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撞岩和蓝洞
在海上航行的第20天。
海特的话给了杰里米足够的信心,甚至连西奥多的冷言嘲讽对他也起不到多大的作用了,他没有请求海特在秦那儿说些他的好话好让他回到守夜人之中,所以当秦来到甲板上穿过人群站到他的面前,杰里米完全没反应过来。
奎因,跟我来！秦阴沉着一张脸说。
杰里米看向西奥多,西奥多刻意地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好吧,杰里米快步跟上秦的步伐,船长,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需要的不是你,需要的是你的海鸥。秦走得很快,完全不顾及杰里米,我去找了安娜,但她说艾弗现在只听你的话。
你要艾弗做什么杰里米停下脚步,警惕地说。
撞岩。秦简短地说。
什么
撞岩！秦显得很不耐烦,我们马上就会看到它了,它就在西西弗斯的石头后不远处。
西西弗斯杰里米愣了一会儿才模模糊糊想起了这个故事,希腊神话中推巨石的人他真的存在
当然存在,我还以为你现在对这些已经见怪不怪了呢。
当……当然,杰里米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没想到真的会见到这些。
好了,这些事以后有时间再说吧,秦推开杰里米的舱房,发出一声咆哮,尤利西斯！你们在干什么！
尤利西斯慌忙丢下手里的牌,嬉皮士和梅里也一脸惊愕。
这……头儿,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听我解释……尤利西斯结结巴巴地说。
我让你盯着他们训练！秦大声说道,你居然在和他们玩牌！
嘿,嬉皮士,梅里,你们快说说怎么回事！
哦哦哦,是这样的,嬉皮士明显也在想一个说辞,其实呢……
其实我们在搭一座塔。梅里严肃地说,他将尤利西斯和嬉皮士手中的牌拿过来,叠出了一座纸牌塔。
秦愣了几秒,脸变得比之前更阴沉：先生们,我想我并没有让你们解释你们拿着纸牌做什么,我想知道的是,你们在本该训练的时间不进行训练在这里做什么
啊,这个啊,梅里愉快地说,他一定也没有意识到秦正处于爆发的边缘,你懂得,偶尔放松一下,这有助于我们的训练。
秦看了他们几眼：放松
对！梅里兴高采烈地说。
杰里米手指交叉,默默地为自己的朋友们祈祷。
尤利西斯,秦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们,绽开一个阴恻恻的笑容,我想你带我们的朋友去跑上几圈会更加放松的。
是！头儿！尤利西斯向嬉皮士和梅里使了个眼色。当梅里的后脚跨离房门时,秦咳嗽几声：奎因,把艾弗叫出来吧。
好的。杰里米叫了几声艾弗的名字,但没有听到小海鸥的回应。
它在哪儿秦不悦地说,你该不会把它藏起来了吧
我没有,给我点时间,杰里米觉得很不舒服,船长,我不是你,好吗而且我现在是在帮你,我想它是躲起来了。
秦皱了皱眉,但没有说什么。
杰里米掀开床单,艾弗在黑暗中朝他轻轻叫了几声。
好姑娘,出来吧。我们需要你的帮助。杰里米轻声说。
艾弗一边叫着一边往床深处躲—它真的很害怕。
抓到你了！秦突然蹿进床底拎着艾弗的翅膀爬出来说,别乱动！
喂！你不能这样对它！杰里米怒气冲冲地说,我知道你要做什么！那很危险,你这样对它就像只是把它当作工具一样！
秦看了杰里米一眼,轻蔑地笑了起来：我是在帮你们。
我知道,杰里米说,可船上所有的海鸥都不想飞过撞岩,如果你要艾弗冒险的话,至少应该对它好一点！
秦想了想,松开了手。艾弗飞快地飞到了杰里米的肩膀上。
我们接下来去哪里杰里米问。
瞭望台。
上瞭望台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走楼梯,一种是攀绳。秦抓着攀绳毫不费力就到了瞭望台上。杰里米好一会儿才从楼梯走上了瞭望台。
西西弗斯就在那儿,秦指着远处说（杰里米什么都没看到）,以‘菲雷机亚斯’号的速度,大概过十分钟你就能看到他了。
那块石头真的那么沉重吗杰里米问。
不,秦摇摇头,眼里有一丝同情流露,那块石头即使是一个小孩子都能推上去,它的重量永远都在人的承受范围之内,就是如此,才会让西西弗斯日复一日地重复推石头。
这……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秦从腰间解下长剑递给杰里米：这把剑对于你来说如何
杰里米举起了剑：有些沉。
这就对了,秦收回剑,每个人的手碰上那块石头,都只会慢慢感到石头在加重,但石头的重量永远都在你的承受范围之内,所以当你筋疲力尽稍有松懈,石头就会掉下来。但是这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你事后只会想：只要下一次我再坚持一下,我就能把这块石头推上去了。
杰里米看着秦,突然明白了秦眼中的同情从何而来。
他一直是这样想的吗
不错,秦说,解除诅咒的条件是他将石头推上山顶,他就能重返人间,见到自己的家人朋友。我真希望我也能有这个选择。他长叹了一口气。
你的家人朋友呢杰里米问。
秦朝杰里米看了一眼,紧紧地抿着嘴。两分钟后,远处有一道轮廓,像是接近75°角的柱子,继而过了五六分钟,他们终于看到了西西弗斯与他的希望。近处看,这座陡山倾斜着指向天空,那块石头也不像杰里米想象中的那样巨大,他很确定那块石头只有一个沙发那么大。西西弗斯是个棕色头发的中年人,看起来相当和善,带着那种社区里十佳邻居的笑容,他全身上下只有一块围裙般的黄色麻布围在腰间（据秦所说他第一次见到西西弗斯,那还是块漂亮的白布）,显得十分寒碜。当他看到秦,十分热情地朝他们打招呼：嘿！我的朋友,你还好吗既然今天我见到你了,那就说明又过了一年了！
毫无疑问,这一年你过得好吗,西西弗斯
还可以,西西弗斯的眼里有些兴奋,我算了算,去年我推这块难看的石头1324次,平均每天三次多一些,我打算今年每天多加一次,我真高兴见到你,兴许明天我就可以把这石头推到山顶了！
祝贺你,我的朋友,到时候我会把你带回去的。
感激不尽,秦！
秦向西西弗斯扔了一包东西：这是给你的酒神节礼物！
感谢你,秦,西西弗斯接住包裹,石头从山腰一路滚下去,像是室内高尔夫球一般落入了山脚的一个凹陷处,哦,这没什么,我已经习惯了,看到杰里米惊讶的表情,西西弗斯宽慰地笑笑,迫不及待地拆开了包裹,闻着味道就知道是陈酿,乌宙茴香酒！你对我真是太好了,这是什么—还有苏富拉奇饼
和Pita面包！秦,愿诸神保佑你！
但愿他们能听到你的祷告,老朋友,秦耸耸肩,显然对诸神保佑自己这种说法不感兴趣,他隔空朝西西弗斯做了个拥抱的手势,我该走了,期待我们下次见面！
当然！西西弗斯隔空拥抱了秦,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
杰里米也朝西西弗斯友好地挥了挥手。
西西弗斯的脸上冲刷出了两道白色的痕迹。
菲雷机亚斯号途经陡山后,如同穿过一层迷雾,巨大的撞岩便出现在眼前,两块巨大的岩石缓慢靠近,像是两块面包对着一根不存在的香肠挤压。接着它们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激起了高大的浪花,不时有小碎石掉落在海中,荡出一圈圈的波纹,但在巨石分开的片刻,那些小碎石又飞出水面,贴在了巨石上。
秦对着空气下命令：停下。菲雷机亚斯号应声而停。他看着杰里米,杰里米心领神会：艾弗,接下来我们要靠你了。
艾弗看了他一会儿,咕咕叫了两声,便展翅飞翔。
好海鸥！加油！水手中有人赞叹。
艾弗在巨石周围盘旋着飞了几圈,低头滑翔,像一只双翼飞机冲向撞岩。撞岩似乎像某种自动感应装置,感应到有物体进入它的范围之中,狠狠地撞在了一起。杰里米的心猛地一沉,艾弗惊呼一声,在空中惊险地转了一个弯,在撞岩闭合之前逃了回来。
好险。杰里米看向秦,秦面沉如水。
撞岩再次缓慢地分开来。艾弗飞回杰里米的肩膀上。
小小鸟,再试一次。秦说。
艾弗哆嗦了一下,飞走了。
你吓到它了！杰里米愤怒地说。
秦看向杰里米：它感到害怕是正常的,但是眼下我们只有不断去尝试出撞岩的规律我们才能通过这里。
杰里米沉默了,他明白秦的话是对的：但是不能等等吗艾弗已经……
不能等下去,秦毫无感情地说,撞岩是有规律的,我们得测试出第几次撞岩闭合的速度足够使邮轮通过。当没有物体通过撞岩,这个次数就会归零。小子,在我们说话的时间,我们已经浪费了一次机会。
这……好吧。杰里米咬咬牙,招呼在空中盘旋的艾弗回来,艾弗,我知道这很艰难,他顿了顿,想不出什么可以安慰艾弗的话,请你帮帮我们好吗这对我们很重要。
艾弗看着杰里米,朝他咕咕叫了两声,振翅一飞,飞向了撞岩。撞岩似乎认出了这个屡次挑衅它的小小鸟,无风而起的巨浪拍在岩石上,似乎还加快了闭合的速度。艾弗向上飞去,做了一个滑翔机的倒滑行动作,退出了撞岩的范围。艾弗飞回船上,趁撞岩分开的片刻在船上歇息恢复体力,当撞岩分开到一定距离后再次冲向撞岩。
一次又一次,撞岩撞碎了自己的身躯,艾弗也接连冲锋了数次,终于在第60次冲锋后,撞岩移动的速度慢了下来,艾弗有惊无险地冲过了巨岩。
快！秦大喊,现在开始我们要记录次数了！
艾弗筋疲力尽地飞了回来,匆匆在罐子里喝了点水,吞下几粒面包屑后它又要飞向撞岩。第1次、第2次、第3次……第30次,艾弗的体力再也跟不上了,它刚刚进入撞岩的领地便急匆匆飞了出来,所幸这一次并没有使之前的辛苦白费。
谢谢你,艾弗,杰里米轻抚着艾弗的脑袋说,你很棒了。
我们就差一点了,秦说,你只要再飞29次,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小小鸟,感谢你的努力,你和你的主人一样具有非凡的勇气。他深深地看了杰里米一眼。
杰里米诧异地看着秦,完全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在秦口中得到这样的评价。
31、32、33……57、58、59……巨岩缓缓分开……
最快的速度！秦对着天空大喊,我要最猛烈的风！逝去的灵魂啊,请将你们的力量借给你们的后辈,让他们穿过这片海洋！一股猛烈的风从远方袭来,船尾冒出了咕噜咕噜的气泡,尤利西斯抽掉了银绳,打开了他从一位富有的朋友那里得到的老牛皮袋,里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大风。在这个口袋的助力下,菲雷机亚斯号犹如离弦的箭冲向撞岩,但这完全不能与先辈幻化的风相比,这股带着暖意的风似乎连撞岩闭合的速度也一同影响了。船头顺利地挺进了巨岩之中,船头的女神像高傲地扬起下巴,此时离巨岩闭合还有三分之二的距离,当船身的一半置身于两块巨岩之中,闭合的速度骤然加快,巨岩仿佛两个相扑选手突然扑向了自己的对手。
秦看向两个水手,杰里米依稀记得这两个人,自己曾经与他们一起在锅炉房干过活,这两个人基本上不说话,只在尤利西斯叫他们的名字时应声。这两个人的名字叫什么来着
伽定托嘉,努克佩贾。秦朝他们点点头,接下来靠你们了。
两个水手点点头,跳下了船,在人们惊恐的眼神中变成了两个至少20米高的巨人,他们狠狠地抱住了巨岩,阻止了巨岩的靠近。
秦转过身：快！全速通过！在他的大喊下,邮轮的速度又加快了一分,但还是来不及,船尾的部分刚刚进入撞岩范围内,两个巨人大吼一声,伸出手掌将船尾推离了这道关卡。随着砰的一声,撞岩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惊起了大浪拍在了船尾。
杰里米往后看去,再也看不见两个巨人的身影。
菲雷机亚斯号上的游客爆发出一阵欢呼,为了重新见到蓝天和空旷的大海而抱在了一起。通过了撞岩,邮轮继续向漫无边际的远方航行。杰里米温柔地摸着艾弗,海鸥飞快地啄食着他手上的面包屑。秦顺着绳索滑下了瞭望台,没有同杰里米告别,也没有向他表示感谢,就这么一言不发地走了。
杰里米没有问两个巨人的情况,当艾弗吃饱喝足后蜷缩在杰里米的上衣口袋里睡着了,他才小心翼翼地下了瞭望台。穿过狂欢的人群,时不时有人递给他一杯啤酒,杰里米都婉言拒绝了,他总是不由自主地看向船尾,脸上露出歉意的表情。
曾经有两个人站在那里,为了一群与他们无关的人而付出生命。
傍晚的时候,一大片云飘到了他们的头顶。嬉皮士对于杰里米帮了秦这么大的忙却没有被召回做守夜人而愤愤不平。但希贝尔对于秦的所作所为却是另一种看法：也许杰里米的行为帮助了秦,但在秦看来,杰里米只是做了他应该做的事。
艾弗差点付出生命！这还不够弥补错误吗梅里嚷嚷道。
希贝尔毫不掩饰地对这两个幼稚的男人翻了个白眼：我不否认艾弗确实帮了大忙,她耐心地说,但弗雷德失去的却是生命,很多时候,一个人的过失是很难偿还的,就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
嬉皮士从鼻子里哼了一声：你真像个哲学家。
好了,嬉皮士,妮雅芙警告他说,让我们结束这个话题吧。
是啊,杰里米也劝说自己的朋友,别想这么多了,我们安心吃东西吧。他们今晚的晚饭是熊本牡蛎、阿拉斯加雪蟹和龙虾,不用说,这都是出自梅里之手。
对了,梅里说,为什么我们还没遇到珍宝蓝洞,照理说,我们前两天就该遇到了。
我问过安娜夫人了,希贝尔说,她说也许是位置发生了偏移,但她让我别担心,即使位置偏移也要不了几天的,兴许我们明天就可以看到这个蓝洞了。
我有点迫不及待了。梅里说,说不定我可以得到一堆金子。说着他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
他们很默契地吃光了盘子里的食物,没有人想去提醒梅里,蓝洞里只有他们曾经失去的东西,显而易见,梅里看起来并不像一个曾经拥有过金子的人。
蓝洞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拦在了菲雷机亚斯号的面前,对比周边浅绿色的水域,这个海底深洞呈现昏暗、神秘的深蓝色调,足有数百米深。船客们早已听闻这个奇妙的宝藏之地,一窝蜂地拥到甲板上好奇地打量着蓝洞。秦组织了水手将船客们分成10批,嬉皮士幸运地被分在了第一批,杰里米他们也都被打散在不同的批次中,于是嬉皮士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将面镜,呼吸管、呼吸调节器、气瓶、铅块带、铅块、潜水衣、浮力补偿装置（BCD）、潜水鞋、脚蹼、头套、手套等穿戴整齐。
如果你找到了你的东西,或者说你的氧气不够了,尤利西斯严肃地说,就拉出胸前的绳子,我们会把你拉出来。不要进行无意义的尝试,好好想想自己丢失了什么,另外如果那东西真属于你,它只能被你取出来。
放心吧,嬉皮士自信地说,我游泳的技术可好了。
尤利西斯耸耸肩,一把将嬉皮士推入蓝洞中。
湛蓝的海水顷刻便淹没了嬉皮士的脑袋,他感觉全身像被浸入冰水一般,之前穿戴的头套和手套第一时间派上了用场,幸运的是这种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五秒钟,但身体那种骤经寒冷的酸痛感仍残留在他的身体里,嬉皮士哆哆嗦嗦地打开潜水手电筒,小心翼翼地下沉。潜水手电筒射出白色的光,一时间,大量的白光反复扫描着蓝洞,礁石和各色珊瑚给以微弱的光芒回应。嬉皮士睁大眼睛注视着礁石的凹陷部分,盼望着能迅速找到自己的东西。但他们这一批人在负30米处一无所获,而此时氧气瓶中的氧气已经消耗了十分之一。
他们必须下潜得再深一些。
嬉皮士拨开水面,调整了BCD,朝深水处扎进去,人们跟在他身后。30支手电筒将负30米到负70米之间的海底样貌看了个遍,确认这一区域还是毫无收获时,他们调整了BCD再度下潜。
在负90米的海底,一支手电筒终于扫到了一簇微弱的蓝光,那簇光从珊瑚中投放出来,水波乱作,30个人都围到了蓝光周围。他们轮流触碰那道蓝光,一个男人的手幸运地穿过了这道光障,他小心翼翼地取出被蓝光包裹的东西,是一个小盒子。
这人打量了一会儿手上的东西,紧紧地护在了胸前。
嬉皮士嫉妒地对这个好运的男人瞥了一眼,便快速下潜了。氧气瓶中的氧气只剩下一半了,他要尽快找到属于自己的蓝光。他打开手电筒,突然发现了至少三簇蓝光。他奋力向它们游去,随着距离缩短,蓝光变得明亮却又清冷,像是鬼火一般。嬉皮士浮在了最近的蓝光前,这是一本书,在蓝光的气罩里漂浮。嬉皮士对这本书毫无印象,遂掉头离开,继续下潜。
一枚充气信号弹在海中点燃,嬉皮士回头望去,猩红色的光在海中无比明亮,他的心里有些酸酸的,这意味着又有人找到了自己的东西—只有找到宝物的人才有时间拉开信号弹。
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多的明焰在海底绽放,美丽的红光像是给海底续上了灯,大大缩短了剩下的人找寻宝物的时间。
嬉皮士的双手搭在了一处礁石的边缘,这是他搜寻的第十二簇蓝光,氧气瓶里的氧气快要用完了,如果这一簇蓝光仍然不属于他,他就只能离开蓝洞,直到最后和那些仍无所收获的人一起下来搜寻。突然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一股暖意从他的心脏处流向四肢,因为寒冷而麻木的手脚渐渐舒缓过来,嬉皮士睁大双眼看着蓝光里的物品,那是一个相框。
他的双眼倏然睁大,他记得这张相框和照片里的那些人,因为紧张而颤抖的右手缓缓伸出,想要抓住那个相框。右手在距离蓝光五英寸的地方挣扎,意识到手无法捞出相框,嬉皮士猛然拔出潜水刀,向蓝色的珊瑚砍去,几下奋力的挥砍之后,珊瑚枝骤然断裂成了碎块,嬉皮士向前猛地一扎,抱住了相框。这时嬉皮士突然感觉到背后突然传来一股巨力,礁石、蓝光、人、珊瑚等周围的一切猛地倒退,他飞快地被拉向海面。
这感觉就像蹦极一样,嬉皮士想。突然看到礁石上有一样东西,嬉皮士笑了,他想到一个好主意。
哗啦一声,嬉皮士回到了海面上,身边的尤利西斯站在海面上,手中抓着一根淡白色的粗大的绳子。
找到了尤利西斯咧着大嘴问道。
嬉皮士点了点头,将相框紧紧抱在怀里。
那就上来吧尤利西斯哈哈大笑,甩动了手里的绳子,嬉皮士突然感觉自己的身体凌空而起,下一秒他就稳稳地落在了甲板上,他的朋友们向他跑来,拍着自己的肩膀、脑袋及他们的手能触碰到的地方。
你太棒了！梅里笑嘻嘻地夸奖他。
这没什么。嬉皮士不好意思地笑笑。
你找到了什么杰里米问。
一个相框。嬉皮士回答,紧紧地把相框捂在胸口。
杰里米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相当隐私的问题,立即道歉。
嬉皮士笑笑,没有说什么,寻找宝物的过程相当费劲,他很想回到舱房休息,顺便好好看看这张相框,但朋友们马上要下水了,他必须马上把自己的经验告诉他们。
在水下待的时间很紧,氧气远比你们想的要消耗得快得多,丢失的物品旁边是一圈蓝光,如果那不是你们的东西就马上离开,不要试图去触碰那层光幕,不是它的主人是拿不出那样东西的,如果有人找到了发出了信号弹也别傻乎乎盯着看,那和你没关系。嬉皮士严肃地审视着自己的伙伴们,他尤其担心梅里,宝物一般体积不会很大的,所以梅里你就别想着有一堆金币了（梅里傻乎乎地笑了）,当你们找到自己的东西时,你们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
什么样的感觉很温暖的感觉吗希贝尔插嘴问道。
嬉皮士点了点头。
集合的哨声在甲板响起,他们不由自主地朝哨声发出的方向看去。嬉皮士连忙强调：时间真的很紧,所以别浪费时间做其他事,知道了吗这句话主要是对妮雅芙说的,他们之中只有妮雅芙被安排在第二批下水的人里。
妮雅芙点点头,挤进人群里拿出一套装备向临时搭建的帐篷走去。嬉皮士的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直到妮雅芙被水手带领着跃入蓝洞中仍然如此。
放轻松点,梅里拍拍他的肩膀,蓝洞里没有危险。
我知道。嬉皮士仍然倔强地盯着蓝洞,梅里没有进过蓝洞,他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这么担心,嬉皮士很清楚,蓝洞里没有危险,但自己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5分钟后,第二批中有一个幸运的人找到了自己丢失的宝物,被水手拉出了蓝洞；大约30秒后,接二连三的人被拉出了水面；3分钟后,一大批人破水而出,待在水中的人只有不到10人了。嬉皮士紧紧盯着蓝洞,出水的这些人里没有妮雅芙。
梅里安慰他：看来妮雅芙的运气不太好,还得多花一点时间。
但愿如此吧。嬉皮士回答。话虽如此,但等待的时间无疑是让人煎熬的,氧气瓶里的氧气只提供10分钟的活动时间,现在时间只剩下1分钟了。
终于,随着哗拉一声,妮雅芙狼狈地摔在了水面上。一个水手抓着妮雅芙的胳膊带着她跳到了甲板上,妮雅芙对嬉皮士露出了调皮的笑容。嬉皮士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完全不顾忌湿漉漉的妮雅芙,紧紧地抱着她,并在心里骂自己王八蛋,他不会再在乎在彼岸等待妮雅芙的是不是曾经妮雅芙的恋人了,只要她平安归来便好。
妮雅芙似乎从这一拥抱中明白了什么,她轻轻拍了拍嬉皮士的背,用只有嬉皮士能听到的声音说：我不会离开你的。
可嬉皮士把她抱得更紧了,他笑得像个傻子一样。
接下来,梅里和希贝尔在第五批一起进入蓝洞,他们同嬉皮士一样有惊无险地拿到了属于自己的宝物（梅里手里抓着一件婴儿衣服兴高采烈地向他们挥手）,虽然后续批次的人寻找宝物迅速了许多,但仍然有运气不好的人在氧气瓶里的氧气消耗完之前未能找到自己的宝物,这些人在被拉上水面之后像疯狂的野兽一般使劲挣扎意图第二次冲向蓝洞,水手们对这种情况司空见惯,干脆利落地打晕了这些人。秦不得不再次站出来对人们解释,等氧气瓶补充完毕后他们可以再次下去,这才让忐忑不安的人们平静下来。
杰里米骤然握紧了希贝尔的手。
女孩感受到了杰里米的不安,温柔地把另一只手也放到杰里米的手上,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也会找到的,杰里米。
杰里米紧张地点了点头,天知道希贝尔的安慰对他的不安有多少效果,他笨拙地穿上了潜水装备（希贝尔帮了点小忙）,在即将入水的前几秒,他还是忍不住问了那个埋藏在内心里的甚至有些可笑的问题,他很庆幸自己的朋友们此刻不在一旁：这底下不会出现大章鱼或者大乌贼什么的东西吧
尤利西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趁着杰里米放松的片刻一把将他推了下去。
当杰里米进入水中,他的大脑呆滞了许久,其实他从来就没有真正地学会游泳,船上的潜水装备无疑是被安娜夫人施了魔法的,即使是旱鸭子也能依靠这东西在水中活动,虽然这只能让他达到普通人的游泳水平。在他发呆的片刻,同批次的人都已经离开了他,杰里米深吸一口气,竭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惧,将身体沉入水下。嬉皮士所说的蓝光在数道潜水手电筒的白光扫描下隐约冒出几道,最先扎进水里的几个人触碰之后便飞快地下潜。杰里米竭尽所能地浮到这几处蓝光前,用手触碰之后并没有任何反应,自己的身体也没有出现嬉皮士所说的那种奇妙的感觉。杰里米不禁心想,嬉皮士会不会夸大了那种感觉他不甘地再次尝试触碰了一道蓝光,他的手还是无法穿透那层蓝光。果然自己没有那么幸运,杰里米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划动脚蹼向自己的同伴们游去,他已经被落下太多了,现在只有他停留在负30米的深度,其他人都已经在负60米的深度探索了。当他费劲地下沉到这个深度时,突然一道人影从他身边蹿去,杰里米下意识地拔出了潜水刀进行防御,却发现那是自己的同伴,第八批次的第一个幸运儿。说实话,他已经有些嫉妒这个人了。
经过一番搜寻,负60米的深度也没有杰里米的宝物,杰里米不安地看了看自己氧气瓶的计量表—只有不到三分之一了,他没有多少时间了,而且,随着时间的流逝,留在蓝洞里的人也只有不到三分之一了,等到他的同伴们找到各自的宝物,他们也将离他而去,他将被留在这里独自一个人面对这未知的海底。
杰里米硬着头皮继续下潜,他现在有些心不在焉的。不然自己等最后再下来寻找吧,杰里米这么想着,突然一道白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大脑一下清醒过来。
那是潜水手电筒的白光。
无数道潜水手电筒的白光。
之前寻找到宝物的人,将他们的手电筒都留在礁石或者珊瑚的夹缝中,从负90米之后四处都充斥着白光,将海底照耀得像礼堂一样明亮。杰里米在水中愣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笑容,他不再像之前那么害怕了,他似乎也会游泳了,他飞快地冲向一道道蓝光,确认结果后便蹿向另一处,他时不时地在夹缝里看到熄灭的信号弹和生锈的潜水手电筒,每当看到这些手电筒,他的内心便柔软一分。
突然,杰里米发现一道白光始终跟随着自己,他好奇地向后看去,是一个人浮在水中用自己的手电筒给杰里米指路,帮他找出更多道蓝光,这是一个已经找到宝物的人,杰里米笨拙地在水中朝他鞠了一躬,在那道白光的指引下触碰蓝光。氧气瓶中的氧气告急,但越来越多的白光聚拢在杰里米前进的方向,杰里米再次加快了动作。正当他的手即将触碰到一道蓝光时,一股巨力飞快地从他的腰部传来。周围的景色如箭一般从他眼前经过,杰里米的心里不免浮出一些失望,眼看着自己快要浮出水面,杰里米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他奋力将潜水手电筒向蓝洞深处扔去。
七八道白光落入了深水区,杰里米朝自己的同伴们展颜一笑。
没关系,下次还有机会。当他被拉上来后,尤利西斯看到他手上空空如也,好心安慰他。
杰里米笑了笑,没有说什么,他站在水面上看着自己的朋友们,他可以想象得到朋友们也会这样安慰他,但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宝物这次没有找到下次还可以下水寻找,但有些东西却是轻易无法得到的。
蓝洞慢慢地缩小了,从远处看蓝洞的形状就像一颗心脏一样,而这颗心脏每跳动一次就缩小一圈。
杰里米垂头丧气地坐在甲板上,他连潜水装备都没脱掉。
等到第十批的人从蓝洞里出来,杰里米与剩下的二十几个船客再次入水,可是他仍然一无所获,第三次、第四次也是如此,而他已经反复搜寻了负180米的深度,他不由得有些垂头丧气。所有人都找到了宝物,只有他一个人没找到,没有宝物提供的线索,他该如何确定是谁在彼岸等着他呢虽然安娜夫人说这并不会影响什么,但杰里米还是有些难过。为此杰里米提出第五次下蓝洞寻找,但此时蓝洞开始剧烈收缩,秦考虑到杰里米的安全拒绝了他的请求。
朋友们远远地看着杰里米,不知道该怎么办。
也许我们应该让他自己撑过去。妮雅芙说。
为什么！嬉皮士显得很震惊,他现在正是需要我们帮助的时候。
妮雅芙皱了皱眉,小心翼翼地斟酌词句,她不想和嬉皮士因为这种事吵起来：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觉得杰里米还是有些太脆弱了。他应该更加—
我和他差不多年纪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梅里插嘴说,我同意嬉皮士的看法。在这个时候陪在他身边,这正是朋友存在的意义。
那你怎么想,希贝尔女人和男人对事情的看法截然不同,妮雅芙放弃同他们争论,转头看向希贝尔。
希贝尔从杰里米身上收回目光：我同意你说的,妮雅芙,杰里米应该更加坚强一些,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关,她放在兜里的手握紧了属于自己的宝物,而且朋友不可能永远陪在你身边,有些事总是要自己想通的。
嬉皮士和梅里一脸震惊。
你们真是疯了！
你们不去,我和嬉皮士一起去。
场面有些火药味。
你们在说什么呢杰里米向他们走来,我们去吃晚饭吧,餐厅应该还没关。
你没事了吗,杰里米嬉皮士问。
杰里米朝他们笑了笑：别担心,我想过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见到等我的人的,我相信曾发生过的事不是一件物品的遗失就能否决的,那我还苦恼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