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推开海洋馆旋转门的瞬间,咸腥气混着消毒水味撞进鼻腔。巨大的亚克力幕墙后,白鲸摆着尾鳍游过,影子投在我脸上,像块冰凉的、会动的碎玉。
我攥紧手里的牛皮本,指腹反复摩挲封面上烫金的苏晴二字。这是姐姐的潜水日志,三个月前她在南海科考时失踪,搜救队捞了半个月,只带回这个。
请问,顾馆长在吗我问前台,声音尽量放平。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转过身,撞进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里。男人穿米白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有道浅粉色疤痕——像被什么东西勒过,边缘不规整,看着有点眼熟。
我是顾沉。他开口,声音轻得像怕惊到水里的鱼。目光落在我手里的日志上时,喉结几不可察地滚了一下,你是
苏漾,我盯着他的眼睛,刻意让语气听起来没什么波澜,苏晴的妹妹。我来应聘潜水助教,她生前……一直想来这里。
顾沉的睫毛颤了颤。他接过日志翻开,指尖在某页停住。那是姐姐画的简笔画:两只手在水下比着奇怪的手势,拇指和食指圈成环,其余三指伸直。旁边标着小字:阿沉教我的,紧急时用。
她画得很像。他合上书递回来,指腹擦过我的指尖,凉得像刚从海水里捞出来。明天可以来上班。不过……他转头看向幕墙里的鱼群,这里的潜水池很深,你不怕吗
我的心猛地一缩。
怎么会不怕。十七岁那年,继父把我推下河,漆黑的水里全是淤泥,我呛得肺都要炸开,以为自己死定了。直到一只手抓住我,带着海盐味的呼吸喷在耳边:别怕,跟着我呼气。后来我只记得那人把我拖上岸时,脖子上挂着枚黄铜潜水哨,哨口被牙齿咬得发亮。
怕就不会来了。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故意晃了晃脖子上的银链。链坠是枚磨得光滑的黄铜哨,是我从那年的河岸边捡的。我姐姐说,越怕什么,越要盯着它看。
顾沉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盯着那枚哨子看了三秒,忽然笑了,笑意却没到眼底:她总说些有道理的话。明天九点,我带你熟悉场地。
我点头,转身时听见前台小声问:馆长,您不是说近期不招助教吗
她不一样。顾沉的声音隔着玻璃传来,像沉在水底,她很像……当年救过我的那个女孩。
我的脚步顿在门口。阳光穿过幕墙,在脚边投下破碎的光斑,像极了那年河底的碎玻璃。
指尖摸了摸胸前的哨子,哨口抵着掌心,凉得发烫。
顾沉,你可真会演戏。
日志里夹着的那张撕碎的合影,被划掉脸的人露出的手腕上,分明有和你一模一样的疤痕。而姐姐最后一条语音里,除了海浪声,还有一声极轻的哨音——和这枚哨子的音色,分毫不差。
深海馆的风再次卷起发梢。我深吸一口气,将日志塞进包里。
游戏,开始了。
2
更衣室的储物柜晃了一下,我手忙脚乱扶住潜水服,金属挂钩撞在柜壁上,发出刺耳的响。
第一天就紧张顾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过身,看见他穿着黑色湿衣,腰间别着潜水刀,刀鞘上的磨损痕迹和我姐姐遗物里那把一模一样。
只是不太习惯。我扯了扯领口,试图遮住锁骨处的旧疤——那是当年被继父按在河底时,石头硌出的印子。
他没追问,弯腰检查我的脚蹼:扣紧些,池底有礁石模型,别刮到。指尖碰到我脚踝的瞬间,我猛地缩回脚。他顿了顿,直起身时,目光落在我胸前的哨子上,这哨子……用了很多年
捡的。我低头系鞋带,声音闷在喉咙里,小时候在河边玩,捞上来的。
他没再说话。直到我们站在潜水池边,他忽然说:苏晴以前总说,你胆子比她大。
我抬头看他。池水深蓝色,像块巨大的冻住的眼泪,阳光投下去,在池底碎成星星点点。她没说过我怕黑吗我笑了笑,尤其是水底的黑。
顾沉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我带着你。他率先下水,浪花溅在我手背上,凉得像他昨天的指尖,跟着我的手势,别乱碰设备。
我咬着呼吸管沉入水里。水压瞬间裹住耳朵,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气泡破裂的轻响。顾沉在我前方游着,黑色湿衣像条鱼,尾鳍摆动的弧度很稳。我盯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姐姐日志里的话:阿沉的潜水姿势像海豚,可他总说自己更像鲨鱼——一旦盯上什么,就不会放。
他忽然停下来,转身比了个上升的手势。我跟着浮出水面,摘下呼吸管时,听见他说:你刚才在看什么
看礁石。我抹了把脸,水顺着下巴滴进池里,和南海的礁石像吗
他的动作顿了半秒。不太像。他移开目光,那边的珊瑚更多。
姐姐说,她最后一次下潜,看见成片的红珊瑚。我盯着他的眼睛,慢慢说,她说像燃烧的火,在水里不会灭。
顾沉猛地别过脸,耳尖在阳光下泛着红。时间差不多了,上去吧。他的声音有点哑,抓着池沿的手,指节泛白。
换衣服时,手机在储物柜里震动。是陌生号码发来的彩信:一张模糊的照片,背景是科考船甲板,姐姐站在栏杆边,身边的男人背对着镜头,手腕上有道浅粉色的疤。照片下面写着一行字:陈默想找你聊聊,老地方见。
我盯着照片里那道疤,指尖发凉。陈默——姐姐日志里提过的机械师,据说事故后就辞了职,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出更衣室时,顾沉正靠在走廊尽头的墙上,手里捏着个保温杯。刚泡的姜茶。他递过来,潜水后喝这个暖点。
杯壁温热,我接过来时,听见他说:下午没安排,你可以早点走。
不用,我拧开杯盖,热气扑在脸上,想看看姐姐说的那间标本室。
他的眼神闪了闪。钥匙在办公室抽屉里,你自己去拿。
标本室在馆内最深处,推门时扬起一阵灰。玻璃柜里摆着各种海洋生物标本,从彩色海星到巨大的鲸鱼椎骨,最里面的柜子锁着,贴的标签是南海特供。
我试着转动钥匙,锁芯咔哒一声弹开。柜子里没有标本,只有个铁盒。打开的瞬间,我愣住了——里面是枚潜水哨,黄铜的,哨口有牙印,和我脖子上挂着的那枚,像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哨子下面压着张纸条,是姐姐的字迹:阿沉说,这是他最重要的东西。可我昨天看见他在甲板上,把另一枚丢进海里了。
手机又震动起来。还是那个号码:顾沉知道我联系你了,他在来的路上。
我猛地转身,撞翻了身后的标本架。玻璃破碎的声音里,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我抓起铁盒塞进包里,刚想躲进柜子,门被推开了。
顾沉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眼神像沉在水底的石头,又冷又硬。你在找什么
我攥紧包带,指节抵着那枚从海里捞来的哨子。十七岁那年的河水、姐姐失踪前的语音、铁盒里的哨子、陈默的短信……所有碎片在脑子里炸开,拼成一个让我发冷的答案。
找你丢进海里的东西。我抬起头,看着他,比如,良知
他的脸瞬间白了。
3
顾沉的脸色白得像标本室里泡在福尔马林里的鱼,他往前走了两步,皮鞋踩在碎玻璃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苏漾,你听我解释。他的声音发紧,不像平时那样沉稳,那枚哨子……
解释什么我后退一步,后背抵住冰冷的铁柜,解释你为什么有两枚一模一样的哨子还是解释,你把其中一枚丢进海里时,在想什么
他的喉结滚了滚,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那是个意外,我当时……
当时在救你的‘重要样本’,对吗我打断他,从包里掏出姐姐的日志,翻到那页画着潜水手势的纸,就像你当年救我时,也不是为了我,是为了这枚哨子
顾沉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被更深的慌乱淹没。你怎么知道……
知道你把我拖上岸后,第一时间摸的是脖子我扯下胸前的哨子,举到他面前,阳光透过哨口的孔洞,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我当时没晕过去,顾沉。我听见你说‘还好没丢’。
他的嘴唇翕动着,却说不出一个字。标本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白鲸的呼吸声,像谁在低声啜泣。
突然,我的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屏幕亮着,是那个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码头仓库,老地方,带哨子来。
我攥紧手机,指腹因为用力而泛白。老地方——姐姐以前总说,陈默在码头有个废弃的仓库,用来堆放他捡来的旧零件。
你要走顾沉看出了我的意图,伸手想拦我,苏漾,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给我点时间……
你的时间早在三个月前就用完了。我侧身躲开他的手,抓起包往门口冲。经过他身边时,他的指尖擦过我的手腕,像水草缠上来,又冷又黏。
苏漾!他在身后喊我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慌乱,别去找陈默,他不可信!
我没回头。跑到走廊时,撞见保洁阿姨推着清洁车过来,她看我的眼神很奇怪,嘴里嘟囔着:顾馆长刚才怎么了,脸白得像见了鬼……
我冲进更衣室换好衣服,刚跑出海洋馆,就看见顾沉的车从停车场冲出来,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得刺耳。他是想拦我还是想……
我不敢细想,拦了辆出租车报出码头地址。司机透过后视镜看我:姑娘,那地方偏僻得很,这个点去不安全。
我有急事。我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手紧紧攥着包里的铁盒。里面的哨子硌着掌心,像块烧红的烙铁。
到码头时,天已经擦黑了。海风裹着鱼腥味扑面而来,远处的货轮鸣着笛,声音沉闷得像在哭。我按照姐姐日志里记的地址,在一堆废弃集装箱后面找到了那个仓库,生锈的铁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
有人吗我推开门,铁锈簌簌往下掉。仓库里堆着各种旧零件,正中间摆着张桌子,一个男人背对着我站在那里,手里拿着个手电筒,照着墙上的一张地图。
你来了。男人转过身,脸上有道疤从眉骨延伸到下巴,眼神浑浊,苏晴的妹妹
你是陈默我握紧包带,警惕地看着他。
他点点头,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坐吧。顾沉没跟来
他不知道我来这。我坐下,把包放在腿上,你说你知道我姐姐失踪的真相
陈默从口袋里掏出个U盘,放在桌上推给我:这里面是当年的航行记录,没被改过的版本。你自己看吧。
我刚要伸手去拿,他突然按住我的手,眼神变得凶狠:但你得先告诉我,顾沉是不是把那枚哨子给你了就是他丢进海里的那枚。
我心里咯噔一下,抽回手:什么哨子我不知道。
别装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零件震得叮当作响,顾沉当年救你的时候,脖子上挂着的就是那枚哨子!他说那是他妈的遗物,比命还重要!可他为了救苏晴,把哨子丢了……不对,他没救苏晴!
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眼睛里布满血丝:那天的设备根本不是意外损坏!是有人故意动了手脚!我看见顾沉在甲板上跟苏晴吵架,苏晴说要揭发他,他就……
突然,仓库的灯灭了。
黑暗中,只有远处货轮的灯光偶尔照进来,勾勒出陈默扭曲的脸。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陈默,你话太多了。顾沉的声音在黑暗里响起,冷得像冰,我告诉过你,别惹她。
陈默猛地站起来,从怀里掏出把刀:顾沉!你这个杀人犯!
我趁着他们对峙的空隙,抓起桌上的U盘塞进兜里,转身就往门口跑。刚跑到门口,就被一只手抓住了胳膊。
跑什么顾沉的呼吸喷在我耳边,带着海水的咸味,我不会伤害你。
放开我!我挣扎着,另一只手摸到口袋里的潜水哨,用力吹响。
哨音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尖锐得刺耳。陈默趁着顾沉分神的瞬间,举着刀冲了过来。顾沉一把将我推开,自己迎了上去。
我摔倒在地上,看着他们扭打在一起,刀光在黑暗中闪了一下。突然,陈默惨叫一声,倒在了地上。
顾沉站在他面前,手里握着那把刀,胸口剧烈起伏。月光从仓库的破洞里照进来,落在他脸上,一半明一半暗,像个陌生人。
你看,他转头看向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我说过,他不可信。
我看着地上慢慢蔓延开的血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爬起来,一步步往后退,直到后背抵住冰冷的铁门。
你到底是谁我声音发颤,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你不是当年救我的那个人……
顾沉扔掉刀,一步步朝我走来,在我面前站定。他伸出手,想擦掉我的眼泪,我猛地偏过头躲开。
我是。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疲惫,从十七岁那年把你从河里捞上来,到现在,一直都是我。
他的指尖落在我脖子上的哨子上,轻轻摩挲着:这枚哨子,是我丢进海里的那枚。我以为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没想到被你捡了去。
那我姐姐呢我盯着他的眼睛,你把她怎么了
他的眼神暗了下去,像沉进了深海。她……
突然,远处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顾沉的脸色变了:你报警了
我摇摇头,我没报警。那是谁
顾沉突然抓住我的手,把一个东西塞进我手里:这是当年的黑匣子,能证明我的清白。你先拿着,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再跟你解释。
他把我推出仓库:快跑,别回头。
我握着手里冰冷的黑匣子,看着他转身跑回仓库,关上了铁门。警笛声越来越近,红蓝交替的灯光照在仓库的铁门上,像一场盛大的葬礼。
我转身跑进黑暗里,海风掀起我的头发,带着浓重的血腥味。手里的黑匣子硌着掌心,像块滚烫的石头。
顾沉,你的清白,要用多少人的命来换
我不敢想,只能拼命往前跑,仿佛身后有深海里的怪物,正张开血盆大口,要将我吞噬。
4
我在码头的集装箱后面躲了很久,直到警笛声渐渐远去,才敢探出头来。仓库的方向一片漆黑,只有警车的尾灯在远处消失,像两颗坠落的星星。
手里的黑匣子沉甸甸的,金属外壳上还留着顾沉的温度。我摩挲着上面的划痕,突然很想把它扔进海里,就像顾沉当年丢掉那枚哨子一样。
可我不能。这是姐姐失踪的唯一线索,也是顾沉嘴里的清白。
我拦了辆出租车,报了个离码头很远的酒店地址。坐在后座上,我打开那个U盘,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点开的瞬间,屏幕上出现了姐姐的脸。
视频是在科考船的甲板上拍的,姐姐穿着潜水服,手里拿着个摄像机,对着镜头笑:阿沉,你看我拍到了什么红珊瑚!成片的红珊瑚!
镜头一转,顾沉出现在画面里,他站在栏杆边,背对着镜头,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阿沉,你怎么了姐姐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是不是又想起阿姨了
顾沉转过身,脸上全是泪:晴晴,我对不起她。当年如果不是我非要去深海探险,她就不会死……
别这么说。姐姐帮他擦眼泪,阿姨知道你是为了她的遗愿,她不会怪你的。
顾沉握住姐姐的手,眼神很认真:晴晴,等这次回去,我们就结婚。我把海洋馆卖了,带你去环游世界,再也不碰潜水了。
姐姐笑了:傻样。我才不要你卖海洋馆,那是你妈妈的心血。再说,我也喜欢潜水啊,尤其是和你一起。
视频拍到这里,突然晃动起来,像是有人撞到了摄像机。画面里传来争吵声,是顾沉和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
你不能这么做!这是违法的!顾沉的声音很激动。
为了阿姨的研究,这点风险算什么陌生男人的声音阴沉沉的,再说,苏晴已经知道了,你想让她揭发我们吗
她不会的!
人心隔肚皮。顾沉,你太天真了。
画面突然黑了下去,只剩下姐姐的尖叫和海浪声。过了几秒,视频结束了。
我盯着黑掉的屏幕,心脏像被一只手攥紧了。陌生男人是谁他们在做什么违法的事姐姐的尖叫……是出事了吗
手机突然响了,是个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是苏漾吗电话那头是个苍老的声音,我是顾沉的爷爷。你能来一趟老宅吗我有东西要给你。
我愣住了。顾沉的爷爷他怎么会知道我
你怎么有我的号码我警惕地问。
顾沉告诉我的。老人的声音很疲惫,他说如果你联系不上他,就来找我。孩子,有些事,是时候告诉你了。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突然觉得自己像掉进了一张网里,而顾沉就是那个织网的人。他把所有线索都摆在我面前,却又不肯说出真相,到底是为什么
第二天一早,我按照老人给的地址,找到了顾家老宅。那是一栋老式的别墅,院子里种着很多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金子。
开门的是个白发老人,穿着中山装,腰杆挺得笔直,只是脸上的皱纹里刻满了岁月的沧桑。他看我的眼神很复杂,有愧疚,有心疼,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你就是苏漾吧他侧身让我进去,进来坐。
客厅里摆着很多老照片,大多是顾沉小时候的。其中一张照片引起了我的注意:年幼的顾沉坐在一个女人怀里,女人很漂亮,脖子上挂着枚黄铜哨子,和我手里的那枚一模一样。
那是顾沉的妈妈。老人顺着我的目光看去,声音有些哽咽,她是个海洋生物学家,十年前在一次深海探险中失踪了,再也没回来。
我心里咯噔一下:她的失踪……和我姐姐有关吗
老人叹了口气,从抽屉里拿出个日记本,递给我:你自己看吧。这是她的日记。
日记本很旧了,纸页都泛黄了。我翻开第一页,上面的字迹娟秀,记录着她对海洋的热爱和对顾沉的期望。可越往后看,我的心越沉。
她在日记里提到了一个代号深海之眼的研究项目,说能治愈很多海洋生物的疾病,但需要用到一种特殊的珊瑚,这种珊瑚只在南海的深海处有,而且采集难度极大,甚至可能危及生命。
她为了这个项目,付出了太多。老人的声音很轻,顾沉从小就跟着她出海,对海洋又爱又怕。她失踪后,顾沉就像变了个人,沉默寡言,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直到遇见了你姐姐。
我合上日记本,抬头看向老人:所以,顾沉和我姐姐去南海,也是为了这个‘深海之眼’
老人点点头:他想完成他妈妈的遗愿。可他没告诉你姐姐,这个项目需要用到一种特殊的设备,而这种设备……是违法的。
是那个陌生男人提供的我想起视频里的争吵。
他叫赵峰,是顾沉妈妈的学生。老人的眼神变得凶狠,就是他怂恿顾沉用违法设备的!也是他,在你姐姐发现后,动了杀心!
我的手开始发抖:那顾沉呢他为什么不阻止
他当时被赵峰打晕了,等他醒过来,你姐姐已经不见了。老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他怕别人知道‘深海之眼’的事,就和赵峰一起改了航行记录,把责任推给了设备故障。他以为这样就能保护你姐姐的名声,可他没想到……
没想到我会出现,会追查到底。
我站起身,手里的日记本沉甸甸的:赵峰现在在哪
不知道。老人摇摇头,事故后他就失踪了,顾沉一直在找他。
我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老人:顾沉为什么要把黑匣子给我他明明可以自己交给警察。
老人看着我,眼神很认真:因为他知道,只有你能还他清白,也只有你能……让他赎罪。
走出老宅,阳光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我看着手里的黑匣子,突然很想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回到酒店,我找了台电脑,小心翼翼地打开黑匣子。里面果然有当年的航行数据,还有一段录音。
点开录音的瞬间,我听见了姐姐的声音,她在哭:阿沉,我好怕……赵峰他疯了,他要杀我……
晴晴,别怕,我来救你!顾沉的声音很焦急,背景里有很大的水流声。
来不及了……阿沉,记住我爱你……还有,照顾好苏漾……
录音到这里戛然而止,只剩下冰冷的电流声。
我捂住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原来姐姐到最后,还在担心我。
手机突然响了,是顾沉。我犹豫了一下,接了起来。
你看到了吗他的声音很沙哑,像是很久没睡觉,我没骗你。
赵峰在哪我声音发颤。
我知道。他顿了顿,你想不想见他
想。
晚上八点,码头仓库。他的声音很轻,我等你。
挂了电话,我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突然觉得很累。这场由爱与恨、真相与谎言编织的网,终于要收网了。
只是我不知道,最后被网住的,是他,还是我。
5
晚上八点,我准时来到码头仓库。铁门还是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和那天一样。
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顾沉站在仓库的正中间,背对着我,手里拿着个手电筒,照着墙上的地图,和那天的陈默一模一样。
你来了。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东西带来了吗
带来了。我举起手里的黑匣子,赵峰呢
他指了指仓库的角落,那里绑着个男人,嘴里塞着布,正是视频里那个陌生男人。
他很不老实。顾沉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我费了很大劲才把他绑来。
我走到赵峰面前,扯掉他嘴里的布。他恶狠狠地看着我:你想干什么放了我!
我只想知道真相。我盯着他的眼睛,我姐姐是不是你杀的
赵峰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变得凶狠:是又怎么样她活该!谁让她多管闲事!
你为什么要杀她就因为她发现了你违法的事
不止。赵峰突然笑了,笑得很诡异,她还发现了顾沉的秘密,一个他藏了十年的秘密。
我转头看向顾沉,他的脸色很白,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什么秘密我追问。
苏漾,别听他胡说!顾沉突然打断我,语气很激动,他在挑拨离间!
我胡说赵峰笑得更大声了,顾沉,你敢告诉她,你妈妈当年是怎么失踪的吗你敢告诉她,你为什么那么痛恨深海吗
顾沉的身体开始发抖,他突然从怀里掏出把刀,朝赵峰冲了过去:我杀了你!
住手!我一把拦住他,让他说!
顾沉看着我,眼里满是痛苦和挣扎。过了很久,他才松开手,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说。他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我妈妈当年不是失踪,是我杀的。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像被重锤砸了一下。
十年前,我和妈妈去南海探险,也是为了‘深海之眼’。顾沉的声音带着哭腔,那天发生了意外,潜水设备出了故障,我们被困在深海里。氧气快用完了,妈妈把最后一瓶氧气给了我,让我自己走。可我……我怕她一个人孤单,就把她拉了回来,结果两个人都差点死在海里。最后,她为了救我,把我推出了潜水舱,自己留在了深海里……
他蹲在地上,双手抱住头,像个迷路的孩子:我一直以为是我杀了她,我每天都活在愧疚里。赵峰就是利用了我的愧疚,让我帮他做违法的事,他说这样就能完成妈妈的遗愿,就能赎罪……
所以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杀了我姐姐我的声音发颤,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我没有!顾沉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血丝,我当时被他打晕了,等我醒过来,你姐姐已经不见了。我怕别人知道妈妈的事,就和他一起改了记录……我错了,苏漾,我真的错了……
赵峰在一旁冷笑:看吧,这就是你信任的人。一个连自己妈妈都能‘杀’的人,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我看着蹲在地上痛哭的顾沉,又看了看一脸得意的赵峰,突然觉得很讽刺。这场由愧疚和谎言开始的悲剧,终于以最不堪的方式落幕了。
我已经报警了。我拿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正在通话的界面,警察应该快到了。
顾沉和赵峰都愣住了。
苏漾,你……顾沉看着我,眼里满是失望和痛苦。
我不是在帮你,也不是在帮我姐姐。我看着他,我只是在帮我自己。我不想再被这些谎言和仇恨困住了。
仓库外传来警笛声,越来越近。顾沉突然站起来,朝我跑过来,在我面前站定。
这个给你。他从脖子上摘下枚项链,上面挂着枚潜水哨,和我手里的那枚一模一样,这是我妈妈的那枚。现在,它是你的了。
我看着他手里的哨子,突然想起十七岁那年,他把我从河里捞上来时,脖子上挂着的就是这枚哨子。原来从一开始,他就把最重要的东西给了我。
顾沉,我接过哨子,声音很轻,愧疚不能赎罪,活着才能。
他看着我,眼里闪过一丝希望,又很快熄灭了。我知道。
警察冲了进来,把顾沉和赵峰带走了。经过我身边时,顾沉突然停下脚步,轻声说:苏漾,对不起。
我没有回答。看着他被警察押走的背影,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像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走出仓库,海风迎面吹来,带着咸腥的味道。我摸了摸脖子上的两枚哨子,它们贴在一起,冰凉的,却又带着一丝温暖。
远处的货轮鸣着笛,声音沉闷得像在哭。我知道,这场关于深海的回响,终于要结束了。
只是我没想到,很多年后,当我再次来到这片海,还能听见那枚哨子的声音,像顾沉的呼吸,像姐姐的笑声,像深海的回响,一直在我耳边萦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