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光乍亮,春日微暖的风吹拂过长廊,庭院中早早就聚起了几位衣着鲜亮的贵女。
沈姝今日穿得格外朴素。
她一身水灰色的细布褙子,袖口绣着极浅的兰花,整个人看起来素净无光。
她立在花圃边,耳边是不断传来一串串不咸不淡的嘲讽:
“听说有些人是从乡下来的,一到京中就懂得讨好人了,心眼子比我们这些京中姑娘还多。”
“哎呀,别这么说,有人天生就有本事,不靠身份、不靠家世,就能让人日日惦记着她的手艺。”
一阵娇笑声传来,带着假意的羡慕和真切的轻蔑。
沈姝听着,只笑不语,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她知道这些人是故意的。
而自己能出现,是因为不远处亭中,那位穿着绯粉织金纱裙、端着笑、坐姿温婉的宁家千金——宁蓉。
宁蓉,伯爵府的掌上明珠,侯府二夫人的外甥女,从小就被默认是湛丞未来最可能的结亲对象。
她喜欢湛丞,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只不过从小到大,湛丞从未在她面前给过什么好脸色。
而沈姝呢?
不过是个寄人篱下的乡下人,只用了一段时日,就让那位从不近女色的湛丞心甘情愿地留她在身边。
沈姝叹口气,要不是自己记错了人,这些招数本来她不用接的。
她听着她们说话越发难听,寻了个去如厕的借口,在丫鬟的指引下离开了亭子。
她拒绝了丫鬟的带领,自己顺着回廊悄悄离开了那片假客气的喧闹地带。
……
沈姝狠狠地咳了几声,湿漉漉地趴在岸边,大口大口喘着气。
天光正烈,日头高悬,水面被晒得波光粼粼。
可被人推下水的那股凉意却还是刺得她浑身发抖。
她衣裙湿透,贴在身上,狼狈又无助。
刚才她只是站在水边随便看看风景,根本没做什么多余的动作,谁料背后突然一股力道,直接把她推了下去。
若不是她会一点游泳,这会儿恐怕早就浮成一具尸体了!
沈姝抖着手,抓着岸边的青石一点点撑起身子,嘴唇被冷得发白,连指尖都在瑟瑟发抖。
正当她咬牙想自己站起来时,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回廊那边传来。
“呀!那里有人落水了!”
几个丫鬟提着帕子和小篮子匆匆赶来。
灯笼没有,竹篮里是折花用的剪子和花枝——
她们跑到池边,一眼看到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沈姝,立刻惊叫出声:
“天哪,是沈表小姐!”
“快、快去叫人啊!沈表小姐掉水里了!”
沈姝撑着身子,浑身湿哒哒的,头发一缕缕贴在脸颊边,眼底水汽氤氲。
她张了张口,喉咙发涩,最后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在这些人面前露出半分软弱。
这水,可不是她自己掉进去的。
是有人,趁她转身看风景时,蓄意推了她一把。
而那股力道,分明狠得要命,根本不是玩笑。
她这条命,今天差点就交代在这里了。
而且这些丫鬟嘴上惊叫着,动作却慢吞吞的,连靠近都带着点犹豫。
有人甚至只是远远站着,手里提着竹篮,神色里那点“关心”浅得不能再浅,反而带着几分看热闹的意味。
沈姝眯了眯眼,心头冷笑。
演戏谁不会?
沈姝靠着其中一个丫鬟的手,轻轻咳了两下,一脸无辜又可怜地说:
“我……我站在水边想歇一歇,结果脚下打滑,就……不知道是怎么摔下去的。”
声音软糯虚弱,睫毛还挂着水珠,说得那叫一个委屈巴巴。
几个丫鬟听得一愣一愣,不由得互相看了一眼。
她们就把沈姝扶了起来,送去了离主院最近的一处偏房。
沈姝当场婉拒了对方“伺候更衣”的好意后,几人低头退下。
偏房的门“哐”地一声合上,屋里顿时只剩下她一人。
沈姝对着铜镜站了会儿,长长地吐了口气。
终于能歇一口了。
她一边解着外衫,一边低声嘀咕:“什么时候才能过上不被鄙视、不被怀疑、不被骂的日子啊……”
湿透的衣料紧贴在身上,撕扯时还带着黏腻的“哧啦”水声。
她皱了皱眉,刚准备脱下内衫,忽然——
耳边传来一阵极轻的动静。
沈姝指尖一顿,眉心缓缓拧起,缓缓转头看去。
不远处榻上的被褥动了动——
一只手从褥中探出,紧接着,一道低哑含糊的声音泄了出来:
“……头疼……”
然后,是被子被掀开的动作。
从中坐起一个二十出头的男子,发丝凌乱地垂在额前,显然是被动静吵醒,神色还有些迷糊。
他撑着额角,眯着眼,神情半醉不醒。
但那张脸——
线条锋利,轮廓刚硬,鼻梁挺直,唇形分明,带着天生的张扬感。
即使刚醒,那双狭长的眼还带着点睡意,眼尾却微微上挑,天生带了点痞气。
尤其是那懒洋洋歪坐着的姿态,手肘搭在膝上,整个人透出一股吊儿郎当的漫不经心。
沈姝:“……”
这谁啊!
沈焕在看见她的时候也是微微一愣,目光顺着她还没来得及遮住的半敞衣领滑了一眼,顿时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僵住。
他自小在边关长大,整日与军帐,战马,兄弟们喝酒吃肉打仗为伍,从没怎么跟女子接触过。
更别说是这种贴着水汽、衣襟半敞、眉眼带怯长得好看的姑娘——
下一秒——
“嘭!”
沈焕整个人从榻上翻了下来,一边惊得双眼瞪大,一边死死用手撑地往后缩,一副见了洪水猛兽的模样,嘴里含糊出声:“你你你你你你——”
沈姝:“……”你你你你个头!
这动静一出来,外头果然被惊动了。
门外传来丫鬟的寻问声:“沈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姝现在怕死了那几个丫鬟,脑子也来不及多想,眼看沈焕还要张嘴,她飞快冲上前,一把捂住了他嘴巴!
“嘘——别出声!!!”
沈焕睁大了眼,满脸震惊。
他活了二十年,见过敌军围城、刀枪箭雨,甚至在战场上捡过死人头回来打赌,可还真没经历过这种事。
一个湿漉漉的姑娘,贴着他,还捂着他嘴,脸红成一团,还低声哄着:
“别说话,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