕开礼服裙摆,大腿内侧赫然用口红写着:
明早强拆
陈锐喝醉说的…她声音发抖,他们要趁天亮突袭,推平整个片区…
程野摸出手机,阿杰的未读消息已经99+:拆迁队调了挖掘机!警察不管!
远处传来重型机械的轰鸣声。
林晚星抓住程野的手:跟我走,现在!我有同学在领事馆——
然后呢程野打断她,让你妈告我绑架让陈总弄死阿杰他们
她僵住,程野打开冰箱,取出两罐啤酒:最后一杯。
易拉罐相撞,泡沫溢出来。林晚星突然揪住他衣领吻上去,酒液顺着两人下巴滴落。
带我走。她抵着他额头说,随便去哪。
程野抚过她后颈的针孔:你清楚后果。
我清醒得很!她扯开衣领,锁骨下是用拨片新刻的血痕——一颗歪扭的星,这才是我…
程野猛地把她按在墙上,吻她渗血的伤口。铁皮屋外,挖掘机的轰鸣越来越近。
凌晨四点,拆迁队的探照灯扫过天台。
程野系好摩托车靴,把林晚星裹进自己的机车夹克。她昏睡在行军床上,被他喂了半片安眠药——足够她睡到天亮,不够伤害神经。
野哥!阿杰踹开门,他们上来了!
程野把钥匙扔给他:送她去领事馆。
那你呢
程野看向窗外。二十台挖掘机包围城中村,武装保安挨户砸门。陈锐站在指挥车顶,手持扩音器喊:
负隅顽抗者,按妨碍公务罪击毙!
程野从床底抽出汽油桶,浇在吉他上。
我他划亮火柴,当一回烟花。
火焰腾起的瞬间,林晚星在梦中攥紧他的衣角。程野掰开她手指,将染血的吉他拨片塞回她掌心。
告诉她…他对阿杰说,星星我见过了。
摩托车冲下消防梯时,拆迁队的枪声响起。
第一颗子弹擦过程野耳际,第二颗打爆了汽油桶。
火焰吞没铁皮屋的瞬间,整座城中村惊醒了。
瑞士,圣莫里茨私立精神疗养院。
监控屏幕的蓝光映在林晚星脸上,她盯着画面里那个模糊的人影——程野站在诊所铁栅栏外,黑色夹克泛着雨水光泽,左臂不自然地垂着,像是骨折后没接好。
护士在身后调整输液管:林小姐,该吃药了。
林晚星没动,指甲抠进掌心。屏幕里,程野从兜里摸出一个信封,塞进诊所外墙上专收邮件的金属槽。信封很厚,边缘露出钞票的暗绿色。
那是谁护士随口问。
送外卖的。林晚星轻声说。
护士笑了:瑞士的外卖员真敬业,下雪天还穿短袖。
林晚星看向窗外——其实没有雪,只有雨,冷得像针。程野的夹克是湿的,头发也是,水珠顺着眉骨那道疤往下滑,像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泪痕。
监控画面突然晃动,程野抬头,直直看向摄像头。
那一瞬间,林晚星错觉他隔着屏幕认出了自己。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但她读懂了。
跑。
三个月前,城中村废墟。
程野从燃烧的铁皮屋跳下时,第三颗子弹打穿了右肩。
他摔在垃圾堆里,火焰在头顶炸开,热浪掀飞了最近的拆迁队员。阿杰的破面包车早就载着林晚星冲出了封锁线,车尾灯像两颗逃逸的流星。
陈锐的怒吼混着警笛声逼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程野拖着伤腿爬进下水道。
黑暗里,老鼠啃咬他的靴子,污水灌进伤口。他摸到裤袋里半包泡血的烟,打火机咔哒了七次才点燃。
火光映出墙上涂鸦——一颗歪扭的星星,下面写着:
林晚星到此一游
那是她第一次来天台时偷偷画的。
程野咳出一口血,烟头按在伤口上止血。疼痛让他想起林晚星用拨片刻星时颤抖的手指,想起她问:
我们这种人,像不像一次性打火机
下水道尽头透进光,他爬出去,迎面撞上举着相机的记者。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程野抬手遮脸,但已经晚了。
第二天,《城中村暴徒纵火拒捕》的新闻铺天盖地。
诊所监控室
林晚星拆开信封。
里面是五万瑞士法郎现金,和十二个空药板——每个凹槽都被小心清理过,铝箔背面标注日期,从他们初遇那晚到强拆前夜。
最后一张药板背面写着:
我把星星刻在混凝土上了,和你的疤一样歪。
护士惊呼:林小姐!
林晚星才发现自己扯掉了输液针头,血珠溅在药板上,像小小的火星。
我要出去。她说。
这不符合治疗规定——
林晚星抓起金属托盘砸向监控屏幕。玻璃爆裂声中,她撕开病号服领口,露出锁骨下结痂的刻痕:
看清楚!这才是我的病!
警报器尖啸起来。
城中村废墟,同日黄昏。
程野蹲在曾经的天台位置,现在只剩一堆钢筋和混凝土块。
他从靴筒抽出吉他拨片——不是原来那片,是林晚星留在项链里的,边缘还沾着她的血。
混凝土碎块上已经刻了三百多颗星星,从他们初遇的便利店坐标,到强拆那晚的火焰轨迹。最后一块平整的墙面上,他刻下:
穿香奈儿的逃兵,这次别回头。
身后传来引擎熄火声。
程野没转身,指腹摩挲着刻痕:阿杰告诉你位置的
我自己黑进了市政监控。林晚星的声音比雪还冷。
她穿着不合身的男士毛衣——明显是偷来的,光脚踩在碎石上,脚踝有刚结痂的擦伤。右手攥着那个装药板的信封,左手握着诊所的镇静剂注射器。
程野终于回头。
她瘦得脱相,眼下青黑,但眼睛亮得可怕,像余烬里最后一簇火苗。
为什么是瑞士她问。
远。
为什么是药板
你说疼才能醒着。
林晚星突然把注射器扎进自己大腿,推空药液:现在我不怕疼了。
程野瞳孔骤缩。
她扑上来咬他肩膀,牙齿陷进旧伤里。血腥味漫开时,她哽咽着问:
打火机烧尽了怎么办
程野按住她后颈,吻住她染血的嘴唇:
那就记住烫伤的味道。
废墟远处,警笛声隐约传来。
一个月后,流亡列车。
边境检查站的灯光扫过车厢,程野把林晚星挡在身后。
警察翻看他们的假护照:夫妻
私奔。林晚星举起左手,无名指戴着用吉他弦拧成的戒指。
程野配合地搂住她腰,指腹碰到毛衣下凹凸不平的疤痕——那是她母亲用烟灰缸砸的,周医生用镇静剂维持的,陈锐试图用钻戒掩盖的。
现在,它们组成了一幅星座图。
检查站放行,列车驶入隧道。黑暗里,林晚星摸到程野掌心厚厚的茧,那是刻了三百多颗星星的证明。
下一站去哪她问。
程野从兜里摸出最后一个空药板,铝箔上反射着隧道尽头的光:
有星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