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一糖一晚霞(五)
白如黛去翠华楼,是因为她娘亲出自那里,养父母去世后,她去翠华楼如同回家。
她道:陛下不也对那里的姐姐们如数家珍吗
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堂堂陛下跟李慎那声色犬马的败类混迹一处,很难不让人质疑。
萧入云冷冷朝她望过来。
好端端的,居然生了气。
白如黛一头雾水,他生的什么气
白如黛:陛下,虽然不明显,但臣妾真是个女的。
就算是常客,她一个女的去翠华楼能干啥!
的确,翠华楼也有男花魁,可臣妾消费不起……
她没说完,萧入云已起身。
白如黛跟着坐起来,不明所以。
她表情越是无辜,天子越是生气。
白如黛:臣妾从来没点过那里头的美人,男的女的都没。
萧入云:一次也没有吗
保证没有!
点过就忘,叫别人空等的时候也没有
肯定没有!!!她又不是钱多了烧的。
萧入云的脸色已经称得上阴沉了,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白如黛:
……不是,为什么呀!
她对着他背影喊:您上午在仙馆已经生过气了,人不可以一天之内气两回。
她愕然看着天子远去,看方向是往园内走。
白如黛稀里糊涂躺了回去,抱紧一盘点心,边吃边看天。
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陛下不是人。
*
花厅内。
昭阳长公主看着走来的人影,笑着嗔眉,我这里可没有热茶给你吃了。
萧入云坐在她对面,我不吃茶。
昭阳觑一觑他脸色,捞过他腕子,把脉片刻,道:
脉象勉强还算稳当,我只会施针,其他的并没有朱玄素在行。按理说,她的病人我也不屑插手管,今次为你破例。
萧入云将手收回来,拢紧衣袖。
你的小贵妃惹你生气了昭阳幸灾乐祸,太好了,可算有个人能治你了。
萧入云:……
他冷淡垂眸,端起空茶盏,朱玄素面冷心热,款客无微不至。
昭阳长公主脸色沉下来,咬牙切齿吩咐侍女:给我最爱的侄儿上茶。
说完回头,喝完就走,施针的法子我已悉数教给了白如黛,以后别来了,跟谁待见你似的。
萧入云温润一笑,姑姑觉得她如何
谁昭阳明知故问。
萧入云笑容微敛。
好好好,不逗你了,昭阳长公主正色下来,她是白礼明的女儿。
你只要一日在皇位上坐着,就一日不能对她动真心,否则于你于她,都是痛苦的沼泽,这道理你明白吧
姑姑多虑了,我不喜欢她。
那你问我作甚
我只是想确保,她施针时不会加害于我。
昭阳蹙眉,你不信任她,还带她来慧园
时间紧迫,我无人可用。
昭阳神色逐渐沉重,萧景和想卷土重来的消息,我也得知了,你找到他下落了吗
萧入云接过侍女奉上的热茶,捧在掌心,淡声道:也许吧。
我劝你不要亲自前去,你听吗
谢姑姑,不听。
意料之中,昭阳哼声,一路上对白如黛好点。
萧入云扭头,看着她。
昭阳:这孩子我一见就稀罕,不小心热情上头,不仅教了她如何施针医治头疼,还教她从哪个角度扎死你能不留痕迹。
……
萧入云返回竹林时,白如黛正同周悔隔着张小几,边嗑瓜子边交流鬼故事。
讲的那个表情生动,张牙舞爪,连说带比划。
……且说那姓张的书生一扭头,哇,方才还花容月貌的女鬼居然没有脸……
听得那个眼睛瞪得像铜铃:嘿,带劲!然后呢。
小张他害怕呀,不等尖叫出声,魂魄就被……陛下!
周悔听得如痴如醉,没注意身后的天子,盯着白如黛诧异道:魂魄被毙下是个什么死法
白如黛朝他挤眉弄眼,咳咳咳咳咳咳!
接着讲,天子拢袖缓慢趋近,朕也关心小张的命运最终怎么样了。
周悔蹭地站了起来,让出地方给天子。
天子却没有就坐,只看着白如黛。
白如黛头也不敢抬,低声道:
……小张是个好色之徒,又冷心薄幸,偏那女鬼美艳绝色,却重情重义,最终小张自然被女鬼吸走了魂魄。
原来薄幸的好色之徒都没有好下场,天子似笑非笑,不紧不慢问,讲完了么
回陛下,讲完了。
回宫。
天子说完,率先转身。
这下周悔也察觉出了天子的别扭之处,悄悄问白如黛:陛下这是怎么了
白如黛望着天子的背影苦笑。
她要是知道原因就好了。
她:可能陛下饿了吧,人饿急眼了是这样的。
周悔:……
7
回去的路上,天已擦黑,赶上摆摊的商贩们收摊回家。有人撞翻了货物,造成路口拥堵,周悔将车赶至道旁,等这阵车流缓过去。
白如黛望着车外,难掩失落,都收摊了吗一个也不等我吗
车前的周悔光是听声就可怜得不行,提醒道:商铺还开着门,前头还有个卖糖画的老头儿未收。
哪里哪里白如黛挑开车帘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瞧,兴奋道,啊!那是孙爷爷!
她几乎立刻就要蹦下车去,却生生顿住了,回头乞求的眼神,望着默然安坐的天子。
萧入云:看我做什么。
周悔:您就让她去吧!
从讨厌到看不惯,到这个娘娘人还凑合,几日下来,周悔俨然将白如黛当成了半个妹子,忍不住冒着忤逆犯上的风险,替白如黛发声。
白如黛:求求了……
萧入云冲她一抬手。
谢陛下,陛下最好了!白如黛如蒙大赦,嗖地窜没了影儿。
周悔在她身后喊道:不用急,车一时半会儿动不了。
那意思是,周围也可以逛逛。
他话毕根本不敢回头看天子的脸色,老老实实蹲在车前装死。
白如黛直奔老孙的糖画摊,孙爷爷!
老人家吓了一跳,黑灯瞎火,眯着眼睛认了半天,惊喜道:
小阿银来啦,一个多月不见你了,我们都担心死了,你上哪去了
我……白如黛张了张口,我出城探亲去了,不说这些,您怎么样生意还好吗周扒皮有没有再来欺负你
赵婶婶呢她菜卖得好吗她女儿生了小宝宝了吗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吴奶奶呢她的腿有没有好些她孙子上学的事情有着落了吗
这条街走到头就是翠华楼,白如黛时常从这里过,跟所有摆摊的穷苦百姓都相熟。
无人知她是丞相之女,只知她是热心肠的小阿银。
她像只逃出笼的麻雀,围着老孙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老孙眼睛时刻不离她,看着她笑。
远处那辆融于普通的马车,车帘挑开一道缝隙,一双凤眼透着清冷的雪光,也望着白如黛。
倒是老孙先发现了,那边那个人,是不是在看你
白如黛疑惑转身,对上天子的眼睛。
倏然,那双眼睛缩了回去,车帘随之落下。
那是我夫……白如黛猛地顿住,改口道,那是我新认识的朋友。
老孙点点头,不再多说,小阿银总是有些奇奇怪怪的朋友。
他几下做了只糖龙出来,送给白如黛:你往日最喜欢的。
不不不,白如黛连连摆手,今时不同往日,当着天子的面啃龙,除非她不想活了,我从今以后戒龙了。
老孙:那我给你画个凤,那个糖多!
白如黛赶忙阻止,今日我先不吃。
说着掏出一瓶药塞给老孙,这个给您,治您的头风是极好的,发作时不要多吃,一粒就行。
老孙光是摸着那药瓶,就感觉价值不菲,你从哪里得来的是不是很贵可不能瞎花钱啊。
不要钱,朋友送的,她那里多的是,您放心收下就是。
实际上这是如意给她的,说近来她与天子相处的时候多,若是遇上天子头疼难耐,可以及时让天子服药缓解。
白如黛揣在身上,一次也没有用上。
因为她看不出来,天子是在痛苦还是安好。除了在仙馆相认那一次,她主动拿手贴他脑门,才惊觉他在发烧。
其余时候,无论是否病痛缠身,只要天子想隐瞒,他总能安然自若。
就连他显露出来的情绪,也是因为他想让你看见而已。
他不从让人真正察觉,他到底是在开心还是难过。
白如黛时时有这种感觉。
一个人把隐忍做到极致固然可怕,可若连隐忍都运用自如、游刃有余,那他……还是人吗
白如黛打了个哆嗦,自己把自己吓着了。
她又往身上摸了摸,把能送的东西一股脑全塞给老孙,连带她的牵挂。
这个玉佩,给赵婶婶的小孙女做满月的贺礼。这支步摇让吴奶奶拿去当了,你就说,阿银说的,腿要赶紧治,不能再拖了……
她絮叨完了,依依不舍同老孙告别,说自己尚有事情没办完,还需离开一段时间。
目送孙爷爷推车远去,她又一头扎进了商铺。
小半个时辰,她回来了。
人刚钻进来,香甜的气息便充斥满车厢。
一方手帕被她两手托着,送到闭目养神的天子面前。
萧入云睁眼。
手帕干干净净,裹着一粒粒滚圆可爱的乳白软糖。
规矩臣妾懂,外头的东西陛下不能碰,她道,您看一看就好。
说完她就独自愉快吃了起来。
萧入云:……
他别开脸,当她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