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上辈子就脏了
柳闻折俯下身子,试图将手搭在宋若杉发顶。
就如,他早年经常做的那样。
或许是因为生疏和情怯,柳闻折的手掌还未完全落下,无所适从间就被宋若杉轻轻避过。
面对宋若杉一而再的抗拒,柳闻折也不恼怒,只当她仍是醋坛子打翻。
言贞,你我婚期在即,你将府中的琴师遣散可好
宋若杉面上终于有了一瞬的波动,两道水湾眉蹙起。
柳相难道不知,本宫为何会在府中豢养琴师吗
当初暗翼盟在她手中时,于明于暗多方铺开,其中就有十余人混入了长公主府的琴师之中,仅受宋若杉调遣。
这些人不入暗翼盟名册,故而在宋若杉交出暗翼盟后,仍可留在长公主府中。
这件事,除了晚娥知晓,便只剩下一个柳闻折。
柳闻折收回手,总归不太好听,祖母一直对此有所忌讳,如今你既已卸了权势,于朝堂无争,又为何不趁此机会洗净名声呢
宋若杉苦笑,看了眼柳闻折身上的衣服,苋蓝可制靛之蓝,柳相身上的衣裳可会穿着穿着就变回了本色
柳闻折看着自己身上的靛青蓝衫,一时怔忪。
柳相请回吧,本宫自有安排。
言贞……
宋若杉撇开脸,明显不愿再说下去。
言贞,将他们遣散,待你嫁入相府,我会护你。
柳闻折郑重说完最后一句,悻悻离去。
一股冷风缱绻,宋若杉刚觉着冷,手里就被塞了一个手炉。
回过头,就见一脸倾国之色的叶兰儿半跪在她身侧。
兰儿,扶本宫起来。
宋若杉伸出手,将自己交到叶兰儿手上。
回想柳闻折,他不过是拒绝了一个犯错的机会,就急着跑到她面前邀功。
可他不知,她的心中对此毫不在乎。
她甚至觉得可笑,上一世得不到的,他宁愿偷养着,这一世送上门的,他却不要了。
想起前世种种,宋若杉心中只剩下一个声音——
柳闻折,你上辈子就已经脏了。
主仆二人沿着小道刚走了几步,叶兰儿忽地被一股软薄的力量扯住。
兰儿,别动,让本宫靠一下。
背上忽地压来一股软绵,叶兰儿凝眉,喉间蓦地一滚,那颗隐秘的珠子险些藏匿不住。
殿下不开心
嗯。
是为左相之故
宋若杉在叶兰儿背上叹了口气,晚娥跟随她多年,两人关系亲近,可晚娥从来不会如此直白地询问这些不该问的难堪之事。
宋若杉身为长公主,连心事都无法向旁人诉说,一时悲从中来。
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了诉说的欲望。
是心中没有定数的柳闻折,是咄咄逼人的沈老太君,是无法逃脱的婚约,是懦弱又不安的宋则鸣,更是这大良,和边境之争。
本宫乃是大良长公主,自懂事起便思虑着自己的婚姻怕是要身不由己,那些年,大良同南越战事紧张,好在裴将军力挽狂澜,泥城之战大捷,边境稍稳,父皇才和左相订下了本宫与柳闻折的婚事。
宋若杉深吸了一口气,带了点鼻音,你知道本宫那时候有多庆幸吗战时的女子从来都是身不由己,纵然是当朝公主,亦如是,对自己的婚姻何尝有过选择的权利本宫那时最怕的便是大良战败,父皇要将本宫当作和亲公主送至临国,当年南越国送来的质子,可落得了好下场
叶兰儿隐隐觉得背上有了一点点湿意。
手中的拳不自觉地徐徐蜷握。
这两年,柳相同本宫心生嫌隙,已不复当初,可事到如今,本宫仍是作不了自己的主,处处受人钳制,身不由己。
兰儿,在这世道之中,女子的命运从来不曾掌握在自己手中,纵然是公主,甚至皇后,亦不能。
叶兰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眸中闪过一瞬黯然。
殿下期望如何
叶兰儿眼眸盯着远方的一处虚空,语气冷漠而刚毅,缓缓转过身来。
宋若杉眼尾殷红,眼睫上还沾着些许湿意,对上叶兰儿沉寂又带着安抚的眼神,她一时呆怔。
这两年多来,她有过无数期望,可孤立无依的她从来不敢真正奢望过什么。
她看似强悍骄纵,实则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姑母、未婚夫和皇帝。
鬼门关走过一回,比起庆幸,落下的更多是悲凉。
她小心翼翼地对待着的那些人,最终的回报却是叫她不得善终。
重生归来后的多少个夜晚,她常身陷恶梦,在从来都看不见尽头的漫天黄沙中孤独地行走,走到快要坚持不下的那一刻,就会有一把利剑贯穿她的身体,白进红出。
只有到了那一霎,她的世界里才有了声音和颜色。
滋滋的血流,在铺天盖地的黄沙中,终于洒下了一抹鲜艳的红。
她期望如何
薄唇轻启,宋若杉鬼使神差地道出了心声。
长公主府外,相府的马车上。
柳闻折一上车,便看到了祖母那张病态而冷漠的脸。
咳咳咳。
祖母今日劳苦,实乃是受孙儿连累。
沈老太君已不是方才那副慈爱模样。
你知道便好。
祖母且放心,寂无定然不会辜负祖母一番栽培。
今日你表姑母和清儿、亭儿已搬离了相府,我指了一处早些年购置的私宅予他们作暂居之所,你于暗中多多照拂吧。好歹,清儿也为你误了名声,且善待着,待你大婚之后,再作打算。
再作打算
柳闻折恍然,祖母今日不是说了……
你好糊涂！你是柳家男儿,当年和宋氏订下的婚约本就是嫁娶,是要那宋若杉入我柳家,成为柳家妇,而非要你尚公主,入赘公主府。
寂无,夫为天纲,这世上有哪个女人可以不听天命！
祖母……
柳闻折昨日虽有过心驰神摇之意,可到底在最后守住了底线,也是到了那一刻,他方才意识到本心所向。
又见祖母对宋若杉态度缓和,今日更是亲自登门谢罪,心中更加喜不自胜,一早便急着来找宋若杉,道明原委。
最后,他许诺了她什么
言贞,待你嫁入相府,我会护你。
清晰而沉重的车轮子压在石板路上,骨碌骨碌的声响仿佛碾压在他的心尖上。
他所憧憬的一切,终究不过是一抔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