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波澜再起
DI
ERSHIWU
ZHANG
BO
LAN
ZAI
QI
日光愈发明亮起来,残破门板透进的光柱里,浮尘如蝇蛾般星星点点。
除去全葆间或翻检谷物的沙沙声,阴影里死一般沉寂。
吕道士将道袍下摆塞进腰间束紧,顺着每层中空的楼梯井,仰头打量着沿塔内壁盘旋而上的木梯。有顷,眼见他脚踏八卦,由缓至急,突然借势纵身腾跃,团身如猿猱,舒展似飞鸟,每次起落,足尖堪堪点踩在木板与塔壁结合的最坚硬处,朽烂不堪的木板竟是纹丝不动,亦未发出丁点声音。
众人明白,道士欲趁外敌注意力在正门之际,从塔顶居高鸟瞰,寻薄弱处伺机突围。成败悬于珍妮,众人竖耳倾听,无暇为吕道士卓绝的轻身功夫心存讶异。
想好了早点配合早点解脱,多好。嘶哑干涩的声音再度自门外响起。
这位先生说话好生奇怪,自始至终,我们可曾说过半个不字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自说自话自以为是,我们虽是有心帮你,却不知道你到底想要什么。
珍妮俏生生的声音,众人听得分明,李胖子咧嘴笑道:要论胡搅蛮缠的嘴上功夫,小丫头绝对不会吃亏。
良久,嘶哑声音响起,似乎含有几分犹疑滞涩:你怎么不知道那你们先到九嵕山,再来景龙观,所为何事
我们是游客,当然是游山玩水了,不然呢不如请你告诉我
倒来套我的话了,真是好笑。这满屋子男人没一个有种的么就拿你一个姑娘家家当挡箭牌。还是说,你这跟我拖延时间,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呢……
突然,近在众人头顶,有如晴空霹雳般一声炸响,接着噔噔噔吱吱呀呀乱响,伴着激起的连串灰尘,吕道士倒跌下来,扑倒在地,枪响之下似乎已经吃了暗亏。
众人瞧见吕道士右边脸旁一片烟尘混合着数道殷红,不禁暗自心惊。
不待搀扶,吕道士晃晃悠悠扶壁站起,向其余人摆摆手,表示问题不大。
枪响之后,嘶哑声音适时响起:慢慢想,好好想,我别的没有,有的是耐心……
全葆、性真面如止水,余下诸人不免显露几分忐忑仓皇之色。
李胖子忍不住嚷道:老子青春年少,还没娶妻生子,还没吃尽天下美食呢!随之,向四方跪拜磕头不止,嘴里念叨着:如来保佑,药师佛保佑,南无阿弥陀佛保佑,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保佑……千万别让老李家绝后……
吕道士以袖掩口干咳几声,笑道:这位居士,在道观里拜西天佛,你可真是有心。
李胖子一下弹起,叫嚷道:你这臭牛鼻子不还说什么三教一体吗老子管的许多!无论哪家的神仙,只要今天救得老子一命,老子下半辈子天天吃素,攒钱塑他百尺金身!
话音未落,像爆炒豆子一般,屋外枪声大作,密如急雨。间或夹杂着嘶哑的叫喊咒骂声,竟像是那个阴魂不散的追踪者发出。
塔内多数人未曾亲身经历过枪林弹雨,不知道子弹撞击金属是勺子敲碗的叮叮,子弹破穿肉体是扑打棉絮的噗噗,跳弹反弹是窜天猴的嘣嘣,也不知道子弹在近距离收割走性命,要先于死者听到那记枪声。
约莫十几分钟,各种声音渐次停歇下去,院中恢复了平静。
众人错愕不已,正待向门口挪去,但见屋内一暗,一横一竖两道黑影伫立门口,身后光线投射地面,拉出交叉的纵横,恰如基督教堂里悬挂的十字架。
上帝保佑上帝保佑,老子就说嘛,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外来的神仙最管用。李胖子喃喃着,不伦不类地在胸前连番比划着十字。
咯咯咯,李老二你这闹得哪出
李胖子听得真切,才恍惚想起还有珍妮这回事,连忙打眼看去,笑颜如花的不是珍妮又是谁
珍妮正被横身抱着,而抱着她的修长男子,正是渭水遭遇意外而消失两日的勃兰嘉。
珍妮拍拍勃兰嘉的臂膀,勃兰嘉缓缓将其放下。
珍妮腿软继而身形一晃,看来受了扭挫之类的轻伤。
李胖子走近前,对勃兰嘉一番又捅又捏,感觉确实,用拳头捶着勃兰嘉胳膊,叫嚷道:老子就知道你小子福大命大,俺老李的兄弟,谅他阎王爷也得卖几分面子!
徐悲鸿从旁打趣道:是了,神佛灵验,以后老李只能戒了荤腥,还得给你的这位兄弟塑百尺金身才是。
李胖子接连打起响亮喷嚏,一时间脸上涕泪直流。
吕道士上下审视着勃兰嘉,突然发问道:居士怎生得知此处
有人给我一副图画作为线索,我还以为是个杯子。要不是有朋友帮着破解为青铜钟,只怕确实来不及。
哦朋友姓甚名谁
勃兰嘉看了眼珍妮,珍妮微微点点头。
我朋友姓龚,是个教授。
王菊人闻言一怔,暗中端详勃兰嘉片刻,目光慢慢变得柔和亲近起来。
勃兰嘉笑道:道长见我,如此坦然,全不像别人那般惊讶,果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吕道士哈哈一笑:善谈心性者,不离于因果,深信因果者,必明夫心性。居士之安危,自然有人比贫道更加关切。
珍妮暗忖,原来这老道士早在自己言谈举止间窥出端倪,看来片刻不能松懈。
说话间,一名身着黑色绸缎紧身劲装的健硕汉子走进门来,步伐轻快,几无声息,腰间对称斜插着两把系红色尾穗的快慢机,左上臂皮革绑着十几枚寒光闪闪的梭镖,右手握着一柄粗若儿臂的浑铁弹弓,脸上却带着一张造型夸张怪诞的红脸关公面具。
李胖子见状惊得一跳,就近藏去勃兰嘉身后,迭声叫道:小心小心小心!
壮汉除去面具,露出沉毅刚劲的五官,精光四射的虎目扫过李胖子,淡然一笑。
你你你……李胖子旋即叫嚷道,你不是大同园里站我身后的那个护院吗
李爷好记性。壮汉拱拱手,低沉浑厚的声音如青铜编钟一般,随后转向勃兰嘉,二十一口,没留舌头,走脱五个,老三老七去拿了。只可惜,折了老六和老四……
勃兰嘉沉默半晌,用力拍拍壮汉左肩,正待发声,只觉手里温热濡湿,惊声道:你受伤了……
不打紧。壮汉闷哼一声。
众人才见壮汉左后背斜向右下一道深深创口,皮开肉绽、几可见骨,贴身的黑色衣衫正渐渐坠下,滴出血水来。
坐下!全葆厉声喝道,素来和善谦恭的小道士,此刻面容冷硬非常。
壮汉不以为忤,矮身盘腿席地而坐。
全葆掷去手中簸箕,走到壮汉背后,凝视片刻,喝道:针来!
性真双手自袖中平伸而出,右掌中多出一个针山。
事急从权,不及麻醉,居士要忍得一时之痛。全葆说完,自壮汉左臂拔下一枚梭镖,割开伤口周围的贴身衣物,再取过一尾穿线银针,就势走线缝合起来。
飞针索索声不绝,众人多不忍他视,壮汉兀自岿然不动泰然如常。
良久,全葆施施然停下手来,直腰长出一口气,由衷叹道:好汉子!
壮汉起身抱拳,向全葆深施一礼。
放眼看去,针脚绵密、严丝合缝,偌大伤口竟已不再渗血,珍妮不禁赞叹道:没想到小道长还是杏林圣手。
贫道自幼体弱,久病成医,惜天性散漫,只粗通药理,实在不敢攀比家师,妄称圣手。全葆缓缓道,这位居士,你可抓当归一钱、枣树皮三钱、汉三七一钱,分别炒过研成细末,干敷于伤处,切忌见水。若用心调养得当,不日即可痊愈。
壮汉低头称谢。
珍妮闻言心里一亮,似乎有什么灵感浮现,咬唇沉思起来。
这伤,看上去像是肋插所致。端详着壮汉伤口,王菊人道。
什么肋插这不明显是插在肩上吗李胖子大咧咧接口道。
肋插,又名小太刀,是一种日本武士的近身武器。王菊人回道。
使日本刀的,也未必尽是日本人。据我所知,不少欧洲贵族也颇为爱好收藏东方冷兵器。勃兰嘉笑道。
我们中国人是不大会使用日本刀的。中央军推崇的是德制枪械,枪配刀刺。地方武装配给庞杂,工艺粗浅,背厚刃宽的中式砍刀最为常见。日本刀具遇潮易锈,打磨上油程序繁复,不堪大用。小太刀又多为武士防身所用,在国内实在罕见。王菊人解释道。
众人交换一下眼神,正待王菊人接着说下去,耳听得院中尖细高亢的少年嗓音连声叫喊着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