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又见故人来
DI
ERSHILIU
ZHANG
YOU
JIAN
GU
REN
LAI
嘿嘿嘿,没承想渭水一别,居然还有故人重逢的一天……
令人牙齿发酸的嗓音响起,叶新甫负手信步走进钟楼。
食腐的秃鹫已经飞临狼藉的围猎场,众人不自觉暗中退避数尺。
黄云峰如影随形,将两个反剪双手的少年推进门来,一手一个按压跪伏于地。
左侧的小龙卖力呻吟,右侧的小虎两腮滚动着肌肉,闷声不吭。
勃兰嘉神情稍变,转而双手举起,笑道：督察大人来得正好。光天化日之下,悍匪胆敢持械行凶,出于自保,我们只得还击。据我所知,根据贵国刑法规定,正当防卫是可以免除刑事责任的①1。
李胖子叫嚷道：对对对,你们切莫错抓了好人！
呵呵,好人叶新甫冷笑道,你们可知道这满院子躺着的都是谁他们是第一军的将士！他们本该战死沙场,现在却倒在黑枪之下！要我说,各位都是通敌卖国、毁我长城的奸细才对！
王菊人应道：此等匪徒未着服章,亦从未表明身份,加之第一军换防徐州,不曾闻有来陕公干情事,督察何以如此笃定
珍妮俏生生道：那还用说自然他们是一伙的。
王菊人道：有涉国民利益者,大可通传本地军政,何必暗中取事,为此猥琐苟且
叶新甫撇撇嘴道：叶某只知道奉命行事,书生意气,可填不饱肚皮。
王菊人道：奉谁号令胡宗南可管不到陕西地面上来。
叶新甫悠然道：自有你我扛不住的上峰。王先生,听说军座对阁下青眼有加,听叶某一句劝,做人哪,需得时时为自己留条退路。料想先生也清楚叶某此行的目的,何不索性玉成军座来日青云直上,自有一番别样风景。
王菊人微笑道：此事怕是极难。
叶新甫道：‘吾心信其可行,则移山填海之难,终有成功之日；吾心信其不可行,则反掌折枝之易,亦无收效之期也②2’。总理教诲,叶某牢记于心不敢或忘,先生又何难之有
王菊人笑道：菊人自读书来,对于满嘴仁义道德、行事霸凌乖张的伪君子,素来耻与为伍,本性难移,所以极难。
叶新甫脸色数变,露出森森白牙道：我看你们都活腻歪了……
刷一声,黑衣壮汉早将腰间快慢机拔出,双枪对准叶新甫前胸。
叶新甫慢悠悠掏出那柄曾将勃兰嘉逼下悬崖的手枪,却对向了珍妮,缓缓道：枪,你有两把,我有一把。命,你有一条,我也有一条。要不要赌赌看,谁的命更硬啊
壮汉脸上犹疑不定,久了,额头竟泌出豆大的汗珠来。
大人饶命啊饶命啊,我可不认识这些人……伴随着叫屈声,小龙被黄云峰牢牢摁在地面之上。
勃兰嘉微微一笑,道：看样子,如果我说和这二位小朋友毫无瓜葛,想必督察大人也不会相信了。
叶新甫阴恻恻道：宁可错杀三千,不可错放一人①3。
勃兰嘉道：如果督察大人也是为了中国女皇帝的坟墓而来,那就实在是太可惜了,只因为……
勃兰嘉突然低沉下去的声音,不可避免地分散了叶新甫的注意力。
当眼珠从珍妮转向勃兰嘉的一瞬间,叶新甫的视野已经被欺身而上的修长身躯完全占据。
勃兰嘉利用居高临下的身高优势,双手老虎钳子一般狠狠攥捏住叶新甫握枪的右手,眼见那手逐渐变得惨白继而青紫,手里的凶器也开始晃晃悠悠、摇摇欲坠。
勃兰嘉咬住下唇,目光专注在叶新甫的右手,全然无视他的左手、双脚对自己身体的轮番攻击。
叶新甫身体倾斜着,脸上涨红起来,最初片刻的慌乱之后,忽然邪邪地笑了起来,是那种毒蛇吐信般的微笑。
砰！
昏暗的屋里滚过一道红色闪光,伴随着震耳欲聋的枪响。
嗷……
撕心裂肺的叫喊,让勃兰嘉听得一时发起愣来。
扭头看去,正迎上黄云峰的目光,冷得深入骨髓,右掌中的枪口淡淡飘散着青色的硝烟。
小龙抱着自己的右脚,在地上翻滚着,脚踝原来的所在,现在是一片红色白色黄色的污泥。
嘿嘿嘿嘿嘿……叶新甫开心地笑着,我是说过我有一把枪,可是我什么时候说过,我只有一把枪哪
珍妮双手遮住张开的嘴巴,视线也因为湿润变得模糊。
李胖子把头转向墙壁,嘴里低声骂骂咧咧,肩头明显地颤抖起来。
小虎高声咒骂不绝,徒劳地在黄云峰右脚下挣扎着。
勃兰嘉感觉力道为之一泄,双手慢慢松开了那只已经无力握持住火器的羸弱右手。
叶新甫轻轻转动着麻痹的右手,转头面向黄云峰,淡淡道：说过多少次了,屋里开枪要注意,距离这么近,打穿了身体还会形成跳弹的,万一误伤了自己多危险。
是,师父。黄云峰面无表情地回道,凝视着无视手枪径直走来的全葆。
全葆撩起道袍蹲下身去,捧起小龙右脚查看片刻,缓缓道：这条腿已经保不住了。再不止血,性命堪忧。
眼见全葆要将小龙扶起,黄云峰左臂一格,早把他推挡在一边。
叶新甫摇着右手,笑眯眯道：这小道士倒有点意思,什么时候了,还以为能救人出去吗
善恶之分,系于一念。众生皆苦,救得一人是一人。全葆回道。
呵呵,道家最讲究贵己养生,杨朱不说过嘛,拔一毛而利天下,也是坚决不能干的。所以,人还是自扫门前雪来得好。叶新甫调笑道。
断章取义。全葆白眼一翻,‘损一毫利天下’不可为,‘悉天下奉一身’更断不可为。一毛不拔固然自私,可世间更常见的是,欺以天下苍生之名,满足一己之私,以拯救天下之名,骗得苍生奉养一人。若得人人洁身自爱,不做非分之想,根本无需人来拯救,天下早已太平。
叶新甫不意被抢白一番,愤然举起快慢机,眼看便要逞凶。
住手！你们再伤人,永生休想得知乾陵入口了！
沧桑的嗓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吕道士掩口干咳着,身形佝偻,一瞬间竟然好似老去了十岁。
你说什么叶新甫追问道,嗓音略显发紧。
再伤人性命,便休想得知乾陵入口了。吕道士低声重复道。
乾陵入口四字一出,令众人心旌摇荡。
各色目光聚焦在吕道士褪去血色的面容,胸怀各异。
李胖子扯扯吕道士的衣袖,低声道：老牛鼻子别犯糊涂,扯这谎,眼前就得给拆穿咯。
珍妮摇头轻叹道：傻子。
王菊人正气凛然道：不可不可,道长万不能助纣为虐,东陵故事绝不可重演！
徐悲鸿欲言又止,迟疑再三道：想必道长自有其道理……
全葆施一稽首礼,朗声道：‘生死气化,顺应自然’,贫道早已齐生死、一物我,道友不必因贫道肉身之存灭而介怀,更不可因此受制于人。
性真冷冷接道：没错,如若师兄仙逝,贫道当学庄子,箕踞鼓盆而歌,才是全了师兄的道。
吕道士双目微闭,缓缓道：全葆、性真,你们很好,很好……
师兄弟愕然对视,继而齐齐跪倒在地,边叩拜边叫道：师父……
众人闻言颜色纷纷大变,只有珍妮俏目流动,若有所思。
这又是唱的哪出戏叶新甫右手摆弄着快慢机,饶有兴致地上下打量着师徒三人。
春气之应,生而勿杀。贫道恳请居士顺应天道,莫造杀业。吕道士眉目低垂道。
黄云峰正欲动作,叶新甫摆手令止。
虽然叶某出身丘八,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如若道长鼎力助我,诸位性命安全,尽可包在叶某身上。
既如此,这位小友伤重,送医不可拖延,贫道斗胆请居士放行。
叶新甫咂咂嘴道：好说好说,只是叶某也需要看到道长的诚意。
吕道士略一沉吟,道：居士可曾听过高承之钟楼镇妖的传说
李胖子蠢蠢欲动,面有得色。
叶新甫应道：道长的意思是……
不错,传说早有线索,入口就在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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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①
1928年《中华民国刑法》（旧刑法）第四章第三六条、1935年《中华民国刑法》（新刑法）第二章第二三条规定,对于现在不法之侵害而出于防卫自己或他人权利之行为不罚,但防卫行为过当者得减轻或免除本刑。《近代中国刑法之正当防卫制度考析——以法典之文本规则为中心》,李永伟、萧伯符。
2②
语出《建国方略》,孙中山。
3①
四一二事变著名的反动口号,有研究称,首见于桂系军阀陶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