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婆婆张氏推下台阶,后脑狠狠磕在青石板上时,耳边是她尖利的咒骂和儿媳林晚儿幸灾乐祸的尖笑。
他们以为我死了。
我那才高八斗的夫君林文彦,只是皱了皱眉,便冷漠地吩咐下人:找个草席卷了,莫要污了院子。
他们草草将我下葬,连夜瓜分了我丰厚的嫁妆,庆祝家里终于少了张吃饭的嘴,多了一大笔飞来横财。
他们不知道,我爹是当朝首辅,大哥是手握三十万兵权的镇北将军,二哥是富可敌国的江南首富,三哥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绝世神医。
我远嫁时为他甘于平凡,隐瞒身份,换来的却是这般下场。
当我的死讯随着信鸽飞回千里之外的京城时,整个大周,天要变了。
1
黑暗、窒息、冰冷。
这是我恢复意识时的全部感受。
后脑的剧痛还未完全消散,但我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正被困在一个狭窄的木箱子里。
是棺材。
我,沈念安,当朝首辅沈阁的独女,竟然会落到被活埋的境地。
荒唐,又可笑。
闭上眼,临死前的一幕幕仍在脑中回放。
你这个不下蛋的鸡!我们林家娶你回来是让你当祖宗供着的吗整日里不是吃就是喝,白瞎了我儿的笔墨钱!
婆婆张氏那张布满褶子的脸,因愤怒而扭曲,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的脸上。
小姑子林晚儿则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娘,你看她穿的,还是从京城带来的细棉布,咱们家连粗麻都快穿不起了!嫂嫂倒好,心安理得。
起因不过是我多吃了一碗饭。
嫁入林家一年,这样的场景早已是家常便饭。
我以为我习惯了。
可那天,林文彦,我名义上的夫君,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眼中没有丝毫维护,只有不耐与嫌恶。
念安,既已嫁入我林家,便该有为人妇的本分。家母年迈,操持不易,你多体谅。
那一刻,心底最后一丝温情也彻底凉了。
我冷笑:体谅我嫁妆里的千两白银,你们拿去置办田产、供你读书,可曾有一句感谢平日里对我非打即骂,如今连一碗饱饭都不配吃了
反了!反了!还敢顶嘴!
张氏彻底被激怒,她像一头发疯的母兽,猛地冲过来,一把将我从堂屋的台阶上推了下去。
咚——
后脑与坚硬的青石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
世界,瞬间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便是在这方寸之间的棺木里。
我没有死。
三哥沈清洲在我出嫁前,曾塞给我一颗药丸,名曰龟息丹。
他说,此药可让人陷入假死状态,气息脉搏全无,七十二个时辰后方会苏醒。
小妹,人心险恶,万一遇到迈不过去的坎,吞下它,三哥自有办法找到你。
当时我还笑他多此一举,如今想来,兄长们的远虑,才是我活命的根本。
林家,这段可笑的姻缘,是时候做个了结了。
我摸索着,从发髻中取出一根细长的银簪,抵在棺材盖的缝隙处,用力向上撬动。
泥土簌簌落下,迷了我的眼。
还好,他们为了省钱,连棺材都用的是最薄的劣质木板,埋得也极浅。
不知过了多久,一线微光透了进来。
我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推开棺盖,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冰冷而新鲜的空气。
爬出浅坑,我站在自己的坟前,月光将我的影子拉得细长,像一个来自地狱的复仇者。
不远处,一个黑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单膝跪地。
小姐,属下青枫来迟,请小姐责罚。
是我爹安插在我身边的暗卫。
这一年,他一直隐在暗处,若非今日之事,或许永远不会现身。
我摇了摇头,声音因久未开口而沙哑得厉害:不怪你。是我自己识人不清,瞎了眼。
我看着青枫,眼神冰冷如霜:青枫,立刻备快马,我要写四封信。一封给我爹,一封给大哥,一封给二哥,一封给三哥。
告诉他们,沈念安,死了。
死在了清河县,林家。
青枫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杀意,他重重点头:是,小姐!
清河县的风,要起了。
而整个大周朝堂,即将迎来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
2
青枫的效率极高。
不过半个时辰,他便牵来了两匹日行千里的宝马,并为我准备了一套干净的男式劲装和一些干粮。
我在他临时寻来的一处破庙里,借着昏黄的烛火,写下了那四封字字泣血的信。
内容大同小异,只简要叙述了我在林家一年来的遭遇,以及被推搡致死的经过。
我没有添油加醋,因为我知道,单是沈念安已死这四个字,就足以让我的父亲和兄长们彻底疯狂。
青枫,安排最快的信鸽,发往京城和北境。
我将封好的信递给他,声音平静得可怕,我们即刻动身,绕开官道,去往京城方向的下一个州府——云州城。我要亲眼看着,这场好戏如何开场。
是,小姐。
青枫接过信,转身融入夜色。
我知道,隶属于沈家的秘密情报网,将在这一刻全面启动。
那四封信,会在二十四时辰内,精准地送达它们主人的手中。
我和青枫一路疾驰,在天亮之前,便已远离了那座埋葬了我愚蠢爱情的清河县。
我们在云州城最大的一家客栈悦来居落脚。
巧的是,这家客栈正是我二哥沈慕云名下的产业。
掌柜见到青枫出示的腰牌,吓得腿都软了,当即便将我迎进了最顶级的天字号房,恭敬地称我为东家。
我换下风尘仆仆的衣衫,泡了个热水澡,感觉自己才算真正活了过来。
坐在窗边,我遥望着京城的方向,手指轻轻叩击着桌面。
算算时间,信,应该到了。
……
京城,首辅府。
书房内,当朝首辅沈阁正处理着堆积如山的政务。
他虽年过半百,但精神矍铄,目光锐利,不怒自威。
一只隼鹰从窗外飞入,稳稳落在特制的架子上。
沈阁的亲信管家沈福取下信筒,脸色微变,快步呈上:老爷,是清河县加急。
沈阁放下笔,接过信,缓缓展开。
只看了一眼,他整个人的气势瞬间变了。
那股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怒火和刺骨的寒意。
书房内的温度仿佛骤降冰点。
砰!
他一掌拍在身前的紫檀木书桌上,那坚硬的木料应声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
好,好一个林家!好一个清河县!
沈阁一字一顿,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暴戾,眼中血丝毕现。
他最疼爱的小女儿,他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掌上明珠,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那穷乡僻壤!
沈福!
老奴在!
沈福跪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备车,进宫!
沈阁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感情。
另外,传我的话,通知下去。从明日起,老夫……病了。无限期告假,朝中一切事务,概不参与。
沈福大惊失色:老爷,这……这万万不可啊!您是百官之首,您若罢工,朝堂岂不是要乱套
沈阁冷笑一声,那笑意却比哭还难看。
乱套我女儿的命都没了,这天下乱不乱,与我何干
我沈阁为大周操劳一生,到头来连自己的女儿都护不住。这首辅之位,不要也罢!
他站起身,整了整官袍,那双素来睿智冷静的眸子里,只剩下疯狂的毁灭欲。
我倒要看看,没了屠刀,皇帝的江山,还坐得稳不稳!
3
北境,雁门关。
寒风如刀,卷起漫天风沙。
镇北将军沈庭渊,我大哥,正站在城楼上,眺望着关外的茫茫草原。
他身披玄甲,身形挺拔如松,脸上有一道浅浅的刀疤,更添了几分铁血煞气。
他是大周的战神,是抵御外族入侵最坚固的屏障。
一名亲兵骑着快马,自关内飞奔而来,翻身下马,单膝跪地。
报!将军!京城密信!
沈庭渊接过信,拆开。
他读信的速度很快,但表情却变化得极慢。
从平静,到疑惑,再到难以置信,最后,是火山喷发般的暴怒。
咔嚓!
他手中的精钢护手被生生捏得变了形。
周围的将士们只觉得一股恐怖的杀气以沈庭渊为中心,轰然爆发,席卷了整座城楼。
许多人甚至被这股气势压得喘不过气来。
小妹……
沈庭渊闭上眼,再睁开时,那双虎目已是一片猩红。
他想起妹妹出嫁前,拉着他的衣袖,撒娇地说:大哥,等我回来,你要给我带北境最好看的宝石。
他答应了。
他还准备了一箱子的东珠,就等着妹妹回京时给她惊喜。
可现在,他再也等不到那个巧笑嫣然的姑娘了。
传我将令!
沈庭渊的声音如同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冷得彻骨。
点齐三万铁骑,备足三日干粮,一个时辰后,随我……南下!
副将大惊失色,连忙上前劝阻:将军,不可啊!无皇上旨意,大军擅离驻地,形同谋反!您这是要做什么
沈庭渊猛地回头,那眼神,像一头择人而噬的凶兽。
谋反
他冷笑,笑声中充满了悲怆与疯狂。
我妹妹死了!死在京城那帮腌臜小人的算计里!我这个做大哥的,若不能为她讨回公道,要这镇北将军的虚名何用!
今日,我沈庭渊不是大周的将军,我只是一个要为妹妹报仇的哥哥!
我不管什么林家,什么清河县,我要让整个京城,都为我妹妹陪葬!
他拔出腰间的佩剑,剑指南方。
三万铁骑,目标,京城!
谁敢挡我,杀无赦!
城楼上,所有将士噤若寒蝉。
他们从未见过他们的战神如此失态,如此……疯狂。
但军令如山,无人敢违抗。
一个时辰后,雁门关城门大开,三万精锐铁骑如一股黑色的洪流,卷起漫天烟尘,朝着京城的方向,奔涌而去。
北境,动了。
天平,开始倾斜。
4
江南,苏杭。
烟雨朦胧,画舫穿行。
在苏杭最奢华的销金窟听雨楼顶层,被称为江南财神的沈慕云,我二哥,正懒洋洋地斜倚在软榻上,听着江南第一名妓弹奏新曲。
他一身锦衣华服,面如冠玉,唇边总是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看起来像个风流倜傥的富家公子,无人知晓他才是遍布全国的四海商行幕后的真正主人。
一个穿着灰色布衣的账房先生,步履匆匆地走了进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慕云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了。
他挥了挥手,屏退了所有人。
雅间内,只剩下他和账房先生。
消息,可确定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回东家,是老爷身边的沈福亲自传出的消息,绝不会错。
沈慕云沉默了。
他缓缓坐直了身体,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桃花眼,此刻却像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寒气逼人。
他想起了那个总是跟在他身后,糯糯地叫着二哥的小尾巴。
她喜欢吃糖,喜欢亮晶晶的玩意儿。
他便搜罗天下珍奇,建了一座珍宝阁,里面装满了她喜欢的东西,只等她回来。
可她,回不来了。
呵呵……
沈慕云低低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角却有泪光闪烁。
他随手拿起桌上一只价值连城的琉璃杯,狠狠砸在地上。
啪!
清脆的碎裂声,像是他心碎的声音。
好,真是好得很啊!
一个不入流的寒门秀才,一个粗鄙不堪的农家妇人,也敢动我沈慕云的妹妹!
他们以为,我沈家的钱,是那么好拿的吗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繁华的街市,眼神里却是一片森然的算计。
传我的命令下去。
第一,立刻收紧全国所有钱庄的银根,停止一切借贷。我要让市面上的银子,一夜之间消失一半。
第二,旗下所有粮仓,即刻封仓。所有米面粮油,暂停出售。我要让米价,涨到天上去。
第三,联合所有与我四海商行交好的商贾,全面停止向清河县及其周边地区供应任何物资,尤其是盐和布匹。
账房先生倒吸一口凉气:东家,您这是……要动摇国本啊!经济命脉一旦被切断,天下会大乱的!
沈慕云转过身,脸上重新挂上了那种玩世不恭的笑容,只是那笑容里,再无一丝暖意。
乱我就是要它乱!
我妹妹都没了,我还要这太平盛世做什么
我要让那个狗皇帝知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治下的子民,吃的饭,穿的衣,花的钱,都姓沈!
我要让林家,让清河县,乃至整个大周,都尝一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命令,如水银泻地般传了出去。
一张无形的大网,以苏杭为中心,迅速笼罩了整个大周。
大周的经济,即将陷入前所未有的瘫痪。
5
药王谷。
一个与世隔绝,终年弥漫着药香的山谷。
谷主沈清洲,我三哥,一身白衣,纤尘不染,正在药圃里侍弄着一株罕见的九转还魂草。
他容貌清雋,气质温润,宛如谪仙。
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这位看似温和的神医,手里既掌握着救人的良方,也掌握着杀人于无形的剧毒。
信鸽落下。
他看完信,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第一次出现了惊涛骇浪。
他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念安……
他喃喃自语,心痛如绞。
他给妹妹的龟息丹,是最后的保命手段。
他曾千万次祈祷,希望妹妹永远也用不上它。
可现在,信来了。
这意味着,最坏的情况,发生了。
他不知道妹妹是生是死,信上只说身死。
但他了解自己的妹妹,她那么骄傲,若非走到绝路,绝不会动用这最后一招。
无论生死,林家,都该死!
沈清洲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阴鸷。
他转身回到药庐,从一个隐秘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黑色的木盒。
打开木盒,里面是数十个贴着不同标签的瓷瓶。
红颜枯、断肠散、三日笑……每一种,都是江湖上闻之色变的奇毒。
师兄!
一个药童跑了进来,山下‘仁和堂’的刘掌柜派人来求药,说是京城爆发了时疫,急需清热解毒的药材。
仁和堂,是我沈家在京城最大的药铺。
沈清洲闻言,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传我的话。
他的声音,温润依旧,却带着一丝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
即日起,药王谷封谷。所有与沈家有关的药铺,全部关门歇业。
市面上流通的,所有印有我沈家标记的药材,价格,上调十倍。
不,一百倍!
药童吓得脸色发白:师兄,这……这是要趁火打劫,会遭天谴的啊!
沈清洲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毒药瓷瓶,眼神幽深。
天谴
天道不公,我便替天行道。
我妹妹在受苦,凭什么要让这天下人好过
我要让那个坐在龙椅上的人看看,没了我的药,他拿什么去稳固他的万里江山,安抚他的黎民百姓!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动我沈清手的人,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药王谷的谷口,升起了巨大的石门。
一场由药材引发的恐慌,即将席卷整个京城,乃至全国。
父亲罢工,大哥起兵,二哥断财,三哥控药。
沈家的四个男人,用各自最擅长的方式,向这个世界,宣告了他们的愤怒。
而这一切的导火索,不过是一个叫林家的小小家族,动了他们视若珍宝的妹妹。
一场滔天巨浪,已然掀起。
6
云州城,悦来居。
我坐在窗边,慢条斯理地品着今年的新茶。
青枫如鬼魅般出现在我身后,单膝跪地,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的兴奋。
小姐,消息传回来了。
老爷称病罢朝,如今朝堂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大公子亲率三万铁骑,已过黄河,正向京城急行军,沿途州府无人敢拦。
二公子切断了全国银根和粮道,京城米价一日三涨,百姓怨声载道。
三公子封了药王谷,并宣布所有沈氏药材涨价百倍,京中时疫初现,已无药可医。
我静静地听着,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冰冷的笑意。
很好。
这正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那高高在上的父亲,铁血无情的大哥,精于算计的二哥,还有亦正亦邪的三哥,他们果然没有让我失望。
他们,是真的疯了。
为了我,不惜与整个天下为敌。
皇上那边,有什么动静
我问道。
皇上龙颜大怒,却又束手无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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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枫答道,沈首辅是文官之首,门生故吏遍布朝野,他一罢工,六部几乎停摆。大公子手握重兵,是北境屏障,轻易动不得。二公子的财力,能买下半个大周,皇上的国库都得向他借钱。三公子的医术,更是连太后都倚仗。皇上如今,怕是焦头烂额,比谁都急。
我点了点头。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父亲和兄长们做的这一切,都是在给皇帝施压。
他们要的不是谋反,而是一个交代。
一个能让他们满意的,关于我死的交代。
清河县那边呢
这才是眼下我最关心的。
青枫的嘴角也忍不住抽动了一下:回小姐,林家……已经出名了。
哦
皇上在朝堂上被首辅气得半死,又接到北境大军南下的八百里加急,再听闻京城物价飞涨、药材断供,终于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他立刻派人查了小姐您的归宿,当即就将矛头指向了清河县林家。
据说,皇上在金銮殿上咆哮,问一个小小的清河县,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动沈阁的女儿。
现在,三千御林军已经快马加鞭,直奔清河县而去。领头的是御林军统领赵武,皇上给他下了死命令——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并将林家上下,满门押解进京,听候发落!
我笑了。
眼泪,却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这一年来所受的委屈、欺凌、冷漠,在这一刻,仿佛都有了宣泄的出口。
我擦干眼泪,站起身。
青枫,我们也该动身了。
去哪儿,小姐
我看着镜中自己那张略显苍白但眼神坚毅的脸,缓缓说道:
去那条,从清河县通往京城的官道上。
我要找一间最好的茶楼,点一壶最贵的茶。
我要亲眼看着,林家的人,是如何像一群丧家之犬一样,被押赴刑场的。
7
清河县,林家。
这几日,林家上下都沉浸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
那不讨喜的丧门星媳妇一死,他们不仅省下了一大笔嚼用,更凭空得了上千两的嫁妆银子。
张氏乐得合不拢嘴,立刻就用这笔钱在县里最好的地段买了一座三进的大宅子,还给儿子林文彦和女儿林晚儿都添置了许多新衣和首饰。
林文彦也觉得心中舒畅。
没了那个总是端着京城贵女架子、让他感到自卑的妻子,他觉得自己读书都更有劲了。
他已经计划好,用剩下的银子去打点关系,来年的春闱,他势在必得。
林晚儿更是得意,她将我那些精致的首饰和华美的衣物都占为己有,整日在县里的小姐们面前炫耀,出尽了风头。
这一日,他们正准备搬进新宅。
一家人围坐在破旧的院子里,吃着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白面馒头和红烧肉,畅想着未来的美好生活。
娘,等哥哥中了状元,我们就搬去京城住!到时候,我就是状元的妹妹,看谁还敢瞧不起我!
林晚儿一边啃着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
对对对!
张氏笑得满脸是油,到时候,娘再给你寻一门京城的贵婿,让你也当当官太太!
林文彦则矜持地笑了笑,眼中满是憧憬:京城……确实该去看看。念安她家,似乎就在京城,不过是个破落的小官罢了。待我高中,定要去她家门前走一遭,让他们看看,当初是何等有眼无珠。
他至今还以为,我当初下嫁给他,是因为家中落魄,急于攀附他这个未来可期的秀才。
就在他们一家人做着黄粱美梦时,院门被人一脚踹开。
砰!
木屑纷飞。
一群身穿金色铠甲、手持长戟的士兵,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瞬间将他们团团围住。
为首的一名将领,面容冷峻,煞气逼人。
正是御林军统领,赵武。
林家三人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吓得当场就瘫在了地上,手中的碗筷掉了一地。
你……你们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私闯民宅!
林文彦还想端着自己读书人的架子,色厉内荏地喝问道。
赵武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
他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展开。
圣旨到——
林家三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磕头如捣蒜。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清河县林氏一门,心肠歹毒,手段残忍,谋害朝廷重臣之女,罪大恶极,天地不容!着即刻锁拿林氏全族,押解进京,听候审判!钦此!
赵武念完圣旨,冰冷的目光扫过三人。
谋害朝廷重臣之女谁我们没有啊!
张氏尖叫起来。
林文彦也懵了。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自己何时得罪了什么重臣。
大人,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草民冤枉啊!
赵武根本不理会他们的辩解,一挥手。
拿下!
御林军一拥而上,用冰冷的铁链将他们三人牢牢锁住。
林晚儿的首饰被粗暴地扯下,华美的衣衫也被撕破,狼狈不堪。
张氏更是撒泼打滚,哭天抢地,却被士兵用破布堵住了嘴。
林文彦面如死灰,他终于想到了一个人。
沈念安。
那个被他看不起,被他全家欺凌至死的妻子。
重臣之女……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让他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想起了沈念安出嫁时那十里红妆,虽然器物看似寻常,但细看之下,无一不是精品。
他想起了她偶尔流露出的,那种寻常人家女子绝不可能有的气度和见识。
他一直以为那是装出来的。
现在想来,那分明是刻在骨子里的高贵!
他……他到底错过了什么
不,是他亲手毁掉了什么!
大人,我……我妻子沈念安,她……
林文彦颤抖着声音问道。
赵武冷冷一笑:现在才想起来晚了!
实话告诉你,你那被你们全家磋磨至死的妻子,正是当朝首辅沈阁沈大人的独女!
轰!
林文彦只觉得脑中一声巨响,眼前一黑,差点晕死过去。
首辅……沈阁
那个权倾朝野,连皇帝都要敬畏三分的沈首辅
他的妻子,是首辅的女儿
他竟然,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无尽的悔恨和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完了。
林家,彻底完了。
8
通往京城的官道上,一支气氛压抑的队伍正在缓缓行进。
三千御林军,前后护卫,中间是三辆简陋的囚车。
囚车里,关着的正是林家三人。
经过几日的奔波,他们早已没了人形。
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眼神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尤其是林文彦,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走了魂,呆呆地坐着,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首辅的女儿……我怎么会……我怎么会……
张氏和林晚儿也终于从旁人的议论中,知道了她们到底得罪了怎样一尊大神。
她们吓傻了。
平日里的嚣张跋扈,此刻全都化作了筛糠般的颤抖。
她们终于明白,等待她们的,将是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命运。
队伍行至一处名为望京楼的茶楼前,被迫停了下来。
因为,官道正中,勒马站着一个白衣男子。
他骑着一匹神骏的白马,面容清雋,气质出尘,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
但他的眼神,却冷得像冰。
赵武认得此人,正是药王谷谷主,神医沈清洲。
他不敢怠慢,连忙上前行礼:不知沈神医在此,有何贵干
沈清洲没有看他,目光径直穿过人群,落在了囚车里的林家三人身上。
他缓缓下马,一步步走向囚车。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林家三人的心上。
他走到张氏的囚车前,温和地笑了笑,那笑容却让张氏毛骨悚然。
这位老夫人,我看你面色蜡黄,中气不足,似乎是中了风邪,命不久矣啊。
张氏吓得连连后退,缩在角落里,不敢出声。
沈清洲又走到林晚儿面前,打量着她那张惊恐的脸。
这位姑娘,你印堂发黑,气血亏败,怕是此生再无孕育子嗣的可能了。真是可惜了这花一般的年纪。
林晚儿闻言,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叫。
最后,沈清洲来到了林文彦的囚车前。
他看着这个面如死灰的男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冰冷。
林文彦
你可知道,我小妹自幼体弱,我花了多少心血,用了多少珍稀药材,才将她养大
你可知道,她出嫁前,我曾赠她一枚‘百解丹’,可解世间百毒。可她却告诉我,她信你,用不上。
沈清洲的声音很轻,却字字诛心。
我早该想到的,人心之毒,无药可解。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黑色的药丸,隔着囚笼,递到林文彦面前。
此药,名曰‘千蚁噬心’。服下后,不会立刻死去,只会感觉有万千蚂蚁在啃噬你的心脏,日夜不休,直到将你的心啃食殆尽,方能解脱。
怎么样要不要尝尝算是我这个做三哥的,送你的新婚贺礼。
林文彦吓得屁滚尿流,拼命摇头,涕泗横流。
不……不要……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沈清洲冷笑一声,收回药丸。
放心,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死去的。
我要让你活着,活着到京城,亲眼看看,你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说完,他转身,重新上马,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径直离去。
但他带来的恐惧,却像阴影一样,笼罩在林家每个人的心头。
而这一切,都被二楼雅间里的我,尽收眼底。
我端着茶杯,手却在微微颤抖。
那是我的三哥。
那个平日里最是温润如玉,连说话都轻声细语的三哥,此刻却像一个从地狱归来的修罗。
我心中又是心疼,又是快意。
小姐,青枫低声道,二公子的人,在前面设了关卡。
我点了点头,呷了一口茶。
那就……继续看戏吧。
好戏,还在后头呢。
9
囚车队伍继续前行了约莫三十里,来到一处峡谷。
只见峡谷两端,被无数辆装满了货物的马车堵得水泄不通。
一群穿着四海商行服饰的伙计,正懒洋洋地坐在路边,似乎在清点货物。
赵武上前交涉,对方却只是笑嘻嘻地表示,车队出了点问题,暂时走不了,请官爷们稍等。
赵武心中明了,这是沈家二公子出手了。
他也不敢得罪,只能下令队伍原地休整。
就在这时,一顶极尽奢华的八抬大轿,在数十名护卫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从峡谷深处行来。
轿帘掀开,走出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
正是我的二哥,沈慕云。
他手中摇着一把洒金折扇,脸上挂着招牌式的风流笑容,一步三摇地走到囚车前。
哟,这不是御林军的赵统领吗这么大阵仗,是押送什么江洋大盗啊
赵武苦笑着拱手:沈二公子说笑了。在下奉旨押解罪犯,还请二公子行个方便。
沈慕云呀了一声,仿佛才看到囚车里的人。
哎呀呀,这不是清河县的林家吗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
他走到林文彦的囚车前,用扇子敲了敲栏杆。
林秀才,听说你家最近发了笔横财,日子过得挺滋润啊
林文彦早已吓破了胆,只是一个劲地磕头:二公子饶命,二公子饶命……
沈慕云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元宝,在林文彦眼前晃了晃。
别怕啊。本公子最喜欢和有才华的读书人交朋友了。
这样吧,我这有个小游戏。你若能跪在地上,学三声狗叫,这锭金子,就是你的了。如何
士可杀,不可辱。
若是从前,林文彦定会觉得这是奇耻大辱。
但现在,他所有的尊严和骄傲,早已被恐惧碾得粉碎。
他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朝着沈慕云,用尽全身力气叫道:
汪!汪!汪!
声音凄厉,像一条真正的丧家之犬。
周围的御林军和伙计们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沈慕云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错,不错,叫得挺像。
他将那锭金子,随手扔在了地上,金元宝在泥土里滚了几圈,沾满了污秽。
赏你的。
林文彦的眼睛都直了,他像疯了一样扑过去,隔着栏杆,拼命伸出手去够那锭金子,指甲在泥地里划出道道血痕。
沈慕云看着他这副丑态,眼底的笑意瞬间转为刺骨的寒意。
林文彦,你可知,我小妹最喜欢的就是亮晶晶的东西。我曾为她建了一座珍宝阁,里面的奇珍异宝,随便拿出一样,都够你这种穷酸秀才奋斗一辈子。
她下嫁于你,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你却不知珍惜,视若敝履。
你为了区区一锭金子,便可弃文人风骨于不顾。你告诉我,你这种人,凭什么,配得上我沈慕云的妹妹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凌厉的质问。
林文彦的动作僵住了,他抬起头,脸上沾满了泥土和泪水,眼中是无尽的悔恨。
沈慕云不再看他,转身对赵武说道:
赵统领,让他们过去吧。
不过,我听闻林家似乎欠了我四海商行一笔巨款,连本带利,大概……十万两白银吧。
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这笔账,可要记好了。到了京城,本公子会亲自去讨的。
说完,他大笑着,坐上轿子,扬长而去。
赵武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下令队伍继续前进。
囚车里的林家三人,在经历了神医的心理折磨和首富的金钱羞辱后,精神已经濒临崩溃。
望京楼上,我放下茶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解气。
小姐,大公子的先锋部队,就在前面的官道上等着了。
青枫提醒道。
我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父亲和三个哥哥里,我最怕的,其实是大哥沈庭渊。
他常年镇守边关,杀伐果断,身上的煞气,连父亲都要退避三舍。
不知道他,会给林家准备一份怎样的大礼。
10
当囚车队伍翻过一座山头,前方开阔的平原景象让他们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平原之上,黑压压地列着一片军阵。
旌旗招展,刀枪如林。
数千名骑兵,皆是身披玄甲,面容冷肃,一股铁血煞气冲天而起,让天地都为之变色。
军阵之前,一员大将勒马而立。
他身形魁梧,气势如山,正是我的大哥,镇北将军沈庭渊。
他没有带三万铁骑,只带了三千亲兵作为先锋,但这份压迫感,却比千军万马还要可怕。
赵武双腿发软,几乎要从马背上摔下来。
他连滚带爬地上前,跪地行礼:末将赵武,参见大将军!
沈庭渊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如两柄出鞘的利剑,直直地刺向囚车里的林家三人。
被他目光扫过,林家三人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冻结了,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那是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是真正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人,才会有的眼神。
沈庭渊缓缓催马向前,马蹄声每一下,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他没有像三哥和二哥那样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越来越冷,越来越……疯狂。
突然,他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惊鸿。
剑身在阳光下反射出森寒的光芒。
大哥!
一个声音从不远处的望京楼上传来。
沈庭渊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二楼的窗户被推开,我站在那里,对他遥遥一笑。
沈庭渊的身体僵住了。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虎目,死死地盯着我,眼中先是震惊,然后是狂喜,最后,是滔天的怒火。
但这怒火,不是对我的。
而是对那些,胆敢伤害我的人。
念安!
他翻身下马,不顾一切地向望京楼冲来。
我对他摇了摇头,用口型说道:哥,先办正事。
沈庭渊的脚步停住了。
他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重新转过身,面对囚车。
此刻的他,眼神比刚才更加可怕。
因为他知道,他的妹妹还活着。
活着,就意味着她亲身经历了那些痛苦。
他要为她,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他走到林文彦的囚车前,用剑鞘挑起林文彦的下巴。
就是你,娶了我妹妹
林文彦已经吓得失禁了,裤裆里传来一阵恶臭。
沈庭渊厌恶地皱了皱眉,收回剑鞘。
我沈庭渊的妹妹,金枝玉叶,下嫁于你这等蝼蚁,本就是你们林家祖坟冒了青烟。
你们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将她欺凌至‘死’。
很好。
他转头,看向身后的三千亲兵。
将士们!
你们眼前这三个人,就是害死你们将军妹妹的凶手!
你们说,该当何罪!
杀!杀!杀!
三千亲兵齐声怒吼,声震云霄,杀气汇成一股洪流,直冲囚车里的三人。
张氏和林晚儿当场就吓晕了过去。
林文彦更是面无人色,浑身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沈庭渊满意地点了点头。
死,太便宜他们了。
他冰冷的目光再次落在林文彦身上。
林文彦,你不是读书人吗不是自诩才高八斗吗
我便给你一个机会。
从这里,到京城城门,还有一百里路。
你,给我爬过去。
一边爬,一边把你所有会写的文章都背出来。若有片刻停歇,或背错一个字……
他顿了顿,用剑指着林文彦的双腿。
我便,断你一肢。
爬到京城,你若还有命在,我便饶你母亲和小妹不死。若爬不到……
他冷笑一声。
你们林家,就在这官道上,齐齐整整地团聚吧。
林文彦的瞳孔骤然收缩,脸上写满了无尽的恐惧。
爬一百里路
还要不停地背书
这比直接杀了他,还要残忍!
将军……饶命……饶命啊……
执行!
沈庭渊懒得再听他废话,冷冷下令。
立刻有两名士兵上前,打开囚笼,将已经瘫软如泥的林文彦拖了出来,扔在地上。
开始!
冰冷的剑尖,抵在了林文彦的后心。
求生的本能,让他不得不屈服。
他颤抖着,四肢着地,像一条狗一样,在官道上,屈辱地向前爬行。
子……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他一边爬,一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背诵着他最熟悉的《论语》。
那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圣贤之言,此刻,却成了他屈辱的背景音。
望京楼上,我看着这一幕,心中再无一丝波澜。
可怜吗
当他们将我推下台阶,将我活埋,瓜分我的嫁妆时,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怜悯
这一切,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大哥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中充满了心疼和自责。
然后,他翻身上马,带着三千铁骑,如一片乌云般,缓缓跟在爬行的林文彦身后,像一群押送祭品的死神。
这场面,荒诞,却又无比解气。
我知道,这只是开胃菜。
真正的审判,还在京城等着他们。
11
京城,已经彻底乱了。
北境大军兵临城下,在城外十里安营扎寨,黑压压的一片,让所有京城百姓都感到了窒息的压力。
城内,米价飞涨,一斗米已经卖到了十两银子,是平时的百倍。
寻常百姓家早已断粮,街上随处可见饿得面黄肌瘦的流民。
各大药铺关门闭户,偶有开门的,药价也高得离谱。
一场小小的风寒,都可能要了一个人的命。
时疫的恐慌,在城中蔓延。
朝堂之上,更是乌烟瘴气。
没有了首辅沈阁的主持,官员们群龙无首,互相攻讦,为了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都能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坐在龙椅上,看着下面乱糟糟的景象,气得几欲吐血。
他知道,这一切的根源,都来自沈家。
这个他既要倚仗,又要防备的庞然大物。
现在,这头沉睡的雄狮,被彻底激怒了。
陛下!镇北将军沈庭渊大军压境,此乃谋逆之举,请陛下速发兵符,命京畿大营出兵剿灭!
一名御史大夫慷慨陈词。
剿灭拿什么剿灭
兵部尚书苦着脸出列,京畿大营的粮草,一向由四海商行供应。如今沈二公子断了粮道,我们自己的士兵都快要喝西北风了,哪有力气去打仗
陛下!当务之急,是先稳住民心!请陛下开国库,平抑粮价,安抚百姓!
户部尚书急道。
皇帝的脸更黑了:国库国库里的存银,前年治水,去年赈灾,早已所剩无几!朕还欠着沈慕云两百万两白银没还呢!
陛下!时疫蔓延,请速命太医院熬制汤药,分发百姓!
礼部尚书忧心忡忡。
太医院院判哭丧着脸跪下:陛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城中药材被沈神医垄断,价格飞天,我们太医院的药材储备也已告急,根本无力回天啊!
……
听着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哭诉,皇帝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军事、经济、民生、医疗……
他引以为傲的大周王朝,在沈家雷霆万钧的报复下,短短几日,便已是千疮百孔,摇摇欲坠。
而这一切,仅仅是因为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小小县城里,一个寒门秀才的家庭,欺负死了沈家的女儿。
何其荒谬!
又何其可怕!
够了!都给朕闭嘴!
皇帝终于爆发了,他将手中的奏折狠狠砸在地上。
一群废物!平时一个个都自诩国之栋梁,现在出了事,就知道跟朕哭穷!
传朕旨意!
皇帝深吸一口气,他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摆驾,首辅府!朕要亲自去探望沈爱卿的‘病情’!
他就不信了,他堂堂天子,亲自登门,沈阁还能闭门不见!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一个失去女儿的父亲的决心。
皇帝的銮驾浩浩荡荡地来到首辅府门前,却被沈福拦在了门外。
沈福!你好大的胆子!见了朕,为何不跪!
皇帝怒道。
沈福面无表情,不卑不亢地躬身道:回陛下,我家老爷病重,已下令府中上下,闭门谢客,任何人不得打扰。老奴也是奉命行事,还请陛下恕罪。
放肆!朕是任何人吗!给朕让开!
陛下若要硬闯,便请从老奴的尸体上踏过去。
沈福直挺挺地跪在了大门口,一副以死相逼的架势。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他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但他看着紧闭的朱漆大门,终究还是没敢下令硬闯。
他知道,今日他若真的闯了,便是与沈家彻底撕破了脸。
到时候,沈庭渊那三万铁骑,恐怕就真的要进城了。
好……好一个沈阁!好一个忠心耿耿的沈福!
皇帝怒极反笑,拂袖而去。
回宫!朕就不信,离了他沈屠夫,朕就要吃带毛猪!
可他心里清楚,这天下,离了沈家,还真的不行。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
等那个押解着林家人的队伍,快点进京。
然后,用林家满门的鲜血,来平息沈家的滔天怒火。
12
这一日,京城的气氛格外诡异。
百姓们自发地涌上街头,却不是为了闹事,而是为了看热闹。
因为,一则消息早已传遍了全城:
那个害死沈首辅千金的罪魁祸首——清河县林家,今日就要被押解进京了!
而且,据说场面极其精彩。
当那支诡异的队伍出现在京城门口时,所有人都被惊呆了。
只见一个衣衫褴褛、浑身污秽的男人,正四肢着地,像狗一样在地上艰难地爬行。
他的嘴里还念念有词,仔细一听,竟是在背诵圣贤文章。
他的身后,跟着两辆囚车,里面关着两个吓得半死不活的女人。
而在他们身后,则是三千煞气腾腾的北境铁骑,为首的大将军沈庭渊,面沉如水,眼神冰冷。
这哪里是押解,分明是一场公开的、极致的羞辱!
天哪,那个爬着的人,就是害死沈小姐的秀才
活该!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就该这么对他!
你看他那副惨样,真是大快人心!
百姓们议论纷纷,对着林文彦指指点点,扔着烂菜叶和臭鸡蛋。
林文彦早已神志不清,只是机械地重复着爬行和背诵的动作。
他的膝盖和手掌早已磨得血肉模糊,每动一下,都疼得钻心。
但他不敢停。
因为身后那柄冰冷的剑,和那位将军冰冷的眼神,比死亡更让他恐惧。
而我,就坐在城门楼上最高的雅间里。
同坐的,还有我的父亲,和我的二哥、三哥。
大哥沈庭渊,则在楼下,亲自监督。
父亲看着我,眼中满是失而复得的喜悦和愧疚。
他紧紧握着我的手,仿佛一松开我就会消失。
二哥和三哥则一左一右地坐在我身边,一个不停地给我剥着我最爱吃的橘子,一个细心地为我斟茶,嘘寒问暖。
我们一家人,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楼下那场荒诞的闹剧。
爹,哥哥们,你们这次,玩得太大了。
我轻声说道,语气里却没有丝毫责备。
父亲冷哼一声:大他们害我女儿性命,我没诛他们九族,已经是看在皇上的面子上了!
二哥沈慕云笑道:小妹放心,这点小场面,动摇不了国本。只是给某些人提个醒,让他知道,谁才是这天下的主人。
三哥沈清洲则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只要小妹能平安无事,就算把这天捅破了,哥哥们也给你补上。
我心中一暖,眼眶有些湿润。
这就是我的家人。
他们或许霸道,或许疯狂,但他们对我的爱,却是这世间最真挚、最滚烫的。
看,他爬过来了。
二哥指着楼下说道。
林文彦终于爬到了城门下,他抬头,看到了城楼上的我们。
当他的目光与我的目光相遇时,他整个人都崩溃了。
他看到了安然无恙、光彩照人的我。
看到了我身边,那四个如同神祇一般、掌控着他命运的男人。
他终于明白,自己究竟错得有多离谱。
他以为自己娶的是一块需要他施舍的顽石,却不知,那是被他亲手丢弃的、世间最璀璨的明珠。
念安……念安……
他伸出手,似乎想抓住什么,眼中流下悔恨的血泪。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看在我们夫妻一场的份上……原谅我……
我冷冷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原谅
凭什么
当初我被推下台阶,命悬一线时,他在哪里
我被活埋在冰冷的棺木里时,他又在哪里
夫妻一场
我沈念安,没有你这种狼心狗肺的夫君!
大哥沈庭渊催马上前,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你不配,叫我妹妹的名字!
冰冷的声音,宣判了林文彦最后的死刑。
他彻底瘫倒在地,像一滩烂泥,再也爬不起来了。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但真正的审判,才刚刚开始。
13
第二日,大朝会。
金銮殿上,气氛肃穆得近乎凝重。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鸦雀无声。
因为,那个告病多日的沈首辅,今日又重新上朝了。
不仅如此,他的身边,还站着他的三个儿子。
镇北将军沈庭渊,一身戎装,煞气未消。
江南首富沈慕云,锦衣玉带,笑意不达眼底。
药王谷主沈清洲,白衣胜雪,神情淡漠。
沈家父子四人,就这么静静地站在那里,却形成了一股无形的气场,压得满朝文武都喘不过气来。
龙椅上的皇帝,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
众爱卿,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太监尖着嗓子喊道。
无人出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沈家父子身上。
皇帝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沈爱卿,你的病……可大好了
沈阁上前一步,躬身行礼,语气却听不出喜怒:托陛下洪福,苟延残喘,尚能站在此地。
皇帝被噎了一下,强笑道:爱卿无恙便好。爱卿是国之柱石,朕与大周,都离不开你啊。
陛下言重了。
沈阁淡淡道,老臣年迈,精力不济,怕是担不起这‘国之柱石’四字了。昨日已向吏部递了辞呈,恳请陛下恩准老臣告老还乡。
此言一出,满朝皆惊!
沈首辅竟然要辞官!
皇帝也慌了,连忙道:爱卿何出此言!你正当盛年,何谈告老此事,朕不准!
沈阁抬起头,直视着皇帝,眼中闪过一丝悲凉:陛下,老臣为官三十载,自问上不负皇恩,下不负百姓。可到头来,却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护不住,让她在千里之外,受人欺凌,含冤而死……
他说到含冤而死四字时,声音陡然拔高,殿内的温度仿佛又降了几分。
沈庭渊三兄弟,更是个个目露凶光。
皇帝头皮发麻,连忙道:爱卿息怒!令媛之事,朕也深感痛心!朕已下令,将那林氏一门押入天牢,定会严加审问,给爱卿,给沈家一个交代!
交代
这次开口的,是沈庭渊。
他向前一步,声如洪钟:陛下,我妹妹的命,是区区一个林家就能交代的吗
若非我妹妹福大命大,被云游的神医所救,捡回一条命。我沈家上下,岂不是要一辈子都蒙在这鼓里,任由凶手逍遥法外!
我大周律法,何在天理,何在!
他声声质问,铿锵有力,震得整个金銮殿都嗡嗡作响。
福大命大
被神医所救
皇帝敏锐地抓住了这两个词,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将军的意思是……令妹她……她还活着!
沈庭渊冷哼一声,没有回答。
沈阁却在此刻开口了,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高高举起。
陛下,小女虽侥幸存活,但此事性质之恶劣,令人发指!老臣恳请陛下,严惩凶手,以儆效尤!
另,老臣以为,此案背后,绝非林家一家所为。清河县地方父母官,失察之罪,难辞其咎!当地乡绅,坐视不理,乃为同谋!恳请陛下一并彻查,绝不姑息!
这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又狠又准。
他不仅要林家死,还要把整个清河县的官场,都拉下水!
这是在杀鸡儆猴!
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动他沈家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皇帝拿着那本奏折,手心全是汗。
他知道,今天若不能让沈家满意,那城外的三万铁骑,随时都可能变成真正的叛军。
准奏!
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两个字。
传朕旨意!此案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沈首辅与三位公子,可全程旁听!
至于清河县一应官员,先革职查办,听候发落!
退朝!
皇帝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金銮殿。
他怕再待下去,自己会被沈家父子的眼神给活活剐了。
一场惊心动魄的朝会,就此落幕。
但所有人都知道,京城的这场风暴,远未结束。
一场由皇帝亲自下令,三法司联合审理,当朝第一权臣家族全程监督的审判,即将在大理寺天牢,拉开序幕。
而审判的对象,只是一个来自穷乡僻壤的、小小的秀才家庭。
这在大周朝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
14
三司会审的地点,设在大理寺最森严的公堂之上。
主审官是素有铁面无私之称的大理寺卿包正,陪审的则是刑部尚书和左都御史。
旁听席上,坐着沈家父子四人。
而我,则戴着帷帽,坐在他们身后的屏风后面。
我倒要亲眼看看,这林家三人,在国法与权势的双重碾压下,会是何等丑态。
当浑身恶臭、形容枯槁的林家三人被带上公堂时,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捂住了鼻子。
尤其是林文彦,他早已没了人形,眼神涣散,神志不清,显然是被大哥那百里爬行的酷刑给彻底摧毁了。
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包正一拍惊堂木,威严地喝道。
张氏和林晚儿早已吓破了胆,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嘴里含糊不清地喊着冤枉。
包正皱了皱眉,看向林文彦。
林文彦,你可知罪
林文彦毫无反应,依旧是那副痴痴傻傻的模样。
包正见状,只能转向张氏:张氏,本官问你,你儿媳沈氏,可是被你推下台阶,以至重伤
张氏浑身一抖,矢口否认:没有!冤枉啊青天大老爷!是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不关我的事啊!
哦是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
我缓缓走了出来,摘下了帷帽,露出了那张他们既熟悉又恐惧的脸。
婆母,别来无恙啊。
我微笑着,看着她。
张氏看到我,像是白日见了鬼,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两眼一翻,直接吓晕了过去。
林晚儿更是瘫软在地,指着我,话都说不完整:你……你……你是人是鬼
我没有理会她们,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主审官包正。
包大人,民女沈念安,状告林氏一门,蓄意谋害,侵吞嫁妆,桩桩件件,皆有实证。
我将一早就准备好的状纸呈了上去。
上面详细记录了我在林家一年来所受的虐待,以及他们是如何在我死后,迅速变卖我的嫁妆,购置田产豪宅的。
每一笔账目,都清清楚楚。
这些,自然是我二哥沈慕云的手笔。
他只用了一个时辰,就将林家这一年来的所有资金流动,查了个底朝天。
包正看完状纸,脸色铁青,又一拍惊堂木。
大胆刁妇!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
来人,给本官用刑!
很快,吓晕的张氏被一盆冷水泼醒,和林晚儿一起,被绑在了长凳上。
当冰冷的板子狠狠落在身上时,她们终于崩溃了。
我说!我全都说!
张氏哭喊着,将所有罪责都推到了林文彦身上。
都是我儿子的主意!是他嫌弃沈念安不能生育,又贪图她的嫁妆,才……才想出了这个毒计!推她下台阶,也是我儿子暗示我做的!老爷,不关我的事啊!
林晚儿也跟着附和:对!都是我哥!我们都是被他逼的!
躺在地上的林文彦,听到这些话,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有了一丝波动。
他缓缓转过头,看着那两个将所有责任都推到他身上的、他最亲的母亲和妹妹。
呵呵……呵呵呵……
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充满了悲凉和讽刺。
好一个母慈子孝,好一个兄妹情深啊……
他挣扎着坐起来,看向我,眼中是无尽的悔恨和绝望。
沈念安……不,沈小姐……我认罪。
是我,是我有眼无珠,是我利欲熏心,是我……毁了你,也毁了我自己。
我只求……只求你看在我曾真心爱慕过你的份上,给我一个痛快……
真心爱慕
我冷笑一声。
林文彦,收起你那可怜的深情吧。
你的爱慕,廉价得令人作呕。它甚至比不上你母亲的一句咒骂,比不上你妹妹的一件新衣,更比不上那区区千两白银。
你不是爱我,你只是爱那个能满足你虚荣心,能让你一步登天的‘首辅千金’的身份罢了。
只可惜,你醒悟得太晚了。
我的话,像一把尖刀,彻底刺穿了他最后的伪装。
林文彦张了张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颓然倒地,气绝身亡。
他不是被我气死的。
他是被自己的愚蠢和贪婪,活活逼死的。
张氏和林晚儿见状,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但公堂之上,无人同情。
15
审判结果,很快就下来了。
林文彦虽死,但罪责难逃,判处剖棺戮尸,挫骨扬灰,以儆效尤。
张氏、林晚儿,作为主谋,判处斩立决,秋后执行。
林氏一族,凡沾亲带故者,三代之内,男丁永不录用,女眷不得与官宦人家通婚。
清河县知县,玩忽职守,革职查办,流放三千里。
其余相关人等,皆有惩处。
林家,这个曾经做着状元及第,平步青云美梦的家族,在一日之间,被连根拔起,彻底从大周的版图上抹去。
所有的家产,自然是被我二哥合理合法地收缴,充作精神损失费。
消息传出,京城震动。
所有人都再次感受到了沈家那雷霆万钧的手段和不容侵犯的威严。
从此以后,再无人敢小觑这位从清河县平安归来的首辅千金。
审判结束的那天,京城的天气格外好。
父亲和三个哥哥陪着我,回到了首辅府。
府内的下人们,早已列队等候,见到我,齐刷刷地跪下。
恭迎小姐回府!
声音整齐划一,充满了敬畏。
我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恍如隔世。
还是那个熟悉的院子,还是那些熟悉的人,但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改变了。
父亲下令,大宴三日,庆祝我平安归来。
这三日,首辅府门庭若市,前来道贺送礼的王公贵族、朝廷大员,几乎踏破了门槛。
他们送来的礼物,堆满了整个库房,比我当初的嫁妆,不知丰厚了多少倍。
但我对这些,已经提不起任何兴趣。
经历过生死,我才明白,这世间最珍贵的,不是权势,不是财富,而是家人的爱。
宴会之上,我看着父亲欣慰的笑容,大哥豪迈的畅饮,二哥精明的算计,三哥温柔的关怀,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安宁和幸福。
敬酒的人一波接一波,父亲和哥哥们都替我挡下了。
他们将我护在中间,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保护圈,隔绝了外界一切的窥探和纷扰。
我终于明白,我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我的身后,站着一个愿意为我倾覆天下的家族。
……
宴会后,我一个人在花园里散步。
月光皎洁,洒在池塘里,泛起粼粼波光。
小姐。
青枫的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出现。
何事
皇上派人送来了赏赐,指明是给小姐您的。
青枫呈上一个锦盒。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华美无比的凤凰金钗,和一份空白的圣旨。
这是何意
我有些不解。
青枫低声道:皇上的意思是,这金钗,是给小姐压惊的。至于这空白圣旨,小姐可以在上面写下任何要求,只要不危及国本,陛下都会准许。
我笑了。
这位皇帝,还真是个聪明人。
他知道,经历了此事,沈家与皇室之间已经有了裂痕。
他这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我,向沈家示好,弥补关系。
任何要求
我看着手中的空白圣旨,心中一动。
青枫,备笔墨。
我在圣旨上,只写下了八个字。
婚嫁自主,一生一世。
从此以后,我的婚姻,我的人生,将由我自己做主。
再没有人,可以强迫我嫁给谁,或者不嫁给谁。
这,是我为自己争取来的,最大的自由。
我将圣旨交给青枫:送回宫里去吧。
是,小姐。
看着青枫离去的背影,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林家的事,过去了。
我沈念安,也该开始新的生活了。
至于男人
呵,哪有我的父亲和哥哥们香。
余生,我只想做他们一辈子的团宠小公主,逍遥自在,快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