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一糖一晚霞（六）
车行一半,那方帕子又伸到他眼前,他一垂眸,对上她烁烁明亮的眼睛。
偷偷吃一颗,臣妾保证谁也不告诉,我知道陛下不爱吃甜食,这个不是很甜。
片刻后,白如黛带着她的糖坐到了赶车的周悔身侧。
周统领,陛下他嫌我烦,不让我在车里了。
周悔忍俊不禁,伸手就要偷糖。
白如黛眼疾手快躲开,这糖很难得的,吃一粒少一粒,你想吃自己买去！
周悔：咋不抠死你呢。
白如黛仰脸冲他一笑,过了会,道：谢谢周大哥方才在陛下面前替我说话。
周悔因为她一句周大哥,脸红了半天,憋出一句：糖分我一块。
白如黛抱紧手臂：那不行。
周悔：……
8
到了宫门附近,白如黛随天子从密道原路返回湖心仙馆,已临近子时。
你白日众目睽睽之下来此找朕,这时出去未免奇怪,萧入云道,委屈爱妃,在此将就到天亮。
不消他说,白如黛也明白,毕竟她在众人的认知中,是圣宠正隆的贵妃,戏既然演了,就要做足。
宠妃半夜不侍寝,是挺奇怪的。
臣妾不委屈,白如黛道,只是这仙馆内,保证安全吗
萧入云直言不讳：仙馆绝对安全,倾碧园却不一定。
他犹豫一下,没有把小猫死去的事情说出来。
天子语气淡薄,白如黛却听得沉重。
这宫城,一天到晚使人紧绷,一言一行稍有不慎,落入有心之人的耳目,你就无法判断会发展成怎样一副光景。
即便是人间最易得的亲情,在这里也是怪异的。
父与子可以互相残杀,当母亲的可以笼络旁人,来监视和掌控自己的儿子。
连至高无上的天子都不得随心所欲,要时刻警醒,时刻提防,所以这破皇宫到底有什么好。
她出神间,萧入云已拉开一只宽抽屉,盥漱之物,自取。
白如黛凑近,见里头琳琅满目,整整齐齐码着各种用品。
她好奇道：陛下经常在这里过夜吗
萧入云：偶尔。
都是自己一个人吗
萧入云看着她。
如果你是想知道除你以外,朕是否带别人来过此地,答案是没有。仙馆不是翠华楼,朕也不比爱妃,格外喜欢凑些花心的热闹。
……阴阳怪气的小心眼天子。
臣妾只是瞧这些东西比臣妾梳妆匣里的还精细,白如黛磨着牙解释,难以置信是陛下所用,多让只会拿清水洗脸的臣妾汗颜。
无需妄自菲薄,天子从抽屉里取出棉巾和蓝釉瓶,爱妃在朕眼中,一向艳绝六宫。
陛下此言,就好像臣妾这个贵妃是凭脸当上的。
肤浅了,爱妃。爱妃分明还有惊世的才华,今日慧园中大杀四方的场面,着实让朕心动。
真的吗臣妾的位置是靠美貌与才情换来的吗
天子无辜地看着她,不然是靠什么
白如黛：……
她有话直说的毛病都快让他给治好了。
赌气从抽屉里挑了一堆看上去最贵的瓶瓶罐罐,把他手上那只蓝釉瓶也薅走了。
*
周悔从宫门正常入宫,告知如意帝与他的妃今夜宿在倾碧园,不回来了,并交给如意一只巨大的包裹。
娘娘给你们买的玩具和零嘴。
将说完,身后的小宫女们俱都欢欢喜喜围了上来,垂涎地望着那只大包裹。
没大没小,如意低眉嗔怪,娘娘才来几天,就叫你们规矩都忘了。
一顿,拿回屋里分去,别让别宫里的人知道。
小宫女们低低欢呼一声,抬着包裹跑了。
如意喜上眉梢,望着西北倾碧园的方向,待要说话,眼前忽然多了个胖墩墩的竹筒。
桶身碧绿欲滴,还带着新鲜的香气。
如意：什么玩意儿。
周悔：笔筒,我亲手做的。
如意：……
如意：砍半截竹子就敢叫笔筒了再说你送我笔筒做什么
它也可以是饭桶、水杯,随你喜欢,怎么用都成,周悔道,重要的不是它的价值,而是我对你的心意。
如意叹了口气,郑重接过竹筒,用看傻子的眼神怜爱了他一番。
老周啊,一个礼物的价值重不重要另说,我只知道它至少不能是破烂儿。
周悔讷讷半晌,那我收回来
你敢,我说我不喜欢了吗
那……
宫门要落锁了,你怎么还不走
周悔委屈巴巴地跑了。
如意抱着那粗大的破烂儿,对着他背影摇头失笑,憨货。
*
仙馆中只有一个房间一张床,白如黛搬了张躺椅放在床附近,一脸天经地义：
臣妾为陛下守夜。
萧入云手按在躺椅椅背,你去睡床。
白如黛：这如何使得
萧入云：你睡觉不安分,夜里总是翻身。
……白如黛明白了,躺椅不如床结实,天子是怕她影响自己睡觉。
她不好意思地点头,将仅有的一条薄被从床上取下来,恭敬放在躺椅。
又从衣柜里翻出一领天子的氅衣,躺上床以后,严严实实将自己裹了进去,只露颗圆圆的脑袋在外头。
陛下,好梦。
好梦。萧入云走向墙角的琉璃灯,刚要盖灭,白如黛道：陛下不是怕黑吗
萧入云背对着她,你睡觉时不是不习惯有光亮吗
白如黛心说,你对我的睡眠质量一无所知。
只是一晚,臣妾粗糙惯了,能凑合。
她话音刚落,灯灭了。
屋外惨淡的弦月挂在窗梢,昏暝的夜色中,天子朝她走来的身影轮廓模糊,像极了故事里勾魂摄魄的鬼魅。
白如黛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不知怎么,心里却涌上一点甜蜜。
这种感觉前所未有,她也不懂得那是什么,细究起来,跟她吃的软糖差不多。
指甲盖大的小小一点,已足以使她获得巨大的满足,身心愉快,嘴角上扬。
她食髓知味,一旦感受了糖的甜美,便惦记着想吃更多。
于是她又睡不着了,脑子不受控制,前一刻还想着糖果,下一刻便想起了昨晚天子来到偏殿那一幕。
那短暂地接触,那幽秘的熏香……
白如黛干脆把头也埋进充当被子的氅衣,但是过了一瞬,她又猛地抽出来。
动作之大,连准备躺下的萧入云都注意到了,朕的外袍咬着你了
……
白如黛一声不敢吭。
大氅上全是她熟悉的气息,天子的气息。
月亮高高升起,又悄悄下移。
白如黛翻来覆去,死活睡不着,身上盖着那件大氅,又找不到理由掀了不盖,再说不盖还冷。
她偷偷看向床外躺椅,天子躺在其上,睡姿端正,无声无息。
白如黛小声道：陛下,睡了吗
萧入云：……
他：有事
陛下也没睡的话,可以跟臣妾说说话吗
有事直说。
可以问陛下问题吗
许你问三个。
白如黛一下来了精神,陛下为何要送臣妾去慧园学扎针臣妾想听实话。
萧入云：朱玄素无法入宫,宫中的御医朕信不过。
陛下信得过臣妾
也信不过。但如果你有心弑君,朕正好有理由换个丞相,这买卖风险虽大,值得一试。
白如黛：……
她：姑姑授臣妾一套扎针的口诀,让臣妾回来照着医书和穴位图自行练习……是不是也太草率了,臣妾心里没底。
萧入云平静道：你只有十日时间,有为难之处,可告诉如意,她会尽一切所能为你提供便利。
臣妾想找一位精通针灸的太医,请教一二。
不可以。
白如黛：……
白如黛：说好的提供一切便利呢还有,为何是十日时间太短,臣妾做不到。
她想起来什么,这十日包括背《幽籥緅篪论》那五天吗
萧入云：包括。
白如黛：！
白如黛：我能不能不背
不能。
为什么
因为君无戏言。
那能不能多宽限臣妾两天
不能。
因为君无戏言
爱妃真是通透,你还剩一个问题。
白如黛看他许久,最后一个问题,陛下有什么问题想问臣妾的吗
萧入云怔了怔。
他道：朕以为你会问朕,关于你兄长一案的诺言,几时兑现。
陛下君无戏言,答应了臣妾,一定会安排,臣妾对陛下很是相信,白如黛盘坐起来,饶有兴趣对着躺椅,关于臣妾这个人,陛下有什么想问的吗
没有。萧入云道。
白如黛不死心,一个都没有问什么都行,臣妾百无禁忌。
萧入云没说话。
他很想问,太后和你爹那些阴谋算计,你知道多少。
他想问,你在朕面前竭力为兄长讨一个公道,是真的重情重义,还是为了松懈朕的防备,故意演给朕看的。
但萧入云知道,这些问题即便白如黛答了,他也不一定敢信。
他的沉默让白如黛感到了些许灰心,看来天子真的不想跟她做朋友,朋友的前提是互相了解,天子都不想了解她。
她掩饰地打个哈欠,臣妾睡了。
说完躺倒,两只大眼漏神地盯着房梁。
萧入云：失望了
白如黛不答,决定装睡到底。
知道吗这仙馆原也有名字,叫落云馆,萧入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起伏,朕即位后,宫里人为了避讳,便只叫它仙馆。
落……白如黛果然没忍住,意境倒美,只是……
她小心翼翼道：只是不大吉利。
说得不错,萧入云道,因为‘落云’二字,本就是先帝对朕的诅咒。
他只说到这里,便不肯透露更多,翻了个身背对白如黛,仿佛沉沉睡去了。
白如黛对着他背影,睁眼到天亮。
9
次日一早,天子准备去上朝。
白如黛与他分道扬镳,哈欠连天地回到左偏殿,连着两夜没睡好,她需要补个觉。
呈大字扑在床上,对小宫女道：早膳不吃了,天王老子来了也别叫我。
身后传来如意的声音：那我呢
白如黛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头也不抬讨好道：你是下凡的仙女姐姐。
就你嘴甜,如意笑着把她拉起来,陛下找你。
白如黛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绝望了。
……我跟他一路回来的,这才分开不到半个时辰,他老人家有什么旨意,不能一并说了吗吗吗吗吗
如意：谁知道呢,这或许就是传说中的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漆他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