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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八月三十日,在朝野瞩目之中,蓟镇总兵萧虎臣回京面圣述职。他进宫向朱翊钧表达了他对目前蓟镇增兵扩建之举的无比感谢,并献上驱胡灭匪、备倭防寇等八条建议,甚至请求自己代表大明朝进入朝鲜协助他们整顿军务。
朱翊钧对他的种种举动大加称赞,当场奖赏他八千两白银,并把他的建议让司礼监转内阁研究施行。同时,朱翊钧也向他降下纶音:不久前为蓟镇增兵扩建,是基于朝廷对倭虏不臣之迹的高瞻远瞩,是为了促进蓟镇与辽东镇的精诚合作,共同对付即将从朝鲜登陆大举进犯的倭寇;萧虎臣必须尊重李成梁的资历和经验,在辖区内调动一万人马以上的重大举措必须和李成梁事先通气。当朱翊钧做出这些表态后,萧虎臣后面的话语明显变少了,而且显得更加恭顺了。
他退朝出宫之后,即刻向闲居在京的李如松、白清卓、李井方送来请柬,邀请他们光临萧府会宴共欢。由于此番萧虎臣回京带来了从蒙古土蛮部族缴获的马奶酒、风干牛肉脯、牛奶豆腐等塞外美食珍品,他还给这场宴会取了一个吞胡宴的名称,听来甚是霸气。
面对萧虎臣这一番热情得不能再热情的邀请,东霖院中,李如松、白清卓、李井方等人展开了激烈的讨论。
依本座之见,我们可以大大方方地前去参加。李如松一脸的满不在乎,萧虎臣不会傻到在他的府第里明目张胆地搞事的。
李井方叹道:如松,你不能把他们想得太好了。这些人连李督帅的手函都伪造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白清卓倒没有直接反对,而是径自问向了他:参加此宴有何益处不参加此宴又有何坏处如松将军,您考虑好了吗
李如松一捏拳头,扬声答道:哎呀!白参将,你还没看出来萧虎臣举办这场吞胡宴,实际上是在向我辽东李氏隐隐示威。如今他麾下新添劲卒四万,已在蓟镇坐大成势。这一次回京面圣,自然必是谋求蓟辽总督而来。他再摆这一出‘鸿门宴’,倘若李某畏险怕难而不敢前去参加,显得我辽东李氏无胆无勇,岂不更是激得他气焰日盛所以,这一场宴会,李某一定要去,而且是非去不可。
白清卓瞧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当年魏蜀对峙,诸葛亮为引蛇出洞,刺激司马懿以巾帼之辱,司马懿咬牙隐忍而不妄动。如松将军,你就不能装病回避
李如松睁大了眼睛,摇了摇头:那般隐忍雌伏的举动,李某实在是装不出来,也不屑为之。
李井方向白清卓苦笑道:清卓公子,你看,如松将军便是这般宁折不弯的性情。
白清卓正视着李如松:魏武帝曹操曾经写信告诫轻敌好胜的夏侯渊‘为将当有怯弱时,不可但恃勇也’。如松将军,您如此斗勇难静,将来会吃大亏的。
李如松哈哈笑道:多谢白参将指教。我生性如此,只怕是改不了了!不过,萧虎臣步步示威,我确也不能在此坐视不理。至少去了他的吞胡宴,我们亦可摸一摸他的底细。
白清卓见他心意已定,只得讲道:若是非去不可,便要防备他派人借着‘倭国奸细’的名义潜行刺杀。
他真有这般猖狂大胆李如松眉一竖。
希望他不会如此胆大妄为吧。但我们只能是做好万全之备,让他们无懈可击。白清卓瞅向了李井方,如松将军,你眼下在京师之中可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你的安危关系甚大。井方兄,你帮我联系一下锦衣卫何远大人,请他今夜过来好好商议一下策应相助事宜。
萧虎臣的府邸位于京城北坊中央地址。似乎是为了和锦州城的李成梁府院比阔气,他的萧府也建得规模宏大,占地极为宽绰,府内楼阁交辉,山水交色,富丽堂皇,气派不凡。
李如松、白清卓、顾少伦、李井方、凌兰、韦生晖等一列车队来到了萧府大门前停下。诸人纷纷下车而立。
在白清卓事先的计划当中,顾少伦是众人中间武功最高的,带他一道参加吞胡宴,至少可以贴身护得李如松的周全。
然而,就在他们刚一下车的一瞬间,寒风骤起,沙尘乍扬——一股浓浓的杀气似天河倒泻一般向他们直涌而来!
这样的气场自是非同常人!顾少伦疾步走到诸人最前面,抬头一望,只见一个魁梧的身影恍若蹲虎一般在萧府院墙横脊上屹然而坐,凌厉的目光如同利刃一样劈到了自己的眼前!
李井方、凌兰耸然一惊,原来是紫府神君郑北雄!他俩都沉默地看向了顾少伦:在场诸人之中,唯有他可以与郑北雄势均力敌。
而顾少伦唇角划过一丝苦笑,斜眼瞥向了白清卓:清卓,看来今天有人不想让我和你们一同进入萧府啊!那些马奶酒、牛肉脯、牛奶豆腐,恐怕只有劳烦你给我打包一些带回来了。
李如松瞧着白清卓有些踌躇不决的表情,神色一正:干脆,你们都回去,李某单身赴宴即可。
白清卓双拳在袖底暗暗握紧,脸上却风轻云淡:可以。你想吃的好东西,我都会给你带回来。既然有人拦你,你自己就去陪一陪他过过招数吧。
好啊!这块又老又硬又臭的石头,我去替你们踢开它!顾少伦身形一纵,拔地而起,宛若一支飞箭,直向那墙脊上的郑北雄疾扑而去!二人一阵腾挪闪转,身影翻飞之下,已往东渐斗渐远了。
白清卓这才收回目光,注视着大门匾额上萧府两个斗大的金字,自言自语道:看来,这一次萧总兵举办的吞胡宴排场实在是不小啊!
凌兰劲声说道:二师兄,我一定会护你周全的。
白清卓回望了她一眼:你错了。在今天这场宴会上,如松将军才是最值得保护的。你进去后,可以拿三分之一的精力注意我,却务必拿三分之二的精力投到如松将军那边。一定记住了。
凌兰只得低头答道:好,我听你的。
白清卓又瞧了瞧被安排守在大门外的韦生晖:我们进去参宴之后,府内若有异动,你们便即刻冲将进来。
萧府摆设吞胡宴的正厅极大极阔,几乎可以容纳百余人。一进厅门,那高高的云簇虎跃状漆金染彩穹顶俯瞰在人们头顶之上,给每一位入府的人士带来一种沉郁的压抑感。
今天萧虎臣请来的宾客也甚是不少:钱济之、高正思、邬涤尘、吴承信等人已坐得济济一堂。据闻萧虎臣还邀请过方应龙父子前来显耀场面,但不知为何,方氏一家竟无一人前来。
就在这些宾客复杂的目光之中,李如松、白清卓、李井方等人终于踏入正厅,均是目不斜视,一脸的从容淡定,缓步前行,径自到西边一排席位上昂然坐下。
钱济之看在眼里,满面谄笑,起身朝李如松走了过来:如松将军,钱某失礼了——钱某一番心意,请如松代为转呈宁远伯。说着,他让身边的随从献上了一个礼盒。
李如松知道他是在为顺天府误判李成梁假密函一事而道歉,也不多话,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李井方一眼:李某谢过钱大人在顺天府衙中对井方参军的‘照顾’。
钱济之面色一窒,只得又向李井方赔礼道:井方参军,唐鉴那样对你无礼,钱某听闻之后亦是十分愤怒,已经扣罚了他半年的薪俸以示惩戒。
李井方却满面平和,顺手接过那礼盒,笑道:钱府尹当日之所为,毕竟也是职责所在。往事如烟,希望钱府尹日后慎重行事才是。
一定,一定。钱济之这才放下心来,又和李如松寒暄了几句,然后退回了席位。
凌兰看着他这副变色龙一般的嘴脸,不禁暗暗撇了撇嘴。
白清卓大大咧咧地拿过桌边瓷壶,倒出一杯马奶酒,放到唇边尝了一尝,只觉酒味甘中有酸、微涩香醇,不禁赞叹道:元代进士许有壬曾在《上京十咏·马酒》诗篇里这样称赞蒙古马奶酒——‘味似融甘露,香疑酿醴泉’。看来,古人之诗,诚不欺我也!
对面席排上的高正思、邬涤尘等人见了,纷纷叫道:大胆白清卓!广宴之上,你居然旁若无人,失礼至极!
白清卓又拿过一块牛奶豆腐在口中嚼着,冷笑道:《世说新语》里写到魏末文人阮籍不拘礼法,于座席之间啸傲自若、饮食随性,而晋文王司马昭任其所为,宽容有加。你们衷心拥戴的萧总兵难道连这份雅量也没有吗何须你等出头聒噪
高正思满脸涨红,正欲驳斥,只听得一声钟响,两队卫兵疾步进来排开阵仗。顿时,全场肃静。
然后,厅门处人影一晃,头戴凤翅冲天紫金盔、身披大红绣狮披风、腰悬四尺金背银刀的蓟镇萧虎臣从中凛然而入,顾盼之际虎虎生威。他冷若霜刀的目光在全场扫视了一圈,落到了李如松的身上,立刻换成一张笑脸迎了上来:如松老弟,多谢你大驾光临啊!来来来,与我一道上座!
说着,他大步走到李如松面前,热情地牵起了他的右手,就将他半拥半拉地上了正厅中央的主席桌位分左右坐下。
李如松也任由他把这一场活戏演足,与他并肩坐在主席桌位后面,一脸的扬眉吐气。
场中东厢的钱济之、高正思等人见了,不禁面面相觑:如今辽东李氏避过李成梁假密函一劫,其势汹汹,不可轻视矣!连身为辽东副总兵的李如松都被萧虎臣奉为上宾,尽礼相待!
吉时已到,萧虎臣站起了身,手举高杯,意气洋洋地放声讲道:萧某今日举办这场吞胡宴,是在与陛下面圣述职时忽受天启,想出了一首短诗,内容是这样的:
龙麟虎象争不了,杀意冲上九重霄。
呼来张口奔万潮,一气吞尽胡儿骄!
诸君,我们聚了此宴,一定要把北胡南倭扫荡干净,为国争光!
他把这场话讲得铿锵激昂,四下里呼应之声四起。接下来,艳姬歌女翩翩起舞,各席之间杯盏交碰。吞胡宴就这样开始了。
白清卓将高正思、邬涤尘、吴承信等人视为无物,拿了一盘风干牛肉脯递给凌兰:师妹,这蒙古的牛肉脯做得十分好吃。以前咱俩在喜峰口还能经常吃到。这一两个月你可馋坏了吧!
凌兰大口大口地嚼着:还是二师兄懂我心意。
这时,萧虎臣持着酒杯,在李如松的陪同下,来到了白清卓面前敬酒。白清卓也只得拿了一杯马奶酒,站起身来应付。
萧虎臣脸放红光,朝他大声笑道:白参将,你可是我蓟镇麾下将士中的骄傲!你看,近段时间你一入京,掀起了好大的风光啊!丹池诗会的诗魁被你夺了,朝鲜使臣黄启祥的案子被你破了,就是宁远伯遭人陷害的假密函也被你查出了……
说到这里,他转头看向了李如松:白清卓可是我在蓟镇的爱将,然而他的聪明才智却有大半贡献给了你们辽东镇——如松,你和宁远伯好好谈一谈,是不是应该对我蓟镇有所补偿才是
当然,当然,这还用得着萧总兵提醒李如松哈哈一笑,父帅已经决定为蓟镇拨送一百二十张虎皮、十三箱百年山参、一匣东海明珠给南兵营,对他们平日精心照顾白参将而深为感谢。
萧虎臣握着酒杯的右手顿时微微一僵,脸上笑容依然灿烂得很:看来宁远伯对南兵营的弟兄们真是喜欢得紧——何不建议朝廷直接把南兵营划拨到辽东镇的帐下呢
李如松也呵呵一笑,目光直刺过来:这番话可是萧总兵你亲口说的李某回府之后便将你的表态告知父帅。
萧虎臣目光一旋,微一转念,开口又道:如松,此乃醉中之言,开个玩笑罢了!四海之内,一兵一卒、一矛一盾皆为陛下所有——我等身为人臣,不可这般妄议!本座甘愿自罚一杯以谢失言。
白清卓咳了一声,不紧不慢地笑道:四海之内,兵戈人马皆为陛下所有。此语诚然无误。而今倭寇在前、大敌即将临境——如此时势之下,自当不分蓟、辽。敌之所在,而我南兵营必与之同在!想来,陛下也定为嘉许呢!
不错。还是白参将讲得实在。李如松笑得十分响亮。
萧虎臣深深盯了白清卓一眼,淡淡说道:白参将果然不愧为军中第一才子,讲话确是大义凛然、滴水不漏。
他们碰杯尽酒之后,萧虎臣便和李如松又谈笑风生地回了主席桌位坐下。
就在这时,轰的一声巨响,高高的大厅穹顶上乍地破开了一个大洞——尘屑纷撒之际,三团人影似陨星天降般飞落直下,落在场中!
骤变突生,场中顿时乱作了一团!钱济之吓得趴到了桌子底下,而高正思、邬涤尘等人则慌忙逃到柱子后面躲了起来。
卫兵们一边喊着有刺客,一边冲上来要围住这三个人!
这三个人均是黑布蒙面、不现真容。其中一个青衣蒙面人锐啸一声,短刀在手,似鹰隼一般凌空扑向了李如松!
而另一个蓝袍蒙面人则就地一滚,向萧虎臣那边杀到!
西厢这里,李井方劲叱一声,纵身而出,手中折扇一点而发,朝青衣蒙面人横截过去!不料,场中剩下的最后那个锦衫蒙面人却是长刀一挥,寒光如电,阻住了他的去路——二人立刻缠斗起来。
白清卓正在吃着一块牛奶豆腐,虽是目睹了这般危局之后,那动作却没有一丝惊慌、一丝畏惧、一丝躁乱,在乱象纷呈的大厅中镇静如一座巨岩。
他淡淡吩咐凌兰:你去帮如松将军。
凌兰迟疑了一下:你呢
白清卓平静说道:我有护身法宝。
凌兰微一点头,正欲飞身而出——忽听得头顶上传来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只见那穹顶大洞之中,悬空缓缓降下了一个红衫窈窕女子,青丝如墨,黛眉似画,明眸皓齿,面容美得不可方物,眼角眉梢更是溢出了春情无限。尤为奇特的是,她身前身后飘拂着一条长长的银丝绫带,衬托得她体态婀娜曼妙,一动便是一种风情,千动便是万种风情,居然让高正思、邬涤尘等人都看直了眼。
她居然毫未蒙面,就这样大大方方地将自己的绝色美颜暴露在众人眼前!
白清卓慢慢放下了筷子,抬起眼来,正视着她:炎阳宫的千面仙子,果然是一人千面、风华绝代,令人真伪难辨。
撩人心弦如莺歌玉鸣的声音从红衫女子口中缓缓响起:清卓公子,有缘幸会,失礼失礼。
白清卓深深注视着她:你是倭国奸细又或是另有背景为何非要取走白某小命不可呢
千面仙子粲然一笑,媚态横生,银铃般笑道:原来白公子竟是这样一位风流倜傥的翩翩佳公子!今天,本仙子倒是有些舍不得杀你了!
凌兰一声娇叱:贱人!挥剑便欲冲上!
那千面仙子目光一厉:你找死!
白清卓双眉一动——只听唰的一声,一道雪亮的白光疾射过来,其势锐如闪电,原来是千面仙子朝凌兰甩出了她那条银丝长带!
凌兰大吃一惊,右手利剑挥出了一团剑花,将那道白光击偏了开去——砰的一声闷响,那银丝长带抽落在凌兰身旁的青石地板之上,力道之大如同锤击,震得地面上石屑纷飞。
在众人惊骇莫名的目光之中,千面仙子抚了一下自己的垂发,笑脸如花,优雅而缓慢地说道:白公子,你千万不要以为凭你这个半壶水师妹的功力,真的可以挡下或隔开我这破空一击!下一次,我可不会再偏离自己的目标了!
我当然知道,刚才仙子还是留了几分劲道的。白清卓一边淡淡地说着,一边从腰袋里摸出了一柄三眼神铳,隔空对准了千面仙子的前胸,但是,如果再来一次,你的银丝带固然不会偏离目标,而我的铳弹也不会偏离目标。
千面仙子清脆悦耳的笑声蓦然一停,瞧着那黑洞洞的火铳枪口,一时有些僵住了。
白清卓笑得十分恬淡:此时此刻,我也无法去帮助我的战友,你也无法去帮助你的同伴——咱俩只能是针尖对麦芒,好好待在这里观看他们各自的活戏了!
当那个青衣蒙面人手中锃亮的刀芒逼近李如松面门三寸之处时,李如松才在心头喟然一叹: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这一出鸿门宴,缺了这青衣蒙面人的迎面一刀,无论如何也不能称其为鸿门宴的。
他不假思索地伸出手中双筷,迅疾如电地向那劈面而来的刀芒夹去!
叮的一声,那毒蛇吐信般的刀芒被他手中象牙筷夹了个正着!时间在这一刹那猝然微微一顿!李如松不用侧脸,也隐隐感觉到身旁的萧虎臣一瞥之际而投来的诧异眼神——也许萧虎臣只当他是疆场上叱咤风云的一代猛将,却没料到他内外兼修的功力竟是如此不弱!
听着身边传来的金刃交击之声,似乎萧虎臣和那个滚将过来的蓝袍蒙面人斗在了一起。可是,不知为何,李如松在心底明明白白地察觉到,他俩那边的搏击,仿佛充满了装模作样的进退起伏和装腔作势的呼呵叱骂!想来也是,如果只有李如松遭到狙击,而萧虎臣却始终若无其事,这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
既然已是引蛇出洞,若不奋力拼他一下,又何成白清卓所说的瓮中捉鳖!心念一定,李如松腕上发力、筷内传劲,将那一缕刀芒紧紧夹住,缓缓往后逼退了两寸!
青衣蒙面人露在面巾之外的那对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之色。他冷叱一声,手中钢刀贯注十成内力往前一送!
两股潜流般的劲力在激烈地对撞着——李如松和青衣蒙面人都站成了石像一般,陷入了绵绵密密的僵持之中,一时难分难解。
萧虎臣在一边看在眼里,心底暗暗焦虑,向对面的蓝袍蒙面人偷偷一使眼色,正欲有所动作——乍听得大厅角落里暴起一声劲喝,一团灰影似飞轮般疾掠而至,一下便插入了自己和蓝袍蒙面人的战团之中!
这一情景,几乎让全场中人都惊住了。这是一个玄衣蒙面人,他竟是从宾客丛中杀将上来的!而且显然和前面三个蒙面刺客不是同一来路的!因为,他起初的几刀根本不是朝向萧虎臣,而是唰唰几下把那蓝袍蒙面人砍退开去,同时用沙哑而低沉的声音说道:你滚开!这萧老贼是我的刀下鬼!
那蓝袍蒙面人被他一逼而退,待了片刻,竟真的在旁边站下,只看着他如何施为。
萧虎臣已然看出来者不善,满腹惊疑之下,手中金背银刀舞起片片飞雪,向那玄衣蒙面人挡了过去!
玄衣蒙面人死死地盯住他,沉沉喝道:萧老贼,你窃国乱军,罪该万死!一刀紧似一刀、一刀猛似一刀、一刀狠似一刀,如暴风骤雨般朝萧虎臣全身上下席卷而去。
萧虎臣慌忙将自己的宝刀舞出千重刀影,把全身罩护得密不透风、水泼不进!饶是如此,他俩刀刀相接之下,萧虎臣虎口仍被震得隐隐作痛。
那一边,玄衣蒙面人口中的窃国乱军、罪该万死八个字却似滚滚天雷一般在白清卓耳畔炸响!
他全身一震,目光一瞥,深深地盯向了那个玄衣蒙面人的身影,若有所思。
千面仙子在旁边紧紧盯着他和凌兰,目光闪动之间,忽地绽颜一笑:能够牵制住一代奇侠圣手狂生,本仙子也不觉得有失颜面。
白清卓也感到她的无隙可乘,只得沉沉一叹:可惜你我竟是敌人。
千面仙子听了这话,全身居然为之隐隐一颤,但她笑容里却仍是勾魂摄魄:你若退出京师,我们便不会再是敌人。
白清卓深深地注视着她:你若退出炎阳宫,我俩也不会再是敌人。
一瞬间,千面仙子清寒锋利的目光射将过来,正巧与白清卓的眼神对在了一起。
两道无形的利剑在半空中陡然交锋、碰撞,迸发出最刺眼的火花和最深沉的涟漪!
许久过去,千面仙子双目微微一闭,神色一暗,幽然叹道:你好硬的心肠!我竟是摄不动你的半分心魄!
白清卓也将目光缓缓移了开去,沉沉一咳,居然咳出了一口血痰。
师兄小心!最紧张的自然是凌兰。她在一旁直盯着千面仙子,防备她对白清卓猝然下手,又一边在暗中注意着李如松和青衣蒙面人那里的情况。很显然,那青衣蒙面人的武功比李如松更胜一筹,手中尖刀已是逼得李如松喘息得越发沉重,身形也摇晃得越发剧烈!
她暗暗扣紧了左掌里的寒铁簪刀,时刻准备着施以援手。
萧府大门之外,耳力远过常人的韦生晖已然听到了府里隐隐传来的惊呼喧闹之声。他面色一变,随即呼啸一声,东霖院的暗卫队员立刻聚拢过来,不多时便已达四五十人。
韦生晖带着他们往大门里直闯进去。
不料,萧府卫兵队却纷纷执盾举刀,拦在了他们前面。
韦生晖亮出李如松的令牌,峻声喝道:我乃辽东副总兵李如松的侍卫首领,现在进府保护李将军的人身安全!
萧府为首的卫兵队长也厉声喝道:里面有倭国奸细作乱,本府自有处置。外人一律不许入内,免得乱上添乱!
贵府情况不明,我们必须进去见到李将军!韦生晖也顾不得许多,带领众人往前逼近。
双方正在僵持之际,何远领着一批锦衣卫武士飞驰而来!他身形疾纵而起,一下落在那萧府卫兵队长面前,把手中北镇抚司的银牌一亮:我等奉旨入内捉拿刺客奸细,速速退开!违者以谋逆论处!
萧府卫兵队长将那银牌看得明切,只得沉沉应了一声,令手下队员让开一条通道出来。
正厅之中,玄衣蒙面人刀刀凌厉、招招生风,已是将萧虎臣杀得节节败退。而他手下的卫兵们近前相救,却又全被玄衣蒙面人三拳两脚打翻出去,跌了一地。
就在此时,那蓝袍蒙面人突然一跃而前,挥刀将玄衣蒙面人一架:你快滚开!莫要抢了我的生意!
接着,他全力砍出几刀,竟是替萧虎臣挡下了玄衣蒙面人的攻势。玄衣蒙面人退开一步,盯视着他,冷冷一哼:你果然是做假戏的家伙!也罢!我就把你和萧老贼一起打发上路!
随即,他也放开了手脚,将刀法尽情施展开来:一招一式简直快如闪电,团团旋舞之下,恰似塞外极北之地的暴风雪,嘶啸有声,使人看之不清,却同时茫茫然铺开来一片浩瀚暴烈的压迫感,竟真把萧虎臣和那个蓝袍蒙面人裹在其中,逼得他俩攻守两难、抽身不得,只有联手苦苦支撑!
一瞧得他这刀法的阵势,白清卓和凌兰亦是暗吃一惊:这刀法虽然看起来万分凌厉、非常繁杂——但里面最关键的几招赫然正是南兵营的制胜之秘割虏刀法!只不过隐蔽在电光石火的变化招式中不易察觉罢了。
白清卓看向那玄衣蒙面人的身影,目光变得深沉起来。
二师兄,他……他……凌兰朝白清卓失声呼道。
白清卓却一声劲喝截住了她:休要走神!注意如松将军!
他话犹未了,一声暴吼传来,李如松那边果然骤变乍生!
只见那青衣蒙面人双手紧握刀柄,似野兽般一声大吼,刀尖上精芒暴涨!
李如松顿感对方刀身上竟透出一股无形巨力如江河决堤般直逼过来,势不可遏!他亦大喝一声,连人带椅便若遭到巨浪冲击之下的一叶小舟似的飞退而起!但他紧握着那双象牙筷却丝毫不敢松劲,青衣蒙面人的刀芒仍似影附形一样随着他这凌空飞退之势紧逼上来。
而在厅中外人看来,那情景就像那个青衣蒙面人以一柄尖刀竟将李如松连人带椅凭空挑了起来!
谁都感觉得到——李如松危险了!
李井方急得目眦欲裂,手中折扇呼呼连挥,势若孤狼,直欲突围过去——却被那锦衫蒙面人以刁狠至极的刀法死死缠住,硬是无法脱身!他只得嘶声大呼:快救李将军!
然而,环顾四周,高正思、吴承信等各位宾客哆哆嗦嗦、缩成一团,堂下诸侍卫虽是快速前来,却根本插不进手。
那边,正在玄衣蒙面人的重重刀影中靠着蓝袍蒙面人的支持而略有余力自保的萧虎臣,看到这一幕、听到这一幕时,眼角不禁掠过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阴笑——李如松此番当真是在劫难逃了!今天这场吞胡宴办得不错!
此刻,只听啪的一声,李如松手中紧握的象牙筷被对方的刀劲震得截截碎裂——青衣蒙面人手中的利刀刀芒正毫不停滞地向前递进,直向他的胸口处直刺上来。
李如松连人带椅越飞越高,他已无法遏住对方凌厉异常的攻势!那森森刀芒透过来的一缕寒意似针尖般刺得他心口隐隐生痛!
我命危矣!他在心头长叹一声。他在喟然叹息中,分明看到那青衣蒙面人逼视着他的双眸中已然闪出了一种得意而狰狞的厉芒。
顿时,四下里惊呼之声大作——然而,一切仿佛都已来不及挽回了!
千面仙子的目光也似被吸引了一部分过去——她红艳的唇角也掠出一丝笑意:他、完、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白清卓猝然喝道:小兰!随着他的话声,一直静默不动的凌兰猝然出手了。她左手一扬,掌中寒铁簪刀化作一抹冷电,闪了一闪,去势迅疾绝伦,几乎连一直监视着她的千面仙子都还没反应过来——嚓的一声,竟已射入那青衣蒙面人后背的左肩胛处!
青衣蒙面人如遭电击般身形蓦然一滞!他的目光里顿时闪现出一种突如其来的痛楚和慌乱!他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所有劲力即刻涣散开来——他的整个身躯一瞬间在半空中便如僵尸一般直挺挺地跌落了下来。
可惜,只差一寸之遥,他的刀尖就能刺进李如松的心口了!然而,最终还是失手了!这柄寒铁簪刀截断了自己的气脉,还以一股寒冰刺骨之气几乎封冻了自己左半身的血流——自己暂时是无力再向李如松出手了!
青衣蒙面人踉跄倒退了几步,眼中浮起一片深深的颓然之色。
李如松一个起落,落在了一群侍卫的保护圈中。他终于安全了。
与此同时,凌兰死命射出那一记飞刀之际,左侧亦是不自觉地空门大开——呼地一响,千面仙子恼羞成怒,自然是乘机而发,手中银丝长带宛若一条白蟒飞卷而出,以开碑裂石之劲道,扫向凌兰的左半身要害!
而千面仙子在这一丝带挥出之间,她的身形也即刻似巨蝶一般翩翩倒飞而退,升上了半空——她知道,白清卓也要有所动作了!
果然,白清卓手中的三眼神铳亦是一鸣而放,一蓬火星乍然爆开,铳弹激射而出——饶是千面仙子闪避得极快,左腿还是中了一粒铳弹,痛得她低低闷哼了一声。
就是这一声低哼,听得白清卓心弦剧震——盯向千面仙子的眼神有些浊乱起来!这个声音,隐隐透着一丝熟悉!
另一边,那银丝长带却还是先行一步就要扫中凌兰的左半身了,情势危急至极!
恰在这一刹那,随着一声厉叱,一道寒光划空射来,迅猛至极,一下重重地撞在那条白虹似的银丝长带的半腰处,立刻令它偏闪开去!
唰地一下,那道银丝长带从凌兰左侧一掠而过——它挟起的劲风还是划破了凌兰左腰的衣衫,一股鲜血立刻染了出来。
凌女侠!何远似大鸟般一纵而至,护在她的身畔。原来,刚才正是他掷出的利刀击偏了那条银丝长带的攻势。
凌兰向他感激地一笑:没关系——都是皮外伤。
这时,锦衣卫的武士们和东霖院的暗卫们都已拥了进来,团团围护住了李如松。
千面仙子站在悬空灯架之上,见到青衣蒙面人也受了重伤,蓝袍蒙面人在那边被压制,而锦衫蒙面人只能和李井方斗个不相上下。同时,白清卓这边又添了何远、韦生晖两个高手。很显然,双方实力对比之下,自己这一方今天算是失利了。她必须当机立断了。
锦衫蒙面人却并不甘心,飒飒几刀砍退李井方,就要朝李如松扑杀过去——眼前白光一闪,千面仙子的银丝长带已是挡在了他身前,同时她冷厉至极的声音一飘而至:我们撤!
锦衫蒙面人一急之下,叽里呱啦地用倭语讲道:不杀李如松,决不能撤!
千面仙子像是听到了最大的笑话一样冷笑起来:那你等着被他们活捉吧!
锦衫蒙面人瞧着拦将上来的李井方、韦生晖等人,跺了跺脚,只得点头。
看到那蓝袍蒙面人也跳出了战团,千面仙子才远远地朝着白清卓嫣然一笑:清卓公子,咱们后会有期了!
说着,她手中银丝长带凌空一旋,撒下一团团浓郁的白烟,就地罩住了青衣蒙面人、锦衫蒙面人、蓝袍蒙面人和她自己的身影,然后几乎弥散了全场——在何远、李井方、韦生晖等人的拼刺劈砍之下,烟气渐渐散尽,他们却已无影无踪了。
只剩那个玄衣蒙面人,正把独木难支的萧虎臣杀得大汗淋漓、狼狈不堪、连连呼救!
白清卓瞅向了何远:何君,萧总兵身为边藩重臣,不可不救。
何远正欲过去,李如松在那边也是提了一柄钢刀冲将出来:萧总兵,李某救你来了!
玄衣蒙面人一见寡不敌众,随即收回利刀,往白清卓、凌兰这边扫了一眼,然后转过目光,盯视着喘息不定的萧虎臣,厉声叱道:你今日命不该绝!你日后若再窃国乱军,我必来取你狗头!
说罢,他身形一起,疾若鹰隼,腾空直上,从穹顶破洞处一掠而去,消失不见。
不知为何,李井方、韦生晖,甚至何远都似无意前去追他。
白清卓则仰望着他的去向,神情显得深有所思。
何远叹了一口气:今天这个吞胡宴办得有些败兴。
白清卓闻言,却淡然应道:今天这个吞胡宴,我们收获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