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朔风飒飒,吹得城头军旗哗哗作响。
白清卓一身轻裘,披着斗篷,缓步巡走在关城城台的通道上,见得一队队士卒站南面北肃然挺立,严阵以待,他暗暗颔首。
顾少伦、庄驰、上官雪衣陪侍在旁。庄驰正向他禀道:昨日朵颜的数十架火炮、抛石车已经运达。他们可能真的要攻城闯关了……
白清卓向着城外几里处那连绵起伏的朵颜军帐遥遥望去:看来,本座又要再唱一出空城计了……
说罢,他捂着胸口又激烈地咳嗽起来。
上官雪衣急忙扶住了他,眼底一片暗淡。她知道,这三天时间已过,金针锁穴法已然失效,白清卓的全身功力又被缠丝销金散禁锢住了。他现在,又是那个弱不禁风的青年将军了。
此刻,方宝芹也从梯道下上来,一见白清卓这情形,上前关切地问:清卓公子的隐疾又犯了
白清卓止住咳喘,微一摆手:不碍事的。你今天去城中慰问民户的情况如何了
大部分民户都还算情绪稳定,表示观望一两天后再做外迁的决定。有一小部分商民昨天已经搬走了。方宝芹又瞧了瞧顾少伦,顾公子的那位老县丞和县府衙役们还是很得力的。
白清卓悠然一叹:喜峰关之南,三百里内无险可守。他们纵是外迁搬走,这仓促之间又哪有朵颜的战马跑得快我们还是要尽力挡住朵颜,才是保境安民之本。
正在这时,一个亲兵来禀:启禀白参将,蓟镇副总兵章世彦率八千步卒赶到支援。吴惟忠将军正在下面接待。
蓟镇只来了八千步卒相援庄驰大为惊讶,我们喜峰关最缺的是骑兵啊!
白清卓问那亲兵:他谈起蓟镇为何只派了八千步卒过来吗出了什么事情吗
章副总兵向吴老将军谈起,萧总兵和锦衣卫何远何大人正在劝说北兵营中的骑兵队,后边定会赶将过来的。
劝说这个何远怎么搞的后面过来的凌兰听到这里,不禁怒容满面,旨令已下,谁若不从就斩了谁!喜峰关这边已经是火烧眉毛了,还要用劝说!
北兵营骑兵队必是宣称战马患了疫疾,一时不好出兵吧。何远再强硬,能够把刀架在每一个骑兵脖子上逼着过来白清卓缓缓一叹,萧虎臣的借口嘛,总是能找到的。不过,来了八千步卒也好,我们毕竟又多了一两成的胜算。
他们正说之间,却见朵颜大帐那边有一拨人马正向城下徐徐行近。郑北雄那洪钟一般响亮的声音传了上来:
朵颜国师百劫上人有请喜峰关守将白清卓于城外一见。
众人听得清清楚楚,都变了容色。上官雪衣一下拉住白清卓的衣角:清卓君,你这一次怕是去不得了。
白清卓握紧掌中的紫玉箫,默思片刻,看了看她、顾少伦和凌兰,正声道:有你们为伍为伴,我如何去不得
顾少伦说道:古有商鞅以会客为名而擒魏公子卬。敌国之间,讲不得信义!况且白清卓你目前功力尽失……
避而不见,才会令百劫上人疑虑成真。白清卓淡然说道,虚实难测,方能取得出奇之效。
方宝芹柔柔说道:诸君,这一次百劫上人似乎并未带兵而来,应是私交会面,不会唐突劫持。清卓公子,我也陪你一道下去见他。
还是在那片不高不低的平坡之上,百劫上人林映夕端坐在辇。他身边只带了郑北雄、铁木勒以及一队陪侍的僧人。
当他看到白清卓在顾少伦、上官雪衣、凌兰、方宝芹等人的簇拥之下缓步走近,倒是微微然一笑:你们这一大群人过来,莫不是早就想好了来本座这里讨酒讨茶喝
白清卓也微笑而答:上一次在凤鸣寺,上人的清茶,一直是余味留芳啊!
林映夕也笑得宝光灿烂:本座是曾经请你和顾少伦喝过茶。今天,有凌兰在,有方小姐在,有上官仙子在,本座自然是不能单拿茶水出来了。
说着,他把眼色一丢。几个僧人立刻异常快捷地在地下摆了一张长席和两条碧茵;又有一排小桌矮几端将上来,上边尽是瓜果糕点。
白清卓瞧了瞧四周,笑道:上人还准备在这里架锅生火焚香煮茶吗
那倒不必。林映夕把手一挥,两个沙弥各自捧着一红一白两只冬瓜般大小的玉壶走了上前,将它俩放在矮几之上。林映夕又道:这红玉壶里装的是美酒,这白玉壶里装的是茶。你们愿喝哪一样,自己招呼。
白清卓瞧着那两只玉壶,颔首说道:原来是暖玉装温水,自然不会凉。上人身边果是奇宝多多。
凌兰盛了一杯美酒拈在手中,朗声说道:大师兄,您何必作难于二师兄和我们南兵营呢……
这里没有什么大师兄、二师兄,也没有什么小师妹。林映夕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只有朵颜的国师和大明的将士。
凌兰噙着眼泪,只得停住了口。
就在这时,白清卓终于憋不住,轻轻地咳了一声出来。
林映夕握着茶杯的右手在半空中微微一定:你的功力又消失啦
白清卓迎视着他的炯炯目光,平平实实地说道:我这一身顽疾就是这样时而好时而坏。而且何时好何时坏,我自己也把握不准。上人可真是神目如电。
在旁边听到白清卓已是功力尽失,郑北雄向铁木勒对视一眼之后,突然一声沉啸,浑身暗一凝功:他满头白发根根立起,体内各处骨节一阵咯咯脆响,整个身躯似是增高半尺,一双虎目更是精光闪闪,令人不敢直视。
顾少伦见状,连忙跨上一步:他眉宇间青气隐隐,衣衫上下无风自动、真气鼓荡,亦有风聚雷屯之威势。
白清卓满面笑容依旧,只是慢慢喝着杯中清茶,眼神却是深湛难测。
上官雪衣暗暗紧张,一手扣住了腰间的银丝带。她侧眼一看,却见方宝芹竟也是安坐如亭亭玉柳,脸上平静极了。她心中暗道:这宝芹小姐果然是心性沉稳,非比寻常!难怪在那日丹池诗会中她亲见兄长遇袭重伤,居然硬是没有乱了方寸!
场中空气渐欲令人窒息之际,林映夕却乍然一举手,说道:郑先生且慢!这位白参将说了他的病情是时好时坏,也就是可好可坏。万一你和这位顾公子切磋了三百个回合后,他却突然好了呢那时候,他岂不是坐收渔翁之利
一听他这话,郑北雄全身一震,顿时身形暴敛,杀气尽掩。
林映夕又侧目斜视着方才按刀欲发的铁木勒,口中缓声说道:不要以为谁身手超群就可以独占鳌头。你有内劲护体,但是真能硬得过一发铳弹你能飞檐走壁,又真能飞得过一支弩箭一场大战,是千人万众的扬长避短,而不是某一个人的恣意挥洒!你看西晋名将杜预,手无缚鸡之力,却能率千军万马破长江天堑!你看诸葛武侯,羽扇纶巾,体弱如病夫,却能七出祁山而过关斩将!
铁木勒听到后来,不禁垂眉低目,右手渐渐松开了刀柄。林映夕这才和白清卓正面而视:白参将,你总不会以为你凭着一万戚家军南兵,就能让我朵颜五万雄师坐困城下吧
白清卓徐徐放下茶杯:我大明南兵营自然会得道者多助的。
顾少伦哼了一声:百劫上人,我们蓟镇的援兵今天已经到了喜峰关。
林映夕毫不理睬他,直盯着白清卓继续说道:你何必欺骗本座萧虎臣若是到了,会让你一个人在本座面前出尽风头而不理不顾
白清卓正声道:蓟镇的援军确是到了,但不等于萧总兵到了。
兵来将不来,人来马不来,有趣有趣。林映夕的目光变得渐渐深沉起来,白清卓,你好好想一想,用你们戚家军南兵营在喜峰关专门消耗我朵颜大军的实力,让我们双方自相残杀,谁才是最大也是最后的获利者
听到林映夕这一番话,白清卓深吸了一口长气,觉得心口有些发闷。
林映夕继续缓缓逼问而来:你忘了辽东金刚堡之役了吗你忘了洪尔林、徐方深等人的义愤了吗有人想让喜峰关成为第二个金刚堡,有人想让南兵营成为第二个血刀营!他们在七年前不想让戚家军存在,而今也不想让你一手经营起来的白家军存在!
白清卓只感觉他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似变成了一柄柄无形的利刃,插在自己的心口里慢慢搅动。他的气血变得乱窜起来——原来林映夕已是在用传音入功之术捣乱自己的气脉,令自己渐渐神智失控。
他猛一咬牙,沉声回答:守土有责,死而无悔。
虽是无悔,但却有憾。林映夕继续直逼过来,双目中金光隐现,你们岂可自己看轻自己——戚家军南兵营将来可是平倭灭寇的主力军!你们的价值怎可被如此轻视若本座是朱翊钧,必会严令责成李成梁、萧虎臣拼命驰援!但是,你看,两三天过去了,才来了几个无用的援兵!
上官雪衣坐在白清卓右侧,见得他面色渐渐灰青、双目渐渐发红、呼吸渐渐变乱,立刻明白他已遭到林映夕传音入功之攻击。她急忙暗暗握住白清卓的右手,拼命输入一股真气,去尽量压平他体内的气血波动。
白清卓得她暗助之力,终于稳住了心弦,硬硬朗朗地答道:不求尽人皆知,但求无愧我心,足矣!
林映夕转脸看向上官雪衣,朝着她重重地哼了一声。
上官雪衣顿觉胸口似被千斤铁锤狠狠地砸了一下,眼前阵阵发黑,痛彻心扉。遭这一震之下,她手腕一软,暂时无法再给白清卓注入真劲。
林映夕回过头来,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又向白清卓缓缓慢慢地说道:你真的就不怕成为第二个张居正、第二个戚继光你现在为他俩而血谏鸣冤,真不知道将来谁又会为你而血谏鸣冤你就不想跳出这个轮回吗
他这一句紧似一句,使得白清卓的气息又暗暗震荡起来。白清卓的舌头宛若挂上了千斤铁块,几近麻木一般。但他强忍着心绪波动,凛声说道:当今大明,圣君在上,贤臣为辅,必无你这危言耸听之患!
林映夕冷冷地扫了他一眼:太祖高皇帝(指朱元璋的庙号)为何要外放诚意伯刘基汉高祖刘邦为何要剪除淮阴侯韩信明太祖、汉高祖是昏君诚意伯、淮阴侯是逆臣势之所在,虽圣主贤臣也不得不反目!
方宝芹在旁边听着,又见白清卓呼吸骤紧而难以吐字成句,她已看出,白清卓和林映夕之间的对话宛如在下一盘步步杀机、处处争锋的棋局,所有的较量表面上无声无息,暗底下却是风潮涌动。只要谁稍微松懈了一丝一毫,就是如坠深渊、万劫不复。相比起来,武功上的刀来剑往,完全成了不堪入目的儿戏!
她心窍玲珑,自觉虽不能以内功相助白清卓,却可在文辞机锋上帮他一臂之力。她沉思有顷,从旁接话道:上人,你岂可因未来之变而锢目前之局也!以唐代宗之阴深、唐德宗之轻躁,而仍有郭子仪之秉忠持诚、善始善终,并不尽如你之所言也!
她这话一出,场中竟是泛起一阵无形的波动:白清卓面色微微一松,终于缓过气来;而林映夕则是脸色深深一变,欲言又止,盯着方宝芹好好看了一回。
半晌,林映夕抬起头来,冷沁沁的目光投向高高远远的苍穹,若深若浅地说道:
在凤鸣寺中,你曾经说过,你要单身独拔群峰外,一枝孤秀白云中。你放弃了和本座一道联手改天换地,你真的知道你究竟放弃了什么吗
白清卓的心弦又剧烈地震颤了起来。
你所追求的天步顺遂、国事清明、贤良满朝,你以为凭你一个小敲小打、修修补补的裱糊匠就能做到
白清卓胸中气血翻涌,难受至极,却仍是咬紧钢牙,沉沉毅毅地说道:今日今时天地之变,在于振作,而不在于翻覆。
林映夕深深盯了他一眼:振作你想让谁振作你能让谁振作你是臣,他是君,你能以下而振上你又想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海刚峰的结局如何你又要重走他走过的路!
白清卓被他的话语搅得心神激荡、气息乱窜。他深深地呼吸着,终于顺过一口气来,唇边也缓缓沁出一丝鲜血:我不是为我一个人而活。我不能让戚家军万众一心、精忠报国的清誉毁在我手里!
凌兰在旁边哭了起来:大……大师兄,国师上人,您不要再逼二师兄了!
顾少伦和上官雪衣在一侧急得满脸通红,却有些束手无策。林映夕和白清卓这一番唇枪舌剑,本质上还是意念之战,全然未用真气内劲,他俩实在不好插手——况且,心魔还须心剑斩,林映夕在白清卓脑海中挑起的惊涛骇浪,也只能由白清卓自己以理智和意志去平息,任何外力都难有作用。
方宝芹却是玉容一正,双眸晶光如波,整个人显得异常的清灵静雅、淡定从容,宛若一尊活生生的白衣观音。她的声音清而不浅、细而不弱,一字一句如石击水,响在了众人的耳边:上人以一己之锐志而夺他人之心魄,符合‘四大皆空’之佛门要旨吗符合‘普度众生’这个‘度’字吗佛家重‘度’而不是重‘驱’、重‘悟’而不是重‘逼’!金刚怒目本是辅,弥勒笑容才是主!
她这一席话缓缓讲完,林映夕端坐在那里默而不言。他全身的彩绚袈裟突然间无风而自动,泛起了层层涟漪,哗啦哗啦作响。过得半刻,方才渐渐静定下来。
他慢慢垂下了一双明眸,浅浅一叹:罢了。或许你讲得对——‘今日今时天地尚未大变’。连你的心境都未大变,本座可能确是操之过急了。
白清卓顿时觉得四周挤压而来的无形巨力一瞬间便化为乌有。他这一次才真真正正地放松下来。
然后,百劫上人林映夕的笑容又鲜鲜活活地流动了起来:来,大家该喝酒的喝酒,该喝茶的喝茶。今日之后,咱们相聚已难了。
就在这时,城门口处,一个明兵飞马过来,激起一溜尘烟。他手里托着一卷小小的纸件,口中兀自大喊:白将军,白将军,辽东镇的‘飞鸽传书’送到了!送到了!
顾少伦、上官雪衣、凌兰都露出了喜出望外的神色。白清卓和方宝芹对视了一眼,也如释重负一般莞尔而笑。
郑北雄和铁木勒却是暗暗变颜变色,一下沮丧了许多。
只有林映夕面色平静如常,若有心又似无意地说道:看来,明天中午左右,辽东的铁骑营就会赶到这里了。
白清卓从那亲兵手中接过密函纸件,打开一看,长笑道:确是如此。他们说可以赶到喜峰关和我们一起吃个午饭。
林映夕的笑容不深不浅,却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满脸溢出商贾之气来:如今李如松、李井方即将率大队铁骑赶到,辽东军和戚家军双剑合璧,自然是天下无敌。我们朵颜大军也不得不退避三舍了——
他这话一出,场中气氛顿时有些沸腾起来了。
林映夕又一摆手,容色凝峻:不过,‘一时胜败在于力,千秋是非在于理’。八十万劣品棉衣事件,可不能不了了之,你们终究得有个说法。你有资格和我们谈一谈吗
白清卓敛颜说道:白某如今挂衔兵部左侍郎,圣旨授予了‘进退自专之权’。
林映夕面色微有波澜:朱翊钧也还算是知人善任,这一次终究是没用错你。
白清卓正色言道:上人,您可以回去告诉兀尔赤大王,这八十万件劣品棉衣事件,就是倭国奸细引凤堂刻意制造出来挑起大明与朵颜交战的一条毒计!
林映夕的目光直逼而来:引凤堂的来历,我们不深究。但朵颜部八十万民众今年如何穿暖度冬,这个事情总要解决吧
上人是否言之过虑了朵颜部众久居塞外,哪一家没有几件压箱底的旧衣旧袍可以支撑着过冬度寒白清卓双目灵光流转,不过,我会和苏州顾氏商庄联系,让他们调动江浙所有的织衣铺为你们赶制合格的棉衣,能做多少就送多少来,尽量满足你们的需要。
林映夕斜扫了顾少伦一眼:顾氏商庄恐怕是要被你和顾少伦拖垮了哟……顾思义倒是可以乘机从江浙进军到京师里来了……
白清卓也向顾少伦看了一眼:你放心——我一定会让这件事情真正的幕后黑手付出应有的代价的。
林映夕双眉微微一跳,语气柔和了下来:既然顾氏商庄如此大义大慧,本座倒须得代朵颜部众谢上一谢。这串珠、璧、瓶三宝手钏本是德润斋押在我朵颜的信物,是那位玉笔判官崔波亲手交给本座的。但本座如今已留它无用,就送给白侍郎你带回去替顾思义好好参详参详吧。
白清卓立时怔住了,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似的看着林映夕。还是上官雪衣赶紧从林映夕手中接过那串三宝手钏,呈在白清卓的眼下。
白清卓心中像是清水倾入沸油之中,剧烈翻滚个不停。他早已习惯了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这会儿竟然眼角发涩,不知从何而来的温热眼泪,骤然聚向双眸之处,一时难以抑制:大……大师兄……
林映夕此时此刻的笑容慈和得让人如沐春风。
白清卓缓缓摩挲着那串三宝手钏,低低问道:白某问上人一句题外之话,朵颜部此番借八十万劣品棉衣之事而叩关前来,似乎是选错了时机吧以上人之睿智,恐怕本不至此。
你的意思,本座明白。林映夕不动辞色地说道,不过,我们若是乘陛下前来巡边阅视之际而发难,你们自是手足无措、难以招架。其实也有人来这样劝说过。说不定,我们朵颜亦真能顺势问鼎中原。但本座和大王终是慈悲为怀,只想叩关问罪,不愿化玉帛为干戈而殃及苍生。
白清卓深深点头,对顾少伦说道:听清了吧记住了吧百劫上人这一席话,我们是要写进联名奏表里的,是要呈给陛下亲览的。
顾少伦虽然还没有全懂白清卓这番话的言外之意,但也明白林映夕必是有大大的暗助之力给了白清卓,便朗声应道:好的。顾某听清了,也记住了。
林映夕拿过白玉壶只给自己面前斟了一杯清茶,对白清卓言道:你我之间,话已讲完。我要和他们谈一谈。
白清卓并无多言,站起身来,让开到了一边。
林映夕招了招手,让顾少伦、凌兰坐近过来,脸上笑意盈盈:此番退兵之后,本座回到朵颜,便将燃灯伴佛、讲经说法,不再过问尘世之事。今后我们也难得相见了。临别之际,小兰,我有几句话对你说。
凌兰这时才真真切切感到先前那位热情友爱的大师兄终于又回来了。她双眸泪光流转:大师兄!您何必离我们太远……您就和我们在一起吧……
傻话!大师兄现在已是出家之人了呀!林映夕拍了拍她的掌背,款款言道,这些年也辛苦你一直照顾你二师兄了。但有些话语,你二师兄不好对你说,只好由我这个大师兄来说了。
凌兰热泪盈眶地看着他,似懂非懂。
林映夕将她的手拉了过来,和顾少伦的手握在了一起,含笑说道:世间有一段俗话,不是佛理,却胜似佛理——叫作‘若非冤家,不成亲家’。你俩的事情可以定下来了。
大……大师兄……凌兰有些羞红了脸,却任由顾少伦紧紧握着她的手,唇瓣浮起了甜甜的笑意。
顾少伦也有些语无伦次:……一切听……听从大师兄的……
林映夕轻轻笑着让他俩自去一边私语,又唤了方宝芹、上官雪衣过来,先是看向了方宝芹,眼里依然是盛满了笑意:方小姐,你看这位上官姑娘足智多谋、武功卓绝,你应该有些自愧不如吧
方宝芹脸现红霞,微微低头。
林映夕的笑容真诚得令人无疵可寻:她帮着你心爱的白公子打打杀杀、出生入死,你自然是比不过她。但你也有你的长处啊!你帮着你心爱的白公子博古通今,她自然又比不过你。侠客名士,自有剑胆琴心。上官姑娘是他的那柄‘剑’,而你方小姐便是他的那具‘琴’。
方宝芹和上官雪衣相视一笑,齐向林映夕深施一礼。
好了。今天的聚会,终究还是完了。林映夕徐徐起身,把手往外一摆。
郑北雄立刻呼道:起!
当林映夕连人带辇披着灿灿日光转将过去之际,白清卓双目含泪,双掌合十,向他低低沉沉地吟道:
百劫成圣,万众归心。胡化为佛,八荒普度。
顾少伦、凌兰、方宝芹、上官雪衣也都向他深深然躬了下去。
林映夕却并未回头,而是抑扬顿挫步步有序地吟起了申时行所写的那首《咏双面佛》之诗:
身隐身灭化无双,翻脸佛陀变金刚。
痴迷通慧皆外象,一念成真定三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