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琰细致的用雪白的丝帕,将解牛刀上的殷红拭去。
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奇异的从容,与这血腥的亭子格格不入。
她转过身,看向僵立在亭外的林枢。
“来了?”
声音依旧清冷,听不出喜怒。似乎刚刚并没与注意到林枢来了。
林枢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胃里那股翻腾的恶心感又涌了上来。
他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去看那根柱子,那里,小太监已经没了声息。
姜琰将那柄解牛刀随手放在石桌上,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驸马觉得,本宫这亭中‘景致’如何?”她问。
林枢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景致?这他娘的是人间炼狱啊!
他能说什么?说殿下您这手艺真不错?过年村里杀猪你站C位?
姜琰似乎也不指望他回答,自顾自道:“一个不长眼的奴才罢了。”
她语气轻描淡写:“魔教妖女安插在本宫府里的眼线,以为藏得很好,今日本宫闲来无事,便将他引了出来。”
魔教妖女?!
林枢心头又是一跳。
她竟然知道秋月的存在!
难道这个小太监是秋月派来救自己的?
他还未从这新的信息中回过神,两个一直在亭外的宫女已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
她们动作熟练地解开小太监身上的绳索。
另有宫女提着水桶,拿着布,开始清理地上的碎片。
整个过程,悄无声息,配合默契,显然对此早已司空见惯。
林枢看着这一切。
只觉得这公主府,上上下下,没一个正常人!
“你以为,本宫选你做这个挡箭牌,只是为了让你替本宫承受那些无稽的污名?”
姜琰的声音再次响起,拉回了林枢的思绪。
只听姜琰慢条斯理地继续说道:“那也太小瞧本宫,也太便宜你了。”
“本宫的挡箭牌,不仅要能挡污名,更要是一个绝佳的活靶子。”
“替本宫将那些藏在暗处,窥伺本宫,窥伺这大雍江山的老鼠、臭虫、毒蛇,一只一只,全都引出来。”
林枢浑身一颤。
姜琰看着他煞白的脸,似乎很是满意。
她走到石桌旁,拿起那把解牛刀,用丝帕又擦拭了一遍,尽管那上面已经看不到任何血迹了。
“林枢。”
她轻唤了一声。
“怎么样,我们合作吧。”
她的声音平淡无波,却透着一股强势。
“我保你,还有你的家人,平安无事。”
“你,帮本宫探穴引水。”
林枢沉默了很久,不知如何作答。
“你不说话,本宫就当你默认了。”
姜琰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亭中的死寂。
她似乎并不在意林枢是否真的同意,或者说,她根本没给他不同意的选项。
“我们的合作,在成亲之后,正式开始。”
对啊,他还是这位变态公主名义上的驸马!
这日子,还有法过吗?
姜琰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去吧。”
她摆了摆手。
“你那位‘贴身侍女’,还在门外等着你呢。”
秋月?
林枢心头又是一紧。
姜琰不仅连秋月都知道,而且还知道她是自己的‘贴身侍女’。
这个女人,到底还知道多少?
“最后,送你一句话。”
姜琰转过身,重新拿起那把解牛刀,在指尖慢悠悠的转动着。
“魔教的人,不比本宫好相与多少。”
她顿了顿,身姿依旧端庄得体。
“别想着两头通吃,也别想着耍什么小聪明。”
“否则,本宫不介意真把你骟了,再送到那位沈老板那去。”
……
林枢脚步有些虚浮地跨出公主府那朱漆大门,傍晚的风带着街市的喧嚣扑面而来。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姜琰那些令人毛骨悚然的话。
活靶子……探穴引水……
这个女人,是要把他当成诱饵,去钓那些潜藏在暗处的毒蛇猛兽!
他抬头,一眼就看到了街对面面摊上坐着的秋月。
她正呼噜呼噜的吃着面,细碎的夕阳余晖落在她略显不羁的发梢上。
这长公主府选址也真是清奇,偏偏安在这人声鼎沸的闹市之中。
林枢径直走了过去,在秋月旁边拉开条凳坐下。
他指了指秋月那碗,对忙碌的老板喊道:“老板,来一碗一样的。”
“好嘞!阳春面一碗,马上就来!”老板爽快应着。
秋月放下筷子,一双灵动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哟,出来了?瞧你这脸色,白的跟刚从坟里刨出来似的。那妖婆子怎么你了?”
林枢扯了扯嘴角,想笑却笑不出来:“她……没怎么我。”
只是差点把他吓得魂飞魄散而已。
“没怎么你,你能这副死样子?”秋月显然不信,撇了撇嘴,“说吧,本圣女给你撑腰。”
面条很快端了上来,热气腾腾。
林枢拿起筷子,却没什么胃口,只是胡乱拨弄着碗里的面条。
亭子里那根血淋淋的柱子,还有那个没了声息的小太监,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她……”林枢艰难地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她说,我是个活靶子。”
“活靶子?”秋月挑眉。
“嗯,专门替她把那些藏在暗处,想害她、想害这大雍江山的人,都引出来。”
林枢想起姜琰那副“满意”的表情,心底就一阵发寒,“她说,她的挡箭牌,不能只挡污名。”
秋月嗤笑一声:“她倒是会算计。那你答应了?”
“我有的选吗?”林枢苦笑,“不答应,怕是还得在这公主府多待一会。”
他顿了顿,看着秋月,神色复杂:“她……知道你。”
秋月若无其事的继续吃了一口:“哦?知道我什么?”
“知道你是魔教妖女,知道你现在是我的‘贴身丫鬟’。”林枢一字一句道,观察着秋月的反应。
秋月面上露出带着几分邪气的笑:“然后呢?她想拿我怎么样?”
“她警告我,”林枢想起姜琰在亭中慢悠悠转动解牛刀的样子,“别想着两头通吃,也别耍小聪明。”
“否则,”他咽了口唾沫,姜琰那句“本宫不介意真把你骟了,再送到那位沈老板那去”的话,他实在没法对着秋月复述出来。
只含糊道:“否则,下场会很惨。”
“她还说,”林枢补充道,“魔教的人,不比她好相与多少。”
这话,分明是在挑拨。
秋月将碗里最后一口面汤喝尽,随意抹了抹嘴:“这女人,果然不是省油的灯。看来,你以后的日子,不会太无聊了。”
“那小太监……”秋月突然问。
林枢身体微微一僵:“死得很惨。”
秋月沉默片刻,点了点头:“你我欠他一条命。”
“他的任务本来只是潜伏就好,却成了我与她妥协的棋子。”
她站起身:“行了,吃也吃了。回吧,少爷,接下来,有的你忙了。”
林枢跟着起身,心中五味杂陈。
只觉得这个世界好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