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雪落京华
清雪初岚
雪落京华的那一日,是她与他初见的那一日,亦是重逢的那一日,更是诀别的那一日。
1
隆冬将至,随着一场大雪过后,京城一夜之间变了副模样,洁白的雪花不分贫富贵贱,平等地覆盖住了每一处角落。
在距离皇宫不远的一处府邸里,满院的积雪显得格外安静,偶尔有觅食的麻雀落下,踩出一串串小小的足印。
一声低低的咳嗽突然自廊下响起,霎时惊飞了院中的小鸟,而发出声音的人在椅子上动了动,把披在身上的大氅又裹紧了些,尽管鼻尖被冻得通红,却丝毫没有要回屋避寒的意思。
他看上去大概二十五六岁,眉宇淡然,目光沉静,明明年纪不大,却隐隐有种暮气沉沉之感,过于苍白的脸色为他平添了几分脆弱,仿佛易碎的琉璃。
我的祖宗诶,这么冷的天,非要看什么雪,这雪有啥好看的呦……一名侍卫模样的人唠唠叨叨地走出来,先把一个炭盆放到了他的脚下,紧接着又给他怀里塞了一个暖手炉。
温暖自手心蔓延而上,冻僵的手指慢慢恢复了知觉,他略为贪恋地将指尖蜷了蜷,微微笑道:李修,再唠叨下去你真要变成老妈子了。
李修正忙活着往他的膝上盖毯子,闻言没好气道:您若不想让卑职变老妈子,就让卑职少操点心吧,您这腿被寒气一吹,晚上又该疼了……
话没说完,他便意识到不对,默默地闭上嘴,给主子将毯子细心掖好,争取不让冷风钻进来。
他的主子却不在意,轻轻抚摸了一下毯子下的右腿,平静道:没关系的,这腿废了便是废了,我如今也不过是废人一个,包括这个只剩一副空壳的废太子府,都没什么好让人忌讳的了。
李修望着昔日如同神明降世的太子殿下,眼眶一阵发酸,强笑道:主子又在胡说了……不如想想午膳吃什么吧,卑职想办法给您弄来。
曾经的皇太子——景晏,掩着口咳嗽了几声,待气息平稳方缓缓道:不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宫里送什么膳食来,我们便吃什么就是了。
李修欲言又止,很想说每次宫里送饭的人都故意拖延,天气暖的时候还好说,现在天气寒冷,等饭送到主子手上,早就凉透了,甚至带着冰碴子。
而主子本就体弱,腿上还有旧伤,长期吃这种冷饭,恐怕身体只会更加虚弱。
似是看出了李修的不忿,景晏抬眼望着太子府加高的围墙,又道:身为阶下囚,便该有阶下囚的觉悟,不过是吃冷饭而已,不算什么。
李修压下胸中的涩意,上前搀扶景晏道:主子您还是回屋吧,身体要紧。
景晏没有再坚持,眼看脚下的炭盆快要燃尽,本来过冬的炭就不多,李修为了不让他挨冻,已然用上浑身解数,他不该太过任性。
借着李修的胳膊,景晏自椅子上起身,不料右腿一阵酸疼传来,让他一个趔趄,差点跪倒在地,幸好李修有防备,稳稳地架住了他的身子。
您就是不听话,这真要摔了,可让卑职怎么办啊……李修忍不住又开始唠叨。
景晏额上冒出薄薄一层冷汗,右腿的骨头里犹如蚂蚁在啃噬,细密的疼痛一圈圈缠绕,好一会儿才缓解了一些。
他倚靠在李修身上,虚弱笑道:我知道错了,李嬷嬷能别念了吗
李修被他噎得直翻白眼,索性闭上嘴,半扶半抱地将他这个不省心的主子弄进屋子里去。
主仆二人刚要迈过门槛,忽听身后的院门响起了开锁的声音,李修诧异地回头,按说还没到每日的送饭时间呢,难不成今日宫里那位良心发现了
2
沉重的木门推开,一个瘦弱的身影向前踉跄几步,栽倒在雪地里。
随后两名禁军大步走进来,对着景晏草草行过一礼道:此女犯了忤逆之罪,本应处死,但陛下网开一面,允她来废太子府侍奉赎罪,陛下说,是杀是留,由您裁决。
景晏望向雪中匍匐的女子,只见她一身宫女装扮,似是受过刑罚,背上布满纵横的鞭痕和干涸的血迹,整个人气息奄奄,仿佛随时会死去。
那就留下吧。他淡淡丢下一句话,扭头由李修扶着迈过了门槛,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两名禁军交换了一个眼色,扔下那受伤女子,双双退下复命去了。
随着院门重新关闭上锁,这方被圈禁起来的空间再次恢复了宁静,景晏隔着窗户的缝隙望着女子一动不动的身影,沉默良久后,叹口气唤道:李修。
李修捧来一杯热茶,重重往景晏面前一放道:别叫我,您不能心软,谁知道这是不是苦肉计,宫里那位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这个女人说不定就是他想安插在您身边的眼线。
景晏也不多费口舌,只撩起眼皮看他,没一会儿李修便败下阵来,嘟嘟囔囔地出去把半死不活的女子拖进来,顺脚把炭盆踢近了些。
景晏伸手将那杯未动的热茶递给他,用意不言而喻,李修黑着脸接过,粗鲁地捏住女子的下巴,喂她喝了几口。
由于他的动作毫不怜香惜玉,女子喉头被迫吞咽了两下便呛到了,伏在地上呛咳不止。
不过一口热茶下肚,好歹让她泛回点活气儿,而不是一具快要冻僵的尸体。
喂,活过来没有李修俯身粗声粗气问道。
女子鬓发散乱,喘息着支撑起身体,透过凌乱的发丝,李修看到了一双寒星般的眼睛,没什么感情地盯着他。
李修不由得一愣,还没等他想明白一个宫女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眼神,女子收敛了目光,摇摇晃晃对着景晏叩头道: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景晏拿起书卷的手一顿,心平气和道:我已经不是什么殿下了,不必如此唤我。
女子低低回了一句:是,奴婢素蕖,以后会尽心尽力服侍主子,报答主子的恩德。
一旁的李修冷嗤一声,扭过头去,他不相信这个突然塞进来的宫女,新皇心胸狭窄,疑心又重,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往主子身边放人,一定有目的!
可不管他怎么腹诽,也拗不过主子轻飘飘一个嗯字,就这样,素蕖成为了被困在废太子府的第三个人。
要说这个小宫女还真是硬气得很,李修给她随便安排了一个房间,丢了一些伤药就不管了。
她不声不响地自己躲在房间里处理伤口,还从衣柜里找到一套侍女的旧衣服换上,仅仅养了三天伤,她便把自己收拾妥当,准备当差。
在这期间,景晏不提也不问,除了宫中送饭的来了,让李修分出一份送过去之外,其他时间就好似忘记了这个人的存在。
李修反倒有些沉不住气,这么冷的天,那个女人住的房间本就是下人房,一点烟火气没有,冷得像冰窖,她又满身是伤,他都怕哪天一开门,发现里面多了一坨人形的冰疙瘩。
不过幸好,每次他放到房门前的饭菜都有动过的痕迹,虽然吃得不多,好歹证明人还活着。
等三天过后,素蕖梳洗整齐出现在两人面前,李修这才发现她长得还不错,就是瘦骨伶仃的,仿佛一阵风就能给吹跑了,她垂手而立,半掩着长睫,让人看不清眼底流露的情绪。
景晏当时正在和李修下棋,瞥了恭敬待命的新侍女一眼,淡声道:伤还没好,再回去养养吧,我这里有李修就够了。
素蕖蹲身行礼,大概扯到了背上的伤口,她的眉尖微动,口中却稳稳道:奴婢无碍,谢主子挂怀。
景晏轻轻颔首,没有再多言,继续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本来已经愁眉苦脸的李修骤然眼睛一亮,在一处啪地一声落棋,哈哈大笑道:主子,没想到您也有走错棋的时候,这下您输定了!
景晏从容地将手中棋子一放,嗯,我输了,正好也累了,想休息会儿,你们先下去吧。
李修的笑容一垮,一面磨磨蹭蹭地收拾棋盘一面委屈道:主子,不带您这样的,卑职刚想要大展身手呢。
景晏没理他,摆了摆手,便靠在身后的软枕上闭目养神。
素蕖帮着李修将棋子装回棋篓里,直到此时,她才忍不住偷偷将视线挪到了景晏的脸上,却也是定定地看了一瞬,便又飞快低下头,没让李修发现。
3
有了素蕖的加入,死水一般的废太子府稍稍泛起些许涟漪,她每日话不多,大多时间都在默默干活儿。
李修一开始对她防备心甚重,时时刻刻都在盯着她的动向,可后来发现素蕖压根儿不往景晏跟前凑,甚至有时还会绕着正房走,这倒让他有点拿捏不准了。
不过素蕖作为女子,确实心思更为细腻,景晏的衣物都是旧时所做,虽然衣料上乘,但因穿着久了也少不了磨损。
素蕖把衣服洗干净后,会逐一将这些破损处修补,有时破洞太大,她便会绣一朵暗色的芙蕖掩盖住,不仔细看,会以为那里本来便有这么一个刺绣装饰。
景晏无意中抚到袖口的一个轻微凸起,翻过手腕才发现了这个小秘密,他当时盯着那朵芙蕖看了好久,最后不动声色地放下袖子,只当作不知。
日子一天天过去,李修越来越发现这个小宫女不是一般能干。
当初新皇登基之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宣布了废太子景晏的几大罪责,将其贬为庶民,囚禁于废太子府,继而查抄了府中的值钱之物,遣散了所有侍卫仆役,唯有李修宁死不走,自愿留下陪伴景晏。
两人守着空荡荡的废太子府相依为命,偌大的库房里翻拣不出几样可用之物。
而宫里拨下的供给又少得可怜,李修绞尽脑汁,才勉强不让主子的日子太过难捱,却还是免不了要受一些苦楚。
素蕖来了之后,却总能化腐朽为神奇,变戏法似的鼓捣出一些东西来,还特别实用。比如把被虫子啃坏的狐裘裁成小块,挑出完好无缺的几块,缝制成了柔软厚实的护膝。
她将成品捧到了李修面前,请他转交给景晏,李修摸着皮料上的暖绒,仔细检查过后,犹豫再三,还是拿去给景晏佩戴上了。
景晏的腿伤落下了病根,右边的小腿常年都是冰冷僵硬的,这护膝简直太适合他了。李修虽然对素蕖有偏见,但这毕竟是好东西,不用白不用。
临近年底的时候,连着几日都是放晴的好天气,积雪渐渐消融,阳光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景晏坐在避风的墙根下晒着太阳,他微阖着双目,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一阵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停在离他不远处,似在踌躇要不要过来,景晏没有睁眼也知道是素蕖,她总是如此小心翼翼,不敢靠他太近。
太阳耀眼的光线穿透了薄薄的眼皮,眼前一片红彤彤的颜色,景晏一动不动,等着素蕖退缩离去。不料下一刻眼前一暗,紧接着身上多了一件衣物,替他挡去了空气中的细微寒意。
他心中讶异,却也只是手指蜷缩了一下,依然装作睡着的样子。
素蕖为他盖完外袍,迟迟没有再发出动静,景晏等了一会儿,疑心她已经走了,便缓缓睁开了双目,与一双来不及收回视线的眼睛撞了个正着。
素蕖措手不及,急忙低头后退,行礼道:惊扰到主子了,是奴婢的错,奴婢这就走。
等一下,景晏在强烈的阳光下待得有点久,视线所及处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阴翳,所以看向素蕖也是模模糊糊的,用不着这么怕我,我又不会吃人。
没有……素蕖摇摇头,暗暗懊悔方才一时忘形,盖完外袍没舍得立刻走。
景晏眺望着墙头上未化完的积雪,声线清冷:一直未曾问你,你是因何来的废太子府此前又在何处当差
素蕖答道:回主子,奴婢本在尚衣局当差,做一些刺绣缝补的活儿,因说错话被人告发,获罪至此。
哦你说了什么,可是与我有关景晏挑眉道。
看到素蕖露出惊讶的表情,景晏反倒笑了,若不是与我有关,你也不会到这里来,而且能惹得新皇震怒,想必是说了违逆他的话,也就是有替我开脱之意,对吗
素蕖轻声道:您本来就是一位很好的人,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奴婢一个都不相信。
景晏心念微动,仔细打量着她道:我们以前见过吗
素蕖摇头:您不会记得奴婢的,奴婢记得您便好。
景晏像是突然失去了交谈的兴致,扶额道:过去便是过去了,如若有机会的话,你还是离开吧,我不需要有人带着同情来与我一起陪葬。
不是的!素蕖脱口而出,她鼓起勇气看向景晏,咬了咬嘴唇道:其实我……
主子,该回屋了。李修从后院大步走过来,额头上带着汗珠,他刚才在劈柴,看到日头偏西,才想起还在晒太阳的景晏。
他看到素蕖竟然离景晏只有几步之遥,顿时心中警铃大作,你怎么在这里
素蕖只好把未出口的话咽了回去,默默转身离开。
4
小年这天,天气转冷,又飘了几朵雪花下来,主仆三人身陷囹圄,也没啥年俗活动要搞,便早早上床休息。
半夜时分,景晏似有预感一般醒来,在黑暗中摸索着穿好衣服,窗外传来迅速而又有序的脚步声,有灯光亮起,由远及近。
他静静端坐好,看着门被推开,光亮涌入,一个穿着黑色披风、头戴兜帽的男子不急不缓地走了进来,他带来的下属们点灯的点灯,铺软垫的铺软垫,烧炭盆的烧炭盆,忙而不乱,转眼间便收拾妥当,一帮人又都退了出去。
男子大马金刀地在铺好的椅子上坐下,掀开了兜帽,露出一张与景晏有五六分像的脸来,只不过不同于景晏的平和沉静,他的眼尾略略上挑,目光透着一抹凌厉,令人不敢直视。
皇兄,别来无恙啊,男子打量着景晏,笑道:看来皇兄知道朕要来。
景晏不动如山道:按理说,草民应向陛下行跪拜大礼,只不过草民如今是残废之躯,行动不便,还望陛下恕罪。
新皇名为景暄,刚刚登基不足一年,乃先皇的第五子,母亲身份低微,论出身,自是比不上身为嫡出长子的景晏,可偏偏笑到最后的是他,这让他如何不得意。
因此面对他这个沦为阶下囚的皇兄,景暄显得格外好说话,皇兄不必多礼,朕今夜来,不过是想与皇兄叙叙旧。
草民不敢,陛下万金之躯,何必踏足这晦气之地。景晏态度冷淡。
皇兄自然知道朕想叙什么旧,上次朕提的事情,不知道皇兄考虑得怎么样了景暄紧盯着景晏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道。
自从景晏被幽禁,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造访废太子府了,只不过他初登上皇位,诸多事务繁忙,所以才隔了这么久再来。
景晏面无表情道:有关李氏宝库之说纯属谣传,又哪里来的宝库钥匙陛下切莫为难草民才是。
景暄心中掠过一丝焦躁,他费尽心机把景晏从太子的宝座上拉下来,一步一步走到了他梦想已久的至尊之位上,结果发现他接手的不过是一个徒有虚表的烂摊子。
先皇昏庸好色,在位期间大兴土木,荒淫无道,整日里只顾享乐,不问朝政。
朝中则是奸臣弄权,官员互相勾结,徇私舞弊,中饱私囊,把好好一个朝廷搞得乌烟瘴气。
景暄继位后,发现国库空虚已久,户部尚书整天就知道对着他哭穷,哭得他头都大了,不得已只能拆了东墙补西墙,根本不是长久之计。
如今朝中各个势力盘根错节,他有心处置几个贪官,却又投鼠忌器,不敢轻易下手,想来想去,便又想起了他那位曾经的太子皇兄。
说起景晏外祖李家,那也是一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家族。李氏先祖一开始只是走街串巷的货郎,后来因为一番际遇成功暴富翻身,生意越做越大,钱财如流水一般滚滚而来,逐渐成了一方首富。
又经过几代的经营,族中有子弟通过科考入朝为官,家族重心慢慢转移到了京城,凭着丰厚的家底上下打点,很快在京城站住了脚跟。
李家最有出息的男丁官至三品,任吏部侍郎,此人名为李茂春,为人有野心,善钻营,一心想让李家更上一层楼。
恰逢当朝皇帝的原配皇后病逝,两人成婚三载无所出,依照皇室律法,帝后大婚五年之内,若皇后没有生下嫡长子,是不允许庶子出生的,所以皇帝膝下一直空空如也,皇后也是承担了莫大的压力,导致香消玉殒。
国丧后不久,册封新皇后的事情便提上了章程,当时后宫中有几名妃子风头正盛,背后皆有家族势力撑腰,为争这皇后宝座使出了浑身解数。
可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她们最后全部出局,皇后桂冠被一个名不见传的嫔妃夺去。这下可捅了马蜂窝,反对的奏折雪花片一般飞向皇帝的御案,朝堂上每天都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皇帝没办法,只能将几名领头人物秘密召进御书房,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总之那些人出来后神色各异,反对立后的声音随之平息下去。
直到此刻,李茂春心中高悬着的石头才落了地,紧接着而来的便是狂喜,因为那个新皇后的人选不是别人,正是他的胞妹李荣秀。
当初他送妹妹进宫,不过是看她容貌出众,盼着能分得皇上几分宠爱,对他的仕途也有帮助。
可谁知老天给了他一个天大的机遇,当今皇室崇尚奢华,性喜铺张,皇帝更是其中的佼佼者,由此造成的各种开支让国库连年飘赤字。
户部官员每日上班都如丧考妣,就连皇后的丧礼都是打肿脸充胖子,眼看下半年的官员俸禄都要发放不出来了。
而李家最不缺的就是钱,缺的是权势和地位,皇家则反之,于是经过一系列秘密商定,李家用金山银山堆起了李家女儿爬上凤座的登云梯。
5
但这世间大多美梦易碎,李家区区一个商户出身,论玩心机,哪里斗得过那些根源深厚的世家勋贵。
加上皇室是捏着鼻子把李荣秀扶上后位的,打心眼里便看不上李家,所以李皇后的日子并不好过。在她有孕期间可以说是战战兢兢,提心吊胆,最后经历了早产和难产才生下了一名孱弱的男婴。
这名男婴正是景晏,他先天胎里不足,养起来比别的孩子要费心许多,李皇后咬牙在这虎狼环伺的深宫中护着儿子长大,像一根在风中挣扎的残烛,终究难逃油尽灯枯的命运。
李皇后去世之时,景晏年方十岁,他一出生便被册封了太子,从小就被当做储君严格教导,一年之中和母亲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母亲临终前把他托付给了他的舅舅,也就是已升为吏部尚书的李茂春,而后望着面容尚且稚嫩的儿子,不舍地闭上了双眼。
景晏无疑是个很出色的继承人,他聪明睿智,文采斐然,又生得一副好皮囊,气质高洁出尘,仿佛神仙一般的人物,颇受世人的爱戴。
李茂春把毕生的赌注都押在了自己这个外甥身上,举李氏全族之力为景晏巩固太子之位,所以外人都怀疑,他把李氏最核心的机密告知了景晏。
这个核心机密就是李氏先祖的发家之法,想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想要在短时间之内获得巨额财富,那必定是有天大的奇遇。
传言李氏先祖是在大雪天救了一名快要冻死的老人,那老人受了他的恩惠,在咽气之前交给了他一把钥匙和一张秘方。
那钥匙是前朝皇室留下的宝库钥匙,而秘方则是制盐的方法。
这个老人是前朝旧臣,一生都在东躲西藏,想要找到前朝皇室的遗脉,交付这两样东西,好建立复国大业。
只可惜他蹉跎一生,也未能找到皇室遗脉,怀揣宝藏却不敢露出半点,一辈子穷苦潦倒,含恨而终,临死被李氏先祖打动,遂将两样宝物赠予。
而李氏先祖也确实以制盐起家,所以这个传说半真半假,没有真凭实据,却也不乏有人相信。
也正是这个子虚乌有的说法,给李家埋下了祸根,皇室一直认为李家是落井下石,以铜臭之物逼得他们不得不低头,李皇后和太子景晏,都是他们受辱的产物。
景晏若不是自身资质过硬,早就被他们的那些手段搞废了,即便如此,他的身体也一直不好,他们是不会让一个流着低贱商人血脉的皇子登上大宝的。
先是李茂春被人弹劾,上诉了十大罪状,条条触目惊心,全是抄家灭族的大罪,仅私通前朝余孽,有不臣之心这一条便够灭门了。
可怜李茂春辛苦经营半生,最后却是一场空,不管他如何辩解喊冤都无济于事,紧接着景晏也受到了牵连,被废除了太子之位,打入了天牢。
他的腿便是那时候在潮湿阴冷的地牢中关久了,冻坏了一条腿,即便后来因为没有确凿的证据,他被释放出来,可这残疾终是落下了。
李家倒台,全部家产被充了公,不知多少官员从中捞到了好处,整个朝廷从上到下都吃得饱饱的。
只是这种杀鸡取卵的做法,也不过让皇室多挥霍了几年而已,皇帝被酒色掏空了身体,没多久就一命呜呼。
待景暄从一干皇子里面杀将出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对景晏发难。
因为他还听过有关李家的另一个传说,说是李氏先祖留了一手,并未动那宝库钥匙,只是用了制盐秘方,那宝库钥匙便作为一张底牌在李氏后人手中流传。
如今李家全族皆灭,抄家抄了个底朝天也没见什么宝库钥匙,那么最有可能便是在景晏手上,他不会允许他这个皇兄有半分翻身的可能的。
再说他现在和当初的先帝一般,需要大笔的钱财救急,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景晏试探,他不相信有关宝库钥匙的事情是空穴来风,景晏这种油盐不进的态度让他十分火大。
6
景暄强压下心中的焦躁,放缓语气道:皇兄,识时务者为俊杰,只要你肯交出钥匙,你想要什么,朕都可以答应你。
景晏闻言抬眸看向景暄,似笑非笑道:没有的东西,陛下让草民如何交出陛下不如直接赐死草民算了。
你——景暄拍案而起,恨不得命人把景晏拖到刑部大牢去,把各种刑罚都给他来一遍,就不信他不说。
可最终理智战胜了怒火,他这个皇兄看着温和,其实是个死犟种,当初在天牢里那般受折磨,他都没服半点软,要是给他来硬的,恐怕只会适得其反。
罢了,皇兄再好好考虑一下吧,朕下次再来看你。景暄忽然改了主意,起身大步离去,他带来的那些人紧紧跟上,转眼间走了个干净。
没过一会儿,李修跌跌撞撞扑进门来,看到景晏完好无损地坐在那里,他方松了一口气,靠着门框瘫坐在地上。
刚才那帮人冲进来不由分说把他制住,他还以为他们要对主子不利,心里都快急疯了。
傻瓜,景暄投鼠忌器,不会轻易对我动手的,你这么着急做什么。景晏一眼看到了李修脸上新鲜的伤痕,想必就是他挣扎的时候被人打的。
主子,他是不会罢休的,您该早做打算了。李修低声说道。
景晏闭了闭眼睛道:我知道了,你不必多言,下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李修没动,主子,您到底要忍到什么时候,您明明……
景晏陡然提高音量喝止:李修!
李修闭上嘴,脸色倏地一变,回头看到门外似有人影一晃。
什么人!他冲出去一把擒住来人的肩膀,想将人摔进门内。
不料那人身手敏捷,犹如一条游鱼从他手下滑过,让他抓了个空,随即李修眼前一花,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房间里,正是平日里沉默瑟缩的那个小宫女素蕖。
果然是你,你这个奸细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李修剑眉倒竖,握起拳头就想挥过去。
李修,退下。景晏沉声道。
李修不甘心地停下手,恨恨瞪了素蕖一眼,退到了景晏身边。
素蕖直挺挺地对着景晏跪下,面色苍白,但一双黑眸晶亮,透着坚定的光芒。
主子,素蕖并非有意欺瞒,实属迫于无奈……我的确不是普通宫女,而是皇族暗中培养的死士,皇上安排我来废太子府,就是为了取得主子信任,探听宝库钥匙下落。
此话一出,李修愣住了,他以为素蕖会狡辩开脱,没想到竟是直接坦白,可就因为她交待得太痛快,反而让人有些不敢相信。
与李修相比,景晏的反应淡定许多,他揉了揉眉心叹道:那你此时自曝身份,是想做什么难道是想背叛皇族据我所知,死士的忠诚度是绝对的,因为但凡有半分不忠者,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素蕖义无反顾道:就算死无葬身之地,素蕖也想将您从这里救出去。
烛光幽暗,女子眼中的微光犹如散碎星芒,一点一点落入景晏眼底,他深吸口气,语气依旧冷淡:你又能做什么呢不过平白搭上一条性命罢了,今日之言我只当没听到过,你好自为之吧。
素蕖急切道:您相信我,我是——,她猛然捂住脖子,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怎么也吐不出想说的话。
李修,带她走。景晏像是不愿再看到素蕖这副模样,对着李修摆了摆手。
李修在一旁听得有点迷糊,但景晏的吩咐他下意识照做,半拉半拽地把素蕖带了下去。
折腾了半天,东方的天空上启明星已然升起,景晏望着天边泛起的晨曦,目光深邃悠远。
7
除夕夜,皇宫中举办了盛大宴会,燃放的烟火照亮了半边夜空,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火药味儿。
远处乍隐乍现的绚烂火光,映衬得废太子府愈加冷清,素蕖捧出早早缝制好的一套新衣,照例想要托李修转交。
李修这次却没接,看向素蕖的神色有种说不出的复杂,他让开半步,低着头说道:你进去吧……主子要见你。
素蕖愣了一下,有些忐忑地走进房间,景晏正对着窗外的烟花出神,变幻的光芒在他脸上明灭不定。
你来了,坐下吧,不必行礼。景晏转过头,对着她微微一笑。
这个笑容让素蕖恍了神,一时忘了该说什么,呆呆地坐下后,看到手上捧着的新衣服,才想起自己来的目的。
这个给您。她小心翼翼地伸长胳膊,把衣服放到了床榻上。
自从向景晏袒露了身份,她一直在等着他的盘问,心中也早早想好了该怎么回答,可真到了这一天,她还是很紧张。
辛苦你了,多谢。景晏抚摸了一下衣服上平整细密的针脚,看得出制作者是用了心的。
素蕖摇摇头,小声道:布料不是很好,您不介意就好。
景晏又笑了:为何你在我面前,总是一副无颜面对的模样,你这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死士。
所谓死士,都是百般磨砺出来的人形杀器,心性坚韧,唯命是从,根本不会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
素蕖忍不住抬眼道:因为我做了对不起您的事情,这次便是赎罪来了。我也的确不是纯粹的死士,大概是已经死过一回的原因吧……
她说得含糊,景晏疑惑地蹙起眉尖,看到她又把嘴牢牢闭上,便没有继续追问。
那你不如说一说,想怎么救我出去
素蕖鼓足勇气道:您把宝库钥匙给我,待我回去向皇上复命时,便有机会接近他……我知道朝中有不少臣子,暗地里其实是支持您继承大统的,只要他一死,您便有机会走出这个牢笼,重回顶峰了。
她这番话可谓是荒唐至极,先不说钥匙存不存在,就算存在,景晏又怎敢轻易交出,更别提她后面弑君狂言,简直如同痴人说梦,怎么听都像是一个拙劣的骗局。
素蕖话一出口便开始后悔,不该说得这么直白的,景晏一定不会信她。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只闻两人的呼吸声起伏,就在素蕖绝望的时候,景晏吐出了一个字:好。
素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答应了他居然答应了!
直到景晏把一物放到了她手中,她仍处于不可置信的状态中,喃喃道:您相信我
嗯。看着她傻傻的样子,景晏本要收回的手在空中顿了下,抚上了她毛茸茸的发顶。
这个要收好哦。他自然而然地为她理了理额发,轻声说道。
素蕖低头看向掌心中的一方小巧的玉石印章,它看起来平平无奇,是那些官员贵族书房里寻常可见的东西,也怪不得会被人忽略掉。
宝库地图,以及开启之法,都隐在印章之中,只不过需要用鲜血涂抹才会显现。景晏又补充道。
您不怕我是在骗您吗不怕我会失败吗素蕖讷讷道。
不怕,反正我也没什么好失去的了,你快去吧。景晏又恢复了往日的疏冷,催促道。
素蕖深深看了他一眼,握紧那枚印章告退。
她心中有诸多不舍,却也只能在跨出房门时,含泪再次回望,景晏早已转身,留给她一个孤寂的背影。
她在心中暗暗发誓,这次赌上两辈子的运气,一定不能失败!
没错,素蕖是重生的,她自小是个孤儿,被皇族的暗卫组织选中,培养成了死士,没有思想,没有感情,执行任务的时候杀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上一世,她被安插进废太子府接近景晏,想办法取得他的信任,寻找宝库钥匙的下落,为了完成任务,她将自己伪装成一个仰慕追随太子殿下的虔诚小宫女。
和这一世不同,她花了很多心思去研究景晏的性格喜好,耐心地一点点破除他的心防,只是大概她太入戏了,或者景晏这个人太让人难以抗拒,搞到最后她竟动了真心。
死士动心乃是大忌,因为他们当初被选中时,便服下过绝情丹,一动真情必将心痛如绞,生不如死,她第一次丹毒发作便痛得昏厥过去,身份因此暴露。
景暄为此大怒,命人将她带走处死,结果是景晏出面救下了她,他不仅没有怪她的欺骗和背叛,反而表示愿意用宝库钥匙换她一命。
景暄拿到钥匙后,景晏也便失去了唯一存在的价值,没过多久废太子府起了一场大火,烧了三天三夜,等她挣扎着赶到时,只剩一片烧焦的废墟,那个明月一般的人儿连片衣角都没剩下。
动心的对象死去,素蕖的丹毒亦不再发作,由于她这样的死士极难培养,暗卫组织把她抓回去强行又洗了一遍脑,确认她恢复成无情无欲的人形兵器,这才放她出来继续执行任务。
可只有素蕖知道,她在废墟前心痛至极,硬生生呕出了一口乌黑的心头血,将那绝情丹的毒血吐了出来,她现在已不受那丹毒控制了。
但她没有声张,伪装成麻木的模样在暗卫组织里面蛰伏,时间久了,其他人渐渐对她放松了警惕,终于她又有机会去了皇帝面前。
景暄虽拿到了宝库钥匙,也按照景晏所说,在上面滴了血,可显现出来的图案他根本看不懂,顿时后悔把景晏灭口灭早了。
不过他想到还有一个人或许知道钥匙的秘密,就把素蕖弄了过来。
素蕖借机想要刺杀景暄,只可惜计划不周,失败了,她自知复仇无望,便当场自尽身亡。
等她再次有了意识,发现自己重生在去废太子府的路上。
在经历了乍喜乍悲之后,她决定这次一定不能重蹈覆辙,景晏这次一定要好好的。至于她,就是一个罪人,不配再得到他的半分垂怜。
8
素蕖抱着必死的决心,向皇宫传递了密信,然后紧握着那方印章,静静等待着景暄的召见。
不曾想她竟不知在什么时候睡了过去,醒来时身处一个晃动的马车里。
她惊跳起来,以为自己是不是哪里又露了破绽,直到李修探进头来,她狂跳的心才稍稍安定一些。
可接下来李修隐忍着悲痛交给她的一封信,让她的心一路跌落至深渊谷底。
那封信是景晏亲笔所写,信的开头第一句话就是:素蕖,重生那日我在院中等了许久,未想到真的还能再次见到你……看到你醒来后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你也回来了……
素蕖一下瞪大了眼睛,带着满心震惊继续往下读,景晏叙述的语气与往日一般平静,但那偶尔颤抖的笔锋还是泄露了一些他的心绪。
景晏担心素蕖的丹毒发作,因而不敢与她相认,同时他也开始筹谋后路,前世有许多未竟之事,未了之愿,今世他都想尽力弥补。
他在信中讲述了一个前世没来及告诉素蕖的大秘密,那就是当年的李氏先祖并非如传说那样,遇到了前朝旧臣,而是遇到了前朝的亡国公主。
李氏先祖娶了公主,并且接手了一支前朝的复国军队,为了掩盖真相,才放出了另一个版本的谣言。
李家这么多年一直在背地里招揽前朝遗民,吸纳新的血液进入复国军,同时还在寻找着公主失散的弟弟,也就是前朝皇子的下落,这亦是放出那个传言的原因之一。
但一晃近百年过去了,皇子一脉始终杳无音信,也不知有没有后人在世,于是李家改变了策略,决定曲线复国。
具体实施便是由李家嫡亲女儿入宫,生下皇子,然后将这个流着前朝公主血脉的孩子扶上帝位。
这件事想起来简单,做起来不是一般的困难。
李家与虎谋皮,最终的下场可谓是惨烈,硕果仅存的景晏被困废太子府后,其实手中还有后招,那就是那支蛰伏了几十年之久的复国军。
最初的复国军当然都不在人世了,现存的都是他们的后人,忠诚度和复国的信念却不曾动摇,这当然要归功于李家对他们的供养和教导。
平日里复国军行踪隐秘,散落于各地,需要时只需一个信物便可召集,那个信物正是景晏交给素蕖的那枚印章。
那个从来都不是什么宝库钥匙,事实上前朝宝库这件事本来就是世人杜撰,李家隐藏的底牌就只剩这支复国军了。
上一世的景暄就算想破脑袋也勘不破印章的秘密,因为滴血显出的图案因人而异,只有拥有前朝皇室血脉的人滴出的血会显示龙形,以证明他们的身份,号召复国军。
看到这里,素蕖还是不明白景晏想要她做什么,若想要调动复国军,不应该景晏出面吗毕竟现在只有他的血可以让龙形显现。
可接下来信上所言又让她接受了一次心灵暴击,因为景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便是那前朝皇子的后人。
虽不知她幼时发生了什么事,导致这一脉的信息断绝,她也被选为了死士,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
可景晏从舅舅那里得知,前朝皇室的女儿都以素水芙蕖为隐喻代指,这个属于皇族内部的隐秘,外人并不知晓。
上一世,素蕖同样受了鞭刑进的废太子府,她肩背部的衣服破裂,露出了一枚芙蕖样式的印记。
经过比对,景晏确认了素蕖的身份,因此才接受了她的亲近,想要找个机会慢慢跟她透露。
他自然早就知道她是景暄派来的奸细,唯一漏算的就是素蕖对他暗生的情愫,丹毒爆发,素蕖的生死只在他一念之间,他暗叹一声,选择保下她的性命。
这一世,他一早便为她留了退路,又怎肯让这个傻丫头拿着印章去送死,所以在玉石印章上下了点东西,迷晕了素蕖,再制造机会,让李修带走了她。
至于下面该怎么走,便交给素蕖选择,要么滴血印章,号召复国军揭竿而起;要么就此隐姓埋名过一辈子,都可以。
素蕖从头到尾都没看到景晏为他自己打算半分,当下急切地去扯李修,颤声问道:他呢为什么他不一起走明明他也可以滴血印章的!
李修一面赶着马车,一面带着哭音吼道:主子进宫去拖延时间了,他回不来了,他说他寒毒侵入心脉,本就没几天好活,让你不用愧疚,好好活下去就是!
素蕖脸色惨白地跌坐在颠簸的马车里……
尾声
转眼五年过去了,又到了京城落雪的日子。
这几年景氏王朝的日子愈发不好过,财政紧缺导致国家动荡,军队没有军饷,官员没有俸禄,百姓苛捐杂税繁重,受灾了也没有赈款拨下。
一时间,外有敌人来犯,内有农民起义,景氏王朝的统治摇摇欲坠。
在京郊的一座普通小院里,一名素衣女子身披斗篷,伸出纤手撒下一把谷子,雪地里立刻便有麻雀落下啄食,其中有几只羽毛稍有异色,仿佛不小心在哪里蹭到的锅灰。
女子瞅了一会儿,默默将特定的暗号转换,便得到了复国军一位将领传达的信息,她想了想,抓住其中两只,用锅底黑灰重新涂抹了两下,然后放飞出去。
这是复国军独特的联络方法,麻雀的驯养成功率极低,优点是不会引人注目,当初景晏便是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和外界的复国军保持了联系。
素蕖和李修逃出去之后,不久便收到了景晏的死讯,对外界的说法是:
皇上本想除夕之夜召废太子进宫团聚,以示皇恩,不料废太子一直心存不甘,见到皇上后出言不逊,言辞激烈,导致沉疴复发,当场咳血而亡。
景暄为了表示自己大度,没有追究废太子的不敬之罪,还命人将其好好安葬,至于葬到了哪里,无人知晓。
素蕖之所以滴血印章,接手复国军,就是想要有朝一日把景暄从皇位上拉下来,替景晏报仇。
她自怀中摸出那枚印章,上面显现的龙纹已经暗淡,她犹记得她的血初次滴上的情景,一条五爪金龙在印身上一点点浮现,把她和李修都看呆了。
她竟真如景晏所说,是前朝皇子后裔,如此说来,她与景晏还是血缘关系比较淡薄的表兄妹,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雪花飘落,一如她与他初见之时,隔着茫茫白雪,一眼便是两世沦陷。
素蕖轻轻摩挲着温润的玉石,仿佛又看到了那个清冷沉静的人坐在阳光下的模样,他整个人沐浴在金色的光辉中,恍如误入人间的神明。
她终将用两生的岁月去仰望和追随,不管生与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