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姝微微顿住脚步。
果不其然，雕花屏风后那道纤瘦的身影已绕了出来。
湛二夫人穿着一袭剪裁利落的水色长衫，衣料纹丝不乱，发髻稳稳绾起，连一丝碎发都不曾掉落。
哪怕神情里藏着恼意，依旧优雅得体。
湛二夫人站在门槛边，冷着脸扫了沈姝一眼，那目光里，厌恶几乎没有遮掩。
“怎么，不懂礼数了吗？见了我也不行礼？”
她语气冰凉，尾音一挑。
沈姝现在可不惧，慢悠悠地屈膝行了个礼，姿态恭顺：“见过二夫人。”
湛二夫人没应，只是转头看向屋内已经靠在榻上的湛丞，眼神微沉，“我听人说你昨晚又没睡好，才想着过来看看。结果才进门，见她也在。”
她声音虽低，却带着很明显的嫌弃：“这丫头，我早就说了，留不得。她什么来路我一清二楚，身上背着什么心思母亲也与你说过……
你若真要做事的人，咱们湛家不缺人，何必偏偏让个不清不白的外人伺候你？”
沈姝在一旁听着，低头掩唇，勾了勾嘴角。
她以前最怕这个女人——湛丞的母亲。
怕她一句话就把自己打发出府。
那时候她小心翼翼，话都不敢多说一句。
可现在，她反倒不怕了。
这种最后造反还失败的大反派，她求之不得赶紧离开！
现在巴不得这位尊贵的湛夫人大发雷霆，把她赶得越远越好。
于是她眨了眨眼，装得楚楚可怜地说：“夫人说的是，沈姝本就身份卑贱，哪里敢肖想留在大少爷这里？若夫人不喜，沈姝这就回去。”
这话一出，湛夫人愣了下，没想到她竟这么干脆。
“谁让你走了？”
沈姝背后一僵，整个人差点没绷住表情。
她慢慢转头，就见湛丞仍靠着案几，一手随意垂着，一手支在桌面，骨节分明，腕骨线条利落，仿佛没什么力气似的。
可他眼神却极亮，像盯着一只敢偷跑的小兽，藏着十足的冷意与控制欲。
沈姝干笑一下，小心翼翼地后退半步：“那个……夫人不是说——”
“她说可以。”湛丞忽然站直了身体，语气还是那样温柔，眼神却凉得吓人，“可我没说。”
他说着走近，月光斜洒下来，拉长他的影子，落在她脚边。
沈姝刚想再退一步，下巴却猝不及防地被人捏住了。
湛丞的手冰冷，力道却大得惊人，指腹狠狠钳着她的下颌，逼得她被迫抬头看他。
他俊美的脸近在咫尺，眼尾的红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隐隐翻涌的寒意。
沈姝心里“咯噔”一声。
这家伙动怒了！
她脑子飞快转着，刚想说点什么求饶的话，突然肩膀猛地一震——
被人从旁边狠狠一推。
沈姝踉跄着退了两步，差点撞到墙上去，脚下跟着一软，几乎要摔倒。
她抬头一看，就见湛二夫人面色阴沉，衣袍未整，却仍强撑着一身贵妇气度，冷冷地站在她和湛丞之间。
“湛丞，你疯够了没有！”
湛丞突然笑了一声，那笑声轻得几不可闻，却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凉意。
他抬手，捏了捏自己额角，像是在忍耐什么。
指节修长苍白，青筋微鼓，骨节“咔哒”一响。
沈姝：“……”
完蛋了。
他这是彻底动怒了。
而每次湛丞出现这种情况，总有人会死。
湛丞慢慢抬眸。
那双狭长的眼睛里，眸光幽沉，像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野兽，冷得不带半点温度。
湛二夫人正要开口，视线与他一撞，话却生生卡在喉咙。
哪怕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此刻也被自己儿子身上的那股狠厉吓了一跳。
湛丞从小就喜怒不定，阴晴不测。
而眼下的湛丞，不是简单的生气那么简单。
他就那样站在烛光里，衣袍半敞，鬓发微乱，眼角眉梢皆是凉意，整个人像是从杀场上卸甲未净的修罗，骨子里透出的是一种极致压抑的暴力欲望。
那是一种随时可能要人命的气场。
湛二夫人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掌心一阵冰凉。
她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件至今她都不愿回想的旧事。
那年，自己的两个儿子——她大儿子湛禹和年幼的湛丞都被山匪掳走了。
惊动了整个侯府，也惊动了朝堂。
搜山三日，官兵苦苦追踪，等终于赶到那处山寨时，却发现——
整个寨子，死寂无声。
火光未灭，烟熏味还弥漫着血腥。
寨门敞开，地上是血水混着泥浆，遍地的断肢残骸，一具具尸体横七竖八，死相惨烈得仿佛经历过地狱。
而她那大儿子，被人从角落抬出来时，浑身是血，只剩下一口气，脸都认不清了。
可就在众人哭喊惊惧的时候——
湛丞却好端端地坐在寨子中央，身上连血都不多，衣服整洁，神情平静。
他面前还有一具尚未断气的山匪，正躺在那里喉咙里发出濒死的呜咽声。
而他呢？
他正一边啃着山匪包里抢来的野果子，一边漫不经心地盯着那人，眼神清清淡淡，没有一丝波动。
大家都问他，这些山匪是怎么死的，湛丞只说是一群狼。
又问他为什么只有他没被咬，他也只是笑笑没说话。
最后还是侯老爷子夸赞。
“好！”
“咱们侯府的孙子，就该是让狼惧怕！”
才让这件事揭过。
而湛二夫人因为大儿子迟迟未醒，现在只能依靠这个让她最近害怕的儿子。
“夫人，你消消气，二少爷只是有些不舒服，想让我给他捏捏而已。”
沈姝赶紧打破这个充满杀气的气氛。
没想到湛二夫人也是顺着她的话点头，第一次对沈姝和颜悦色，“原……原来是这样，那劳烦你了。”
沈姝：“……”
我给你台阶下，你居然顺势反手就把我按在了脚底？
心里却已经默默为自己点了根香。
湛二夫人转身离开的动作干脆得让人意外，连一点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裙摆一转，金丝缎料在晨光中划出一道冷亮的弧线，像她这场来势汹汹的怒火，来得快，散得更快。
沈姝看着她走远，自己脚尖一转，也准备悄无声息地溜走，刚迈出一步——
身后那人轻轻哼了一声。
不高，却像是勾在神经上的弦，冷不丁一抖。
沈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