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大好,苑青从晌午茶楼吃完饭出来,见当铺没什么生意,便搬了个小躺椅出来。
不冷不热的四月天,粉红的桃花含苞待放挂在枝头,炽热闪耀的阳光穿过层层枝叶,落到地面只余点点光斑。
苑青躺在树下,浑身都暖融融的。
她本来只想在这里晒晒太阳吹吹风,但渐渐的,眼皮变得越来越重,不知不觉中,她阖上了眼。
……再睁眼时,太阳早已西下,几朵阴云汇聚在头顶,不知是过去了多久。
苑青揉了揉眼睛,忽然发觉身上竟然盖着个毯子。
她茫然地捏起毯子一角,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竟然想起那个不苟言笑的慕行天。
不对不对,想什么呢,苑青,你睡昏头了吧。
她撑起身子,却发现周遭的小摊贩都在准备收摊,坏了,苑青立马从睡眼惺忪的状态中清醒过来。
她掀开毯子,转头看向当铺的大门。
这时候非珑也刚收拾好东西,见她醒了便道:“醒了?刚才看你在睡觉就没叫你,想必你这几天也累坏了。
”“马上要下雨了,今日就提前关门吧,”非珑走过来和苑青一起将那躺椅搬回屋里,“趁还没开始下,我得赶紧去接婉儿散学,不然她那个小哭包肯定又要闹一场……你也赶紧回家吧。
”苑青一手拿着那毯子,整整齐齐地叠好了,问道:“非珑姐,那这个放哪里?”非珑看着那莲花文样式的毯子,明显愣了一下。
苑青手在她面前挥了挥,“非珑姐?这个不是你帮我盖的吗?”“啊、啊,是我,”非珑像是才反应过来,抬手指了指,“放那个桌子上就好。
”苑青把毯子放下,仔细抚掉上面的小褶皱。
“你不是还要去接婉儿吗,非珑姐?”苑青见她还站在原地,“一会儿我锁门就好。
”非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什么都没说,久久才道:“好,那我先走了。
”苑青从当铺出来,漫无目的地走着。
她舔了舔嘴唇,突然想吃一碗热腾腾、撒着香油的馄饨。
好久好久没吃了,真是非常想念那一口。
她抬头看着乌云密布的天空。
左边是回狐狸洞的路,右边是馄饨店的路。
尚在她犹豫之时,倾盆大雨兜头浇下,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很快,地面上就聚集了一小摊积水。
苑青在雨中有些凌乱。
但是!既然淋都淋了,也不怕再多淋一会儿了,心神念转间,她已经狂奔向右边。
待她到达馄饨店前,才发现已经关门了。
瞬息间,苑青感觉心和湿乎乎黏在身上的衣裳一样悲伤。
她张着嘴,良久说不出话。
马车声从身后经过,苑青耷拉着脸,睫毛上的小水珠微微颤动。
但也没办法了,她叹了口气,接受了事实。
雨水顺着发丝不断滴落,就在苑青以为自己要这样狼狈地走回狐狸洞时,头顶的雨突然停了。
苑青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是一把油纸伞,她转过身,视线顺着紫檀木伞柄往下滑——是一双骨节分明,充满力量感的手。
慕行天没什么情绪地看着她,“淋雨淋傻了?”苑青迟疑地摸了摸额头,确定自己没有发热,但为什么,她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烫烫的,从外到内,尤其是他呼吸洒过的地方。
“没、没有。
”“那为什么在这里淋雨?”慕行天语气低沉地说着。
总不好说是因为想吃馄饨而淋雨的吧,苑青垂下眼皮,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
”像是觉得荒唐,慕行天气笑了:“你不知道?”苑青竟然也有种想笑的感觉,但又实在笑不出来,只抿着唇看他,眼神执拗又委屈,像是在无声控诉。
四目相对,慕行天也沉默下来。
马车就停在二人不远处,车夫戴着斗笠,叫了他一声,“大人。
”慕行天率先败下阵来:“上车吧。
”马车内部很宽敞,坐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上车后,慕行天除了扔给苑青一条帕子,再也没说一句话。
像是很疲惫一样,一直靠着靠背闭目养神。
苑青低着头,拿帕子随意擦着头发,不知过了多久,她得出一个结论:这座椅软垫上的图案真是精美呢。
想到这里,她忍俊不禁,觉得自己还挺莫名其妙的。
雨点啪嗒啪嗒落到顶棚上,车内却是十分寂静,苑青突然想跟慕行天聊聊天。
她没说“看你愁容满面的是不是最近很忙”,也没说“你不说话是不是不高兴了”,她感觉这样没话找话问出来会很尴尬。
终于,苑青绞尽脑汁想到一个更蠢的话题:“你和梁晚生很熟吗?多亏了他,我才能混口饭吃,真是太感谢了。
”慕行天睁开眼,双眸像是能吞噬一切的深渊,语气很冷:“是吗?”马车内温度骤降,苑青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了,慕行天直勾勾的视线打在她脸上又沉又重的,似乎在等一个答案。
苑青撇开脸,不与他对视。
她说话速度很慢:“是、啊,他人真不错……”慕行天薄唇微微下垂,忍耐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朝车夫喊道:“停。
”“吁,”车夫拉紧缰绳停住马车,掀开帘子问:“主子,有何吩咐。
”慕行天将苑青手中的帕子夺回来,冷声道:“让她下去。
”苑青:“?”他怎么突然生气了。
她不解地看向慕行天:“为什么?我哪里惹到你了吗?”慕行天也说不出为什么,只觉得胸膛被什么堵住了,一股无名火在燃烧。
他言语间多了几分咬牙切齿的意味:“别让我重复第二遍。
”苑青皱眉看着他,真是阴晴不定。
车夫有些为难:“姑娘,你……”苑青愤愤起身:“行,我走!”暮色降临整个晋都,天色很晚了,雨也更大了。
她不管不顾没有再看身后的景象,踏着水,就近来到一家客栈。
雨水顺着她的头发、衣裳哗哗哗往下流,所过之地皆是一片水痕。
“老板,给我开一间房!”苑青大声道。
老板被她这幅模样吓得错愕了一会儿,才让小二带她上了二楼,贴心地为她打开房门。
苑青做了个深呼吸,饥饿感再次涌了上来。
她语气缓和了些:“有馄饨吗?给我备套干净衣服,一会儿我沐浴完下去吃。
”“有的有的,好嘞客官。
”小二一溜烟跑了。
脱掉湿透了的衣物,苑青坐在浴桶里,泄愤似的把头埋进水里“练闭气”,咕嘟咕嘟吐出一串小泡泡才算完。
她穿上干净衣服,用布巾擦干头发,趿拉着木屐下了楼。
小二把她引到桌子旁:“姑娘,你的馄饨,慢用。
”苑青却一动不动,看着另一桌衣冠楚楚清清爽爽、与她刚才那副落汤鸡的样子截然相反的的慕行天,心中的怒火又升腾起来。
她故意动静很大地拉开凳子,坐下去。
然而,慕行天只是若无其事地看她一眼,又淡淡扭回头,轻抿一口茶。
她这么生气,凭什么他永远平静无波澜。
苑青咬着后槽牙,索性不再去看他,只专心先填饱肚子。
也许是因为是这里的馄饨味道一般,又或许是因为她心中憋着气,苑青始终吃得无滋无味的。
直到最后一口小馄饨下肚,慕行天还无事人一样坐在那里。
苑青朝他翻了个白眼,穿着木屐哒哒哒回了房间。
苑青熄了蜡烛,“大”字型躺在床榻上。
就算再生气,也得该吃吃该睡睡不是,若是因为不值当的人和事气坏了身子,岂不是得不偿失了。
慕行天那样一个臭捉妖师,根本不值得她为其伤神!没错,就是这样。
苑青呼了口气,拉过棉被挡住脸。
就在她即将入睡时,突然听到门外模模糊糊的声音。
小二:“公子,您的房间就是这里了。
”似乎还有谁低低地“嗯”了一声。
很快,隔壁房间传来走路声和窸窸窣窣的脱衣声。
一墙之隔,落到苑青耳中是听得清清楚楚,她忍不住捞起另一个枕头,砸向墙壁。
“能不能安静一点!让不让人睡觉了!”对面果然安静下来,没再发出任何声响。
苑青满意地翻了个身,很快就睡着了。
破天荒的,苑青做了个梦。
梦里,是她第一次见到慕行天的场景。
她当时被定身符定住,慕行天不听她解释,眼神阴鸷又割裂,执意认为是她灭了江氏满门。
苑青解释不成,用了五成法力,才得以挣脱定身符。
身后是紧追不舍、凶神恶煞的慕行天,苑青自知与他交手,绝无胜算,便一味四处逃窜。
她用尽毕生最快的速度,一直跑,一直跑。
鬼打墙一般,苑青又回到了方才被顶住的那棵树,后背立刻升起一股寒意。
但,幸运的是,她回头,并没有看到慕行天的身影。
苑青松了一口气,缓缓扭回头,对上慕行天阴森诡异的眼神。
他似笑非笑道:“放弃抵抗吧,我一定会杀了你。
”苑青吓得浑身僵硬,一屁股跌到地上,还是被慕行天的梵霜剑一剑捅穿了心脏。
苑青倏地睁开眼,冷汗浸湿了后背,她大口大口喘着气,胸口仿佛还能感受到剧烈疼痛。
稍稍回过神来,她刚想下床喝杯茶。
借着月光,忽然注意到床边好似站着个人,苑青有种不祥的预感。
慕行天弯腰凑近,皮笑肉不笑:“你、醒、了。
”与刚才梦中如出一辙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