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我刚才在阳台上看到你的车了。上来坐坐吧,你妈她很想你。”
我的喉咙有些发紧。
犹豫了很久,我还是熄了火,下了车。
打开门的是我爸,他比我上次见他时,背更驼了,头发也全白了。
看到我,他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
我妈坐在沙发上,看到我,浑身一颤,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
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因为坐得太久,腿麻了,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我下意识地冲过去扶住了她。
她的手,冰冷又干枯,像一截枯木。
“琪琪我的女儿”
她抱着我,嚎啕大哭,哭声里充满了压抑多年的愧疚和痛苦。
“是妈对不起你是妈眼瞎心盲”
我任由她抱着,没有推开,也没有回应。
这一刻,我心里积压了两辈子的怨恨,仿佛被她的眼泪冲刷掉了一些。
我们都付出了代价。
他们失去了儿子和女儿,失去了家。
而我,也失去了曾经对亲情的所有幻想。
我们之间,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哭了好久,我妈的情绪才慢慢平定下来。
我爸给我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问:“琪琪,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我挺好的。”我平静地说,“诊所的生意很好,我准备再开一家分店。”
我爸点点头,眼神里有欣慰,也有一丝不敢靠近的疏离。
“那就好,那就好”
屋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们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除了尴尬,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话题。
临走时,我妈从房间里拿出一个布包,塞到我手里。
“琪琪,这是家里剩下的一点钱。不多,你拿着。算是爸妈对你的补偿。”
我掂了掂,不重。
我没有拒绝,也没有打开,只是默默地收下了。
走出那扇门,我回头看了一眼。
两个老人站在门口,佝偻着身子,像两座被风霜侵蚀的雕像,目送着我离开。
我的眼眶,终究还是湿了。
回到车里,我打开那个布包。
里面除了几张零散的钞票,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是小时候的我,扎着两个羊角辫,穿着一条花裙子,笑得没心没肺。
照片的背后,用歪歪扭扭的字迹写着:我的宝贝女儿,琪琪。
那一瞬间,我再也忍不住,趴在方向盘上,放声大哭。
这场复仇,没有赢家。
我用一种极端的方式,惩罚了所有伤害过我的人。
可午夜梦回,那冰冷的湖水,外甥怨毒的眼神,姐姐疯狂的笑容,还有父母苍老的背影,依然会像梦魇一样纠缠着我。
我赢了,可我并不快乐。
我开始接受心理治疗,我的治疗师告诉我,我患上了严重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我把自己的故事,当成一个“案例”,匿名地讲给了他听。
他听完后,沉默了很久,对我说:“你不是在复仇,你是在自救。你只是用了一种最激烈的方式,斩断了那些不断伤害你的锁链。”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那把沉重的锁。
是啊,我不是魔鬼。
我只是一个被逼到绝境,奋起反抗的普通人。
我开始学着和自己和解,和过去和解。
我把更多的精力投入到工作中。
我用我的专业知识,去帮助那些真正需要帮助的孩子。
我看着那些曾经像我外甥一样,有暴力倾向、有品行障碍的孩子,在我的引导下,一点点地变得温和、友善,重新回归家庭和学校。
我从他们父母感激的眼神里,找到了自己工作的意义。
也找到了,救赎。
三年后,我的心理诊所成了本市最权威的心理干预机构。
我也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
他是我诊所里一个孩子的父亲,是个温和儒雅的大学教授。
他知道了我的过去,没有害怕,没有疏远,只是抱着我,心疼地说:“以后,有我来保护你。”
我们结了婚,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我用尽我所有的知识和爱,去呵护她,引导她。
我绝不会让她,重蹈我和我外甥的覆辙。
偶尔,我还是会想起姐姐和外甥。
听说,姐姐在精神病院里,情况时好时坏,永远地活在了她那个“龙种”的幻想里。
听说,外甥在监狱里,依旧是那个不服管教的刺头,刑期一次次被延长。
他们,为自己的愚蠢和恶毒,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而我,也终于从那场跨越了两辈子的恩怨中,走了出来。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牵着女儿的手,在公园里散步。
女儿指着天上的风筝,开心地笑着问我:“妈妈,它为什么能飞那么高呀?”
我笑着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因为它有线牵着呀。线,不是束缚,而是保护。它能让风筝飞得更高,更稳,而不会被狂风吹走,摔得粉身碎骨。”
女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看着她天真烂漫的笑脸,心里一片澄澈。
是啊,爱不是放纵,不是溺杀。
真正的爱,是引导,是约束,是那根看不见,却能让你在人生的天空中,安稳飞翔的线。
我终于明白了。
也终于,与这个世界,温柔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