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被骗（三）
妇人的大嗓门实在难忘。
小李啊,你哪里人士家中二老还在吗看你斯斯文文不像是个能做主的,我们小白嫁去你们家,可别让她受委屈。
大老爷们要养家,变戏法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学个正经谋生的手艺,你看小白那么能吃,你也得养得起不是
我瞧小白顶顶稀罕我家虎子,你俩几时能生一个
萧入云：你姐恐吓我,弄不好就会失去你,算是为难吗
……白如黛猛猛干饭,一句话不敢说,直觉告诉她,别追问。
等她将一碗粥吃完,伸手道：陛下,有钱吗
萧入云：
白如黛：我们在此又吃又住,总得回报一二。
萧入云颔首,有道理。
他：你看朕像是需要用钱的人吗
那怎么办,我也没带钱。
白如黛咬唇,自己出来祭扫,自然不会穿着华丽,身上值钱的物件只有义母早年间送给她的压身玉佩。
她眼睛转了转,瞄着天子的种种腰饰,一面将自己的玉佩拿出来,重重叹了口气。
我将此物搁下好了。
这可是我义母留给我的,意义非凡,也是我唯一的念想了,唯~~~一~~~的念想。
即便没了此物,我会心如刀割、夜不能寐、食不知味,但做人不能不知恩图报,您说是吧,陛下。
萧入云静静看着她演,等她演完,点头道：嗯,给吧。
白如黛：……
她瘪嘴道：你没有同情心,你怎么油盐不进,你你你失去我了。
萧入云忍不住莞尔,温声道：深表遗憾。
说完站起来,竟是要走。
白如黛急忙上前,指着他腰间玉佩,算我借你的。
萧入云不紧不慢,你拿什么还
……还真的要还啊白如黛看他神色不似说笑,厚着脸皮道,结草衔环行吗
萧入云只管看着她。
白如黛心虚,理亏低头,那你说怎么还
明日是小十三的生辰,你带他去城中玩一天,萧入云道,看着他,别让他伤人。
白如黛意外地抬头,狐疑道：就这好说！
她忙不迭答应下来。
二人收拾了饭食,洗了碗筷,留下萧入云的玉佩,替这家人把门掩好,相携走出,沿着小路慢慢踱步。
陆续有村民迎面同白如黛热情打招呼：这就要走了小白,有空带你夫君常回来。
白如黛一一应下,装祭品的竹篮塞满了各种叔叔婶婶爷爷奶奶们的心意。
萧入云将篮子接过去,让白如黛空出手来牵住那些拥上来的孩童。
白如黛被孩子们拉着往前跑,落下萧入云一大段距离,等她站在村口,同那些孩子告别,抬头间,看见朝自己步步走来的萧入云。
她心里忽然有种说不上来的餍足。
然而餍足过后,是无尽的失落。
乡间,烟火,寻常的一日三餐,挑灯夜伴……一切让她觉得满足的东西,短暂地像是黄粱一梦。
眼前的人他很好,无论做为朋友还是夫君。
可他偏偏不能这般与她终此一生。
白如黛叹了口气,随即,一点异样浮上心头。
……慢着,哪里不对。
终此一生……
一生
还没等她将这股莫名的愁绪掰扯清楚,村外小路一辆马车已疾驰而来。
接他俩的护卫到了,与此同时,萧入云也走了过来。
驾车的侍卫近前,抱拳行礼,然后看到了天子手中的竹篮。
茄子辣椒笨鸡蛋……
侍卫的手伸到一半,不知该不该接。
贵妃抢着接了,珍重从篮子里举起个胖胖的茄子,对天子道：
中午蒜香……哦对,你不吃蒜,那辣炒……哦对,你不能吃辣,小杜,你喜欢吃茄子吗
侍卫小杜：……
白如黛：咱姐俩单独开小灶呀
小杜大气不敢出,偷看天子,天子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好难看。
4
翌日。
驿馆外,三十三打扮一新,白如黛一出来,他便乖乖迎上去,露出自认为最可爱的笑容。
经过一个月相处,白如黛对他龇牙咧嘴扮鬼脸已然看顺了眼,捏一捏他白嫩嫩的脸颊,拉着他高高兴兴上马车。
二人逛至城中,一个只字不说,一个废话恁多,引得路人频频侧目。
有那好奇心重的,将三十三看上好几眼,对他的异瞳指指点点。
这时候白如黛牢牢拉住三十三,快步走开,对他道：不必理会,他们夸你呢。
三十三深以为然,骄傲挺胸抬头。
路人不知自己无形之中捡回一条命,只觉这姐弟俩病得都不轻。
路过一家糕饼铺子,遇上刚出炉的寿糕,白如黛停下脚步,今日孩子生辰,寿糕无论如何不能缺。
这样想着,三十三却先一步朝店铺走去,白如黛随即跟上,心说他还挺积极。
热乎香甜的糕点拿新鲜荷叶包着,三十三托在手里,一个劲儿往白如黛跟前送。
你吃你吃,白如黛道,你是寿星。
三十三闻言,目露茫然,摇了摇头,执意让她先吃。
白如黛猝然愣住。
她看着三十三,脑子里快速闪过一念,一把拉住三十三手腕,今日不是你生辰
三十三无辜地看着她,似是不懂她为何有此一问,举了举手里的寿糕,又指了指白如黛。
白如黛急道：萧入云是不是同你说,今日是我生辰,让你陪我进城玩一天
三十三喜滋滋点头。
大骗子！白如黛气急败坏转身,瞅一眼停在街角的马车,提气拔腿就奔。
三十三一呆,紧跟着追了上去。
白如黛脚下功夫本就拔群,经三十三这一个多月的陪练,进步神速。
三十三跑出一段距离才拦在她面前,清秀的面庞紧绷,拉开架势,肃穆以对。
白如黛一霎明白过来,道：萧入云叫你看着我
三十三果断点头。
白如黛更加断定有事发生,萧入云才特意借故将她支开。
萧入云他用一句话骗了我们两个人,让我们互相看着,他现在有危险！她尽量长话短说,是他的命令重要,还是他的安危重要
白如黛一句话切中三十三要害,令他原地为难起来,对他来说,天子的命令跟天子的安危同样重要。
白如黛趁机绕过他,径直往驿馆的方向奔去。
三十三望着她惶急的背影,低头思索一瞬,放弃思考,跟着她跑了。
*
京城,善济堂。
病患们排起长龙。
朱玄素坐在诊桌后,看着轮到她面前的女人。
这女人戴着顶宽大的帷帽,将上半身全遮住,半点看不清面容。
然而,看到她的一瞬间,朱玄素的脸色立时怪异起来。
众人只见朱神医霍然起身,素来寡淡的面庞今日堪称冷峻,交代一名弟子过来接替自己,随后一言不发地去了铺子后头。
那名女子帷帽下勾了勾嘴角,看着她背影,露出宠纵的微笑,跟着进了后堂。
师妹,想我没有
无人处,昭阳长公主摘下帷帽,露出一别经年沧桑了的脸。
死去多年的师姐骤然复活,朱玄素没有丝毫惊讶,冷声道：想你什么,想你每次被男人伤害以后,都跑来我怀里哭吗
多年不见,小嘴还是这么刻薄,昭阳愉快笑道,你果然是想我了。
她环视四周环境,赞赏点头,看到你将我从前送你的铺子经营得不错,我就放心了。不过,我今日不是来找你叙旧的。
她话锋一转,你知道吗我侄儿是个骗子。
朱玄素面无表情：哪一个。
昭阳长公主：最狡猾的那一个。
你说陛下,朱玄素点头,他怎么了
昭阳长公主：两个月前,他带了一个姑娘来找我,让我教那姑娘些许施针的手法,用来缓解服药过后的头痛。
朱玄素脸色邃变。
你也发现问题了吧,昭阳长公主苦笑道,什么狗屁头痛,他带他那小贵妃过来,根本不指望她学成什么,而是为了放松我的警惕,好从我这里套取你的药方。
话音刚落,朱玄素倏地近前,逼问道：两个月了,你为何现在才来找我！
……昭阳长公主脸上添了一丝尴尬,转头看向别处,道：……我也是这两天才反应过来。
人体穴位繁多,施针的手法随之复杂多变,医者行医问药力求严谨,昭阳教授白如黛之前,特意问了萧入云,都从朱玄素处服了什么药。
萧入云面不改色说了一张方子,昭阳听完,还笑话他记性不好,严谨地将方子补足。
本来医者开方都有各自的考量,但昭阳长公主与朱玄素医术同出一脉,对彼此的诊病手段十分熟悉。
如今想来,萧入云哪是记性不好,他根本就是故意寻了张病症类似的方子,来套她的话。
我以为你无法抽身离京,是故才需要白如黛代替相助,压根没想过你不愿给他开药。昭阳长公主道。
朱玄素面色铁青,你没发现那方子凶险万分,服药时没有医者从旁看护,会出人命吗
不然他出行前说让我多开几个月的药路上带着,我为什么不同意
你如今用药都这般谨慎了吗那方子明明是治疗疯疾的寻常……昭阳长公主说到这里,陡然沉默。
她直到来前,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以为是普通被骗。
朱玄素抬头与她对视,二人目光相撞,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恼火。
师父。朱玄素道。
昭阳长公主点头。
苍婆婆隐居凤首山不问世事,别人的闲事未必爱搭理,但徒弟们的事却一定会管。
朱玄素一半的方子加上昭阳长公主的针法,不管以谁的名义送过去,足以让苍婆婆查漏补缺。
这死孩子,昭阳长公主叹道,又觉得哪里不通,他怎敢断定师父开的药一定对症
因为你侄儿还手上有个病患,几乎与他一模一样。朱玄素凛声道,此事你知道吗
昭阳长公主疑窦皱眉,一模一样,是什么意思
朱玄素欲言又止,半晌,道：字面意思。
她：我不便多说,这就收拾行李去晋州走一趟,但愿来得及。
来不及的话,把萧入云就地埋了吧,昭阳长公主道,恐怕那小贵妃也是受害者,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说到这里,尤为不忿,萧入云他年纪轻轻就把女人骗得团团转,他迟早死在女人手上。
我会把你的祝福送到的,朱玄素匆匆往屋里走,我不在期间,替我问诊看铺子。
昭阳长公主难以置信,我堂堂公主,你……
多谢师姐。
昭阳长公主：……
虽然但是,她叫我师姐诶。
昭阳长公主笑着扣上帷帽,看在师妹这么可爱的份上,她且做几个月的朱玄素好了。