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又入狼窝
DI
SISHI
ZHANG
YOU
RU
LANG
WO
爽朗的笑声不时在屋内回响,火红色绸缎短褂男子,约莫四十岁年纪,端坐于主位之上,左手一柄白面折纸扇,上书难得糊涂,右手一盏紫砂小壶,浮雕梅兰竹菊,身短臂长,面皮刮净,两颧红润,保养仔细。
林某人以为,古今之文化皆出于器物,器物之精要皆在于骨董。然大件器具易遭毁损,书画纸张怕逢水火,唯独紫砂,既兼具诸玩之奥妙,又可傍身携远,实乃难得之上选。
珍妮浅笑一下,道：没想到林老板如此秀逸风雅,实在令我们大开眼界。
李胖子食指指腹轻磨过实木桌面,暗觉并非上等材料,嘴角微撇,大喇喇地坐下道：林老板会享受啊,闹中取静,二爷枉称玩遍西京,竟然不晓得还有这等悠闲之处。
林老板甚为得意,笑道：凡夫俗子只当此地乃一废旧寺院,其实蕴藏着极大历史渊源。
愿闻其详勃兰嘉饶有兴趣问道。
盛唐时,日本十余次派遣遣唐使来学习中华文明,其中就有圣僧空海。空海法师入唐,在长安青龙寺获得密教正宗嫡传,之后东渡回国创立真言宗,其贡献之于日本,好比玄奘法师之于大唐。空海法师不仅将密宗经典、失传梵文传播到日本,更将中原书法融会贯通,相传皇宫墙壁王羲之真迹残缺,空海挥毫补救,笔力竟一般无二,令德宗皇帝叹为观止。空海法师回国后发明了‘平假名’,与嵯峨天皇、橘逸势共称三笔。宋朝以后,青龙寺沦落。几百年间屡有日本教徒来寻觅旧址,皆无果而终。直至十多年前,根据《咸宁县志》记载,才确定这里就是青龙寺旧址。①1
见李胖子四下张望,林老板又卖弄道：古寺残毁,因势补缮,主要汲取古时先贤之灵气。人称空海法师为‘五笔’,有说是通贯五种书体,也有说是以手足口同时执五笔书写。不怕各位不信,在这里住上几日,临帖功夫都要突飞猛进许多。
珍妮笑问道：不知林老板所临何帖
王羲之、米芾、苏东坡每天都有临,啊,还有赵孟頫……
闻此外行浪言,李胖子一口茶水喷在地上,咳嗽不止,两耳憋得胀红。
珍妮一脸正经道：那我们非得体验体验不可。
不容林老板拒绝,李胖子早起哄要见识世面云云。
一个车行老板的书房却意外地简洁雅致,案牍燃着线香、吊着几尾兔毫,博古架散摆着四书五经的线装手抄典籍,案头左侧的端砚潮湿,仍有残墨。
李胖子玩闹之心未歇,一把攥住案头未及收拾的几张纸片。珍妮接来观看,春風、万葉、山鳥日尾,间架结构勉强,语意难言通顺,想来皆是试笔涂鸦之作。
流连片刻,兴致索然,珍妮以困乏为托辞准备休息。
李胖子眉头紧锁,轻语道：不对劲。
有什么不对劲勃兰嘉问道。
林老板哈哈一笑,揽住李胖子,道：走走走,林某人还有些私藏,恳请李爷打打眼。
马蹄……李胖子正待说什么,早被林老板半拖半拽带走。勃兰嘉见珍妮神情恍惚、疲惫难支,便搀扶去休息,二人都没有对李胖子的话稍加留意。
珍妮小姐,快开门！快开门！
客房木门被擂得山响,珍妮懵懵懂懂地起身,昨日书房出来一阵困倦,和衣而卧,竟就睡着了,转眼已是第二天清早。
门外是急如热锅上蚂蚁的林老板、拄着双拐的小龙以及三五个并不认识的伙计。
两位贵客失踪了！林老板迎面一句话,好似当头一棒。
小龙在身后点点头,轻声道：寺里各处都已经找过了,没有见到二位爷的下落,还有小虎也是……
也许是去外面哪里了
珍妮说罢,也品出不对劲,至少勃兰嘉是绝对不会把自己孤零零丢下的。
林老板双手交替捏响着指节,嘎嘎的声响更添几分焦躁,珍妮无意间注意到,林老板的衣扣倒扣得十分整齐,发型也不算凌乱。
只有那个地方还没去过……林老板自言自语道。
哪儿珍妮下意识接话道。
厨房菜窖。平常夜里都要上锁的,外人没有钥匙无法进去。小龙道。
一股不安的预感升腾起来,珍妮果断说道：我们快去看看！
林老板率先带路,珍妮紧跟其后,众人再后。
心如乱麻,胸如鹿撞,出客房,走庭廊,向后院,一路都是硬实土地,也并无明显脚印遗留。
菜窖是个半埋式地下室,独立于厨房,入口临近北墙,门外有几棵小树。
众人拾级而下,发现木门外锁鼻上空荡荡的,原有的挂锁不翼而飞。
林老板一怔,疾步上前推门不开,便锤击着门板,吼道：有没有人有没有人
隐隐约约,门后传来微弱的应答声。
林老板顺手操起木门右侧斜倚的劈柴斧头,向着门板用力挥去。
门板几下劈开,林老板抢步进去。
珍妮随后进得门来,顺便扫了一眼被劈开的门板,门内侧的门闩上正挂着那把应该在外面的铁锁,此刻,铁锁是紧锁的状态,换言之,是个从内部封闭的密室。
门口进来,左右手各一排双层铁质货架,各码放直径约半米的橡木酒桶六只。两排酒桶架的短边均紧靠南墙,长边平行于东西墙,形成向北的引导。绕出酒桶架,进入菜窖,菜窖没有窗户,光线昏暗,浮尘随人飞起。隐约分辨出这是一个南北窄、东西长的方形空间,面积约百多平,层高不足三米,入口开在南墙的西南角落。
菜窖里积攒着各色时令蔬菜,以黄瓜、丝瓜居多,还有数口大缸,缸盖口压着重物,想来是自制酱菜腌货。蔬菜、大缸堆垒起来直至房顶,如同隔断一般,众人只得循S型路线向更深处走去。
绕出菜架,珍妮一眼瞧见勃兰嘉和小虎并排歪靠着东墙的一口大缸坐在地上,忙快步前来上下摸索一番。
你怎么来了勃兰嘉神志不清地笑道。
珍妮微微苦笑,异于常人的嗅觉,早已辨识出了大量异常的味道。
浓烈的、新鲜的、人血的味道。
青龙寺客厅。
真是被你们俩搞糊涂了。你能再重新说一遍吗
一位身着警察制服的青年人,正满面苦恼地搔着后脑勺。
勃兰嘉坐在对面,双手双脚被麻绳牢牢捆住,一副待审罪犯的形象。
长官,如同我刚才所说,昨晚有人敲我房门,我开门发现地面上留有一张纸条,要我到地窖有要事相商。我进来地窖后,发现李先生满身鲜血倒在地上,已经没有了呼吸。然后我听到小虎叫道有杀手,让我把地窖大门锁上。我刚刚把门闩插好上锁,就被人敲击后脑昏过去了。
地窖里有没有藏着别人
地窖里实在太黑,我不能确认,不过我确信当时把门闩锁好了,既然门是被斧头砍开的,如果地窖里藏着杀手,除非杀手有钥匙,他应该没有机会逃出去。
就算杀手有钥匙,可以开门逃走,那么谁又把门从里面锁上呢
勃兰嘉摇摇头,道：这个我也没有想通。
警察拍了一下桌子,怒气冲冲道：知道吗你交待的内容,和小虎的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小虎说锁门的是他,被敲晕的也是他。
勃兰嘉睁大了眼睛,道：不可能。
凶手必然在你们两人之间。有可能是凶手说了谎话,也有可能是你们共同下手,再串通胡扯一气,想扰乱警方调查。所以说,两个一起枪毙,我看就错不了。
警察迫不及待地做了结案陈词,然后自我确认地点点头,满意地收起了讯问记录。
珍妮推门而入,朗声道：恕我唐突,长官这样处理,只怕会冤枉好人。
警察皱皱鼻子,不耐烦道：公家办事,闲散人等不得妨碍,小心一并拘走。
其实叶新甫督察是我的朋友,本意略尽绵力,为长官分忧而已。珍妮浅浅一笑,将缴获自李胖子的象牙骰子递了过来。
警察纳闷,接在掌中端详半晌,认出确系叶新甫之物,立刻敬礼道：卑职第一分队长陈曼丞,听从上峰调遣。
珍妮摆摆手,笑道：长官何必见外,案情着实离奇,还请长官从长计议。
警察双手呈过讯问笔录,道：卑职愚鲁,假使不吝提点,必当铭感五内。
珍妮懒得委蛇,自顾自翻阅起来。警察殷勤,将笔迹潦草处一一向珍妮解说。
片刻后,珍妮从卷宗里抬起头来,双眸笼罩着一层浓厚迷雾。
有两个问题,你要好好想清楚了再回答我。珍妮盯着勃兰嘉说道,第一,纸条上写了什么内容,能让你这么着急赶去菜窖
勃兰嘉脚尖竖起指向土地,道：纸上说特意提及了这件事,如果不去见面,就会将消息公布于众。我不敢冒险。
警察插嘴道：经过搜身,根本没有发现这张纸条。
珍妮暗忖果然和乾陵有关,惟如此才能赚得勃兰嘉出来,又问道：笔录里你说‘听到小虎叫道有杀手’,难道你没有确认小虎的身份
勃兰嘉会心笑道：不错,纸条上落款小虎,我当然知道这是拙劣的嫁祸手法。不过,我进门以后发现李胖子的尸体,一时慌乱紧张,又听到嗓音十分年轻,便先入为主觉得是小虎。早上清醒后,屋里只有我和小虎二人,更加深了这种印象。不过确如你所说,当时我并没有看清楚。
珍妮似乎毫不意外,道：你还发现什么异常
勃兰嘉出神思索良久,缓缓道：菜窖里也实在太过黑暗,只能靠触觉和听觉……
珍妮转向警察说道：长官,我还想再去菜窖看看。
没问题没问题,不过,警察道,局里严令命案必破,如果拖延太久,恐怕……
珍妮自信地笑道：日落之前,一定还长官一个真相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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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①
据嘉庆年间《咸宁县志》卷十二中记载的石佛寺即青龙寺,在祭台村,日本僧人认为祭台村石佛寺就是青龙寺。直到1973年,中国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西安工作队经勘察和挖掘推翻了这个结论,并最终确定了青龙寺遗址的准确位置。如今,青龙寺仍为许多日本游客神往的观光胜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